The Project Gutenberg eBook of 三國志

This ebook is for the use of anyone anywhere in the United States and most other parts of the world at no cost and with almost no restrictions whatsoever. You may copy it, give it away or re-use it under the terms of the Project Gutenberg License included with this ebook or online at www.gutenberg.org. If you are not located in the United States, you will have to check the laws of the country where you are located before using this eBook.

Title: 三國志

Author: Shou Chen

Commentator: Songzhi Pei

Release date: May 26, 2008 [eBook #25606]

Language: Chinese

Credits: Produced by Jian-Lun Huang

*** START OF THE PROJECT GUTENBERG EBOOK 三國志 ***

Produced by Jian-Lun Huang

魏書一  武帝紀第一

  太祖武皇帝,沛國譙人也,姓曹,諱操,字孟德,漢相國參之後。〔曹瞞傳曰〕:太祖一名吉利,小字阿瞞。王沈魏書曰:其先出於黃帝。當高陽世,陸終之子曰安,是為曹姓。周武王克殷,存先世之後,封曹俠於邾。春秋之世,與於盟會,逮至戰國,為楚所滅。子孫分流,或家於沛。漢高祖之起,曹參以功封平陽侯,世襲爵土,絕而複紹,至今適嗣國於容城。桓帝世,曹騰為中常侍大長秋,封費亭侯。司馬彪續漢書曰:騰父節,字元偉,素以仁厚稱。鄰人有亡豕者,與節豕相類,詣門認之,節不與爭;後所亡豕自還其家,豕主人大慚,送所認豕,並辭謝節,節笑而受之。由是鄉黨貴歎焉。長子伯興,次子仲興,次子叔興。騰字季興,少除黃門從官。永甯元年,鄧太后詔黃門令選中黃門從官年少溫謹者配皇太子書,騰應其選。太子特親愛騰,飲食賞賜與眾有異。順帝即位,為小黃門,遷至中常侍大長秋。在省闥三十餘年,曆事四帝,未嘗有過。好進達賢能,終無所毀傷。其所稱薦,若陳留虞放、邊韶、南陽延固、張溫、弘農張奐、潁川堂谿典等,皆致位公卿,而不伐其善。蜀郡太守因計吏修敬於騰,益州刺史種暠於函谷關搜得其箋,上太守,並奏騰內臣外交,所不當為,請免官治罪。帝曰:「箋自外來,騰書不出,非其罪也。」乃寢暠奏。騰不以介意,常稱歎暠,以為暠得事上之節。暠後為司徒,語人曰:「今日為公,乃曹常侍恩也。」騰之行事,皆此類也。桓帝即位,以騰先帝舊臣,忠孝彰著,封費亭侯,加位特進。太和三年,追尊騰曰高皇帝。養子嵩嗣,官至太尉,莫能審其生出本末。續漢書曰:嵩字巨高。質性敦慎,所在忠孝。為司隸校尉,靈帝擢拜大司農、大鴻臚,代崔烈為太尉。黃初元年,追尊嵩曰太皇帝。吳人作曹瞞傳及郭頒世語並雲:嵩,夏侯氏之子,夏侯惇之叔父。太祖於惇為從父兄弟。嵩生太祖。

  太祖少機警,有權數,而任俠放蕩,不治行業,故世人未之奇也;曹瞞傳雲:太祖少好飛鷹走狗,遊蕩無度,其叔父數言之於嵩。太祖患之,後逢叔父於路,乃陽敗面口;叔父怪而問其故,太祖曰:「卒中惡風。」叔父以告嵩。嵩驚愕,呼太祖,太祖口貌如故。嵩問曰:「叔父言汝中風,已差乎?」太祖曰:「初不中風,但失愛於叔父,故見罔耳。」嵩乃疑焉。自後叔父有所告,嵩終不復信,太祖於是益得肆意矣。惟梁國橋玄、南陽何顒異焉。玄謂太祖曰:「天下將亂,非命世之才不能濟也,能安之者,其在君乎!」魏書曰:太尉橋玄,世名知人,睹太祖而異之,曰:「吾見天下名士多矣,未有若君者也!君善自持。吾老矣!原以妻子為託。」由是聲名益重。續漢書曰:玄字公祖,嚴明有才略,長於人物。張璠漢紀曰:玄曆位中外,以剛斷稱,謙儉下士,不以王爵私親。光和中為太尉,以久病策罷,拜太中大夫,卒,家貧乏產業,柩無所殯。當世以此稱為名臣。世語曰:玄謂太祖曰:「君未有名,可交許子將。」太祖乃造子將,子將納焉,由是知名。孫盛異同雜語雲:太祖嘗私入中常侍張讓室,讓覺之;乃舞手戟於庭,逾垣而出。才武絕人,莫之能害。博覽群書,特好兵法,抄集諸家兵法,名曰接要,又注孫武十三篇,皆傳於世。嘗問許子將:「我何如人?」子將不答。固問之,子將曰:「子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太祖大笑。年二十,舉孝廉為郎,除洛陽北部尉,遷頓丘令,曹瞞傳曰:太祖初入尉廨,繕治四門。造五色棒,縣門左右各十餘枚,有犯禁,不避豪強,皆棒殺之。後數月,靈帝愛幸小黃門蹇碩叔父夜行,即殺之。京師斂跡,莫敢犯者。近習寵臣鹹疾之,然不能傷,於是共稱薦之,故遷為頓丘令。徵拜議郎。魏書曰:太祖從妹夫強侯宋奇被誅,從坐免官。後以能明古學,複徵拜議郎。先是大將軍竇武、太傅陳蕃謀誅閹官,反為所害。太祖上書陳武等正直而見陷害,奸邪盈朝,善人壅塞,其言甚切;靈帝不能用。是後詔書敕三府:舉奏州縣政理無效,民為作謠言者免罷之。三公傾邪,皆希世見詔用,貨賂並行,強者為怨,不見舉奏,弱者守道,多被陷毀。太祖疾之。是歲以災異博問得失,因此複上書切諫,說三公所舉奏專回避貴戚之意。奏上,天子感悟,以示三府責讓之,諸以謠言徵者皆拜議郎。是後政教日亂,豪猾益熾,多所摧毀;太祖知不可匡正,遂不復獻言。

  光和末,黃巾起。拜騎都尉,討潁川賊。遷為濟南相,國有十餘縣,長吏多阿附貴戚,贓汙狼藉,於是奏免其八;禁斷淫祀,奸宄逃竄,郡界肅然。魏書曰:長吏受取貪饕,依倚貴勢,曆前相不見舉;聞太祖至,咸皆舉免,小大震怖,奸宄遁逃,竄入他郡。政教大行,一郡清平。初,城陽景王劉章以有功於漢,故其國為立祠,青州諸郡轉相仿效,濟南尤盛,至六百餘祠。賈人或假二千石輿服導從作倡樂,奢侈日甚,民坐貧窮,曆世長吏無敢禁絕者。太祖到,皆毀壞祠屋,止絕官吏民不得祠祀。及至秉政,遂除奸邪鬼神之事,世之淫祀由此遂絕。久之,徵還為東郡太守;不就,稱疾歸鄉里。魏書曰:於是權臣專朝,貴戚橫恣。太祖不能違道取容。數數幹忤,恐為家禍,遂乞留宿衛。拜議郎,常讬疾病,輒告歸鄉里;築室城外,春夏習讀書傳,秋冬弋獵,以自娛樂。

  頃之,冀州刺史王芬、南陽許攸、沛國周旌等連結豪傑,謀廢靈帝,立合肥侯,以告太祖,太祖拒之。芬等遂敗。司馬彪九州春秋曰:於是陳蕃子逸與術士平原襄楷會於芬坐,楷曰:「天文不利宦者,黃門、常侍(貴)族滅矣。」逸喜。芬曰:「若然者,芬原驅除。」於是與攸等結謀。靈帝欲北巡河間舊宅,芬等謀因此作難,上書言黑山賊攻劫郡縣,求得起兵。會北方有赤氣,東西竟天,太史上言「當有陰謀,不宜北行」,帝乃止。敕芬罷兵,俄而徵之。芬懼,自殺。魏書載太祖拒芬辭曰:「夫廢立之事,天下之至不祥也。古人有權成敗、計輕重而行之者,伊尹、霍光是也。伊尹懷至忠之誠,據宰臣之勢,處官司之上,故進退廢置,計從事立。及至霍光受讬國之任,藉宗臣之位,內因太后秉政之重,外有群卿同欲之勢,昌邑即位日淺,未有貴寵,朝乏讜臣,議出密近,故計行如轉圜,事成如摧朽。今諸君徒見曩者之易,未睹當今之難。諸君自度,結眾連党,何若七國?合肥之貴,孰若吳、楚?而造作非常,欲望必克,不亦危乎!」

  金城邊章、韓遂殺刺史郡守以叛,眾十餘萬,天下騷動。徵太祖為典軍校尉。會靈帝崩,太子即位,太后臨朝。大將軍何進與袁紹謀誅宦官,太后不聽。進乃召董卓,欲以脅太后,魏書曰:太祖聞而笑之曰:「閹豎之官,古今宜有,但世主不當假之權寵,使至於此。既治其罪,當誅元惡,一獄吏足矣,何必紛紛召外將乎?欲盡誅之,事必宣露,吾見其敗也。」卓未至而進見殺。卓到,廢帝為弘農王而立獻帝,京都大亂。卓表太祖為驍騎校尉,欲與計事。太祖乃變易姓名,間行東歸。魏曰:太祖以卓終必覆敗,遂不就拜,逃歸鄉里。從數騎過故人成皋呂伯奢;伯奢不在,其子與賓客共劫太祖,取馬及物,太祖手刃擊殺數人。世語曰:太祖過伯奢。伯奢出行,五子皆在,備賓主禮。太祖自以背卓命,疑其圖己,手劍夜殺八人而去。孫盛雜記曰:太祖聞其食器聲,以為圖己,遂夜殺之。既而悽愴曰:「甯我負人,毋人負我!」遂行。出關,過中牟,為亭長所疑,執詣縣,邑中或竊識之,為請得解。世語曰:中牟疑是亡人,見拘於縣。時掾亦已被卓書;唯功曹心知是太祖,以世方亂,不宜拘天下雄俊,因白令釋之。卓遂殺太后及弘農王。太祖至陳留,散家財,合義兵,將以誅卓。冬十二月,始起兵於己吾,世語曰:陳留孝廉衛茲以家財資太祖,使起兵,眾有五千人。是歲中平六年也。

  初平元年春正月,後將軍袁術、冀州牧韓馥、英雄記曰:馥字文節,潁川人。為禦史中丞。董卓舉為冀州牧。于時冀州民人殷盛,兵糧優足。袁紹之在勃海,馥恐其興兵,遣數部從事守之,不得動搖。東郡太守橋瑁詐作京師三公移書與州郡,陳卓罪惡,雲「見逼迫,無以自救,企望義兵,解國患難。」馥得移,請諸從事問曰:「今當助袁氏邪,助董卓邪?」治中從事劉子惠曰:「今興兵為國,何謂袁、董!」馥自知言短而有慚色。子惠複言:「兵者凶事,不可為首;今宜往視他州,有發動者,然後和之。冀州於他州不為弱也,他人功未有在冀州之右者也。」馥然之。馥乃作書與紹,道卓之惡,聽其舉兵。豫州刺史孔伷、英雄記曰:伷字公緒,陳留人。張璠漢紀載鄭泰說卓雲:「孔公緒能清談高論,噓枯吹生。」兗州刺史劉岱、岱,劉繇之兄,事見吳志。河內太守王匡、英雄記曰:匡字公節,泰山人。輕財好施,以任俠聞。辟大將軍何進府進符使,匡於徐州發強弩五百西詣京師。會進敗,匡還州裏。起家,拜河內太守。謝承後漢書曰:匡少與蔡邕善。其年為卓軍所敗,走還泰山,收集勁勇得數千人,欲與張邈合。匡先殺執金吾胡母班。班親屬不勝憤怒,與太祖並勢,共殺匡。勃海太守袁紹、陳留太守張邈、東郡太守橋瑁、英雄記曰:瑁字元偉,玄族子。先為兗州刺史,甚有威惠。山陽太守袁遺、遺字伯業,紹從兄。為長安令。河間張超嘗薦遺于太尉硃俊,稱遺「有冠世之懿,幹時之量。其忠允亮直,固天所縱;若乃包羅載籍,管綜百氏,登高能賦,睹物知名,求之今日,邈焉靡儔。」事在超集合。英雄記曰:紹後用遺為揚州刺史,為袁術所敗。太祖稱「長大而能勤學者,惟吾與袁伯業耳。」語在文帝典論。濟北相鮑信信事見子勳傳。同時俱起兵,眾各數萬,推紹為盟主。太祖行奮武將軍。

  二月,卓聞兵起,乃徙天子都長安。卓留屯洛陽,遂焚宮室。是時紹屯河內,邈、岱、瑁、遺屯酸棗,術屯南陽,伷屯潁川,馥在鄴。卓兵強,紹等莫敢先進。太祖曰:「舉義兵以誅暴亂,大眾已合,諸君何疑?向使董卓聞山東兵起,倚王室之重,據二周之險,東向以臨天下;雖以無道行之,猶足為患。今焚燒宮室,劫遷天子,海內震動,不知所歸,此天亡之時也。一戰而天下定矣,不可失也。」遂引兵西,將據成皋。邈遣將衛茲分兵隨太祖。到滎陽汴水,遇卓將徐榮,與戰不利,士卒死傷甚多。太祖為流矢所中,所乘馬被創,從弟洪以馬與太祖,得夜遁去。榮見太祖所將兵少,力戰盡日,謂酸棗未易攻也,亦引兵還。

  太祖到酸棗,諸軍兵十餘萬,日置酒高會,不圖進取。太祖責讓之,因為謀曰:「諸君聽吾計,使勃海引河內之眾臨孟津,酸棗諸將守成皋,據敖倉,塞轘轅、太谷,全制其險;使袁將軍率南陽之軍軍丹、析,入武關,以震三輔:皆高壘深壁,勿與戰,益為疑兵,示天下形勢,以順誅逆,可立定也。今兵以義動,持疑而不進,失天下之望,竊為諸君恥之!」邈等不能用。

  太祖兵少,乃與夏侯惇等詣揚州募兵,刺史陳溫、丹楊太守周昕與兵四千餘人。還到龍亢,士卒多叛。魏書曰:兵謀叛,夜燒太祖帳,太祖手劍殺數十人,餘皆披靡,乃得出營;其不叛者五百餘人。至銍、建平,複收兵得千餘人,進屯河內。

  劉岱與橋瑁相惡,岱殺瑁,以王肱領東郡太守。

  袁紹與韓馥謀立幽州牧劉虞為帝,太祖拒之。魏書載太祖答紹曰:「董卓之罪,暴于四海,吾等合大眾、興義兵而遠近莫不回應,此以義動故也。今幼主微弱,制于奸臣,未有昌邑亡國之釁,而一旦改易,天下其孰安之?諸君北面,我自西向。」紹又嘗得一玉印,於太祖坐中舉向其肘,太祖由是笑而惡焉。魏書曰:太祖大笑曰:「吾不聽汝也。」紹複使人說太祖曰:「今袁公勢盛兵強,二子已長,天下群英,孰逾於此?」太祖不應。由是益不直紹,圖誅滅之。

  二年春,紹、馥遂立虞為帝,虞終不敢當。

  夏四月,卓還長安。

  秋七月,袁紹脅韓馥,取冀州。

  黑山賊于毒、白繞、眭固等眭,申隨反。十餘萬眾略魏郡、東郡,王肱不能禦,太祖引兵入東郡,擊白繞于濮陽,破之。袁紹因表太祖為東郡太守,治東武陽。

  三年春,太祖軍頓丘,毒等攻東武陽。太祖乃引兵西入山,攻毒等本屯。魏書曰:諸將皆以為當還自救。太祖曰:「孫臏救趙而攻魏,耿弇欲走西安攻臨菑。使賊聞我西而還,武陽自解也;不還,我能敗其本屯,虜不能拔武陽必矣。」遂乃行。毒聞之,棄武陽還。太祖要擊眭固,又擊匈奴於夫羅於內黃,皆大破之。魏書曰:於夫羅者,南單于子也。中平中,發匈奴兵,於夫羅率以助漢。會本國反,殺南單于,於夫羅遂將其眾留中國。因天下撓亂,與西河白波賊合,破太原、河內,抄略諸郡為寇。

  夏四月,司徒王允與呂布共殺卓。卓將李傕、郭汜等殺允攻布,布敗,東出武關。傕等擅朝政。

  青州黃巾眾百萬入兗州,殺任城相鄭遂,轉入東平。劉岱欲擊之,鮑信諫曰:「今賊眾百萬,百姓皆震恐,士卒無鬥志,不可敵也。觀賊眾群輩相隨,軍無輜重,唯以鈔略為資,今不若畜士眾之力,先為固守。彼欲戰不得,攻又不能,其勢必離散,後選精銳,據其要害,擊之可破也。」岱不從,遂與戰,果為所殺。世語曰:岱既死,陳宮謂太祖曰:「州今無主,而王命斷絕,宮請說州中,明府尋往牧之,資之以收天下,此霸王之業也。」宮說別駕、治中曰:「今天下分裂而州無主;曹東郡,命世之才也,若迎以牧州,必寧生民。」鮑信等亦謂之然。信乃與州吏萬潛等至東郡迎太祖領兗州牧。遂進兵擊黃巾于壽張東。信力戰鬥死,僅而破之。魏書曰:太祖將步騎千餘人,行視戰地,卒抵賊營,戰不利,死者數百人,引還。賊尋前進。黃巾為賊久,數乘勝,兵皆精悍。太祖舊兵少,新兵不習練,舉軍皆懼。太祖被甲嬰胄,親巡將士,明勸賞罰,眾乃複奮,承間討擊,賊稍折退。賊乃移書太祖曰:「昔在濟南,毀壞神壇,其道乃與中黃太乙同,似若知道,今更迷惑。漢行已盡,黃家當立。天之大運,非君才力所能存也。」太祖見檄書,呵罵之,數開示降路;遂設奇伏,晝夜會戰,戰輒禽獲,賊乃退走。購求信喪不得,眾乃刻木如信形狀,祭而哭焉。追黃巾至濟北。乞降。冬,受降卒三十餘萬,男女百餘萬口,收其精銳者,號為青州兵。

  袁術與紹有隙,術求援於公孫瓚,瓚使劉備屯高唐,單經屯平原,陶謙屯發幹,以逼紹。太祖與紹會擊,皆破之。

  四年春,軍鄄城。荊州牧劉表斷術糧道,術引軍入陳留,屯封丘,黑山餘賊及於夫羅等佐之。術使將劉詳屯匡亭。太祖擊詳,術救之,與戰,大破之。術退保封丘,遂圍之,未合,術走襄邑,追到太壽,決渠水灌城。走寧陵,又追之,走九江。夏,太祖還軍定陶。

  下邳闕宣聚眾數千人,自稱天子;徐州牧陶謙與共舉兵,取泰山華、費,略任城。秋,太祖征陶謙,下十餘城,謙守城不敢出。

  是歲,孫策受袁術使渡江,數年間遂有江東。

  興平元年春,太祖自徐州還,初,太祖父嵩,去官後還譙,董卓之亂,避難琅邪,為陶謙所害,故太祖志在複讎東伐。世語曰:嵩在泰山華縣。太祖令泰山太守應劭送家詣兗州,劭兵未至,陶謙密遣數千騎掩捕。嵩家以為劭迎,不設備。謙兵至,殺太祖弟德于門中。嵩懼,穿後垣,先出其妾,妾肥,不時得出;嵩逃於廁,與妾俱被害,闔門皆死。劭懼,棄官赴袁紹。後太祖定冀州,劭時已死。韋曜吳書曰:太祖迎嵩,輜重百餘兩。陶謙遣都尉張闓將騎二百衛送,闓於泰山華、費間殺嵩,取財物,因奔淮南。太祖歸咎於陶謙,故伐之。夏,使荀彧、程昱守鄄城,複征陶謙,拔五城,遂略地至東海。還過郯,謙將曹豹與劉備屯郯東,要太祖。太祖擊破之,遂攻拔襄賁,所過多所殘戮。孫盛曰:夫伐罪吊民,古之令軌;罪謙之由,而殘其屬部,過矣。

  會張邈與陳宮叛迎呂布,郡縣皆應。荀彧、程昱保鄄城,范、東阿二縣固守,太祖乃引軍還。布到,攻鄄城不能下,西屯濮陽。太祖曰:「布一旦得一州,不能據東平,斷亢父、泰山之道乘險要我,而乃屯濮陽,吾知其無能為也。」遂進軍攻之。布出兵戰,先以騎犯青州兵。青州兵奔,太祖陳亂,馳突火出,墜馬,燒左手掌。司馬樓異扶太祖上馬,遂引去。袁獻帝春秋曰:太祖圍濮陽,濮陽大姓田氏為反間,太祖得入城。燒其東門,示無反意。及戰,軍敗。布騎得太祖而不知是,問曰:「曹操何在?」太祖曰:「乘黃馬走者是也。」布騎乃釋太祖而追黃馬者。門火猶盛,太祖突火而出。未至營止,諸將未與太祖相見,皆怖。太祖乃自力勞軍,令軍中促為攻具,進複攻之,與布相守百餘日。蝗蟲起,百姓大餓,布糧食亦盡,各引去。

  秋九月,太祖還鄄城。布到乘氏,為其縣人李進所破,東屯山陽。於是紹使人說太祖,欲連和。太祖新失兗州,軍食盡,將許之。程昱止太祖,太祖從之。冬十月,太祖至東阿。

  是歲穀一斛五十餘萬錢,人相食,乃罷吏兵新募者。陶謙死,劉備代之。

  二年春,襲定陶。濟陰太守吳資保南城,未拔。會呂布至,又擊破之。夏,布將薛蘭、李封屯钜野,太祖攻之,布救蘭,蘭敗,布走,遂斬蘭等。布複從東緡與陳宮將萬餘人來戰,時太祖兵少,設伏,縱奇兵擊,大破之。魏書曰:於是兵皆出取麥,在者不能千人,屯營不固。太祖乃令婦人守陴,悉兵拒之。屯西有大堤,其南樹木幽深。布疑有伏,乃相謂曰:「曹操多譎,勿入伏中。」引軍屯南十餘裏。明日複來,太祖隱兵堤裏,出半兵堤外。布益進,乃令輕兵挑戰,既合,伏兵乃悉乘堤,步騎並進,大破之,獲其鼓車,追至其營而還。布夜走,太祖複攻,拔定陶,分兵平諸縣。布東奔劉備,張邈從布,使其弟超將家屬保雍丘。秋八月,圍雍丘。冬十月,天子拜太祖兗州牧。十二月,雍丘潰,超自殺。夷邈三族。邈詣袁術請救,為其眾所殺,兗州平,遂東略陳地。

  是歲,長安亂,天子東遷,敗于曹陽,渡河幸安邑。

  建安元年春正月,太祖軍臨武平,袁術所置陳相袁嗣降。

  太祖將迎天子,諸將或疑,荀彧、程昱勸之,乃遣曹洪將兵西迎,衛將軍董承與袁術將萇奴拒險,洪不得進。

  汝南、潁川黃巾何儀、劉辟、黃邵、何曼等,眾各數萬,初應袁術,又附孫堅。二月,太祖進軍討破之,斬辟、邵等,儀及其眾皆降。天子拜太祖建德將軍,夏六月,遷鎮東將軍,封費亭侯。秋七月,楊奉、韓暹以天子還洛陽,獻帝春秋曰:天子初至洛陽,幸城西故中常侍趙忠宅。使張楊繕治宮室,名殿曰揚安殿,八月,帝乃遷居。奉別屯梁。太祖遂至洛陽,衛京都,暹遁走。天子假太祖節鉞,錄尚書事。獻帝紀曰:又領司隸校尉。洛陽殘破,董昭等勸太祖都許。九月,車駕出轘轅而東,以太祖為大將軍,封武平侯。自天子西遷,朝廷日亂,至是宗廟社稷制度始立。張璠漢紀曰:初,天子敗於曹陽,欲浮河東下。侍中太史令王立曰:「自去春太白犯鎮星於牛鬥,過天津,熒惑又逆行守北河,不可犯也。」由是天子遂不北渡河,將自軹關東出。立又謂宗正劉艾曰:「前太白守天關,與熒惑會;金火交會,革命之象也。漢祚終矣,晉、魏必有興者。」立後數言於帝曰:「天命有去就,五行不常盛,代火者土也,承漢者魏也,能安天下者,曹姓也,唯委任曹氏而已。」公聞之,使人語立曰:「知公忠於朝廷,然天道深遠,幸勿多言。」

  天子之東也,奉自梁欲要之,不及。冬十月,公征奉,奉南奔袁術,遂攻其梁屯,拔之。於是以袁紹為太尉,紹恥班在公下,不肯受。公乃固辭,以大將軍讓紹。天子拜公司空,行車騎將軍。是歲用棗祗、韓浩等議,始興屯田。魏書曰:自遭荒亂,率乏糧穀。諸軍並起,無終歲之計,饑則寇略,飽則棄餘,瓦解流離,無敵自破者不可勝數。袁紹之在河北,軍人仰食桑椹。袁術在江、淮,取給蒲蠃。民人相食,州裏蕭條。公曰:「夫定國之術,在於強兵足食,秦人以急農兼天下,孝武以屯田定西域,此先代之良式也。」是歲乃募民屯田許下,得谷百萬斛。於是州郡例置田官,所在積穀。征伐四方,無運糧之勞,遂兼滅群賊,克平天下。

  呂布襲劉備,取下邳。備來奔。程昱說公曰:「觀劉備有雄才而甚得眾心,終不為人下,不如早圖之。」公曰:「方今收英雄時也,殺一人而失天下之心,不可。」

  張濟自關中走南陽。濟死,從子繡領其眾。二年春正月,公到宛。張繡降,既而悔之,複反。公與戰,軍敗,為流矢所中,長子昂、弟子安民遇害。魏書曰:公所乘馬名絕影,為流矢所中,傷頰及足,並中公右臂。世語曰:昂不能騎,進馬於公,公故免,而昂遇害。公乃引兵還舞陰,繡將騎來鈔,公擊破之。繡奔穰,與劉表合。公謂諸將曰:「吾降張繡等,失不便取其質,以至於此。吾知所以敗。諸卿觀之,自今已後不復敗矣。」遂還許。世語曰:舊制,三公領兵入見,皆交戟叉頸而前。初,公將討張繡,入覲天子,時始複此制。公自此不復朝見。

  袁術欲稱帝於淮南,使人告呂布。布收其使,上其書。術怒,攻布,為布所破。秋九月,術侵陳,公東征之。術聞公自來,棄軍走,留其將橋蕤、李豐、梁綱、樂就;公到,擊破蕤等,皆斬之。術走渡淮。公還許。

  公之自舞陰還也,南陽、章陵諸縣複叛為繡,公遣曹洪擊之,不利,還屯葉,數為繡、表所侵。冬十一月,公自南征,至宛。魏書曰:臨淯水,祠亡將士,歔欷流涕,眾皆感慟。表將鄧濟據湖陽。攻拔之,生擒濟,湖陽降。攻舞陰,下之。

  三年春正月,公還許,初置軍師祭酒。三月,公圍張繡於穰。夏五月,劉表遣兵救繡,以絕軍後。獻帝春秋曰:袁紹叛卒詣公雲:「田豐使紹早襲許,若挾天子以令諸侯,四海可指麾而定。」公乃解繡圍。公將引還,繡兵來,公軍不得進,連營稍前。公與荀彧書曰:「賊來追吾,雖日行數裏,吾策之,到安眾,破繡必矣。」到安眾,繡與表兵合守險,公軍前後受敵。公乃夜鑿險為地道,悉過輜重,設奇兵。會明,賊謂公為遁也,悉軍來追。乃縱奇兵步騎夾攻,大破之。秋七月,公還許。荀彧問公:「前以策賊必破,何也?」公曰:「虜遏吾歸師,而與吾死地戰,吾是以知勝矣。」

  呂布複為袁術使高順攻劉備,公遣夏侯惇救之,不利。備為順所敗。九月,公東征布。冬十月,屠彭城,獲其相侯諧。進至下邳,布自將騎逆擊。大破之,獲其驍將成廉。追至城下,布恐,欲降。陳宮等沮其計,求救於術,勸布出戰,戰又敗,乃還固守,攻之不下。時公連戰,士卒罷,欲還,用荀攸、郭嘉計,遂決泗、沂水以灌城。月餘,布將宋憲、魏續等執陳宮,舉城降,生禽布、宮,皆殺之。太山臧霸、孫觀、吳敦、尹禮、昌豨各聚眾。布之破劉備也,霸等悉從布。布敗,獲霸等,公厚納待,遂割青、徐二州附於海以委焉,分琅邪、東海、北海為城陽、利城、昌慮郡。

  初,公為兗州,以東平畢諶為別駕。張邈之叛也,邈劫諶母弟妻子;公謝遣之,曰:「卿老母在彼,可去。」諶頓首無二心,公嘉之,為之流涕。既出,遂亡歸。及布破,諶生得,眾為諶懼,公曰:「夫人孝於其親者,豈不亦忠於君乎!吾所求也。」以為魯相。魏書曰:袁紹宿與故太尉楊彪、大長秋梁紹、少府孔融有隙,欲使公以他過誅之。公曰:「當今天下土崩瓦解,雄豪並起,輔相君長,人懷怏怏,各有自為之心,此上下相疑之秋也,雖以無嫌待之,猶懼未信;如有所除,則誰不自危?且夫起布衣,在塵垢之間,為庸人之所陵陷,可勝怨乎!高祖赦雍齒之讎而群情以安,如何忘之?」紹以為公外讬公義,內實離異,深懷怨望。臣松之以為楊彪亦曾為魏武所困,幾至於死,孔融竟不免於誅滅,豈所謂先行其言而後從之哉!非知之難,其在行之,信矣。

  四年春二月,公還至昌邑。張楊將楊醜殺楊,眭固又殺醜,以其眾屬袁紹,屯射犬。夏四月,進軍臨河,使史渙、曹仁渡河擊之。固使楊故長史薛洪、河內太守繆尚留守,自將兵北迎紹求救,與渙、仁相遇犬城。交戰,大破之,斬固。公遂濟河,圍射犬。洪、尚率眾降,封為列侯,還軍敖倉。以魏種為河內太守,屬以河北事。

  初,公舉種孝廉。兗州叛,公曰:「唯魏種且不棄孤也。」及聞種走,公怒曰:「種不南走越、北走胡,不置汝也!」既下射犬,生禽種,公曰:「唯其才也!」釋其縛而用之。

  是時袁紹既並公孫瓚,兼四州之地,眾十餘萬,將進軍攻許,諸將以為不可敵,公曰:「吾知紹之為人,志大而智小,色厲而膽薄,忌克而少威,兵多而分畫不明,將驕而政令不一,土地雖廣,糧食雖豐,適足以為吾奉也。」秋八月,公進軍黎陽,使臧霸等入青州破齊、北海、東安,留於禁屯河上。九月,公還許,分兵守官渡。冬十一月,張繡率眾降,封列侯。十二月,公軍官渡。

  袁術自敗於陳,稍困,袁譚自青州遣迎之。術欲從下邳北過,公遣劉備、硃靈要之。會術病死。程昱、郭嘉聞公遣備,言於公曰:「劉備不可縱。」公悔,追之不及。備之未東也,陰與董承等謀反,至下邳,遂殺徐州刺史車胄,舉兵屯沛。遣劉岱、王忠擊之,不克。獻帝春秋曰:備謂岱等曰:「使汝百人來,其無如我何;曹公自來,未可知耳!」魏武故事曰:岱字公山,沛國人。以司空長史從征伐有功,封列侯。魏略曰:王忠,扶風人,少為亭長。三輔亂,忠饑乏啖人,隨輩南向武關。值婁子伯為荊州遣迎北方客人;忠不欲去,因率等仵逆擊之,奪其兵,聚眾千餘人以歸公。拜忠中郎將,從征討。五官將知忠嘗啖人,因從駕出行,令俳取塚間髑髏系著忠馬鞍,以為歡笑。

  廬江太守劉勳率眾降,封為列侯。

  五年春正月,董承等謀泄,皆伏誅。公將自東征備,諸將皆曰:「與公爭天下者,袁紹也。今紹方來而棄之東,紹乘人後,若何?」公曰:「夫劉備,人傑也,今不擊,必為後患。孫盛魏氏春秋雲:答諸將曰:「劉備,人傑也,將生憂寡人。」臣松之以為史之記言,既多潤色,故前載所述有非實者矣,後之作者又生意改之,於失實也,不亦彌遠乎!凡孫盛制書,多用左氏以易舊文,如此者非一。嗟乎,後之學者將何取信哉?且魏武方以天下勵志,而用夫差分死之言,尤非其類。袁紹雖有大志,而見事遲,必不動也。」郭嘉亦勸公,遂東擊備,破之,生禽其將夏侯博。備走奔紹,獲其妻子。備將關羽屯下邳,複進攻之,羽降。昌豨叛為備,又攻破之。公還官渡,紹卒不出。

  二月,紹遣郭圖、淳于瓊、顏良攻東郡太守劉延于白馬,紹引兵至黎陽,將渡河。夏四月,公北救延。荀攸說公曰:「今兵少不敵,分其勢乃可。公到延津,若將渡兵向其後者,紹必西應之,然後輕兵襲白馬,掩其不備,顏良可禽也。」公從之。紹聞兵渡,即分兵西應之。公乃引軍兼行趣白馬,未至十餘裏,良大驚,來逆戰。使張遼、關羽前登,擊破,斬良。遂解白馬圍,徙其民,循河而西。紹於是渡河追公軍,至延津南。公勒兵駐營南阪下,使登壘望之,曰;「可五六百騎。」有頃,複白:「騎稍多,步兵不可勝數。」公曰:「勿複白。」乃令騎解鞍放馬。是時,白馬輜重就道。諸將以為敵騎多,不如還保營。荀攸曰:「此所以餌敵,如何去之!」紹騎將文醜與劉備將五六千騎前後至。諸將複白:「可上馬。」公曰:「未也。」有頃,騎至稍多,或分趣輜重。公曰:「可矣。」乃皆上馬。時騎不滿六百,遂縱兵擊,大破之,斬醜。良、醜皆紹名將也,再戰,悉禽,紹軍大震。公還軍官渡。紹進保陽武。關羽亡歸劉備。

  八月,紹連營稍前,依沙塠為屯,東西數十裏。公亦分營與相當,合戰不利。羽鑿齒漢晉春秋曰:許攸說紹曰:「公無與操相攻也。急分諸軍持之,而徑從他道迎天子,則事立濟矣。」紹不從,曰:「吾要當先圍取之。」攸怒。時公兵不滿萬,傷者十二三。臣松之以為魏武初起兵,已有眾五千,自後百戰百勝,敗者十二三而已矣。但一破黃巾,受降卒三十餘萬,餘所吞併,不可悉紀;雖征戰損傷,未應如此之少也。夫結營相守,異於摧鋒決戰。本紀雲:「紹眾十餘萬,屯營東西數十裏。」魏太祖雖機變無方,略不世出,安有以數千之兵,而得逾時相抗者哉?以理而言,竊謂不然。紹為屯數十裏,公能分營與相當,此兵不得甚少,一也。紹若有十倍之眾,理應當悉力圍守,使出入斷絕,而公使徐晃等擊其運車,公又自出擊淳於瓊等,揚旌往還,曾無抵閡,明紹力不能制,是不得甚少,二也。諸書皆雲公坑紹眾八萬,或雲七萬。夫八萬人奔散,非八千人所能縛,而紹之大眾皆拱手就戮,何緣力能制之?是不得甚少,三也。將記述者欲以少見奇,非其實錄也。按鍾繇傳雲:「公與紹相持,繇為司隸,送馬二千餘匹以給軍。」本紀及世語並雲公時有騎六百餘匹,繇馬為安在哉?紹複進臨官渡,起土山地道。公亦於內作之,以相應。紹射營中,矢如雨下,行者皆蒙楯,眾大懼。時公糧少,與荀彧書,議欲還許。彧以為「紹悉眾聚官渡,欲與公決勝敗。公以至弱當至強,若不能制,必為所乘,是天下之大機也。且紹,布衣之雄耳,能聚人而不能用。夫以公之神武明哲而輔以大順,何向而不濟!」公從之。

  孫策聞公與紹相持,乃謀襲許,未發,為刺客所殺。

  汝南降賊劉辟等叛應紹,略許下。紹使劉備助辟,公使曹仁擊破之。備走,遂破辟屯。

  袁紹運谷車數千乘至,公用荀攸計,遣徐晃、史渙邀擊,大破之,盡燒其車。公與紹相拒連月,雖比戰斬將,然眾少糧盡,士卒疲乏。公謂運者曰:「卻十五日為汝破紹,不復勞汝矣。」冬十月,紹遣車運穀,使淳於瓊等五人將兵萬餘人送之,宿紹營北四十裏。紹謀臣許攸貪財,紹不能足,來奔,因說公擊瓊等。左右疑之,荀攸、賈詡勸公。公乃留曹洪守,自將步騎五千人夜往,會明至。瓊等望見公兵少,出陳門外。公急擊之,瓊退保營,遂攻之。紹遣騎救瓊。左右或言「賊騎稍近,請分兵拒之」。公怒曰:「賊在背後,乃白!」士卒皆殊死戰,大破瓊等,皆斬之。曹瞞傳曰:公聞攸來,跣出迎之,撫掌笑曰:「(子卿遠)〔子遠,卿〕來,吾事濟矣!」既入坐,謂公曰:「袁氏軍盛,何以待之?今有幾糧乎?」公曰:「尚可支一歲。」攸曰:「無是,更言之!」又曰:「可支半歲。」攸曰:「足下不欲破袁氏邪,何言之不實也!」公曰:「向言戲之耳。其實可一月,為之柰何?」攸曰:「公孤軍獨守,外無救援而糧穀已盡,此危急之日也。今袁氏輜重有萬餘乘,在故市、烏巢,屯軍無嚴備;今以輕兵襲之,不意而至,燔其積聚,不過三日,袁氏自敗也。」公大喜,乃選精銳步騎,皆用袁軍旗幟,銜枚縛馬口,夜從間道出,人抱束薪,所曆道有問者,語之曰:「袁公恐曹操鈔略後軍,遣兵以益備。」聞者信以為然,皆自若。既至,圍屯,大放火,營中驚亂。大破之,盡燔其糧穀寶貨,斬督將眭元進、騎督韓莒子、呂威璜、趙叡等首,割得將軍淳于仲簡鼻,未死,殺士卒千餘人,皆取鼻,牛馬割脣舌,以示紹軍。將士皆怛懼。時有夜得仲簡,將以詣麾下,公謂曰:「何為如是?」仲簡曰:「勝負自天,何用為問乎!」公意欲不殺。許攸曰:「明旦鑒於鏡,此益不忘人。」乃殺之。紹初聞公之擊瓊,謂長子譚曰:「就彼攻瓊等,吾攻拔其營,彼固無所歸矣!」乃使張郃、高覽攻曹洪。郃等聞瓊破,遂來降。紹眾大潰,紹及譚棄軍走,渡河。追之不及,盡收其輜重圖書珍寶,虜其眾。獻帝起居注曰:公上言「大將軍鄴侯袁紹前與冀州牧韓馥立故大司馬劉虞,刻作金璽,遣故任長畢瑜詣虞,為說命錄之數。又紹與臣書雲:'可都鄄城,當有所立。'擅鑄金銀印,孝廉計吏,皆往詣紹。從弟濟陰太守敘與紹書雲:'今海內喪敗,天意實在我家,神應有徵,當在尊兄。南兄臣下欲使即位,南兄言,以年則北兄長,以位則北兄重。便欲送璽,會曹操斷道。'紹宗族累世受國重恩,而凶逆無道,乃至於此。輒勒兵馬,與戰官渡,乘聖朝之威, 得斬紹大將淳于瓊等八人首,遂大破潰。紹與子譚輕身迸走。凡斬首七萬餘級,輜重財物巨億。」公收紹書中,得許下及軍中人書,皆焚之。魏氏春秋曰:公雲:「當紹之強,孤猶不能自保,而況眾人乎!」冀州諸郡多舉城邑降者。

  初,桓帝時有黃星見於楚、宋之分,遼東殷馗馗,古逵字,見三蒼。善天文,言後五十歲當有真人起于梁、沛之間,其鋒不可當。至是凡五十年,而公破紹,天下莫敵矣。

  六年夏四月,揚兵河上,擊紹倉亭軍,破之。紹歸,複收散卒,攻定諸叛郡縣。九月,公還許。紹之未破也,使劉備略汝南,汝南賊共都等應之。遣蔡揚擊都,不利,為都所破。公南征備。備聞公自行,走奔劉表,都等皆散。

  七年春正月,公軍譙,令曰:「吾起義兵,為天下除暴亂。舊土人民,死喪略盡,國中終日行,不見所識,使吾悽愴傷懷。其舉義兵已來,將士絕無後者,求其親戚以後之,授土田,官給耕牛,置學師以教之。為存者立廟,使祀其先人,魂而有靈,吾百年之後何恨哉!」遂至浚儀,治睢陽渠,遣使乙太牢祀橋玄。褒賞令載公祀文曰:「故太尉橋公,誕敷明德,汎愛博容。國念明訓,士思令謨。靈幽體翳,邈哉晞矣!吾以幼年,逮升堂室,特以頑鄙之姿,為大君子所納。增榮益觀,皆由獎助,猶仲尼稱不如顏淵,李生之厚歎賈複。士死知己,懷此無忘。又承從容約誓之言:'殂逝之後,路有經由,不以鬥酒只雞過相沃酹,車過三步,腹痛勿怪!'雖臨時戲笑之言,非至親之篤好,胡肯為此辭乎?匪謂靈忿,能詒己疾,懷舊惟顧,念之悽愴。奉命東征,屯次鄉里,北望貴土,乃心陵墓。裁致薄奠,公其尚饗!」進軍官渡。

  紹自軍破後,發病歐血,夏五月死。小子尚代,譚自號車騎將軍,屯黎陽。秋九月,公征之,連戰。譚、尚數敗退,固守。

  八年春三月,攻其郭,乃出戰,擊,大破之,譚、尚夜遁。夏四月,進軍鄴。五月還許,留賈信屯黎陽。

  己酉,令曰:「司馬法'將軍死綏',魏書曰:綏,卻也。有前一尺,無卻一寸。故趙括之母,乞不坐括。是古之將者,軍破於外,而家受罪於內也。自命將征行,但賞功而不罰罪,非國典也。其令諸將出征,敗軍者抵罪,失利者免官爵。」魏書載庚申令曰:「議者或以軍吏雖有功能,德行不足堪任郡國之選,所謂'可與適道,未可與權'。管仲曰:'使賢者食於能則上尊,鬥士食於功則卒輕於死,二者設於國則天下治。'未聞無能之人,不鬥之士,並受祿賞,而可以立功興國者也。故明君不官無功之臣,不賞不戰之士;治平尚德行,有事賞功能。論者之言,一似管窺虎歟!」

  秋七月,令曰:「喪亂已來,十有五年,後生者不見仁義禮讓之風,吾甚傷之。其令郡國各脩文學,縣滿五百戶置校官,選其鄉之俊造而教學之,庶幾先王之道不廢,而有以益於天下。」

  八月,公征劉表,軍西平。公之去鄴而南也,譚、尚爭冀州,譚為尚所敗,走保平原。尚攻之急,譚遣辛毗乞降請救。諸將皆疑,荀攸勸公許之,魏書曰:公雲:「我攻呂布,表不為寇,官渡之役,不救袁紹,此自守之賊也,宜為後圖。譚、尚狡猾,當乘其亂。縱譚挾詐,不終束手,使我破尚,偏收其地,利自多矣。」乃許之。公乃引軍還。冬十月,到黎陽,為子整與譚結婚。臣松之案:紹死至此,過週五月耳。譚雖出後其伯,不為紹服三年,而於再期之內以行吉禮,悖矣。魏武或以權宜與之約言;今雲結婚,未必便以此年成禮。尚聞公北,乃釋平原還鄴。東平呂曠、呂翔叛尚,屯陽平,率其眾降,封為列侯。魏書曰:譚之圍解,陰以將軍印綬假曠。曠受印送之,公曰:「我固知譚之有小計也。欲使我攻尚,得以其間略民聚眾,尚之破,可得自強以乘我弊也。尚破我盛,何弊之乘乎?」

  九年春正月,濟河,遏淇水入白溝以通糧道。二月,尚複攻譚,留蘇由、審配守鄴。公進軍到洹水,由降。既至,攻鄴,為土山、地道。武安長尹楷屯毛城,通上黨糧道。夏四月,留曹洪攻鄴,公自將擊楷,破之而還。尚將沮鵠守邯鄲,沮音菹,河朔間今猶有此姓。鵠,沮授子也。又擊拔之。易陽令韓範、涉長梁岐舉縣降,賜爵關內侯。五月,毀土山、地道,作圍巉,決漳水灌城;城中餓死者過半。秋七月,尚還救鄴,諸將皆以為「此歸師,人自為戰,不如避之」。公曰:「尚從大道來,當避之;若循西山來者,此成禽耳。」尚果循西山來,臨滏水為營。曹瞞傳曰:遣候者數部前後參之,皆曰「定從西道,已在邯鄲」。公大喜,會諸將曰:「孤已得冀州,諸君知之乎?」皆曰:「不知。」公曰:「諸君方見不久也。」夜遣兵犯圍,公逆擊破走之,遂圍其營。未合,尚懼,故豫州刺史陰夔及陳琳乞降,公不許,為圍益急。尚夜遁,保祁山,追擊之。其將馬延、張顗等臨陳降,眾大潰,尚走中山。盡獲其輜重,得尚印綬節鉞,使尚降人示其家,城中崩沮。八月,審配兄子榮夜開所守城東門內兵。配逆戰,敗,生禽配,斬之,鄴定。公臨祀紹墓,哭之流涕;慰勞紹妻,還其家人寶物,賜雜繒絮,廩食之。孫盛雲:昔者先王之為誅賞也,將以懲惡勸善,永彰鑒戒。紹因世艱危,遂懷逆謀,上議神器,下幹國紀。薦社汙宅,古之制也,而乃盡哀於逆臣之塚,加恩於饕餮之室,為政之道,於斯躓矣。夫匿怨友人,前哲所恥,稅驂舊館,義無虛涕,苟道乖好絕,何哭之有!昔漢高失之於項氏,魏武遵謬於此舉,豈非百慮之一失也。

  初,紹與公共起兵,紹問公曰:「若事不輯,則方面何所可據?」公曰:「足下意以為何如?」紹曰:「吾南據河,北阻燕、代,兼戎狄之眾,南向以爭天下,庶可以濟乎?」公曰:「吾任天下之智力,以道禦之,無所不可。」傅子曰:太祖又雲:「湯、武之王,豈同土哉?若以險固為資,則不能應機而變化也。」

  九月,令曰:「河北罹袁氏之難,其令無出今年租賦!」重豪強兼併之法,百姓喜悅。魏書載公令曰:「有國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袁氏之治也,使豪強擅恣,親戚兼併;下民貧弱,代出租賦,衒鬻家財,不足應命;審配宗族,至乃藏匿罪人,為逋逃主。欲望百姓親附,甲兵強盛,豈可得邪!其收田租畝四升,戶出絹二匹、綿二斤而已,他不得擅興發。郡國守相明檢察之,無令強民有所隱藏,而弱民兼賦也。」天子以公領冀州牧,公讓還兗州。

  公之圍鄴也,譚略取甘陵、安平、勃海、河間。尚敗,還中山。譚攻之,尚奔故安,遂並其眾。公遺譚書,責以負約,與之絕婚,女還,然後進軍。譚懼,拔平原,走保南皮。十二月,公入平原,略定諸縣。

  十年春正月,攻譚,破之,斬譚,誅其妻子,冀州平。魏書曰:公攻譚,旦及日中不決;公乃自執桴鼓,士卒咸奮,應時破陷。下令曰:「其與袁氏同惡者,與之更始。」令民不得複私讎,禁厚葬,皆一之於法。是月,袁熙大將焦觸、張南等叛攻熙、尚,熙、尚奔三郡烏丸。觸等舉其縣降,封為列侯。初討譚時,民亡椎冰,臣松之以為討譚時,川渠水凍,使民椎冰以通船,民憚役而亡。令不得降。頃之,亡民有詣門首者,公謂曰:「聽汝則違令,殺汝則誅首,歸深自藏,無為吏所獲。」民垂泣而去;後竟捕得。

  夏四月,黑山賊張燕率其眾十餘萬降,封為列侯。故安趙犢、霍奴等殺幽州刺史、涿郡太守。三郡烏丸攻鮮於輔於獷平。續漢書郡國志曰:獷平,縣名,屬漁陽郡。秋八月,公征之,斬犢等,乃渡潞河救獷平,烏丸奔走出塞。

  九月,令曰:「阿党比周,先聖所疾也。聞冀州俗,父子異部,更相毀譽。昔直不疑無兄,世人謂之盜嫂;第五伯魚三娶孤女,謂之撾婦翁;王鳳擅權,穀永比之申伯,王商忠議,張匡謂之左道:此皆以白為黑,欺天罔君者也。吾欲整齊風俗,四者不除,吾以為羞。」冬十月,公還鄴。

  初,袁紹以甥高幹領並州牧,公之拔鄴,幹降,遂以為刺史。幹聞公討烏丸,乃以州叛,執上党太守,舉兵守壺關口。遣樂進、李典擊之,幹還守壺關城。十一年春正月,公征幹。幹聞之,乃留其別將守城,走入匈奴,求救於單于,單于不受。公圍壺關三月,拔之。幹遂走荊州,上洛都尉王琰捕斬之。

  秋八月,公東征海賊管承,至淳于,遣樂進、李典擊破之,承走入海島。割東海之襄賁、郯、戚以益琅邪,省昌慮郡。魏書載十月乙亥令曰:「夫治世禦眾,建立輔弼,誡在面從,詩稱'聽用我謀,庶無大悔',斯實君臣懇懇之求也。吾充重任,每懼失中,頻年已來,不聞嘉謀,豈吾開延不勤之咎邪?自今以後,諸掾屬治中、別駕,常以月旦各言其失,吾將覽焉。」

  三郡烏丸承天下亂,破幽州,略有漢民合十餘萬戶。袁紹皆立其酋豪為單于,以家人子為己女,妻焉。遼西單于蹋頓尤強,為紹所厚,故尚兄弟歸之,數入塞為害。公將征之,鑿渠,自呼入泒水,泒音孤。名平虜渠;又從泃河口泃音句。鑿入潞河,名泉州渠,以通海。

  十二月春二月,公自淳於還鄴。丁酋,令曰:「吾起義兵誅暴亂,於今十九年,所征必克,豈吾功哉?乃賢士大夫之力也。天下雖未悉定,吾當要與賢士大夫共定之;而專饗其勞,吾何以安焉!其促定功行封。」於是大封功臣二十餘人,皆為列侯,其餘各以次受封,及複死事之孤,輕重各有差。魏書載公令曰:「昔趙奢、竇嬰之為將也,受賜千金,一朝散之,故能濟成大功,永世流聲。吾讀其文,未嘗不慕其為人也。與諸將士大夫共從戎事,幸賴賢人不愛其謀,群士不遺其力,是夷險平亂,而吾得竊大賞,戶邑三萬。追思竇嬰散金之義,今分所受租與諸將掾屬及故戍于陳、蔡者,庶以疇答眾勞,不擅大惠也。宜差死事之孤,以租穀及之。若年殷用足,租奉畢入,將大與眾人悉共饗之。」

  將北征三郡烏丸,諸將皆曰:「袁尚,亡虜耳,夷狄貪而無親,豈能為尚用?今深入征之,劉備必說劉表以襲許。萬一為變,事不可悔。」惟郭嘉策表必不能任備,勸公行。夏五用,至無終。秋七月,大水,傍海道不通,田疇請為鄉導,公從之。引軍出盧龍塞,塞外道絕不通,乃塹山堙穀五百餘裏,經白檀,曆平岡,涉鮮卑庭,東指柳城。未至二百里,虜乃知之。尚、熙與蹋頓、遼西單于樓班、右北平單于能臣抵之等將數萬騎逆軍。八月,登白狼山,卒與虜遇,眾甚盛。公車重在後,被甲者少,左右皆懼。公登高,望虜陳不整,乃縱兵擊之,使張遼為先鋒,虜眾大崩,斬蹋頓及名王已下,胡、漢降者二十餘萬口。遼東單于速僕丸及遼西、北平諸豪,棄其種人,與尚、熙奔遼東,眾尚有數千騎。初,遼東太守公孫康恃遠不服。及公破烏丸,或說公遂征之,尚兄弟可禽也。公曰:「吾方使康斬送尚、熙首,不煩兵矣。」九月,公引兵自柳城還,曹瞞傳曰:時寒且旱,二百里無複水,軍又乏食,殺馬數千匹以為糧,鑿地入三十餘丈乃得水。既還,科問前諫者,眾莫知其故,人人皆懼。公皆厚賞之,曰:「孤前行,乘危以徼幸,雖得之,天所佐也,故不可以為常。諸君之諫,萬安之計,是以相賞,後勿難言之。」康即斬尚、熙及速僕丸等,傳其首。諸將或問:「公還而康斬送尚、熙,何也?」公曰:「彼素畏尚等,吾急之則並力,緩之則自相圖,其勢然也。」十一月至易水,代郡烏丸行單于普富盧、上郡烏丸行單于那樓將其名王來賀。

  十三年春正月,公還鄴,作玄武池以肄舟師。肄,以四反。三蒼曰:「肄,習也。」漢罷三公官,置丞相、御史大夫。夏六月,以公為丞相。獻帝起居注曰:使太常徐璆即授印綬。御史大夫不領中丞,置長史一人。先賢行狀曰:璆字(孟平)〔孟玉〕,廣陵人。少履清爽,立朝正色。歷任城、汝南、東海三郡,所在化行。被徵當還,為袁術所劫。術僭號,欲授以上公之位,璆終不為屈。術死後,璆得術璽,致之漢朝,拜衛尉太常;公為丞相,以位讓璆焉。

  秋七月,公南征劉表。八月,表卒,其子琮代,屯襄陽,劉備屯樊。九月,公到新野,琮遂降,備走夏口。公進軍江陵,下令荊州吏民,與之更始。乃論荊州服從之功,侯者十五人,以劉表大將文聘為江夏太守,使統本兵,引用荊州名士韓嵩、鄧義等。衛恆四體書勢序曰:上谷王次仲善隸書,始為楷法。至靈帝好書,世多能者。而師宜官為最,甚矜其能,每書,輒削焚其劄。梁鵠乃益為版而飲之酒,候其醉而竊其劄,鵠卒以攻書至選部尚書。於是公欲為洛陽令,鵠以為北部尉。鵠後依劉表。及荊州平,公募求鵠,鵠懼,自縛詣門,署軍假司馬,使在秘書,以(勤)書自效。公嘗懸著帳中,及以釘壁玩之,謂勝宜官。鵠字孟黃,安定人。魏宮殿題署,皆鵠書也。皇甫謐逸士傳曰:汝南王俊,字子文,少為范滂、許章所識,與南陽岑晊善。公之為布衣,特愛俊;俊亦稱公有治世之具。及袁紹與弟術喪母,歸葬汝南,俊與公會之,會者三萬人。公於外密語俊曰:「天下將亂,為亂魁者必此二人也。欲濟天下,為百姓請命,不先誅此二子,亂今作矣。」俊曰:「如卿之言,濟天下者,舍卿複誰?」相對而笑。俊為人外靜而內明,不應州郡三府之命。公車徵,不到,避地居武陵,歸俊者一百餘家。帝之都許,複徵為尚書,又不就。劉表見紹強,陰與紹通,俊謂表曰:「曹公,天下之雄也,必能興霸道,繼桓、文之功者也。今乃釋近而就遠,如有一朝之急,遙望漠北之救,不亦難乎!」表不從。俊年六十四,以壽終於武陵,公聞而哀傷。及平荊州,自臨江迎喪,改葬於江陵,表為先賢也。益州牧劉璋始受徵役,遣兵給軍。十二月,孫權為備攻合肥。公自江陵征備,至巴丘,遣張憙救合肥。權聞憙至,乃走。公至赤壁,與備戰,不利。於是大疫,吏士多死者,乃引軍還。備遂有荊州、江南諸郡。山陽公載記曰:公船艦為備所燒,引軍從華容道步歸,遇泥濘,道不通,天又大風,悉使羸兵負草填之,騎乃得過。羸兵為人馬所蹈藉,陷泥中,死者甚眾。軍既得出,公大喜,諸將問之,公曰:「劉備,吾儔也。但得計少晚;向使早放火,吾徒無類矣。」備尋亦放火而無所及。孫盛異同評曰:按吳志,劉備先破公軍,然後權攻合肥,而此記雲權先攻合肥,後有赤壁之事。二者不同,吳志為是。

  十四年春三月,軍至譙,作輕舟,治水軍。秋七月,自渦入淮,出肥水,軍合肥。辛未,令曰:「自頃已來,軍數征行,或遇疫氣,吏士死亡不歸,家室怨曠,百姓流離,而仁者豈樂之哉?不得已也。其令死者家無基業不能自存者,縣官勿絕廩,長吏存恤撫循,以稱吾意。」置揚州郡縣長吏,開芍陂屯田。十二月,軍還譙。

  十五年春,下令曰:「自古受命及中興之君,曷嘗不得賢人君子與之共治天下者乎!及其得賢也,曾不出閭巷,豈幸相遇哉?上之人不求之耳。今天下尚未定,此特求賢之急時也。'孟公綽為趙、魏老則優,不可以為滕、薛大夫'。若必廉士而後可用,則齊桓其何以霸世!今天下得無有被褐懷玉而釣於渭濱者乎?又得無盜嫂受金而未遇無知者乎?二三子其佐我明揚仄陋,唯才是舉,吾得而用之。」冬,作銅雀台。魏武故事載公十二月己亥令曰:「孤始舉孝廉,年少,自以本非岩穴知名之士,恐為海內人之所見凡愚,欲為一郡守,好作政教,以建立名譽,使世士明知之;故在濟南,始除殘去穢,平心選舉,違迕諸常侍。以為強豪所忿,恐致家禍,故以病還。去官之後,年紀尚少,顧視同歲中,年有五十,未名為老,內自圖之,從此卻去二十年,待天下清,乃與同歲中始舉者等耳。故以四時歸鄉里,於譙東五十裏築精舍,欲秋夏讀書,冬春射獵,求底下之地,欲以泥水自蔽,絕賓客往來之望,然不能得如意。後徵為都尉,遷典軍校尉,意遂更欲為國家討賊立功,欲望封侯作征西將軍,然後題墓道言'漢故征西將軍曹侯之墓',此其志也。而遭值董卓之難,興舉義兵。是時合兵能多得耳,然常自損,不欲多之;所以然者,多兵意盛,與強敵爭,倘更為禍始。故汴水之戰數千,後還到揚州更募,亦複不過三千人,此其本志有限也。後領兗州,破降黃巾三十萬眾。又袁術僭號於九江,下皆稱臣,名門曰建號門,衣被皆為天子之制,兩婦預爭為皇后。志計已定,人有勸術使遂即帝位,露布天下,答言'曹公尚在,未可也'。後孤討禽其四將,獲其人眾,遂使術窮亡解沮,發病而死。及至袁紹據河北,兵勢強盛,孤自度勢,實不敵之,但計投死為國,以義滅身,足垂於後。幸而破紹,梟其二子。又劉表自以為宗室,包藏奸心,乍前乍卻,以觀世事,據有當州,孤複定之,遂平天下。身為宰相,人臣之貴已極,意望已過矣。今孤言此,若為自大,欲人言盡,故無諱耳。設使國家無有孤,不知當幾人稱帝,幾人稱王。或者人見孤強盛,又性不信天命之事,恐私心相評,言有不遜之志,妄相忖度,每用耿耿。齊桓、晉文所以垂稱至今日者,以其兵勢廣大,猶能奉事周室也。論語雲'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可謂至德矣',夫能以大事小也。昔樂毅走趙,趙王欲與之圖燕,樂毅伏而垂泣,對曰:'臣事昭王,猶事天王;臣若獲戾,放在他國,沒世然後已,不忍謀趙之徒隸,況燕後嗣乎!'胡亥之殺蒙恬也,恬曰:'自吾先人及至子孫,積 信於秦三世矣;今臣將兵三十餘萬,其勢足以背叛,然自知必死而守義者,不敢辱先人之教以忘先王也。'孤每讀此二人書,未嘗不愴然流涕也。孤祖父以至孤身,皆當親重之任,可謂見信者矣,以及(子植)〔子桓〕兄弟,過於三世矣。孤非徒對諸君說此也,常以語妻妾,皆令深知此意。孤謂之言:'顧我萬年之後,汝曹皆當出嫁,欲令傳道我心,使他人皆知之。'孤此言皆肝鬲之要也。所以勤勤懇懇敘心腹者,見周公有金縢之書以自明,恐人不信之故。然欲孤便爾委捐所典兵眾以還執事,歸就武平侯國,實不可也。何者?誠恐己離兵為人所禍也。既為子孫計,又己敗則國家傾危,是以不得慕虛名而處實禍,此所不得為也。前朝恩封三子為侯,固辭不受,今更欲受之,非欲複以為榮,欲以為外援,為萬安計。孤聞介推之避晉封。申胥之逃楚賞,未嘗不舍書而歎,有以自省也。奉國威靈,仗鉞征伐,推弱以克強,處小而禽大,意之所圖,動無違事,心之所慮,何向不濟,遂蕩平天下,不辱主命,可謂天助漢室,非人力也。然封兼四縣,食戶三萬,何德堪之!江湖未靜,不可讓位;至於邑土,可得而辭。今上還陽夏、柘、苦三縣戶二萬,但食武平萬戶,且以分損謗議,少減孤之責也。」

  十六年春正月,魏書曰:庚辰,天子報:減戶五千,分所讓三縣萬五千封三子,植為平原侯,據為范陽侯,豹為饒陽侯,食邑各五千戶。天子命公世子丕為五官中郎將,置官屬,為丞相副。太原商曜等以大陵叛,遣夏侯淵、徐晃圍破之。張魯據漢中,三月,遣鍾繇討之。公使淵等出河東與繇會。

  是時關中諸將疑繇欲自襲,馬超遂與韓遂、楊秋、李堪、成宜等叛。遣曹仁討之。超等屯潼關,公敕諸將:「關西兵精悍,堅壁勿與戰。」秋七月,公西征,魏書曰:議者多言「關西兵強,習長矛,非精選前鋒,則不可以當也」。公謂諸將曰:「戰在我,非在賊也。賊雖習長矛,將使不得以刺,諸君但觀之耳。」與超等夾關而軍。公急持之,而潛遣徐晃、硃靈等夜渡蒲阪津,據河西為營。公自潼關北渡,未濟,超赴船急戰。校尉丁斐因放牛馬以餌賊,賊亂取牛馬,公乃得渡,曹瞞傳曰:公將過河,前隊適渡,超等奄至,公猶坐胡床不起。張郃等見事急,共引公入船。河水急,比渡,流四五裏,超等騎追射之,矢下如雨。諸將見軍敗,不知公所在,皆惶懼,至見,乃悲喜,或流涕。公大笑曰:「今日幾為小賊所困乎!」循河為甬道而南。賊退,拒渭口,公乃多設疑兵,潛以舟載兵入渭,為浮橋,夜,分兵結營于渭南。賊夜攻營,伏兵擊破之。超等屯渭南,遣信求割河以西請和,公不許。九月,進軍渡渭。曹瞞傳曰:時公軍每渡渭,輒為超騎所衝突,營不得立,地又多沙,不可築壘。婁子伯說公曰:「今天寒,可起沙為城,以水灌之,可一夜而成。」公從之,乃多作縑囊以運水,夜渡兵作城,比明,城立,由是公軍盡得渡渭。或疑于時九月,水未應凍。臣松之按魏書:公軍八月至潼關,閏月北渡河,則其年閏八月也,至此容可大寒邪!超等數挑戰,又不許;固請割地,求送任子,公用賈詡計,偽許之。韓遂請與公相見,公與遂父同歲孝廉,又與遂同時儕輩,於是交馬語移時,不及軍事,但說京都舊故,拊手歡笑。既罷,超等問遂:「公何言?」遂曰:「無所言也。」超等疑之。魏書曰:公後日複與遂等會語,諸將曰:「公與虜交語,不宜輕脫,可為木行馬以為防遏。」公然之。賊將見公,悉於馬上拜,秦、胡觀者,前後重遝,公笑謂賊曰:「汝欲觀曹公邪?亦猶人也,非有四目兩口,但多智耳!」胡前後大觀。又列鐵騎五千為十重陳,精光耀日,賊益震懼。他日,公又與遂書,多所點竄,如遂改定者;超等愈疑遂。公乃與克日會戰,先以輕兵挑之,戰良久,乃縱虎騎夾擊,大破之,斬成宜、李堪等。遂、超等走涼州,楊秋奔安定,關中平。諸將或問公曰:「初,賊守潼關,渭北道缺,不從河東擊馮翊而反守潼關,引日而後北渡,何也?」公曰:「賊守潼關,若吾入河東,賊必引守諸津,則西河未可渡,吾故盛兵向潼關;賊悉眾南守,西河之備虛,故二將得擅取西河;然後引軍北渡,賊不能與吾爭西河者,以有二將之軍也。連車樹 柵,為甬道而南,臣松之案:漢高祖二年,與楚戰滎陽京、索之間,築甬道屬河以取敖倉粟。應劭曰:「恐敵鈔輜重,故築垣牆如街巷也。」今魏武不築垣牆,但連車樹柵以扞兩面。既為不可勝,且以示弱。渡渭為堅壘,虜至不出,所以驕之也;故賊不為營壘而求割地。吾順言許之,所以從其意,使自安而不為備,因畜士卒之力,一旦擊之,所謂疾雷不及掩耳,兵之變化,固非一道也。」始,賊每一部到,公輒有喜色。賊破之後,諸將問其故。公答曰:「關中長遠,若賊各依險阻,征之,不一二年不可定也。今皆來集,其眾雖多,莫相歸服,軍無適主,一舉可滅,為功差易,吾是以喜。」

  冬十月,軍自長安北征楊秋,圍安定。秋降,複其爵位,使留撫其民人。魏略曰:楊秋,黃初中遷討寇將軍,位特進,封臨涇侯,以壽終。十二月,自安定還,留夏侯淵屯長安。

  十七年春正月,公還鄴。天子命公贊拜不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如蕭何故事。馬超餘眾梁興等屯藍田,使夏侯淵擊平之。割河內之蕩陰、朝歌、林慮,東郡之衛國、頓丘、東武陽、發幹,钜鹿之癭陶、曲周、南和,廣平之任城,趙之襄國、邯鄲、易陽以益魏郡。

  冬十月,公征孫權。

  十八年春正月,進軍濡須口,攻破權江西營,獲權都督公孫陽,乃引軍還。詔書並十四州,複為九州。夏四月,至鄴。

  五月丙申,天子使御史大夫郗慮持節策命公為魏公續漢書曰:慮字鴻豫,山陽高平人。少受業于鄭玄,建安初為侍中。虞溥江表傳曰:獻帝嘗特見慮及少府孔融,問融曰:「鴻豫何所優長?」融曰:「可與適道,未可與權。」慮舉笏曰:「融昔宰北海,政散民流,其權安在也!」遂與融互相長短,以至不睦。公以書和解之。慮從光祿勳遷為大夫。曰:朕以不德,少遭湣凶,越在西土,遷於唐、衛。當此之時,若綴旒然,公羊傳曰:「君若贅旒然。」何休雲:「贅猶綴也。旒,旂旒也。以旒譬者,言為下所執持東西也。」宗廟乏祀,社稷無位;群凶覬覦,分裂諸夏,率土之民,朕無獲焉,即我高祖之命將墜於地。朕用夙興假寐,震悼於厥心,曰「惟祖惟父,股肱先正,文侯之命曰:「亦惟先正。」鄭玄雲:「先正,先臣。謂公卿大夫也。」其孰能恤朕躬」?乃誘天衷,誕育丞相,保乂我皇家,弘濟於艱難,朕實賴之。今將授君典禮,其敬聽朕命。昔者董卓初興國難,群後釋位以謀王室,左氏傳曰:「諸侯釋位以間王政。」服虔曰:「言諸侯釋其私政而佐王室。」君則攝進,首啟戎行,此君之忠於本朝也。後及黃巾反易天常,侵我三州,延及平民,君又翦之以甯東夏,此又君之功也。韓暹、楊奉專用威命,君則致討,克黜其難,遂遷許都,造我京畿,設官兆祀,不失舊物,天地鬼神於是獲乂,此又君之功也。袁術僭逆,肆於淮南,懾憚君靈,用丕顯謀,蘄陽之役,橋蕤授首,稜威南邁,術以隕潰,此又君之功也。回戈東征,呂布就戮,乘轅將返,張楊殂斃,眭固伏罪,張繡稽服,此又君之功也。袁紹逆亂天常,謀危社稷,憑恃其眾,稱兵內侮,當此之時,王師寡弱,天下寒心,莫有固志,君執大節,精貫白日,奮其武怒,運其神策,致屆官渡,大殲丑類,詩曰:「致天之屆,於牧之野。」鄭玄雲:「屆,極也。」鴻範曰:「鯀則殛死。」俾我國家拯于危墜,此又君之功也。濟師洪河,拓定四州,袁譚、高幹,鹹梟其首,海盜奔迸,黑山順軌,此又君之功也。烏丸三種,崇亂二世,袁尚因之,逼據塞北,束馬縣車,一征而滅,此又君之功也。劉表背誕,不供貢職,王師首路,威風先逝,百城八郡,交臂屈膝,此又君之功也。馬超、成宜,同惡相濟,濱據河、潼,求逞所欲,殄之渭南,獻馘萬計,遂定邊境,撫和戎狄,此又君之功也。鮮卑、丁零,重譯而至,(單于)〔箄于〕、白屋,請吏率職,此又君之功也。君有定天下之功,重之以明德,班敘海內,宣美風俗,旁施勤教,恤慎刑獄,吏無苛政,民無懷慝;敦崇帝族,表繼絕世, 舊德前功,罔不鹹秩;雖伊尹格於皇天,周公光于四海,方之蔑如也。朕聞先王並建明德,胙之以土,分之以民,崇其寵章,備其禮物,所以籓衛王室,左右厥世也。其在周成,管、蔡不靜,懲難念功,乃使邵康公賜齊太公履,東至於海,西至於河,南至於穆陵,北至於無棣,五侯九伯,實得征之,世祚太師,以表東海;爰及襄王,亦有楚人不供王職,又命晉文登為侯伯,錫以二輅、虎賁、鈇鉞、秬鬯、弓矢,大啟南陽,世作盟主。故周室之不壞,繄二國是賴。今君稱丕顯德,明保朕躬,奉答天命,導揚弘烈,緩爰九域,莫不率俾,盤庚曰:「綏爰有眾。」鄭玄曰:「爰,於也,安隱於其眾也。」君奭曰:「海隅出日,罔不率俾。」率,循也。俾,使也。四海之隅,日出所照,無不循度而可使也。功高於伊、周,而賞卑於齊、晉,朕甚恧焉。朕以眇眇之身,讬於兆民之上,永思厥艱,若涉淵冰,非君攸濟,朕無任焉。今以冀州之河東、河內、魏郡、趙國、中山、常山、钜鹿、安平、甘陵、平原凡十郡,封君為魏公。錫君玄土,苴以白茅;爰契爾龜,用建塚社。昔在周室,畢公、毛公入為卿佐,周、邵師保出為二伯,外內之任,君實宜之,其以丞相領冀州牧如故。又加君九錫,其敬聽朕命。以君經緯禮律,為民軌儀,使安職業,無或遷志,是用錫君大輅、戎輅各一,玄牡二駟。君勸分務本,穡人昏作,盤庚曰:「墮農自安,不昏作勞。」鄭玄雲:「昏,勉也。」粟帛滯積,大業惟興,是用錫君袞冕之服,赤舄副焉。君敦尚謙讓,俾民興行,少長有禮,上下鹹和,是用錫君軒縣之樂,六佾之舞。君翼宣風化,爰發四方,遠人革面,華夏充實,是用錫君硃戶以居。君研其明哲,思帝所難,官才任賢,群善必舉,是用錫君納陛以登。君秉國之鈞,正色處中,纖毫之惡,靡不抑退,是用錫君虎賁之士三百人。君糾虔天刑,章厥有罪,「糾虔天刑」語出國語,韋昭注曰:「糾,察也。虔,敬也。刑,法也。」犯關幹紀,莫不誅殛,是用錫君鈇鉞各一。君龍驤虎視,旁眺八維,掩討逆節,折沖四海,是用錫君彤弓一,彤矢百,玈弓十,玈矢千。君以溫恭為基,孝友為德,明允篤誠,感於朕思,是用錫君秬鬯一卣,珪瓚副焉。魏國置丞相已下群卿百寮,皆如漢初諸侯王之制。往欽哉,敬服朕命!簡恤爾眾,時亮庶功,用終爾顯德,對揚我高祖之休命!後漢尚書左丞潘勖之辭也。勖字元茂,陳留中牟人。魏書載公令曰:「夫受九錫,廣開土宇,周公其人也。漢之異姓八王者,與高祖俱起布衣,創定王業,其功至大,吾何可比之?」前後三讓。於是中 軍師(王)陸樹亭侯荀攸、前軍師東武亭侯鍾繇、左軍師涼茂、右軍師毛玠、平虜將軍華鄉侯劉勳、建武將軍清苑亭侯劉若、伏波將軍高安侯夏侯惇、揚武將軍都亭侯王忠、奮威將軍樂鄉侯劉展、建忠將軍昌鄉亭侯鮮於輔、奮武將軍安國亭侯程昱、太中大夫都鄉侯賈詡、軍師祭酒千秋亭侯董昭、都亭侯薛洪、南鄉亭侯董蒙、關內侯王粲、傅巽、祭酒王選、袁渙、王朗、張承、任籓、杜襲、中護軍國明亭侯曹洪、中領軍萬歲亭侯韓浩、行驍騎將軍安平亭侯曹仁、領護軍將軍王圖、長史萬潛、謝奐、袁霸等勸進曰:「自古三代,胙臣以土,受命中興,封秩輔佐,皆所以褒功賞德,為國籓衛也。往者天下崩亂,群凶豪起,顛越跋扈之險,不可忍言。明公奮身出命以徇其難,誅二袁篡盜之逆,滅黃巾賊亂之類,殄夷首逆,芟撥荒穢,沐浴霜露二十餘年,書契已來,未有若此功者。昔周公承文、武之跡,受已成之業,高枕墨筆,拱揖群後,商、奄之勤,不過二年,呂望因三分有二之形,據八百諸侯之勢,暫把旄鉞,一時指麾,然皆大啟土宇,跨州兼國。周公八子,並為侯伯,白牡騂剛,郊祀天地,典策備物,擬則王室,榮章寵盛如此之弘也。逮至漢興,佐命之臣,張耳、吳芮,其功至薄,亦連城開地,南面稱孤。此皆明君達主行之於上,賢臣聖宰受之於下,三代令典,漢帝明制。今比勞則周、呂逸,計功則張、吳微,論制則齊、魯重,言地則長沙多;然則魏國之封,九錫之榮,況於舊賞,猶懷玉而被褐也。且列侯諸將,幸攀龍驥,得竊微勞,佩紫懷黃,蓋以百數,亦將因此傳之萬世,而明公獨辭賞於上,將使其下懷不自安,上違聖朝歡心,下失冠帶至望,忘輔弼之大業,信匹夫之細行,攸等所大懼也。」於是公敕外為章,但受魏郡。攸等複曰:「伏見魏國初封,聖朝發慮,稽謀群寮,然後策命;而明公久違上指,不即大禮。今既虔奉詔命,副順眾望,又欲辭多當少,讓九受一,是猶漢朝之賞不行,而攸等之請未許也。昔齊、魯之封,奄有東海,疆域井賦,四百萬家,基隆業廣,易以立功,故能成翼戴之勳,立一匡之績。今魏國雖有十郡之名,猶減于曲阜,計其戶數,不能參半,以籓衛王室,立垣樹屏,猶未足也。且聖上覽亡秦無輔之禍,懲曩日震盪之艱,讬建忠賢,廢墜是為,原明公恭承帝命,無或拒違。」公乃受命。魏略載公上書謝曰:「臣蒙先帝厚恩,致位郎署,受性疲怠,意望畢足,非敢希望高位,庶幾顯達。會董卓作亂,義當死難,故敢奮身出命,摧鋒率眾,遂值千載之運,奉役目下。當二袁炎沸侵侮之際,陛下與臣寒心同憂,顧 瞻京師,進受猛敵,常恐君臣俱陷虎口,誠不自意能全首領。賴祖宗靈祐,丑類夷滅,得使微臣竊名其間。陛下加恩,授以上相,封爵寵祿,豐大弘厚,生平之原,實不望也。口與心計,幸且待罪,保持列侯,遺付子孫,自讬聖世,永無憂責。不意陛下乃發盛意,開國備錫,以貺愚臣,地比齊、魯,禮同籓王,非臣無功所宜膺據。歸情上聞,不蒙聽許,嚴詔切至,誠使臣心俯仰逼迫。伏自惟省,列在大臣,命制王室,身非己有,豈敢自私,遂其愚意,亦將黜退,令就初服。今奉疆土,備數籓翰,非敢遠期,慮有後世;至於父子相誓終身,灰軀盡命,報塞厚恩。天威在顏,悚懼受詔。」

  秋七月,始建魏社稷宗廟。天子聘公三女為貴人,少者待年于國。獻帝起居注曰:使使持節行太常大司農安陽亭侯王邑,齎璧、帛、玄纁、絹五萬匹之鄴納聘,介者五人,皆以議郎行大夫事,副介一人。九月,作金虎台,鑿渠引漳水入白溝以通河。冬十月,分魏郡為東西部,置都尉。十一月,初置尚書、侍中、六卿。魏氏春秋曰:以荀攸為尚書令,涼茂為僕射,毛玠、崔琰、常林、徐奕、何夔為尚書,王粲、杜襲、衛覬、和洽為侍中。

  馬超在漢陽,複因羌、胡為害,氐王千萬叛應超,屯興國。使夏侯淵討之。

  十九年春正月,始耕籍田。南安趙衢、漢陽尹奉等討超,梟其妻子,超奔漢中。韓遂徙金城,入氐王千萬部,率羌、胡萬餘騎與夏侯淵戰,擊,大破之,遂走西平。淵與諸將攻興國,屠之。省安東、永陽郡。

  安定太守毌丘興將之官,公戒之曰:「羌,胡欲與中國通,自當遣人來,慎勿遣人往。善人難得,必將教羌、胡妄有所請求,因欲以自利;不從便為失異俗意,從之則無益事。」興至,遣校尉范陵至羌中,陵果教羌,使自請為屬國都尉。公曰:「吾預知當爾,非聖也,但更事多耳。」獻帝起居注曰:使行太常事大司農安陽亭侯王邑與宗正劉艾,皆持節,介者五人,齎束帛駟馬,及給事黃門侍郎、掖庭丞、中常侍二人,迎二貴人于魏公國。二月癸亥,又於魏公宗廟授二貴人印綬。甲子,詣魏公宮延秋門,迎貴人升車。魏遣郎中令、少府、博士、禦府乘黃廄令、丞相掾屬侍送貴人。癸酉,二貴人至洧倉中,遣侍中丹將冗從虎賁前後駱驛往迎之。乙亥,二貴人入宮,御史大夫、中二千石將大夫、議郎會殿中,魏國二卿及侍中、中郎二人,與漢公卿並升殿宴。

  三月,天子使魏公位在諸侯王上,改授金璽,赤紱、遠遊冠。獻帝起居注曰:使左中郎將楊宣、亭侯裴茂持節、印授之。

  秋七月,公征孫權。九州春秋曰:參軍傅幹諫曰:「治天下之大具有二,文與武也;用武則先威,用文則先德,威德足以相濟,而後王道備矣。往者天下大亂,上下失序,明公用武攘之,十平其九。今未承王命者,吳與蜀也,吳有長江之險,蜀有崇山之阻,難以威服,易以德懷。愚以為可且按甲寢兵,息軍養士,分土定封,論功行賞,若此則內外之心固,有功者勸,而天下知制矣。然後漸興學校,以導其善性而長其義節。公神武震於四海,若脩文以濟之,則普天之下,無思不服矣。今舉十萬之眾,頓之長江之濱,若賊負固深藏,則士馬不能逞其能,奇變無所用其權,則大威有屈而敵心未能服矣。唯明公思虞舜舞幹戚之義,全威養德,以道制勝。」公不從,軍遂無功。幹字彥材,北地人,終於丞相倉曹屬。有子曰玄。

  初,隴西宋建自稱河首平漢王,聚眾枹罕,改元,置百官,三十餘年。遣夏侯淵自興國討之。冬十月,屠枹罕,斬建,涼州平。

  公自合肥還。

  十一月,漢皇后伏氏坐昔與父故屯騎校尉完書,雲帝以董承被誅怨恨公,辭甚醜惡,發聞,後廢黜死,兄弟皆伏法。曹瞞傳曰:公遣華歆勒兵入宮收後,後閉戶匿壁中。歆壞戶發壁,牽後出。帝時與御史大夫郗慮坐,後被發徒跣過,執帝手曰:「不能複相活邪?」帝曰:「我亦不自知命在何時也。」帝謂慮曰:「郗公,天下寧有是邪!」遂將後殺之,完及宗族死者數百人。

  十二月,公至孟津。天子命公置旄頭,宮殿設鍾虡。乙未,令曰:「夫有行之士未必能進取,進取之士未必能有行也。陳平豈篤行,蘇秦豈守信邪?而陳平定漢業,蘇秦濟弱燕。由此言之,士有偏短,庸可廢乎!有司明思此義,則士無遺滯,官無廢業矣。」又曰:「夫刑,百姓之命也,而軍中典獄者或非其人,而任以三軍死生之事,吾甚懼之。其選明達法理者,使持典刑。」於是置理曹掾屬。

  二十年春正月,天子立公中女為皇后。省雲中、定襄、五原、朔方郡,郡置一縣領其民,合以為新興郡。

  三月,公西征張魯,至陳倉,將自武都入氐;氐人塞道,先遣張郃、硃靈等攻破之。夏四月,公自陳倉以出散關,至河池。氐王竇茂眾萬餘人,恃險不服,五月,公攻屠之。西平、金城諸將麹演、蔣石等共斬送韓遂首。典略曰:遂字文約,始與同郡邊章俱著名西州。章為督軍從事。遂奉計詣京師,何進宿聞其名,特與相見,遂說進使誅諸閹人,進不從,乃求歸。會涼州宋揚、北宮玉等反,舉章、遂為主,章尋病卒,遂為揚等所劫,不得已,遂阻兵為亂,積三十二年,至是乃死,年七十餘矣。劉艾靈帝紀曰:章,一名(元)。秋七月,公至陽平。張魯使弟衛與將楊昂等據陽平關,橫山築城十餘裏,攻之不能拔,乃引軍還。賊見大軍退,其守備解散。公乃密遣解忄剽、高祚等乘險夜襲,大破之,斬其將楊任,進攻衛,衛等夜遁,魯潰奔巴中。公軍入南鄭,盡得魯府庫珍寶。魏書曰:軍自武都山行千里,升降險阻,軍人勞苦;公於是大饗,莫不忘其勞。巴、漢皆降。複漢寧郡為漢中;分漢中之安陽、西城為西城郡,置太守;分錫、上庸郡,置都尉。

  八月,孫權圍合肥,張遼、李典擊破之。

  九月,巴七姓夷王朴胡、賨邑侯杜濩舉巴夷、賨民來附,孫盛曰:樸音浮。濩音戶。於是分巴郡,以胡為巴東太守,濩為巴西太守,皆封列侯。天子命公承制封拜諸侯守相。孔衍漢魏春秋曰:天子以公典任於外,臨事之賞,或宜速疾,乃命公得承制封拜諸侯守相,詔曰:「夫軍之大事,在茲賞罰,勸善懲惡,宜不旋時,故司馬法曰'賞不逾日'者,欲民速睹為善之利也。昔在中興,鄧禹入關,承制拜軍祭酒李文為河東太守,來歙又承制拜高峻為通路將軍,察其本傳,皆非先請,明臨事刻印也,斯則世祖神明,權達損益,蓋所用速示威懷而著鴻勳也。其春秋之義,大夫出疆,有專命之事,苟所以利社稷安國家而已。況君秉任二伯,師尹九有,實征夷夏,軍行籓甸之外,失得在於斯須之間,停賞俟詔以滯世務,固非朕之所圖也。自今已後,臨事所甄,當加寵號者,其便刻印章假授,咸使忠義得相獎勵,勿有疑焉。」

  冬十月,始置名號侯至五大夫,與舊列侯、關內侯凡六等,以賞軍功。魏書曰:置名號侯爵十八級,關中侯爵十七級,皆金印紫綬;又置關內外侯十六級,銅印龜紐墨綬;五大夫十五級,銅印環紐,亦墨綬,皆不食租,與舊列侯關內侯凡六等。臣松之以為今之虛封蓋自此始。

  十一月,魯自巴中將其餘眾降。封魯及五子皆為列侯。劉備襲劉璋,取益州,遂據巴中;遣張郃擊之。

  十二月,公自南鄭還,留夏侯淵屯漢中。是行也,侍中王粲作五言詩以美其事曰:「從軍有苦樂,但問所從誰。所從神且武,安得久勞師?相公征關右,赫怒振天威,一舉滅獯虜,再舉服羌夷,西收邊地賊,忽若俯拾遺。陳賞越山嶽,酒肉逾川坻,軍中多饒飫,人馬皆溢肥,徒行兼乘還,空出有餘資。拓土三千里,往反速如飛,歌舞入鄴城,所原獲無違。」

  二十一年春二月,公還鄴。魏書曰:辛未,有司乙太牢告至,策勳於廟,甲午始春祠,令曰:「議者以為祠廟上殿當解履。吾受錫命,帶劍不解履上殿。今有事於廟而解履,是尊先公而替王命,敬父祖而簡君主,故吾不敢解履上殿也。又臨祭就洗,以手擬水而不盥。夫盥以潔為敬,未聞擬(向)不盥之禮,且'祭神如神在',故吾親受水而盥也。又降神禮訖,下階就幕而立,須奏樂畢竟,似若不(愆)烈祖,遲祭(不)速訖也,故吾坐俟樂闋送神乃起也。受胙納(神),以授侍中,此為敬恭不終實也,古者親執祭事,故吾親納於(神),終抱而歸也。仲尼曰'雖違眾,吾從下',誠哉斯言也。」三月壬寅,公親耕籍田。魏書曰:有司奏:「四時講武於農隙。漢承秦制,三時不講,唯十月都試車馬,幸長水南門,會五營士為八陳進退,名曰乘之。今金革未偃,士民素習,自今已後,可無四時講武,但以立秋擇吉日大朝車騎,號曰治兵,上合禮名,下承漢制。」奏可。夏五月,天子進公爵為魏王。獻帝傳載詔曰:「自古帝王,雖號稱相變,爵等不同,至乎褒崇元勳,建立功德,光啟氏姓,延於子孫,庶姓之與親,豈有殊焉。昔我聖祖受命,創業肇基,造我區夏,鑒古今之制,通爵等之差,盡封山川以立籓屏,使異姓親戚,並列土地,據國而王,所以保乂天命,安固萬嗣。曆世承平,臣主無事。世祖中興而時有難易,是以曠年數百,無異姓諸侯王之位。朕以不德,繼序弘業,遭率土分崩,群凶縱毒,自西徂東,辛苦卑約。當此之際,唯恐溺入於難,以羞先帝之聖德。賴皇天之靈,俾君秉義奮身,震迅神武,捍朕於艱難,獲保宗廟,華夏遺民,含氣之倫,莫不蒙焉。君勤過稷、禹,忠侔伊、周,而掩之以謙讓,守之以彌恭,是以往者初開魏國,錫君土宇,懼君之違命,慮君之固辭,故且懷志屈意,封君為上公,欲以欽順高義,須俟勳績。韓遂、宋建,南結巴、蜀,群逆合從,圖危社稷,君複命將,龍驤虎奮,梟其元首,屠其窟棲。暨至西征,陽平之役,親擐甲胄,深入險阻,芟夷蝥賊,殄其凶醜,蕩定西陲,懸旌萬里,聲教遠振,甯我區夏。蓋唐、虞之盛,三後樹功,文、武之興,旦、奭作輔,二祖成業,英豪佐命;夫以聖哲之君,事為己任,猶錫土班瑞以報功臣,豈有如朕寡德,仗君以濟,而賞典不豐,將何以答神祇慰萬方哉?今進君爵為魏王,使使持節行御史大夫、宗正劉艾奉策璽玄土之社,苴以白茅,金虎符第一至第五,竹使符第一至十。君其正王位,以丞相領冀州牧如故。其上魏公璽綬符冊。敬服朕命,簡恤爾眾,克綏庶績 ,以揚我祖宗之休命。」魏王上書三辭,詔三報不許。又手詔曰:「大聖以功德為高美,以忠和為典訓,故創業垂名,使百世可希,行道制義,使力行可效,是以勳烈無窮,休光茂著。稷、契載元首之聰明,周、邵因文、武之智用,雖經營庶官,仰歎俯思,其對豈有若君者哉?朕惟古人之功,美之如彼,思君忠勤之績,茂之如此,是以每將鏤符析瑞,陳禮命冊,寤寐慨然,自忘守文之不德焉。今君重違朕命,固辭懇切,非所以稱朕心而訓後世也。其抑志撙節,勿複固辭。」四體書勢序曰:梁鵠以公為北部尉。曹瞞傳曰:為尚書右丞司馬建公所舉。及公為王,召建公到鄴,與歡飲,謂建公曰:「孤今日可複作尉否?」建公曰:「昔舉大王時,適可作尉耳。」王大笑。建公名防,司馬宣王之父。臣松之案司馬彪序傳,建公不為右丞,疑此不然,而王隱晉書雲趙王篡位,欲尊祖為帝,博士馬平議稱京兆府君昔舉魏武帝為北部尉,賊不犯界,如此則為有徵。代郡烏丸行單于普富盧與其侯王來朝。天子命王女為公主,食湯沐邑。秋七月,匈奴南單于呼廚泉將其名王來朝,待以客禮,遂留魏,使右賢王去卑監其國。八月,以大理鍾繇為相國。魏書曰:始置奉常宗正官。

  冬十月,治兵,魏書曰:王親執金鼓以令進退。遂征孫權,十一月至譙。

  二十二年春正月,王軍居巢,二月,進軍屯江西郝谿。權在濡須口築城拒守,遂逼攻之,權退走。三月,王引軍還,留夏侯惇、曹仁、張遼等屯居巢。

  夏四月,天子命王設天子旌旗,出入稱警蹕。五月,作泮宮。六月,以軍師華歆為御史大夫。魏書曰:初置衛尉官。秋八月,令曰:「昔伊摯、傅說出於賤人,管仲,桓公賊也,皆用之以興。蕭何、曹參,縣吏也,韓、陳平負汙辱之名,有見笑之恥,卒能成就王業,聲著千載。吳起貪將,殺妻自信,散金求官,母死不歸,然在魏,奏人不敢東向,在楚則三晉不敢南謀。今天下得無有至德之人放在民間,及果勇不顧,臨敵力戰;若文俗之吏,高才異質,或堪為將守;負汙辱之名,見笑之行,或不仁不孝而有治國用兵之術:其各舉所知,勿有所遺。」冬十月,天子命王冕十有二旒,乘金根車,駕六馬,設五時副車,以五官中郎將丕為魏太子。

  劉備遣張飛、馬超、吳蘭等屯下辯;遣曹洪拒之。

  二十三年春正月,漢太醫令吉本與少府耿紀、司直韋晃等反,攻許,燒丞相長史王必營,魏武故事載令曰:「領長史王必,是吾披荊棘時吏也。忠能勤事,心如鐵石,國之良吏也。蹉跌久未辟之,舍騏驥而弗乘,焉遑遑而更求哉?故教辟之,已署所宜,便以領長史統事如故。」必與潁川典農中郎將嚴匡討斬之。三輔決錄注曰:時有京兆金禕字德禕,自以世為漢臣,自日磾討莽何羅,忠誠顯著,名節累葉。睹漢祚將移,謂可季興,乃喟然發憤,遂與耿紀、韋晃、吉本、本子邈、邈弟穆等結謀。紀字季行,少有美名,為丞相掾,王甚敬異之,遷侍中,守少府。邈字文然,穆字思然,以禕慷慨有日磾之風,又與王必善,因以間之,若殺必,欲挾天子以攻魏,南援劉備。時關羽強盛,而王在鄴,留必典兵督許中事。文然等率雜人及家僮千餘人夜燒門攻必,禕遣人為內應,射必中肩。必不知攻者為誰,以素與禕善,走投禕,夜喚德禕,禕家不知是必,謂為文然等,錯應曰:「王長史已死乎?卿曹事立矣!」必乃更他路奔。一曰:必欲投禕,其帳下督謂必曰:「今日事竟知誰門而投入乎?」扶必奔南城。會天明,必猶在,文然等眾散,故敗。後十餘日,必竟以創死。獻帝春秋曰:收紀、晃等,將斬之,紀呼魏王名曰:「恨吾不自生意,竟為群兒所誤耳!」晃頓首搏頰,以至於死。山陽公載記曰:王聞王必死,盛怒,召漢百官詣鄴,令救火者左,不救火者右。眾人以為救火者必無罪,皆附左;王以為「不救火者非助亂,救火乃實賊也」。皆殺之。

  曹洪破吳蘭,斬其將任夔等。三月,張飛、馬超走漢中,陰平氐強端斬吳蘭,傳其首。

  夏四月,代郡、上谷烏丸無臣氐等叛,遣鄢陵侯彰討破之。魏書載王令曰:「去冬天降疫癘,民有凋傷,軍興於外,墾田損少,吾甚憂之。其令吏民男女:女年七十已上無夫子,若年十二已下無父母兄弟,及目無所見,手不能作,足不能行,而無妻子父兄產業者,廩食終身。幼者至十二止,貧窮不能自贍者,隨口給貸。老耄須待養者,年九十已上,複不事,家一人。」

  六月,令曰:「古之葬者,必居瘠薄之地。其規西門豹祠西原上為壽陵,因高為基,不封不樹。周禮塚人掌公墓之地,凡諸侯居左右以前,卿大夫居後,漢制亦謂之陪陵。其公卿大臣列將有功者,宜陪壽陵,其廣為兆域,使足相容。」

  秋七月,治兵,遂西征劉備,九月,至長安。

  冬十月,宛守將侯音等反,執南陽太守,劫略吏民,保宛。初,曹仁討關羽,屯樊城,是月使仁圍宛。

  二十四年春正月,仁屠宛,斬音。曹瞞傳曰:是時南陽間苦繇役,音於是執太守(東裏褒)〔東裏袞〕,與吏民共反,與關羽連和。南陽功曹宗子卿往說音曰:「足下順民心,舉大事,遠近莫不望風;然執郡將,逆而無益,何不遣之。吾與子共戳力,比曹公軍來,關羽兵亦至矣。」音從之,即釋遣太守。子卿因夜逾城亡出,遂與太守收餘民圍音,會曹仁軍至,共滅之。

  夏侯淵與劉備戰於陽平,為備所殺。三月,王自長安出斜穀,軍遮要以臨漢中,遂至陽平。備因險拒守。九州春秋曰:時王欲還,出令曰「雞肋」,官屬不知所謂。主簿楊脩便自嚴裝,人驚問脩:「何以知之?」脩曰:「夫雞肋,棄之如可惜,食之無所得,以比漢中,知王欲還也。」

  夏五月,引軍還長安。

  秋七月,以夫人卞氏為王后。遣于禁助曹仁擊關羽。八月,漢水溢,灌禁軍,軍沒,羽獲禁,遂圍仁。使徐晃救之。

  九月,相國鍾繇坐西曹掾魏諷反免。世語曰:諷字子京,沛人,有惑眾才,傾動鄴都,鍾繇由是辟焉。大軍未反,諷潛結徒黨,又與長樂衛尉陳禕謀襲鄴。未及期,禕懼,告之太子,誅諷,坐死者數十人。王昶家誡曰「濟陰魏諷」,而此雲沛人,未詳。

  冬十月,軍還洛陽。曹瞞傳曰:王更脩治北部尉廨,令過於舊。孫權遣使上書,以討關羽自效。王自洛陽南征羽,未至,晃攻羽,破之,羽走,仁圍解。王軍摩陂。魏略曰:孫權上書稱臣,稱說天命。王以權書示外曰:「是兒欲踞吾著爐火上邪!」侍中陳群、尚書桓階奏曰:「漢自安帝已來,政去公室,國統數絕,至於今者,唯有名號,尺土一民,皆非漢有,期運久已盡,歷數久已終,非適今日也。是以桓、靈之間,諸明圖緯者,皆言'漢行氣盡,黃家當興'。殿下應期,十分天下而有其九,以服事漢,群生注望,,遐邇怨歎,是故孫權在遠稱臣,此天人之應,異氣齊聲。臣愚以為虞、夏不以謙辭,殷、周不吝誅放,畏天知命,無所與讓也。」魏氏春秋曰:夏侯惇謂王曰:「天下鹹知漢祚已盡,異代方起。自古已來,能除民害為百姓所歸者,即民主也。今殿下即戎三十餘年,功德著於黎庶,為天下所依歸,應天順民,複何疑哉!」王曰:「'施於有政,是亦為政'。若天命在吾,吾為周文王矣。」曹瞞傳及世語並雲桓階勸王正位,夏侯惇以為宜先滅蜀,蜀亡則吳服,二方既定,然後遵舜、禹之軌,王從之。及至王薨,惇追恨前言,發病卒。孫盛評曰:夏侯惇恥為漢官,求受魏印,桓階方惇,有義直之節;考其傳記,世語為妄矣。

  二十五年春正月,至洛陽。權擊斬羽,傳其首。

  庚子,王崩於洛陽,年六十六。世語曰:太祖自漢中至洛陽,起建始殿,伐濯龍祠而樹血出。曹瞞傳曰:王使工蘇越徙美梨,掘之,根傷盡出血。越白狀,王躬自視而惡之,以為不祥,還遂寢疾。遺令曰:「天下尚未安定,未得遵古也。葬畢,皆除服。其將兵屯戍者,皆不得離屯部。有司各率乃職。斂以時服,無藏金玉珍寶。」諡曰武王。二月丁卯,葬高陵。魏書曰:太祖自統禦海內,芟夷群醜,其行軍用師,大較依孫、吳之法,而因事設奇,譎敵制勝,變化如神。自作兵書十萬餘言,諸將征伐,皆以新書從事。臨事又手為節度,從令者克捷,違教者負敗。與虜對陳,意思安間,如不欲戰,然及至決機乘勝,氣勢盈溢,故每戰必克,軍無幸勝。知人善察,難眩以偽,拔于禁、樂進於行陳之間,取張遼、徐晃於亡虜之內,皆佐命立功,列為名將;其餘拔出細微,登為牧守者,不可勝數。是以創造大業,文武並施,禦軍三十餘年,手不舍書,晝則講武策,夜則思經傳,登高必賦,及造新詩,被之管弦,皆成樂章。才力絕人,手射飛鳥,躬禽猛獸,嘗于南皮一日射雉獲六十三頭。及造作宮室,繕治器械,無不為之法則,皆盡其意。雅性節儉,不好華麗,後宮衣不錦繡,侍禦履不二采,帷帳屏風,壞則補納,茵蓐取溫,無有緣飾。攻城拔邑,得美麗之物,則悉以賜有功,勳勞宜賞,不吝千金,無功望施,分毫不與,四方獻禦,與群下共之。常以送終之制,襲稱之數,繁而無益,俗又過之,故預自製終亡衣服,四篋而已。傅子曰:太祖湣嫁取之奢僭,公女適人,皆以皁帳,從婢不過十人。張華博物志曰:漢世,安平崔瑗、瑗子寔、弘農張芝、芝弟昶並善草書,而太祖亞之。桓譚、蔡邕善音樂,馮翊山子道、王九真、郭凱等善圍釭,太祖皆與埒能。又好養性法,亦解方藥,招引方術之士,廬江左慈、譙郡華佗、甘陵甘始、陽城郤儉無不畢至,又習啖野葛至一尺,亦得少多飲鴆酒。傅子曰:漢末王公,多委王服,以幅巾為雅,是以袁紹、(崔豹)〔崔鈞〕之徒,雖為將帥,皆著縑巾。魏太祖以天下凶荒,資財乏匱,擬古皮弁,裁縑帛以為帢,合于簡易隨時之義,以色別其貴賤,於今施行,可謂軍容,非國容也。曹瞞傳曰:太祖為人佻易無威重,好音樂,倡優在側,常以日達夕。被服輕綃,身自佩小鞶囊,以盛手巾細物,時或冠帢帽以見賓客。每與人談論,戲弄言誦,盡無所隱,及歡悅大笑,至以頭沒杯案中,肴膳皆沾汙巾幘,其輕易如此。然持法峻刻,諸將有計畫勝出己者,隨以法誅之,及故人舊怨,亦皆無餘。其所刑殺,輒對之垂涕嗟痛 之,終無所活。初,袁忠為沛相,嘗欲以法治太祖,沛國桓邵亦輕之,及在兗州,陳留邊讓言議頗侵太祖,太祖殺讓,族其家,忠、邵俱避難交州,太祖遣使就太守士燮盡族之。桓邵得出首,拜謝於庭中,太祖謂曰:「跪可解死邪!」遂殺之。常出軍,行經麥中,令「士卒無敗麥,犯者死」。騎士皆下馬,付麥以相持,於是太祖馬騰入麥中,敕主簿議罪;主簿對以春秋之義,罰不加於尊。太祖曰:「制法而自犯之,何以帥下?然孤為軍帥,不可自殺,請自刑。」因援劍割發以置地。又有幸姬常從晝寢,枕之臥,告之曰:「須臾覺我。」姬見太祖臥安,未即寤,及自覺,棒殺之。常討賊,廩穀不足,私謂主者曰:「如何?」主者曰:「可以小斛以足之。」太祖曰:「善。」後軍中言太祖欺眾,太祖謂主者曰:「特當借君死以厭眾,不然事不解。」乃斬之,取首題徇曰:「行小斛,盜官穀,斬之軍門。」其酷虐變詐,皆此類也。

  評曰:漢末,天下大亂,雄豪並起,而袁紹虎四州,強盛莫敵。太祖運籌演謀,鞭撻宇內,攬申、商之法術,該韓、白之奇策,官方授材,各因其器,矯情任算,不念舊惡,終能總禦皇機,克成洪業者,惟其明略最優也。抑可謂非常之人,超世之傑矣。

魏書二  文帝紀第二

  文皇帝諱丕,字子桓,武帝太子也。中平四年冬,生於譙。魏書曰:帝生時,有雲氣青色而圜如車蓋當其上,終日,望氣者以為至貴之證,非人臣之氣。年八歲,能屬文。有逸才,遂博貫古今經傳諸子百家之書。善騎射,好擊劍。舉茂才,不行。獻帝起居注曰:建安十(五)年,為司徒趙溫所辟。太祖表「溫辟臣子弟,選舉故不以實」。使侍中守光祿勳郗慮持節奉策免溫官。建安十六年,為五官中郎將、副丞相。二十二年,立為魏太子。魏略曰:太祖不時立太子,太子自疑。是時有高元呂者,善相人,乃呼問之,對曰:「其貴乃不可言。」問:「壽幾何?」元呂曰:「其壽,至四十當有小苦,過是無憂也。」後無幾而立為王太子,至年四十而薨。太祖崩,嗣位為丞相、魏王。袁宏漢紀載漢帝詔曰:「魏太子丕:昔皇天授乃顯考以翼我皇家,遂攘除群凶,拓定九州,弘功茂績,光於宇宙,朕用垂拱負扆二十有餘載。天不憖遺一老,永保餘一人,早世潛神,哀悼傷切。丕奕世宣明,宜秉文武,紹熙前緒。今使使持節御史大夫華歆奉策詔授丕丞相印綬、魏王璽紱,領冀州牧。方今外有遺虜,遐夷未賓,旗鼓猶在邊境,干戈不得韜刃,斯乃播揚洪烈,立功垂名之秋也。豈得脩諒闇之禮,究曾、閔之志哉?其敬服朕命,抑弭憂懷,旁祗厥緒,時亮庶功,以稱朕意。於戲,可不勉與!」尊王后曰王太后。改建安二十五年為延康元年。

  元年二月魏書載庚戌令曰:「關津所以通商旅,池苑所以禦災荒,設禁重稅,非所以便民;其除池籞之禁,輕關津之稅,皆複什一。」辛亥,賜諸侯王將相已下將粟萬斛,帛千匹,金銀各有差等。遣使者循行郡國,有違理掊克暴虐者,舉其罪。王戌,以大中大夫賈詡為太尉,御史大夫華歆為相國,大理王朗為御史大夫。置散騎常侍、侍郎各四人,其宦人為官者不得過諸署令;為金策著令,藏之石室。

  初,漢熹平五年,黃龍見譙,光祿大夫橋玄問太史令單颺:「此何祥也?」颺曰:「其國後當有王者興,不及五十年,亦當複見。天事恆象,此其應也。」內黃殷登默而記之。至四十五年,登尚在。三月,黃龍見譙,登聞之曰:「單颺之言,其驗茲乎!」魏書曰:王召見登,謂之曰:「昔成風聞楚丘之繇而敬事季友,鄧晨信少公之言而自納光武。登以篤老,服膺占術,記識天道,豈有是乎!」賜登穀三百斛,遣歸家。

  已卯,以前將軍夏侯惇為大將軍。濊貊、扶餘單于、焉耆、于闐王皆各遣使奉獻。魏書曰:丙戌,令史官奏修重、黎、羲、和之職,欽若昊天,曆象日月星辰以奉天時。臣松之案:魏書有是言而不聞其職也。丁亥令曰:「故尚書僕射毛玠、奉常王脩、涼茂、郎中令袁渙、少府謝奐、萬潛、中尉徐奕、國淵等,皆忠直在朝,履蹈仁義,並早即世,而子孫陵遲,惻然湣之,其皆拜子男為郎中。」

  夏四月丁巳,饒安縣言白雉見。魏書曰:賜饒安田租,勃海郡百戶牛酒,大酺三日;太常乙太牢祠宗廟。庚午,大將軍夏侯惇薨。魏書曰:王素服幸鄴東城門發哀。孫盛曰:在禮,天子哭同姓於宗廟門之外。哭於城門,失其所也。

  五月戊寅,天子命王追尊皇祖太尉曰太王,夫人丁氏曰太王后,封王子叡為武德侯。魏略曰:以侍中鄭稱為武德侯傅,令曰:「龍淵、太阿出昆吾之金,和氏之璧由井裏之田;礱之以砥礪,錯之以他山,故能致連城之價,為命世之寶。學亦人之砥礪也。稱篤學大儒,勉以經學輔侯,宜旦夕入侍,曜明其志。」是月,馮翊山賊鄭甘、王照率眾降,皆封列侯。魏書曰:初,鄭甘、王照及盧水胡率其屬來降,王得降書以示朝曰:「前欲有令吾討鮮卑者,吾不從而降;又有欲使吾及今秋討盧水胡者,吾不聽,今又降。昔魏武侯一謀而當,有自得之色,見譏李悝。吾今說此,非自是也,徒以為坐而降之,其功大於動兵革也。」

  酒泉黃華、張掖張進等各執太守以叛。金城太守蘇則討進,斬之。華降。華後為兗州刺史,見王淩傳。

  六月辛亥,治兵于東郊,魏書曰:公卿相儀,王禦華蓋,視金鼓之節。庚午,遂南征。魏略曰:王將出征,度支中郎將新平霍性上疏諫曰:「臣聞文王與紂之事,是時天下括囊無咎,凡百君子,莫肯用訊。今大王體則乾坤,廣開四聰,使賢愚各建所規。伏惟先王功無與比,而今能言之類,不稱為德。故聖人曰'得百姓之歡心'。兵書曰'戰,危事也'是以六國力戰,強秦承弊,豳王不爭,周道用興。愚謂大王且當委重本朝而守其雌,抗威虎臥,功業可成。而今創基,便複起兵,兵者兇器,必有凶擾,擾則思亂,亂出不意。臣謂此危,危於累卵。昔夏啟隱神三年,易有'不遠而複',論有'不憚改'。誠原大王揆古察今,深謀遠慮,與三事大夫算其長短。臣沐浴先王之遇,又初改政,複受重任,雖知言觸龍鱗,阿諛近福,竊感所誦,危而不持。」奏通,帝怒,遣刺奸就考,竟殺之。既而悔之,追原不及。

  秋七月庚辰,令曰:「軒轅有明台之議,放勳有衢室之問,皆所以廣詢於下也。管子曰:黃帝立明台之議者,上觀於兵也;堯有衢室之問者,下聽於民也;舜有告善之旌,而主不蔽也;禹立建鼓於朝,而備訴訟也;湯有總街之廷,以觀民非也;武王有靈台之囿,而賢者進也:此古聖帝明王所以有而勿失,得而勿忘也。百官有司,其務以職盡規諫,將率陳軍法,朝士明制度,牧守申政事,縉紳考六藝,吾將兼覽焉。」

  孫權遣使奉獻。蜀將孟達率眾降。武都氐王楊僕率種人內附,居漢陽郡。魏略載王自手筆令曰:「(吾)前遣使宣國威靈,而達即來。吾惟春秋褒儀父,即封拜達,使還領新城太守。近複有扶老攜幼首向王化者。吾聞夙沙之民自縛其君以歸神農,豳國之眾繈負其子而入豐、鎬,斯豈驅略迫脅之所致哉?乃風化動其情而仁義感其衷,歡心內發使之然也。以此而推,西南將萬里無外,權、備將與誰守死乎?」

  甲午,軍次於譙,大饗六軍及譙父老百姓於邑東。魏書曰:設伎樂百戲,令曰:「先王皆樂其所生,禮不忘其本。譙,霸王之邦,真人本出,其複譙租稅二年。」三老吏民上壽,日夕而罷。丙申,親祠譙陵。孫盛曰:昔者先王之以孝治天下也,內節天性,外施四海,存盡其敬,亡極其哀,思慕諒闇,寄政塚宰,故曰「三年之喪,自天子達於庶人」;夫然,故在三之義惇,臣子之恩篤,雍熙之化隆,經國之道固,聖人之所以通天地,厚人倫,顯至教,敦風俗,斯萬世不易之典,百王服膺之制也。是故喪禮素冠,鄶人著庶見之譏,宰予降期,仲尼發不仁之歎,子頹忘戚,君子以為樂禍,魯侯易服,春秋知其不終,豈不以墜至痛之誠心,喪哀樂之大節者哉?故雖三季之末,七雄之弊,猶未有廢縗斬於旬朔之間,釋麻杖於反哭之日者也。逮於漢文,變易古制,人道之紀,一旦而廢,縗素奪於至尊,四海散其遏密,義感闕於群後,大化墜於君親;雖心存貶約,慮在經綸,至於樹德垂聲,崇化變俗,固以道薄於當年,風頹於百代矣。且武王載主而牧野不陳,晉襄墨縗而三帥為俘,應務濟功,服其焉害?魏王既追漢制,替其大禮,處莫重之哀而設饗宴之樂,居貽厥之始而墜王化之基,及至受禪,顯納二女,忘其至恤以誣先聖之典,天心喪矣,將何以終!是以知王齡之不遐,蔔世之期促也。八月,石邑縣言鳳皇集。

  冬十(一)月癸卯,令曰:「諸將征伐,士卒死亡者或未收斂,吾甚哀之;其告郡國給槥櫝殯斂,槥音衛。送致其家,官為設祭。」漢書高祖八月令曰:「士卒從軍死,為槥。」應劭曰:「槥,小棺也,今謂之櫝。」應璩百一詩曰:「槥車在道路,征夫不得休。」陸機大墓賦曰:「觀細木而悶遲,睹洪櫝而念槥。」丙午,行至曲蠡。

  漢帝以眾望在魏,乃召群公卿士,袁宏漢紀載漢帝詔曰:「朕在位三十有二載,遭天下蕩覆,幸賴祖宗之靈,危而複存。然仰瞻天文,俯察民心,炎精之數既終,行運在乎曹氏。是以前王既樹神武之績,今王又光曜明德以應其期,是歷數昭明,信可知矣。夫大道之行,天下為公,選賢與能,故唐堯不私於厥子,而名播於無窮。朕羨而慕焉,今其追踵堯典,禪位於魏王。」告祠高廟。使兼御史大夫張音持節奉璽綬禪位,冊曰:「咨爾魏王:昔者帝堯禪位於虞舜,舜亦以命禹,天命不于常,惟歸有德。漢道陵遲,世失其序,降及朕躬,大亂茲昏,群凶肆逆,宇內顛覆。賴武王神武,拯茲難於四方,惟清區夏,以保綏我宗廟,豈予一人獲乂,俾九服實受其賜。今王欽承前緒,光於乃德,恢文武之大業,昭爾考之弘烈。皇靈降瑞,人神告徵,誕惟亮采,師錫朕命,僉曰爾度克協于虞舜,用率我唐典,敬遜爾位。於戲!天之歷數在爾躬,允執其中,天祿永終;君其祗順大禮,饗茲萬國,以肅承天命。」獻帝傳載禪代眾事曰:左中郎將李伏表魏王曰:「昔先王初建魏國,在境外者聞之未審,皆以為拜王。武都李庶、薑合羈旅漢中,謂臣曰:'必為魏公,未便王也。定天下者,魏公子桓,神之所命,當合符讖,以應天人之位。'臣以合辭語鎮南將軍張魯,魯亦問合知書所出?合曰:'孔子玉版也。天子歷數,雖百世可知。'是後月餘,有亡人來,寫得冊文,卒如合辭。合長於內學,關右知名。魯雖有懷國之心,沈溺異道變化,不果寤合之言。後密與臣議策質,國人不協,或欲西通,魯即怒曰:'甯為魏公奴,不為劉備上客也。'言發惻痛,誠有由然。合先迎王師,往歲病亡於鄴。自臣在朝,每為所親宣說此意,時未有宜,弗敢顯言。殿下即位初年,禎祥眾瑞,日月而至,有命自天,昭然著見。然聖德洞達,符表豫明,實乾坤挺慶,萬國作孚。臣每慶賀,欲言合驗;事君盡禮,人以為諂。況臣名行穢賤,入朝日淺,言為罪尤,自抑而已。今洪澤被四表,靈恩格天地,海內翕習,殊方歸服,兆應並集,以揚休命,始終允臧。臣不勝喜舞,謹具表通。」王令曰:「以示外。薄德之人,何能致此,未敢當也;斯誠先王至德通於神明,固非人力也。」

  魏王侍中劉廙、辛毗、劉曄、尚書令桓階、尚書陳矯、陳群、給事黃門侍郎王毖、董遇等言:「臣伏讀左中郎將李伏上事,考圖緯之言,以效神明之應,稽之古代,未有不然者也。故堯稱歷數在躬,璿璣以明天道;周武未戰而赤烏銜書;漢祖未兆而神母告符;孝宣仄微,字成木葉;光武布衣,名已勒讖。是天之所命以著聖哲,非有言語之聲,芬芳之臭,可得而知也,徒縣象以示人,微物以效意耳。自漢德之衰,漸染數世,桓、靈之末,皇極不建,暨於大亂,二十餘年。天之不泯,誕生明聖,以濟其難,是以符讖先著,以彰至德。殿下踐阼未期,而靈象變於上,群瑞應於下,四方不羈之民,歸心向義,唯懼在後,雖典籍所傳,未若今之盛也。臣妾遠近,莫不鳧藻。」王令曰:「犁牛之駮似虎,莠之幼似禾,事有似是而非者,今日是已。睹斯言事,良重吾不德。」於是尚書僕射宣告官寮,咸使聞知。

  辛亥,太史丞許芝條魏代漢見讖緯于魏王曰:「易傳曰:'聖人受命而王,黃龍以戊己日見。'七月四日戊寅,黃龍見,此帝王受命之符瑞最著明者也。又曰:'初六,履霜,陰始凝也。'又有積蟲大穴天子之宮,厥咎然,今蝗蟲見,應之也。又曰:'聖人以德親比天下,仁恩洽普,厥應麒麟以戊己日至,厥應聖人受命。'又曰:'聖人清淨行中正,賢人福至民從命,厥應麒麟來。'春秋漢含孳曰:'漢以魏,魏以徵。'春秋玉版讖曰:'代赤者魏公子。'春秋佐助期曰:'漢以許昌失天下。'故白馬令李雲上事曰:'許昌氣見於當塗高,當塗高者當昌於許。'當塗高者,魏也;象魏者,兩觀闕是也;當道而高大者魏。魏當代漢。今魏基昌于許,漢徵絕于許,乃今效見,如李雲之言,許昌相應也。佐助期又曰:'漢以蒙孫亡。'說者以蒙孫漢二十四帝,童蒙愚昏,以弱亡。或以雜文為蒙其孫當失天下,以為漢帝非正嗣,少時為董侯,名不正,蒙亂之荒惑,其子孫以弱亡。孝經中黃讖曰:'日載東,絕火光。不橫一,聖聰明。四百之外,易姓而王。天下歸功,致太平,居八甲;共禮樂,正萬民,嘉樂家和雜。'此魏王之姓諱,著見圖讖。易運期讖曰:'言居東,西有午,兩日並光日居下。其為主,反為輔。五八四十,黃氣受,真人出。'言午,許字。兩日,昌字。漢當以許亡,魏當以許昌。今際會之期在許,是其大效也。易運期又曰:'鬼在山,禾女連,王天下。'臣聞帝王者,五行之精;易姓之符,代興之會,以七百二十年為一軌。有德者過之,至於八百,無德者不及,至四百載。是以周家八百六十七年,夏家四百數十年,漢行夏正,迄今四百二十六歲。又高祖受命,數雖起乙未,然其兆徵始於獲麟。獲麟以來七百餘年,天之歷數將以盡終。帝王之興,不常一姓。太微中,黃帝坐常明,而赤帝坐常不見,以為黃家興而赤家衰,凶亡之漸。自是以來四十餘年,又熒惑失色不明十有餘年。建安十年,彗星先除紫微,二十三年,複掃太微。新天子氣見東南以來,二十三年,白虹貫日,月蝕熒惑,比年己亥、壬子、丙午日蝕,皆水滅火之象也。殿下即位,初踐阼,德配天地,行合神明,恩澤盈溢,廣被四表,格於上下。是以黃龍數見,鳳皇仍翔,麒麟皆臻,白虎效仁,前後獻見於郊甸;甘露醴泉,奇獸神物,眾瑞並出。斯皆帝王受命易姓之符也。昔黃帝受命,風後受河圖;舜、禹有天下,鳳皇翔,洛出書;湯之王,白鳥為符;文王為西伯,赤鳥銜丹書;武王伐殷,白魚升舟;高祖始起,白蛇為徵。巨跡瑞應,皆為聖人興。觀漢前後之 大災,今茲之符瑞,察圖讖之期運,揆河洛之所甄,未若今大魏之最美也。夫得歲星者,道始興。昔武王伐殷,歲在鶉火,有周之分野也。高祖入秦,五星聚東井,有漢之分野也。今茲歲星在大樑,有魏之分野也。而天之瑞應,並集來臻,四方歸附,繈負而至,兆民欣戴,咸樂嘉慶。春秋大傳曰:'周公何以不之魯?蓋以為雖有繼體守文之君,不害聖人受命而王。'周公反政,屍子以為孔子非之,以為周公不聖,不為兆民也。京房作易傳曰:'凡為王者,惡者去之,弱者奪之。易姓改代,天命應常,人謀鬼謀,百姓與能。'伏惟殿下體堯舜之盛明,膺七百之禪代,當湯武之期運,值天命之移受,河洛所表,圖讖所載,昭然明白,天下學士所共見也。臣職在史官,考符察徵,圖讖效見,際會之期,謹以上聞。」王令曰:「昔周文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仲尼歎其至德;公旦履天子之籍,聽天下之斷,終然複子明辟,書美其人。吾雖德不及二聖,敢忘高山景行之義哉?若夫唐堯、舜、禹之跡,皆以聖質茂德處之,故能上和靈祇,下甯萬姓,流稱今日。今吾德至薄也,人至鄙也,遭遇際會,幸承先王餘業,恩未被四海,澤未及天下,雖傾倉竭府以振魏國百姓,猶寒者未盡暖,饑者未盡飽。夙夜憂懼,弗敢遑寧,庶欲保全發齒,長守今日,以沒於地,以全魏國,下見先王,以塞負荷之責。望狹志局,守此而已;雖屢蒙祥瑞,當之戰惶,五色無主。若芝之言,豈所聞乎?心栗手悼,書不成字,辭不宣心。吾間作詩曰:'喪亂悠悠過紀,白骨縱橫萬里,哀哀下民靡恃,吾將佐時整理,複子明辟致仕。'庶欲守此辭以自終,卒不虛言也。宜宣示遠近,使昭赤心。」於是侍中辛毗、劉曄、散騎常侍傅巽、衛臻、尚書令桓階、尚書陳矯、陳群、給事中博士騎都尉蘇林、董巴等奏曰:「伏見太史丞許芝上魏國受命之符;令書懇切,允執謙讓,雖舜、禹、湯、文,義無以過。然古先哲王所以受天命而不辭者,誠急遵皇天之意,副兆民之望,弗得已也。且易曰:'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又曰:'天垂象,見吉凶,聖人則之;河出圖,洛出書,聖人效之。'以為天文因人而變,至於河洛之書,著于洪范,則殷、周效而用之矣。斯言,誠帝王之明符,天道之大要也。是以由德應錄者代興於前,失道數盡者迭廢於後,傳譏萇弘欲支天之所壞,而說蔡墨'雷乘乾'之說,明神器之存亡,非人力所能建也。今漢室衰替,帝綱墮墜,天子之詔,歇滅無聞,皇天將舍舊而命新,百姓既去漢而為魏,昭然著明,是可知也。先王撥亂平世,將建洪基 ;至於殿下,以至德當歷數之運,即位以來,天應人事,粲然大備,神靈圖籍,兼仍往古,休徵嘉兆,跨越前代;是芝所取中黃、運期姓緯之讖,斯文乃著於前世,與漢並見。由是言之,天命久矣,非殿下所得而拒之也。神明之意,候望禋享,兆民顒顒,咸注嘉原,惟殿下覽圖籍之明文,急天下之公義,輒宣令外內,佈告州郡,使知符命著明,而殿下謙虛之意。」令曰:「下四方以明孤款心,是也。至於覽餘辭,豈餘所謂哉?寧所堪哉?諸卿指論,未若孤自料之審也。夫虛談謬稱,鄙薄所弗當也。且聞比來東征,經郡縣,曆屯田,百姓面有饑色,衣或短褐不完,罪皆在孤;是以上慚眾瑞,下愧士民。由斯言之,德尚未堪偏王,何言帝者也!宜止息此議,無重吾不德,使逝之後,不愧後之君子。」

  癸醜,宣告群寮。督軍禦史中丞司馬懿、侍御史鄭渾、羊祕、鮑勳、武周等言:「令如左。伏讀太史丞許芝上符命事,臣等聞有唐世衰,天命在虞,虞氏世衰,天命在夏;然則天地之靈,歷數之運,去就之符,惟德所在。故孔子曰:'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今漢室衰,自安、和、沖、質以來,國統屢絕,桓、靈荒淫,祿去公室,此乃天命去就,非一朝一夕,其所由來久矣。殿下踐阼,至德廣被,格於上下,天人感應,符瑞並臻,考之舊史,未有若今日之盛。夫大人者,先天而天弗違,後天而奉天時,天時已至而猶謙讓者,舜、禹所不為也,故生民蒙救濟之惠,群類受育長之施。今八方顒顒,大小注望,皇天乃眷,神人同謀,十分而九以委質,義過周文,所謂過恭也。臣妾上下,伏所不安。」令曰:「世之所不足者道義也,所有餘者苟妄也;常人之性,賤所不足,貴所有餘,故曰'不患無位,患所以立'。孤雖寡德,庶自免于常人之貴。夫'石可破而不可奪堅,丹可磨而不可奪赤'。丹石微物,尚保斯質,況吾讬士人之末列,曾受教于君子哉?且於陵仲子以仁為富,柏成子高以義為貴,鮑焦感子貢之言,棄其蔬而槁死,薪者譏季劄失辭,皆委重而弗視。吾獨何人?昔周武,大聖也,使叔旦盟膠鬲於四內,使召公約微子於共頭,故伯夷、叔齊相與笑之曰:'昔神農氏之有天下,不以人之壞自成,不以人之卑自高。'以為周之伐殷以暴也。吾德非周武而義慚夷、齊,庶欲遠苟妄之失道,立丹石之不奪,邁於陵之所富,蹈柏成之所貴,執鮑焦之貞至,遵薪者之清節。故曰:'三軍可奪帥,匹夫不可奪志。'吾之斯志,豈可奪哉?」

  乙卯,冊詔魏王禪代天下曰:「惟延康元年十月乙卯,皇帝曰,咨爾魏王:夫命運否泰,依德升降,三代蔔年,著於春秋,是以天命不于常,帝王不一姓,由來尚矣。漢道陵遲,為日已久,安、順已降,世失其序,沖、質短祚,三世無嗣,皇綱肇虧,帝典頹沮。暨於朕躬,天降之災,遭無妄厄運之會,值炎精幽昧之期。變興輦轂,禍由閹宦。董卓乘釁,惡甚澆、豷,劫遷省禦,(太僕)〔火撲〕宮廟,遂使九州幅裂,強敵虎爭,華夏鼎沸,蝮蛇塞路。當斯之時,尺土非複漢有,一夫豈複朕民?幸賴武王德膺符運,奮揚神武,芟夷兇暴,清定區夏,保乂皇家。今王纘承前緒,至德光昭,禦衡不迷,布德優遠,聲教被四海,仁風扇鬼區,是以四方效珍,人神回應,天之歷數實在爾躬。昔虞舜有大功二十,而放勳禪以天下;大禹有疏導之績,而重華禪以帝位。漢承堯運,有傳聖之義,加順靈祇,紹天明命,釐降二女,以嬪于魏。使使持節行御史大夫事太常音,奉皇帝璽綬,王其永君萬國,敬禦天威,允執其中,天祿永終,敬之哉?」於是尚書令桓階等奏曰:「漢氏以天子位禪之陛下,陛下以聖明之德,歷數之序,承漢之禪,允當天心。夫天命弗可得辭,兆民之望弗可得違,臣請會列侯諸將、群臣陪隸,發璽書,順天命,具禮儀列奏。」令曰:「當議孤終不當承之意而已。猶獵,還方有令。」尚書令等又奏曰:「昔堯、舜禪於文祖,至漢氏,以師征受命,畏天之威,不敢怠遑,便即位行在所之地。今當受禪代之命,宜會百寮群司,六軍之士,皆在行位,使鹹睹天命。營中促狹,可於平敞之處設壇場,奉答休命。臣輒與侍中常侍會議禮儀,太史官擇吉日訖,複奏。」令曰:「吾殊不敢當之,外亦何豫事也!」

  侍中劉廙、常侍衛臻等奏議曰:「漢氏遵唐堯公天下之議,陛下以聖德膺歷數之運,天人同歡,靡不得所,宜順靈符,速踐皇阼。問太史丞許芝,今月十七日己未直成,可受禪命,輒治壇場之處,所當施行別奏。」令曰;「屬出見外,便設壇場,斯何謂乎?今當辭讓不受詔也。但於帳前發璽書,威儀如常,且天寒,罷作壇士使歸。」既發璽書,王令曰:「當奉還璽綬為讓章。吾豈奉此詔承此貺邪?昔堯讓天下於許由、子州支甫,舜亦讓於善卷、石戶之農、北人無擇,或退而耕潁之陽,或辭以幽憂之疾,或遠入山林,莫知其處,或攜子入海,終身不反,或以為辱,自投深淵;且顏燭懼太樸之不完,守知足之明分,王子搜樂丹穴之潛處,被熏而不出,柳下惠不以三公之貴易其介,曾參不以晉、楚之富易其仁:斯九士者,咸高節而尚義,輕富而賤貴,故書名千載,於今稱焉。求仁得仁,仁豈在遠?孤獨何為不如哉?義有蹈東海而逝,不奉漢朝之詔也。亟為上章還璽綬,宣之天下,使咸聞焉。」己未,宣告群僚,下魏,又下天下。

  輔國將軍清苑侯劉若等百二十人上書曰:「伏讀令書,深執克讓,聖意懇惻,至誠外昭,臣等有所不安。何者?石戶、北人,匹夫狂狷,行不合義,事不經見者,是以史遷謂之不然,誠非聖明所當希慕。且有虞不逆放勳之禪,夏禹亦無辭位之語,故傳曰:'舜陟帝位,若固有之。'斯誠聖人知天命不可逆,歷數弗可辭也。伏惟陛下應乾符運,至德發聞,升昭於天,是三靈降瑞,人神以和,休徵雜遝,萬國回應,雖欲勿用,將焉避之?而固執謙虛,違天逆眾,慕匹夫之微分,背上聖之所蹈,違經讖之明文,信百氏之穿鑿,非所以奉答天命,光慰眾望也。臣等昧死以請,輒整頓壇場,至吉日受命,如前奏,分別寫令宣下。」王令曰:「昔柏成子高辭夏禹而匿野,顏闔辭魯幣而遠跡,夫以王者之重,諸侯之貴,而二子忽之,何則?其節高也。故烈士徇榮名,義夫高貞介,雖蔬食瓢飲,樂在其中。是以仲尼師王駘,而子產嘉申徒。今諸卿皆孤股肱腹心,足以明孤,而今鹹若斯,則諸卿游於形骸之內,而孤求為形骸之外,其不相知,未足多怪。亟為上章還璽綬,勿複紛紛也。」

  輔國將軍等一百二十人又奏曰:「臣聞符命不虛見,眾心不可違,故孔子曰:'周公其為不聖乎?以天下讓。是天地日月輕去萬物也。'是以舜鄉天下,不拜而受命。今火德氣盡,炎上數終,帝遷明德,祚隆大魏。符瑞昭晳,受命既固,光天之下,神人同應,雖有虞儀鳳,成周躍魚,方今之事,未足以喻。而陛下違天命以飾小行,逆人心以守私志,上忤皇穹眷命之旨,中忘聖人達節之數,下孤人臣翹首之望,非所以揚聖道之高衢,乘無窮之懿勳也。臣等聞事君有獻可替否之道,奉上有逆鱗固爭之義,臣等敢以死請。」令曰:「夫古聖王之治也,至德合乾坤,惠澤均造化,禮教優乎昆蟲,仁恩洽乎草木,日月所照,戴天履地含氣有生之類,靡不被服清風,沐浴玄德;是以金革不起,苛慝不作,風雨應節,禎祥觸類而見。今百姓寒者未暖,饑者未飽,鰥者未室,寡者未嫁;權、備尚存,未可舞以幹戚,方將整以齊斧;戎役未息於外,士民未安於內,耳未聞康哉之歌,目未睹擊壤之戲,嬰兒未可讬於高巢,餘糧未可以宿於田畝:人事未備,至於此也。夜未曜景星,治未通真人,河未出龍馬,山未出象車,蓂莢未植階庭,萐莆未生庖廚,王母未獻白環,渠搜未見珍裘:靈瑞未效,又如彼也。昔東戶季子、容成、大庭、軒轅、赫胥之君,鹹得以此就功勒名。今諸卿獨不可少假孤精心竭慮,以和天人,以格至理,使彼眾事備,群瑞效,然後安乃議此乎,何遽相愧相迫之如是也?速為讓章,上還璽綬,無重吾不德也。」

  侍中劉廙等奏曰:「伏惟陛下以大聖之純懿,當天命之歷數,觀天象則符瑞著明,考圖緯則文義煥炳,察人事則四海齊心,稽前代則異世同歸;而固拒禪命,未踐尊位,聖意懇惻,臣等敢不奉詔?輒具章遣使者。」奉令曰:「泰伯三以天下讓,人無得而稱焉,仲尼歎其至德,孤獨何人?」

  庚申,魏王上書曰:「皇帝陛下:奉被今月乙卯璽書,伏聽冊命,五內驚震,精爽散越,不知所處。臣前上還相位,退守籓國,聖恩聽許。臣雖無古人量德度身自定之志,保己存性,實其私原。不寤陛下猥損過謬之命,發不世之詔,以加無德之臣。且聞堯禪重華,舉其克諧之德,舜授文命,采其齊聖之美,猶下咨四嶽,上觀璿璣。今臣德非虞、夏,行非二君,而承歷數之諮,應選授之命,內自揆撫,無德以稱。且許由匹夫,猶拒帝位,善卷布衣,而逆虞詔。臣雖鄙蔽,敢忘守節以當大命,不勝至原。謹拜章陳情,使行相國永壽少府糞土臣毛宗奏,並上璽綬。」

  辛酉,給事中博士蘇林、董巴上表曰:「天有十二次以為分野,王公之國,各有所屬,周在鶉火,魏在大樑。歲星行曆十二次國,天子受命,諸侯以封。周文王始受命,歲在鶉火,至武王伐紂十三年,歲星複在鶉火,故春秋傳曰:'武王伐紂,歲在鶉火;歲之所在,即我有周之分野也。'昔光和七年,歲在大樑,武王始受命,(為)時將討黃巾。是歲改年為中平元年。建安元年,歲複在大樑,始拜大將軍。十三年複在大樑,始拜丞相。今二十五年,歲複在大樑,陛下受命。此魏得歲與周文王受命相應。今年青龍在庚子,詩推度災曰:'庚者更也,子者滋也,聖命天下治。'又曰:'王者布德於子,治成於醜。'此言今年天更命聖人制治天下,布德於民也。魏以改制天下,與(時)協矣。顓頊受命,歲在豕韋,衛居其地,亦在豕韋,故春秋傳曰:'衛,顓頊之墟也。'今十月鬥之建,則顓頊受命之分也,始魏以十月受禪,此同符始祖受命之驗也。魏之氏族,出自顓頊,與舜同祖,見於春秋世家。舜以土德承堯之火,今魏亦以土德承漢之火,於行運,會於堯舜授受之次。臣聞天之去就,固有常分,聖人當之,昭然不疑,故堯捐骨肉而禪有虞,終無吝色,舜發隴畝而君天下,若固有之,其相受授,間不替漏;天下已傳矣,所以急天命,天下不可一日無君也。今漢期運已終,妖異絕之已審,階下受天之命,符瑞告徵,丁寧詳悉,反覆備至,雖言語相喻,無以代此。今既發詔書,璽綬未禦,固執謙讓,上逆天命,下違民望。臣謹案古之典籍,參以圖緯,魏之行運及天道所在,即尊之驗,在於今年此月,昭晰分明。唯階下遷思易慮,以時即位,顯告天帝而告天下,然後改正朔,易服色,正大號,天下幸甚。」令曰:「凡斯皆宜聖德,故曰:'苟非其人,道不虛行。'天瑞雖彰,須德而光;吾德薄之人,胡足以當之?今讓,冀見聽許,外內咸使聞知。」

  壬戌,冊詔曰:「皇帝問魏王言:遣宗奉庚申書到,所稱引,聞之。朕惟漢家世逾二十,年過四百,運周數終,行祚已訖,天心已移,兆民望絕,天之所廢,有自來矣。今大命有所厎止,神器當歸聖德,違眾不順,逆天不祥。王其體有虞之盛德,應歷數之嘉會,是以禎祥告符,圖讖表錄,神人同應,受命鹹宜。朕畏上帝,致位於王;天不可違,眾不可拂。且重華不逆堯命,大禹不辭舜位,若夫由、卷匹夫,不載聖籍,固非皇材帝器所當稱慕。今使音奉皇帝璽綬,王其陟帝位,無逆朕命,以祗奉天心焉。」

  於是尚書令桓階等奉曰:「今漢使音奉璽書到,臣等以為天命不可稽,神器不可瀆。周武中流有白魚之應,不待師期而大號已建,舜受大麓,桑廕未移而已陟帝位,皆所以祗承天命,若此之速也。故無固讓之義,不以守節為貴,必道信於神靈,符合於天地而已。易曰:'其受命如響,無有遠近幽深,遂知來物,非天下之至賾,其孰能與於此?'今陛下應期運之數,為皇天所子,而複稽滯於辭讓,低回於大號,非所以則天地之道,副萬國之望。臣等敢以死請,輒敕有司修治壇場,擇吉日,受禪命,發璽綬。」令曰:「冀三讓而不見聽,何汲汲於斯乎?」

  甲子,魏王上書曰:「奉今月壬戌璽書,重被聖命,伏聽冊告,肝膽戰悸,不知所措。天下神器,禪代重事,故堯將禪舜,納於大麓,舜之命禹,玄圭告功;烈風不迷,九州攸平,詢事考言,然後乃命,而猶執謙讓於德不嗣。況臣頑固,質非二聖,乃應天統,受終明詔;敢守微節,歸志箕山,不勝大原。謹拜表陳情,使並奉上璽綬。」

  侍中劉廙等奏曰:「臣等聞聖帝不違時,明主不逆人,故易稱通天下之志,斷天下之疑。伏惟陛下體有虞之上聖,承土德之行運,當亢陽明夷之會,應漢氏祚終之數,合契皇極,同符兩儀。是以聖瑞表徵,天下同應,曆運去就,深切著明;論之天命,無所與議,比之時宜,無所與爭。故受命之期,時清日晏,曜靈施光,休氣雲蒸。是乃天道悅懌,民心欣戴,而仍見閉拒,于禮何居?且群生不可一日無主,神器不可以斯須無統,故臣有違君以成業,下有矯上以立事,臣等敢不重以死請。」王令曰:「天下重器,王者正統,以聖德當之,猶有懼心,吾何人哉?且公卿未至乏主,斯豈小事,且宜以待固讓之後,乃當更議其可耳。」

  丁卯,冊詔魏王曰:「天訖漢祚,辰象著明,朕祗天命,致位於王,仍陳歷數於詔冊,喻符運於翰墨;神器不可以辭拒,皇位不可以謙讓,稽於天命,至於再三。且四海不可以一日曠主,萬機不可以斯須無統,故建大業者不拘小節,知天命者不系細物,是以舜受大業之命而無遜讓之辭,聖人達節,不亦遠乎!今使音奉皇帝璽綬,王其欽承,以答天下鄉應之望焉。」

  相國華歆、太尉賈詡、御史大夫王朗及九卿上言曰:「臣等被召到,伏見太史丞許芝、左中郎將李伏所上圖讖、符命,侍中劉廙等宣敘眾心,人靈同謀。又漢朝知陛下聖化通於神明,聖德參于虞、夏,因瑞應之備至,聽歷數之所在,遂獻璽綬,固讓尊號。能言之倫,莫不抃舞,河圖、洛書,天命瑞應,人事協于天時,民言協於天敘。而陛下性秉勞謙,體尚克讓,明詔懇切,未肯聽許,臣妾小人,莫不伊邑。臣等聞自古及今,有天下者不常在乎一姓;考以德勢,則盛衰在乎強弱,論以終始,則廢興在乎期運。唐、虞歷數,不在厥子而在舜、禹。舜、禹雖懷克讓之意迫,群後執玉帛而朝之,兆民懷欣戴而歸之,率土揚歌謠而詠之,故其守節之拘,不可得而常處,達節之權,不可得而久避;是以或遜位而不吝,或受禪而不辭,不吝者未必厭皇寵,不辭者未必渴帝祚,各迫天命而不得以已。既禪之後,則唐氏之子為賓于有虞,虞氏之胄為客于夏代,然則禪代之義,非獨受之者實應天福,授之者亦與有餘慶焉。漢自章、和之後,世多變故,稍以陵遲,洎乎孝靈,不恆其心,虐賢害仁,聚斂無度,政在嬖豎,視民如讎,遂令上天震怒,百姓從風如歸;當時則四海鼎沸,既沒則禍發宮庭,寵勢並竭,帝室遂卑,若在帝舜之末節,猶擇聖代而授之,荊人抱玉璞,猶思良工而刊之,況漢國既往,莫之能匡,推器移君,委之聖哲,固其宜也。漢朝委質,既原禮禪之速定也,天祚率土,必將有主;主率土者,非陛下其孰能任之?所謂論德無與為比,考功無推讓矣。天命不可久稽,民望不不可久違,臣等慺慺,不勝大原。伏請陛下割捴謙之志,脩受禪之禮,副人神之意,慰外內之原。」令曰:「以德則孤不足,以時則戎虜未滅。若以群賢之靈,得保首領,終君魏國,於孤足矣。若孤者,胡足以辱四海?至乎天瑞人事,皆先王聖德遺慶,孤何有焉?是以未敢聞命。」

  己巳,魏王上書曰:「臣聞舜有賓於四門之勳,乃受禪於陶唐,禹有存國七百之功,乃承祿於有虞。臣以蒙蔽,德非二聖,猥當天統,不敢聞命。敢屢抗疏,略陳私原,庶章通紫庭,得全微節,情達宸極,永守本志。而音重複銜命,申制詔臣,臣實戰惕,不發璽書,而音迫于嚴詔,不敢複命。原陛下馳傳騁驛,召音還台。不勝至誠,謹使宗奉書。」

  相國歆、太尉詡、御史大夫朗及九卿奏曰:「臣等伏讀詔書,於邑益甚。臣等聞易稱聖人奉天時,論語雲君子畏天命,天命有去就,然後帝者有禪代。是以唐之禪虞,命在爾躬,虞之順唐,謂之受終;堯知天命去己,故不得不禪舜,舜知歷數在躬,故不敢不受;不得不禪,奉天時也,不敢不受,畏天命也。漢朝雖承季末陵遲之餘,猶務奉天命以則堯之道,是以原禪帝位而歸二女。而陛下正於大魏受命之初,抑虞、夏之達節,尚延陵之讓退,而所枉者大,所直者小,所詳者輕,所略者重,中人凡士猶為陛下陋之。沒者有靈,則重華必忿憤於蒼梧之神墓,大禹必郁悒於會稽之山陰,武王必不悅于(商)陵之玄宮矣。是以臣等敢以死請。且漢政在閹宦,祿去帝室七世矣,遂集矢石於其宮殿,而二京為之丘墟。當是之時,四海蕩覆,天下分崩,武王親衣甲而冠胄,沐雨而櫛風,為民請命,則活萬國,為世撥亂,則致升平,鳩民而立長,築宮而置吏,元元無過,罔於前業,而始有造于華夏。陛下即位,光昭文德,以翊武功,勤恤民隱,視之如傷,懼者甯之,勞者息之,寒者以暖,饑者以充,遠人以(恩複)〔德服〕,寇敵以恩降,邁恩種德,光被四表;稽古篤睦,茂於放勳,網漏吞舟,弘乎周文。是以布政未期,人神並和,皇天則降甘露而臻四靈,後土則挺芝草而吐醴泉,虎豹鹿兔,皆素其色,雉鳩燕雀,亦白其羽,連理之木,同心之瓜,五采之魚,珍祥瑞物,雜鵷於其間者,無不畢備。古人有言:'微禹,吾其魚乎!'微大魏,則臣等之白骨交橫於曠野矣。伏省群臣外內前後章奏,所以陳敘陛下之符命者,莫不條河洛之圖書,據天地之瑞應,因漢朝之款誠,宣萬方之景附,可謂信矣(省)矣;三王無以及,五帝無以加。民命之懸於魏〔邦,民心之系於魏〕政,三十有餘年矣,此乃千世時至之會,萬載一遇之秋;達節廣度,宜昭於斯際,拘牽小節,不施於此時。久稽天命,罪在臣等。輒營壇場,具禮儀,擇吉日,昭告昊天上帝,秩群神之禮,須禋祭畢,會群寮於朝堂,議年號、正朔、服色當施行,上。」複令曰:「昔者大舜飯糗茹草,將終身焉,斯則孤之前志也。及至承堯禪,被(珍)裘,妻二女,若固有之,斯則順天命也。群公卿士誠以天命不可拒,民望不可違,孤亦曷以辭焉?」

  庚午,冊詔魏王曰:「昔堯以配天之德,秉六合之重,猶睹曆運之數,移於有虞,委讓帝位,忽如遺跡。今天既訖我漢命,乃眷北顧,帝皇之業,實在大魏。朕守空名以竊古義,顧視前事,猶有慚德,而王遜讓至於三四,朕用懼焉。夫不辭萬乘之位者,知命達節之數也,虞、夏之君,處之不疑,故勳烈垂于萬載,美名傳於無窮。今遣守尚書令侍中(顗)喻,王其速陟帝位,以順天人之心,副朕之大原。」

  於是尚書令桓階等奏曰:「今漢氏之命已四至,而陛下前後固辭,臣等伏以為上帝之臨聖德,期運之隆大魏,斯豈數載?傳稱周之有天下,非甲子之朝,殷之去帝位,非牧野之日也,故詩序商湯,追本玄王之至,述姬周,上錄後稷之生,是以受命既固,厥德不回。漢氏衰廢,行次已絕,三辰垂其徵,史官著其驗,耆老記先古之占,百姓協歌謠之聲。陛下應天受禪,當速即壇場,柴燎上帝,誠不宜久停神器,拒億兆之原。臣輒下太史令擇元辰,今月二十九日,可登壇受命,請詔三公群卿,具條禮儀別奏。」令曰:「可。」乃為壇於繁陽。庚午,王升壇即阼,百官陪位。事訖,降壇,視燎成禮而反。改延康為黃初,大赦。獻帝傳曰:辛未,魏王登壇受禪,公卿、列侯、諸將、匈奴單于、四夷朝者數萬人陪位,燎祭天地、五嶽、四瀆,曰:「皇帝臣丕敢用玄牡昭告於皇皇後帝:漢曆世二十有四,踐年四百二十有六,四海困窮,三綱不立,五緯錯行,靈祥並見,推術數者,慮之古道,鹹以為天之歷數,運終茲世,凡諸嘉祥民神之意,比昭有漢數終之極,魏家受命之符。漢主以神器宜授於臣,憲章有虞,致位於丕。丕震畏天命,雖休勿休。群公庶尹六事之人,外及將士,洎於蠻夷君長,僉曰:'天命不可以辭拒,神器不可以久曠,群臣不可以無主,萬幾不可以無統。'丕祗承皇象,敢不欽承。蔔之守龜,兆有大橫,筮之三易,兆有革兆,謹擇元日,與群寮登壇受帝璽綬,告類於爾大神;唯爾有神,尚饗永吉,兆民之望,祚于有魏世享。」遂制詔三公:「上古之始有君也,必崇恩化以美風俗,然百姓順教而刑辟厝焉。今朕承帝王之緒,其以延康元年為黃初元年,議改正朔,易服色,殊徽號,同律度量,承土行,大赦天下;自殊死以下,諸不當得赦,皆赦除之。」

  魏氏春秋曰:帝升壇禮畢,顧謂群臣曰:「舜、禹之事,吾知之矣。」幹竇搜神記曰:宋大夫邢史子臣明於天道,周敬王之三十七年,景公問曰:「天道其何祥?」對曰:「後五(十)年五月丁亥,臣將死;死後五年五月丁卯,吳將亡;亡後五年,君將終;終後四百年,邾王天下。」俄而皆如其言。所雲邾王天下者,謂魏之興也。邾,曹姓,魏亦曹姓,皆邾之後。其年數則錯,未知邢史失其數邪,將年代久遠,注記者傳而有謬也?

  黃初元年十一月癸酉,以河內之山陽邑萬戶奉漢帝為山陽公,行漢正朔,以天子之禮郊祭,上書不稱臣,京都有事於太廟,致胙;封公之四子為列侯。追尊皇祖太王曰太皇帝,考武王曰武皇帝,尊王太后曰皇太后。賜男子爵人一級,為父後及孝悌力田人二級。以漢諸侯王為崇德侯,列侯為關中侯。以潁陰之繁陽亭為繁昌縣。封爵增位各有差。改相國為司徒,御史大夫為司空,奉常為太常,郎中令為光祿勳,大理為廷尉,大農為大司農。郡國縣邑,多所改易。更授匈奴南單于呼廚泉魏璽綬,賜青蓋車、乘輿、寶劍、玉玦。十二月,初營洛陽宮,戊午幸洛陽。臣松之案:諸書記是時帝居北宮,以建始殿朝群臣,門曰承明,陳思王植詩曰「謁帝承明廬」是也。至明帝時,始於漢南宮崇德殿處起太極、昭陽諸殿。魏書曰:以夏數為得天,故即用夏正,而服色尚黃。魏略曰:詔以漢火行也,火忌水,故「洛」去「水」而加「佳」。魏於行次為土,土,水之牡也,水得土而乃流,土得水而柔,故除「佳」加「水」,變「雒」為「洛」。

  是歲,長水校尉戴陵諫不宜數行弋獵,帝大怒;陵減死罪一等。

  二年春正月,郊祀天地、明堂。甲戌,校獵至原陵,遣使者乙太牢祠漢世祖。乙亥,朝日於東郊。臣松之以為禮天子以春分朝日,秋分夕月;尋此年正月郊祀,有月無日,乙亥朝日,則有日無月,蓋文之脫也。案明帝朝日夕月,皆如禮文,故知此紀為誤者也。初令郡國口滿十萬者,歲察孝廉一人;其有秀異,無拘戶口。辛巳,分三公戶邑,封子弟各一人為列侯。壬午,複潁川郡一年田租。魏書載詔曰:「潁川,先帝所由起兵征伐也。官渡之役,四方瓦解,遠近顧望,而此郡守義,丁壯荷戈,老弱負糧。昔漢祖以秦中為國本,光武恃河內為王基,今朕複於此登壇受禪,天以此郡翼成大魏。」改許縣為許昌縣。以魏郡東部為陽平郡,西部為廣平郡。魏略曰:改長安、譙、許昌、鄴、洛陽為五都;立石表,西界宜陽,北循太行,東北界陽平,南循魯陽,東界郯,為中都之地。令天下聽內徙,複五年,後又增其複。

  詔曰:「昔仲尼資大聖之才,懷帝王之器,當衰周之末,無受命之運,在魯、衛之朝,教化乎洙、泗之上,淒淒焉,遑遑焉,欲屈己以存道,貶身以救世。于時王公終莫能用之,乃退考五代之禮,脩素王之事,因魯史而制春秋,就太師而正雅頌,俾千載之後,莫不宗其文以述作,仰其聖以成謀,咨!可謂命世之大聖,億載之師表者也。遭天下大亂,百祀墮壞,舊居之廟,毀而不脩,褒成之後,絕而莫繼,闕裏不聞講頌之聲,四時不睹蒸嘗之位,斯豈所謂崇禮報功,盛德百世必祀者哉!其以議郎孔羨為宗聖侯,邑百戶,奉孔子祀。」令魯郡脩起舊廟,置百戶吏卒以守衛之,又於其外廣為室屋以居學者。

  (春)三月,加遼東太守公孫恭為車騎將軍。初複五銖錢。夏四月,以車騎將軍曹仁為大將軍。五月,鄭甘複叛,遣曹仁討斬之。六月庚子,初祀五嶽四瀆,鹹秩群祀。魏書:甲辰,以京師宗廟未成,帝親祠武皇帝于建始殿,躬執饋奠,如家人之禮。丁卯,夫人甄氏卒。戊辰晦,日有食之,有司奏免太尉,詔曰:「災異之作,以譴元首,而歸過股肱,豈禹、湯罪己之義乎?其令百官各虔厥職,後有天地之眚,勿複劾三公。」

  秋八月,孫權遣使奉章,並遣於禁等還。丁巳,使太常邢貞持節拜權為大將軍,封吳王,加九錫。冬十月,授楊彪光祿大夫。魏書曰:己亥,公卿朝朔旦,並引故漢太尉楊彪,待以客禮,詔曰:「夫先王制幾杖之賜,所以賓禮黃耇褒崇元老也。昔孔光、卓茂皆以淑德高年,受茲嘉錫。公故漢宰臣,乃祖已來,世著名節,年過七十,行不逾矩,可謂老成人矣,所宜寵異以章舊德。其賜公延年杖及馮幾;謁請之日,便使杖入,又可使著鹿皮冠。」彪辭讓不聽,竟著布單衣、皮弁以見。續漢書曰:彪見漢祚將終,自以累世為三公,恥為魏臣,遂稱足攣,不復行。積十餘年,帝即王位,欲以為太尉,令近臣宣旨。彪辭曰:「嘗以漢朝為三公,值世衰亂,不能立尺寸之益,若複為魏臣,於國之選,亦不為榮也。」帝不奪其意。黃初四年,詔拜光祿大夫,秩中二千石,朝見位次三公,如孔光故事。彪上章固讓,帝不聽,又為門施行馬,致吏卒,以優崇之。年八十四,以六年薨。子脩,事見陳思王傳。以穀貴,罷五銖錢。魏書曰:十一月辛未,鎮西將軍曹真命眾將及州郡兵討破叛胡治元多、盧水、封賞等,斬首五萬餘級,獲生口十萬,羊一百一十一萬口,牛八萬,河西遂平。帝初聞胡決水灌顯美,謂左右諸將曰:「昔隗囂灌略陽,而光武因其疲弊,進兵滅之。今胡決水灌顯美,其事正相似,破胡事今至不久。」旬日,破胡告檄到,上大笑曰:「吾策之於帷幕之內,諸將奮擊於萬里之外,其相應若合符節。前後戰克獲虜,未有如此也。」己卯,以大將軍曹仁為大司馬。十二月,行東巡。是歲築陵雲台。

  三年春正月丙寅朔,日有蝕之。庚午,行幸許昌宮。詔曰:「今之計、(考),古之貢士也;十室之邑,必有忠信,若限年然後取士,是呂尚、周晉不顯於前世也。其令郡國所選,勿拘老幼;儒通經術,吏達文法,到皆試用。有司糾故不以實者。」魏書曰:癸亥,孫權上書,說:「劉備支党四萬人,馬二三千匹,出秭歸,請往掃撲,以克捷為效。」帝報曰:「昔隗囂之弊,禍發栒邑,子陽之禽,變起扞關,將軍其亢厲威武,勉蹈奇功,以稱吾意。」

  二月,鄯善、龜茲、于闐王各遣使奉獻,詔曰:「西戎即敘,氐、羌來王,詩、書美之。頃者西域外夷並款塞內附,應劭漢書注曰:款,叩也;皆叩塞門來服從。其遣使者撫勞之。」是後西域遂通,置戊己校尉。

  三月乙丑,立齊公叡為平原王,帝弟鄢陵公彰等十一人皆為王。初制封王之庶子為鄉公,嗣王之庶子為亭侯,公之庶子為亭伯。甲戌,立皇子霖為河東王。甲午,行幸襄邑。夏四月戊申,立鄄城侯植為鄄城王。癸亥,行還許昌宮。五月,以荊、揚、江表八郡為荊州,孫權領牧故也;荊州江北諸郡為郢州。

  閏月,孫權破劉備於夷陵。初,帝聞備兵東下,與權交戰,樹柵連營七百餘裏,謂群臣曰:「備不曉兵,豈有七百里營可以拒敵者乎!'苞原隰險阻而為軍者為敵所禽',此兵忌也。孫權上事今至矣。」後七日,破備書到。

  秋七月,冀州大蝗,民饑,使尚書杜畿持節開倉廩以振之。八月,蜀大將黃權率眾降。魏書曰:權及領南郡太守史郃等三百一十八人,詣荊州刺史奉上所假印綬、棨戟、幢麾、牙門、鼓車。權等詣行在所,帝置酒設樂,引見於承光殿。權、郃等人人前自陳,帝為論說軍旅成敗去就之分,諸將無不喜悅。賜權金帛、車馬、衣裘、帷帳、妻妾,下及偏裨皆有差。拜權為侍中鎮南將軍,封列侯,即日召使驂乘;及封史郃等四十二人皆為列侯,為將軍郎將百餘人。

  九月甲午,詔曰:「夫婦人與政,亂之本也。自今以後,群臣不得奏事太后,後族之家不得當輔政之任,又不得橫受茅土之爵;以此詔傳後世,若有背違,天下共誅之。」孫盛曰:夫經國營治,必憑俊喆之輔,賢達令德,必居參亂之任,故雖周室之盛,有婦人與焉。然則坤道承天,南面罔二,三從之禮,謂之至順,至於號令自天子出,奏事專行,非古義也。昔在申、呂,實匡有周。苟以天下為心,惟德是杖,則親疏之授,至公一也,何至後族而必斥遠之哉?二漢之季世,王道陵遲,故令外戚憑寵,職為亂階。(於)此自時昏道喪,運祚將移,縱無王、呂之難,豈乏田、趙之禍乎?而後世觀其若此,深懷酖毒之戒也。至於魏文,遂發一概之詔,可謂有識之爽言,非帝者之宏議。庚子,立皇后郭氏。賜天下男子爵人二級;鰥寡篤癃及貧不能自存者賜穀。

  冬十月甲子,表首陽山東為壽陵,作終制曰:「禮,國君即位為椑,椑音扶曆反。存不忘亡也。臣松之按:禮,天子諸侯之棺,各有重數;棺之親身者曰椑。昔堯葬谷林,通樹之,禹葬會稽,農不易畝,呂氏春秋:堯葬于谷林,通樹之;舜葬于紀,市廛不變其肆;禹葬會稽,不變人徒。故葬於山林,則合乎山林。封樹之制,非上古也,吾無取焉。壽陵因山為體,無為封樹,無立寢殿,造園邑,通神道。夫葬也者,藏也,欲人之不得見也。骨無痛癢之知,塚非棲神之宅,禮不墓祭,欲存亡之不黷也,為棺槨足以朽骨,衣衾足以朽肉而已。故吾營此丘墟不食之地,欲使易代之後不知其處。無施葦炭,無藏金銀銅鐵,一以瓦器,合古塗車、芻靈之義。棺但漆際會三過,飯含無以珠玉,無施珠襦玉匣,諸愚俗所為也。季孫以興璠斂,孔子曆級而救之,譬之暴骸中原。宋公厚葬,君子謂華元、樂莒不臣,以為棄君於惡。漢文帝之不發,霸陵無求也;光武之掘,原陵封樹也。霸陵之完,功在釋之;原陵之掘,罪在明帝。是釋之忠以利君,明帝愛以害親也。忠臣孝子,宜思仲尼、丘明、釋之之言,鑒華元、樂莒、明帝之戒,存於所以安君定親,使魂靈萬載無危,斯則賢聖之忠孝矣。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國,亦無不掘之墓也。喪亂以來,漢氏諸陵無不發掘,至乃燒取玉匣金縷,骸骨並盡,是焚如之刑,豈不重痛哉!禍由乎厚葬封樹。'桑、霍為我戒',不亦明乎?其皇后及貴人以下,不隨王之國者,有終沒皆葬澗西,前又以表其處矣。蓋舜葬蒼梧,二妃不從,延陵葬子,遠在嬴、博,魂而有靈,無不之也,一澗之間,不足為遠。若違今詔,妄有所變改造施,吾為戮屍地下,戮而重戮,死而重死。臣子為蔑死君父,不忠不孝,使死者有知,將不福汝。其以此詔藏之宗廟,副在尚書、秘書、三府。」

  是月,孫權複叛。複郢州為荊州。帝自許昌南征,諸軍兵並進,權臨江拒守。十一月辛醜,行幸宛。庚申晦,日有食之。是歲,穿靈芝池。

  四年春正月,詔曰:「喪亂以來,兵革未戢,天下之人,互相殘殺。今海內初定,敢有私複讎者皆族之。」築南巡台于宛。三月丙申,行自宛還洛陽宮。癸卯,月犯心中央大星。魏書載丙午詔曰:「孫權殘害民物,朕以寇不可長,故分命猛將三道並征。今征東諸軍與權党呂範等水戰,則斬首四萬,獲船萬艘。大司馬據守濡須,其所禽獲亦以萬數。中軍、征南,攻圍江陵,左將軍張郃等舳艫直渡,擊其南渚,賊赴水溺死者數千人,又為地道攻城,城中外雀鼠不得出入,此幾上肉耳!而賊中癘氣疾病,夾江塗地,恐相染汙。昔周武伐殷,旋師孟津,漢祖征隗囂,還軍高平,皆知天時而度賊情也。且成湯解三面之網,天下歸仁。今開江陵之圍,以緩成死之禽。且休力役,罷省繇戍,畜養士民,鹹使安息。」丁未,大司馬曹仁薨。是月大疫。

  夏五月,有鵜鶘鳥集靈芝池,詔曰:「此詩人所謂汙澤也。曹詩'刺恭公遠君子而近小人',今豈有賢智之士處於下位乎?否則斯鳥何為而至?其博舉天下俊德茂才、獨行君子,以答曹人之刺。」魏書曰:辛酉,有司奏造二廟,立太皇帝廟,大長秋特進侯與高祖合祭,親盡以次毀;特立武皇帝廟,四時享祀,為魏太祖,萬載不毀也。

  六月甲戌,任城王彰薨於京都。甲申,太尉賈詡薨。太白晝見。是月大雨,伊、洛溢流,殺人民,壞廬宅。魏書曰:七月乙未,大軍當出,使太常以特牛一告祠於郊。臣松之按:魏郊祀奏中,尚書盧毓議祀厲殃事雲:「具犧牲祭器,如前後師出告郊之禮。」如此,則魏氏出師,皆告郊也。秋八月丁卯,以廷尉鍾繇為太尉。魏書曰:有司奏改漢氏宗廟安世樂曰正世樂,嘉至樂曰迎靈樂,武德樂曰武頌樂,昭容樂曰昭業樂,雲(翻)舞曰鳳翔舞,育命舞曰靈應舞,武德舞曰武頌舞,文(昭)舞曰大(昭)舞,五行舞曰大武舞。辛未,校獵于滎陽,遂東巡。論征孫權功,諸將已下進爵增戶各有差。九月甲辰,行幸許昌宮。魏書曰:十二月丙寅,賜山陽公夫人湯沐邑,公女曼為長樂郡公主,食邑各五百戶。是冬,甘露降芳林園。臣松之按:芳林園即今華林園,齊王芳即位,改為華林。

  五年春正月,初令謀反大逆乃得相告,其餘皆勿聽治;敢妄相告,以其罪罪之。三月,行自許昌還洛陽宮。夏四月,立太學,制五經課試之法,置春秋谷梁博士。五月,有司以公卿朝朔望日,因奏疑事,聽斷大政,論辨得失。秋七月,行東巡,幸許昌宮。八月,為水軍,親禦龍舟,循蔡、潁,浮淮,幸壽春。揚州界將吏士民,犯五歲刑已下,皆原除之。九月,遂至廣陵,赦青、徐二州,改易諸將守。冬十月乙卯,太白晝見。行還許昌宮。魏書載癸酉詔曰:「近之不綏,何遠之懷?今事多而民少,上下相弊以文法,百姓無所措其手足。昔太山之哭者,以為苛政甚於猛虎,吾備儒者之風,服聖人之遺教,豈可以目玩其辭,行違其誡者哉?廣議輕刑,以惠百姓。」十一月庚寅,以冀州饑,遣使者開倉廩振之。戊申晦,日有食之。

  十二月,詔曰:「先王制禮,所以昭孝事祖,大則郊社,其次宗廟,三辰五行,名山大川,非此族也,不在祀典。叔世衰亂,崇信巫史,至乃宮殿之內,戶牖之間,無不沃酹,甚矣其惑也。自今,其敢設非祀之祭,巫祝之言,皆以執左道論,著於令典。」是歲穿天淵池。

  六年春二月,遣使者循行許昌以東盡沛郡,問民所疾苦,貧者振貸之。魏略載詔曰:「昔軒轅建四面之號,周武稱'予有亂臣十人',斯蓋先聖所以體國君民,亮成天工,多賢為貴也。今內有公卿以鎮京師,外設牧伯以監四方,至於元戎出征,則軍中宜有柱石之賢帥,輜重所在,又宜有鎮守之重臣,然後車駕可以周行天下,無內外之慮。吾今當征賊,欲守之積年。其以尚書令潁鄉侯陳群為鎮軍大將軍,尚書僕射西鄉侯司馬懿為撫軍大將軍。若吾臨江授諸將方略,則撫軍當留許昌,督後諸軍,錄後臺文書事;鎮軍隨車駕,當董督眾軍,錄行尚書事;皆假節鼓吹,給中軍兵騎六百人。吾欲去江數裏,築宮室,往來其中,見賊可擊之形,便出奇兵擊之;若或未可,則當舒六軍以遊獵,饗賜軍士。」三月,行幸召陵,通討虜渠。乙巳,還許昌宮。並州刺史梁習討鮮卑軻比能,大破之。辛未,帝為舟師東征。五月戊申,幸譙。壬戌,熒惑入太微。

  六月,利成郡兵蔡方等以郡反,殺太守徐質。遣屯騎校尉任福、步兵校尉段昭與青州刺史討平之;其見脅略及亡命者,皆赦其罪。

  秋七月,立皇子鑒為東武陽王。八月,帝遂以舟師自譙循渦入淮,從陸道幸徐。九月,築東巡台。冬十月,行幸廣陵故城,臨江觀兵,戎卒十餘萬,旌旗數百里。魏書載帝於馬上為詩曰:「觀兵臨江水,水流何湯湯!戈矛成山林,玄甲耀日光。猛將懷暴怒,膽氣正從橫。誰雲江水廣,一葦可以航,不戰屈敵虜,戢兵稱賢良。古公宅岐邑,實始翦殷商。孟獻營虎牢,鄭人懼稽顙。充國務耕植,先零自破亡。興農淮、泗間,築室都徐方。量宜運權略,六軍咸悅康;豈如東山詩,悠悠多憂傷。」是歲大寒,水道冰,舟不得入江,乃引還。十一月,東武陽王鑒薨。十二月,行自譙過梁,遣使乙太牢祀故漢太尉橋玄。

  七年春正月,將幸許昌,許昌城南門無故自崩,帝心惡之,遂不入。壬子,行還洛陽宮。三月,築九華台。夏五月丙辰,帝疾篤,召中軍大將軍曹真、鎮軍大將軍陳群、征東大將軍曹休、撫軍大將軍司馬宣王,並受遺詔輔嗣主。遣後宮淑媛、昭儀已下歸其家。丁巳,帝崩於嘉福殿,時年四十。魏書曰:殯於崇華前殿。六月戊寅,葬首陽陵。自殯及葬,皆以終制從事。魏氏春秋曰:明帝將送葬,曹真、陳群、王朗等以暑熱固諫,乃止。孫盛曰:夫窀穸之事,孝子之極痛也,人倫之道,於斯莫重。故天子七月而葬,同軌畢至。夫以義感之情,猶盡臨隧之哀,況乎天性發中,敦禮者重之哉!魏氏之德,仍世不基矣。昔華元厚葬,君子以為棄君於惡,群等之諫,棄孰甚焉!鄄城侯植為誄曰:「惟黃初七年五月七日,大行皇帝崩,嗚呼哀哉!于時天震地駭,崩山隕霜,陽精薄景,五緯錯行,百姓呼嗟,萬國悲傷,若喪考妣,(恩過慕)〔思慕過〕唐,擗踴郊野,仰想穹蒼,僉曰何辜,早世殞喪,嗚呼哀哉!悲夫大行,忽焉光滅,永棄萬國,雲往雨絕。承問荒忽,惛懵哽咽,袖鋒抽刃,歎自僵斃,追慕三良,甘心同穴。感惟南風,惟以鬱滯,終於偕沒,指景自誓。考諸先記,尋之哲言,生若浮寄,唯德可論,朝聞夕逝,孔志所存。皇雖一沒,天祿永延,何以述德?表之素旃。何以詠功?宣之管弦。乃作誄曰:皓皓太素,兩儀始分,中和產物,肇有人倫,爰暨三皇,實秉道真,降逮五帝,繼以懿純,三代製作,踵武立勳。季嗣不維,網漏于秦,崩樂滅學,儒坑禮焚,二世而殲,漢氏乃因,弗求古訓,嬴政是遵,王綱帝典,闃爾無聞。末光幽昧,道究運遷,乾坤回曆,簡聖授賢,乃眷大行,屬以黎元。龍飛啟祚,合契上玄,五行定紀,改號革年,明明赫赫,受命於天。仁風偃物,德以禮宣;祥惟聖質,嶷在幼妍。庶幾六典,學不過庭,潛心無罔,抗志青冥。才秀藻朗,如玉之瑩,聽察無鄉,瞻睹未形。其剛如金,其貞如瓊,如冰之潔,如砥之平。爵公無私,戮違無輕,心鏡萬機,攬照下情。思良股肱,嘉昔伊、呂,搜揚側陋,舉湯代禹;拔才岩穴,取士蓬戶,唯德是縈,弗拘禰祖。宅土之表,道義是圖,弗營厥險,六合是虞。齊契共遵,下以純民,恢拓規矩,克紹前人。科條品制,褒貶以因。乘殷之輅,行夏之辰。金根黃屋,翠葆龍鱗,紼冕崇麗,衡紞維新,尊肅禮容,矚之若神。方牧妙舉,欽於恤民,虎將荷節,鎮彼四鄰;硃旗所剿,九壤被震,疇克不若?孰敢不臣?縣旌海表,萬里無塵。虜備凶徹,鳥殪江岷,權若涸魚,乾臘矯鱗,肅慎 納貢,越裳效珍,條支絕域,侍子內賓。德儕先皇,功侔太古。上靈降瑞,黃初叔祜:河龍洛龜,淩波遊下;平鈞應繩,神鸞翔舞;數莢階除,系風扇暑;皓獸素禽,飛走郊野;神鍾寶鼎,形自舊土;雲英甘露,瀸塗被宇;靈芝冒沼,硃華廕渚。回回凱風,祁祁甘雨,稼穡豐登,我稷我黍。家佩惠君,戶蒙慈父。圖致太和,洽德全義。將登介山,先皇作儷。鐫石紀勳,兼錄眾瑞,方隆封禪,歸功天地,賓禮百靈,勳命視規,望祭四岳,燎封奉柴,肅于南郊,宗祀上帝。三牲既供,夏禘秋嘗,元侯佐祭,獻璧奉璋。鸞輿幽藹,龍旂太常,爰迄太廟,鍾鼓鍠鍠,頌德詠功,八佾鏘鏘。皇祖既饗,烈考來享,神具醉止,降茲福祥。天地震盪,大行康之;三辰暗昧,大行光之;皇紘絕維,大行綱之;神器莫統,大行當之;禮樂廢弛,大行張之;仁義陸沈,大行揚之;潛龍隱鳳,大行翔之;疏狄遐康,大行匡之。在位七載,元功仍舉,將永太和,絕跡三五,宜作物師,長為神主,壽終金石,等算東父,如何奄忽,摧身後土,俾我煢煢,靡瞻靡顧。嗟嗟皇穹,胡寧忍務?嗚呼哀哉!明監吉凶,體遠存亡,深垂典制,申之嗣皇。聖上虔奉,是順是將,乃創玄宇,基為首陽,擬跡谷林,追堯慕唐,合山同陵,不樹不疆,塗車芻靈,珠玉靡藏。百神警侍,來賓幽堂,耕禽田獸,望魂之翔。於是,俟大隧之致功兮,練元辰之淑禎,潛華體於梓宮兮,馮正殿以居靈。顧望嗣之號咷兮,存臨者之悲聲,悼晏駕之既脩兮,感容車之速征。浮飛魂於輕霄兮,就黃墟以滅形,背三光之昭晰兮,歸玄宅之冥冥。嗟一往之不反兮,痛閟闥之長扃。咨遠臣之眇眇兮,感凶諱以怛驚,心孤絕而靡告兮,紛流涕而交頸。思恩榮以橫奔兮,閡闕塞之嶢崢,顧衰絰以輕舉兮,迫關防之我嬰。欲高飛而遙憩兮,憚天網之遠經,遙投骨於山足兮,報恩養於下庭。慨拊心而自悼兮,懼施重而命輕,嗟微驅之是效兮,甘九死而忘生,幾司命之役籍兮,先黃發而隕零,天蓋高而察卑兮,冀神明之我聽。獨郁伊而莫愬兮,追顧景而憐形,奏斯文以寫思兮,結翰墨以敷誠。嗚呼哀哉!」

  初,帝好文學,以著述為務,自所勒成垂百篇。又使諸儒撰集經傳,隨類相從,凡千餘篇,號曰皇覽。魏書曰:帝初在東宮,疫癘大起,時人彫傷,帝深感歎,與素所敬者大理王朗書曰:「生有七尺之形,死唯一棺之土,唯立德揚名,可以不朽,其次莫如著篇籍。疫癘數起,士人彫落,余獨何人,能全其壽?」故論撰所著典論、詩賦,蓋百餘篇,集諸儒於肅城門內,講論大義,侃侃無倦。常嘉漢文帝之為君,寬仁玄默,務欲以德化民,有賢聖之風。時文學諸儒,或以為孝文雖賢,其於聰明,通達國體,不如賈誼。帝由是著太宗論曰:「昔有苗不賓,重華舞以幹戚,尉佗稱帝,孝文撫以恩德,吳王不朝,錫之幾杖以撫其意,而天下賴安;乃弘三章之教,愷悌之化,欲使曩時累息之民,得闊步高談,無危懼之心。若賈誼之才敏,籌畫國政,特賢臣之器,管、晏之姿,豈若孝文大人之量哉?」三年之中,以孫權不服,複頒太宗論於天下,明示不原征伐也。他日又從容言曰:「顧我亦有所不取于漢文帝者三:殺薄昭;幸鄧通;慎夫人衣不曳地,集上書囊為帳帷。以為漢文儉而無法,舅後之家,但當養育以恩而不當假借以權,既觸罪法,又不得不害矣。」其欲秉持中道,以為帝王儀錶者如此。胡沖吳曆曰:帝以素書所著典論及詩賦餉孫權,又以紙寫一通與張昭。

  評曰:文帝天資文藻,下筆成章,博聞強識,才藝兼該;典論帝自敘曰:初平之元,董卓殺主鴆後,蕩覆王室。是時四海既困中平之政,兼惡卓之凶逆,家家思亂,人人自危。山東牧守,鹹以春秋之義,「衛人討州籲於濮」,言人人皆得討賊。於是大興義兵,名豪大俠,富室強族,飄揚雲會,萬里相赴;兗、豫之師戰于滎陽,河內之甲軍于孟津。卓遂遷大駕,西都長安。而山東大者連郡國,中者嬰城邑,小者聚阡陌,以還相吞滅。會黃巾盛於海、岱,山寇暴於並、冀,乘勝轉攻,席捲而南,鄉邑望煙而奔,城郭睹塵而潰,百姓死亡,暴骨如莽。余時年五歲,上以世方擾亂,教餘學射,六歲而知射,又教餘騎馬,八歲而能騎射矣。以時之多故,每征,余常從。建安初,上南征荊州,至宛,張繡降。旬日而反,亡兄孝廉子修、從兄安民遇害。時餘年十歲,乘馬得脫。夫文武之道,各隨時而用,生於中平之季,長於戎旅之間,是以少好弓馬,於今不衰;逐禽輒十裏,馳射常百步,日多體健,心每不厭。建安十年,始定冀州,濊、貊貢良弓,燕、代獻名馬。時歲之暮春,勾芒司節,和風扇物,弓燥手柔,草淺獸肥,與族兄子丹獵於鄴西,終日手獲麞鹿九,雉兔三十。後軍南征次曲蠡,尚書令荀彧奉使犒軍,見餘談論之末,彧言:「聞君善左右射,此實難能。」餘言:「執事未睹夫項發口縱,俯馬蹄而仰月支也。」彧喜笑曰:「乃爾!」餘曰:「埒有常徑,的有常所,雖每發輒中,非至妙也。若馳平原,赴豐草,要狡獸,截輕禽,使弓不虛彎,所中必洞,斯則妙矣。」時軍祭酒張京在坐,顧彧拊手曰「善」。余又學擊劍,閱師多矣,四方之法各異,唯京師為善。桓、靈之間,有虎賁王越善斯術,稱於京師。河南史阿言昔與越遊,具得其法,余從阿學之精熟。嘗與平虜將軍劉勳、奮威將軍鄧展等共飲,宿聞展善有手臂,曉五兵,又稱其能空手入白刃。餘與論劍良久,謂言將軍法非也,余顧嘗好之,又得善術,因求與餘對。時酒酣耳熱,方食芊蔗,便以為杖,下殿數交,三中其臂,左右大笑。展意不平,求更為之。餘言吾法急屬,難相中面,故齊臂耳。展言原複一交,餘知其欲突以取交中也,因偽深進,展果尋前,餘卻腳鄛,正截其顙,坐中驚視。餘還坐,笑曰:「昔陽慶使淳於意去其故方,更授以秘術,今余亦原鄧將軍捐棄故伎,更受要道也。」一坐盡歡。夫事不可自謂己長,餘少曉持衤複,自謂無對;俗名雙戟為坐鐵室,鑲楯為蔽木戶;後從陳國袁敏學,以單攻衤複,每為若神,對家不知所出,先日若逢敏於狹路,直決耳!餘於他戲弄 之事少所喜,唯彈釭略盡其巧,少為之賦。昔京師先工有馬合鄉侯、東方安世、張公子,常恨不得與彼數子者對。上雅好詩書文籍,雖在軍旅,手不釋卷,每每定省從容,常言人少好學則思專,長則善忘,長大而能勤學者,唯吾與袁伯業耳。餘是以少誦詩、論,及長而備曆五經、四部,史、漢、諸子百家之言,靡不畢覽。博物志曰:帝善彈釭,能用手巾角。時有一書生,又能低頭以所冠著葛巾角撇釭。若加之曠大之度,勵以公平之誠,邁志存道,克廣德心,則古之賢主,何遠之有哉!

魏書三  明帝紀第三

  明皇帝諱叡,字元仲,文帝太子也。生而太祖愛之,常令在左右。魏書曰:帝生數歲而有岐嶷之姿,武皇帝異之,曰:「我基於爾三世矣。」每朝宴會同,與侍中近臣並列帷幄。好學多識,特留意於法理。年十五,封武德侯,黃初二年為齊公,三年為平原王。以其母誅,故未建為嗣。魏略曰:文帝以郭後無子,詔使子養帝。帝以母不以道終,意甚不平。後不獲已,乃敬事郭後,旦夕因長禦問起居,郭後亦自以無子,遂加慈愛。文帝始以帝不悅,有意欲以他姬子京兆王為嗣,故久不拜太子。魏末傳曰:帝常從文帝獵,見子母鹿。文帝射殺鹿母,使帝射鹿子,帝不從,曰:「陛下已殺其母,臣不忍複殺其子。」因涕泣。文帝即放弓箭,以此深奇之,而樹立之意定。七年夏五月,帝病篤,乃立為皇太子。丁巳,即皇帝位,大赦。尊皇太后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諸臣封爵各有差。世語曰:帝與朝士素不接,即位之後,群下想聞風采。居數日,獨見侍中劉曄,語盡日。眾人側聽,曄既出,問「何如」?曄曰:「秦始皇、漢孝武之儔,才具微不及耳。」癸未,追諡母甄夫人曰文昭皇后。壬辰,立皇弟蕤為陽平王。

  八月,孫權攻江夏郡,太守文聘堅守。朝議欲發兵救之,帝曰:「權習水戰,所以敢下船陸攻者,幾掩不備也。今已與聘相持,夫攻守勢倍,終不敢久也。」先時遣治書侍御史荀禹慰勞邊方,禹到,於江夏發所經縣兵及所從步騎千人乘山舉火,權退走。

  辛巳,立皇子冏為清河王。吳將諸葛瑾、張霸等寇襄陽,撫軍大將軍司馬宣王討破之,斬霸,征東大將軍曹休又破其別將於尋陽。論功行賞各有差。冬十月,清河王冏薨。十二月,以太尉鍾繇為太傅,征東大將軍曹休為大司馬,中軍大將軍曹真為大將軍,司徒華歆為太尉,司空王朗為司徒,鎮軍大將軍陳群為司空,撫軍大將軍司馬宣王為驃騎大將軍。

  太和元年春正月,郊祀武皇帝以配天,宗祀文皇帝於明堂以配上帝。分江夏南部,置江夏南部都尉。西平麹英反,殺臨羌令、西都長,遣將軍郝昭、鹿磐討斬之。二月辛未,帝耕於籍田。辛巳,立文昭皇后寢廟於鄴。丁亥,朝日於東郊。夏四月乙亥,行五銖錢。甲申,初營宗廟。秋八月,夕月於西郊。冬十月丙寅,治兵於東郊。焉耆王遣子入侍。十一月,立皇后毛氏。賜天下男子爵人二級,鰥寡孤獨不能自存者賜穀。十二月,封後父毛嘉為列侯。新城太守孟達反,詔驃騎將軍司馬宣王討之。三輔決錄曰:伯郎,涼州人,名不令休。其註曰:伯郎姓孟,名他,扶風人。靈帝時。中常侍張讓專朝政,讓監奴典護家事。他仕不遂,乃盡以家財賂監奴,與共結親,積年家業為之破盡。眾奴皆慚,問他所欲,他曰:「欲得卿曹拜耳。」奴被恩久,皆許諾。時賓客求見讓者,門下車常數百乘,或累日不得通。他最後到,眾奴伺其至,皆迎車而拜,徑將他車獨入。眾人悉驚,謂他與讓善,爭以珍物遺他。他得之,盡以賂讓,讓大喜。他又以蒲桃酒一斛遺讓,即拜涼州刺史。他生達,少入蜀。其處蜀事蹟在劉封傳。魏略曰:達以延康元年率部曲四千餘家歸魏。文帝時初即王位,既宿知有達,聞其來,甚悅,令貴臣有識察者往觀之,還曰「將帥之才也」,或曰「卿相之器也」,王益欽達。逆與達書曰:「近日有命,未足達旨,何者?昔伊摯背商而歸周,百里去虞而入秦,樂毅感鴟夷以蟬蛻,王遵識逆順以去就,皆審興廢之符效,知成敗之必然,故丹青畫其形容,良史載其功勳。聞卿姿度純茂,器量優絕,當騁能明時,收名傳記。今者翻然濯鱗清流,甚相嘉樂,虛心西望,依依若舊,下筆屬辭,歡心從之。昔虞卿入趙,再見取相,陳平就漢,一覲參乘,孤今於卿,情過於往,故致所禦馬物以昭忠愛。」又曰:「今者海內清定,萬里一統,三垂無邊塵之警,中夏無狗吠之虞,以是弛罔闊禁,與世無疑,保官空虛,初無(資)任。卿來相就,當明孤意,慎勿令家人繽紛道路,以親駭疏也。若卿欲來相見,且當先安部曲,有所保固,然後徐徐輕騎來東。」達既至譙,進見閒雅,才辯過人,眾莫不屬目。又王近出,乘小輦,執達手,撫其背戲之曰:「卿得無為劉備刺客邪?」遂與同載。又加拜散騎常侍,領新城太守,委以西南之任。時眾臣或以為待之太猥,又不宜委以方任。王聞之曰:「吾保其無他,亦譬以蒿箭射蒿中耳。」達既為文帝所寵,又與桓階、夏侯尚親善,及文帝崩,時桓、尚皆卒,達自以羈旅久在疆埸,心不自安。諸葛亮聞之,陰欲誘達,數 書招之,達與相報答。魏興太守申儀與達有隙,密表達與蜀潛通,帝未之信也。司馬宣王遣參軍梁幾察之,又勸其入朝。達驚懼,遂反。幹寶晉紀曰:達初入新城,登白馬塞,歎曰:「劉封、申耽,據金城千里而失之乎!」

  二年春正月,宣王攻破新城,斬達,傳其首。魏略曰:宣王誘達將李輔及達甥鄧賢,賢等開門納軍。達被圍旬有六日而敗,焚其首于洛陽四達之衢。分新城之上庸、武陵、巫縣為上庸郡,錫縣為錫郡。

  蜀大將諸葛亮寇邊,天水、南安、安定三郡吏民叛應亮。魏書曰:是時朝臣未知計所出,帝曰:「亮阻山為固,今者自來,既合兵書致人之術;且亮貪三郡,知進而不知退,今因此時,破亮必也。」乃部勒兵馬步騎五萬拒亮。遣大將軍曹真都督關右,並進兵。右將軍張郃擊亮於街亭,大破之。亮敗走,三郡平。丁未,行幸長安。魏略載帝露布天下並班告益州曰:「劉備背恩,自竄巴蜀。諸葛亮棄父母之國,阿殘賊之党,神人被毒,惡積身滅。亮外慕立孤之名,而內貪專擅之實。劉升之兄弟守空城而己。亮又侮易益土,虐用其民,是以利狼、宕渠、高定、青羌莫不瓦解,為亮仇敵。而亮反裘負薪,裏盡毛殫,刖趾適屨,刻肌傷骨,反更稱說,自以為能。行兵於井底,游步於牛蹄。自朕即位,三邊無事,猶哀憐天下數遭兵革,且欲養四海之耆老,長後生之孤幼,先移風於禮樂,次講武於農隙,置亮畫外,未以為虞。而亮懷李熊愚勇之(智),不思荊邯度德之戒,驅略吏民,盜利祁山。王師方振,膽破氣奪,馬謖、高祥,望旗奔敗。虎臣逐北,蹈屍涉血,亮也小子,震驚朕師。猛銳踴躍,鹹思長驅。朕惟率土莫非王臣,師之所處,荊棘生焉,不欲使千室之邑忠信貞良,與夫淫昏之黨,共受塗炭。故先開示,以昭國誠,勉思變化,無滯亂邦。巴蜀將吏士民諸為亮所劫迫,公卿已下皆聽束手。」夏四月丁酉,還洛陽宮。魏略曰:是時訛言,雲帝已崩,從駕群臣迎立雍丘王植。京師自卞太后群公盡懼。及帝還,皆私察顏色。卞太后悲喜,欲推始言者,帝曰:「天下皆言,將何所推?」赦系囚非殊死以下。乙巳,論討亮功,封爵增邑各有差。五月,大旱。六月,詔曰:「尊儒貴學,王教之本也。自頃儒官或非其人,將何以宣明聖道?其高選博士,才任侍中常侍者。申敕郡國,貢士以經學為先。」秋九月,曹休率諸軍至皖,與吳將陸議戰於石亭,敗績。乙酉,立皇子穆為繁陽王。庚子,大司馬曹休薨。冬十月,詔公卿近臣舉良將各一人。十一月,司徒王朗薨。十二月,諸葛亮圍陳倉,曹真遣將軍費曜等拒之。魏略曰:先是,使將軍郝昭築陳倉城;會亮至,圍昭,不能拔。昭字伯道,太原人,為人雄壯,少入軍為部曲督,數有戰功,為雜號將軍,遂鎮守河西十餘年,民夷畏服。亮圍陳倉,使昭鄉人靳詳於城外遙說之,昭於樓上應詳曰:「魏家科法,卿所練也;我之為人,卿所知也。我受國恩多而門戶重,卿無可言者,但有必死耳。卿還謝諸葛,便可攻也。」詳以昭語告亮,亮又使詳重說昭,言人兵不敵,無為空自破滅。昭謂詳曰:「前言已定矣 。我識卿耳,箭不識也。」詳乃去。亮自以有眾數萬,而昭兵才千餘人,又度東救未能便到,乃進兵攻昭,起雲梯沖車以臨城。昭於是以火箭逆射其雲梯,梯然,梯上人皆燒死。昭又以繩連石磨壓其沖車,沖車折。亮乃更為井闌百尺以射城中,以土丸填塹,欲直攀城,昭又於內築重牆。亮又為地突,欲踴出於城裏,昭又於城內穿地橫截之。晝夜相攻拒二十餘日,亮無計,救至,引退。詔嘉昭善守,賜爵列侯。及還,帝引見慰勞之,顧謂中書令孫資曰:「卿鄉里乃有爾曹快人,為將灼如此,朕複何憂乎?」仍欲大用之。會病亡,遺令戒其子凱曰:「吾為將,知將不可為也。吾數發塚,取其木以為攻戰具,又知厚葬無益於死者也。汝必斂以時服。且人生有處所耳,死複何在耶?今去本墓遠,東西南北,在汝而已。」遼東太守公孫恭兄子淵,劫奪恭位,遂以淵領遼東太守。

  三年夏四月,元城王禮薨。六月癸卯,繁陽王穆薨。戊申,追尊高祖大長秋曰高皇帝,夫人吳氏曰高皇后。

  秋七月,詔曰:「禮,王后無嗣,擇建支子以繼大宗,則當纂正統而奉公義,何得複顧私親哉!漢宣繼昭帝后,加悼考以皇號;哀帝以外籓援立,而董宏等稱引亡秦,惑誤時朝,既尊恭皇,立廟京都,又寵籓妾,使比長信,敘昭穆於前殿,並四位於東宮,僭差無度,人神弗祐,而非罪師丹忠正之諫,用致丁、傅焚如之禍。自是之後,相踵行之。昔魯文逆祀,罪由夏父;宋國非度,譏在華元。其令公卿有司,深以前世行事為戒。後嗣萬一有由諸侯入奉大統,則當明為人後之義;敢為佞邪導諛時君,妄建非正之號以幹正統,謂考為皇,稱妣為後,則股肱大臣,誅之無赦。其書之金策,藏之宗廟,著於令典。」

  冬十月,改平望觀曰聽訟觀。帝常言「獄者,天下之性命也」,每斷大獄,常幸觀臨聽之。

  初,洛陽宗廟未成,神主在鄴廟。十一月,廟始成,使太常韓暨持節迎高皇帝、太皇帝、武帝、文帝神主於鄴,十二月己醜至,奉安神主於廟。臣松之按:黃初四年,有司奏立二廟,太皇帝大長秋與文帝之高祖共一廟,特立武帝廟,百世不毀。今此無高祖神主,蓋以親盡毀也。此則魏初唯立親廟,祀四室而已。至景初元年,始定七廟之制。孫盛曰:事亡猶存,祭如神在,迎遷神主,正斯宜矣。

  癸卯,大月氏王波調遣使奉獻,以調為親魏大月氏王。

  四年春二月壬午,詔曰:「世之質文,隨教而變。兵亂以來,經學廢絕,後生進趣,不由典謨。豈訓導未洽,將進用者不以德顯乎?其郎吏學通一經,才任牧民,博士課試,擢其高第者,亟用;其浮華不務道本者,皆罷退之。」戊子,詔太傅三公:以文帝典論刻石,立於廟門之外。癸巳,以大將軍曹真為大司馬,驃騎將軍司馬宣王為大將軍,遼東太守公孫淵為車騎將軍。夏四月,太傅鍾繇薨。六月戊子,太皇太后崩。丙申,省上庸郡。秋七月,武宣卞後祔葬于高陵。詔大司馬曹真、大將軍司馬宣王伐蜀。八月辛巳,行東巡,遣使者以特牛祠中嶽。魏書曰:行過繁昌,使執金吾臧霸行太尉事,以特牛祠受禪壇。臣松之按:漢紀章帝元和三年,詔高邑縣祠即位壇,五成陌,比臘祠門戶。此雖前代已行故事,然為壇以祀天,而壇非神也,今無事於上帝,而致祀於虛壇,求之義典,未詳所據。乙未,幸許昌宮。九月,大雨,伊、洛、河、漢水溢,詔真等班師。冬十月乙卯,行還洛陽宮。庚申,令:「罪非殊死聽贖各有差。」十一月,太白犯歲星。十二月辛未,改葬文昭甄後於朝陽陵。丙寅,詔公卿舉賢良。

  五年春正月,帝耕于籍田。三月,大司馬曹真薨。諸葛亮寇天水,詔大將軍司馬宣王拒之。自去冬十月至此月不雨,辛巳,大雩。夏四月,鮮卑附義王軻比能率其種人及丁零大人兒禪詣幽州貢名馬。複置護匈奴中郎將。秋七月丙子,以亮退走,封爵增位各有差。魏書曰:初,亮出,議者以為亮軍無輜重,糧必不繼,不擊自破,無為勞兵;或欲自芟上邽左右生麥以奪賊食,帝皆不從。前後遣兵增宣王軍,又敕使護麥。宣王與亮相持,賴得此麥以為軍糧。乙酉,皇子殷生,大赦。

  八月,詔曰:「古者諸侯朝聘,所以敦睦親親協和萬國也。先帝著令,不欲使諸王在京都者,謂幼主在位,母后攝政,防微以漸,關諸盛衰也。朕惟不見諸王十有二載,悠悠之懷,能不興思!其令諸王及宗室公侯各將適子一人朝。後有少主、母后在宮者,自如先帝令,申明著於令。」冬十一月乙酉,月犯軒轅大星。戊戌晦,日有蝕之。十二月甲辰,月犯鎮星。戊午,太尉華歆薨。

  六年春二月,詔曰:「古之帝王,封建諸侯,所以籓屏王室也。詩不雲乎,'懷德維甯,宗子維城'。秦、漢繼周,或強或弱,俱失厥中。大魏創業,諸王開國,隨時之宜,未有定制,非所以永為後法也。其改封諸侯王,皆以郡為國。」三月癸酉,行東巡,所過存問高年鰥寡孤獨,賜穀帛。乙亥,月犯軒轅大星。夏四月壬寅,行幸許昌宮。甲子,初進新果於廟。五月,皇子殷薨,追封諡安平哀王。秋七月,以衛尉董昭為司徒。九月,行幸摩陂,治許昌宮,起景福、承光殿。冬十月,殄夷將軍田豫帥眾討吳將周賀於成山,殺賀。十一月丙寅,太白晝見。有星孛於翼,近太微上將星。庚寅,陳思王植薨。十二月,行還許昌宮。

  青龍元年春正月甲申,青龍見郟之摩陂井中。二月丁酉,幸摩陂觀龍,於是改年;改摩陂為龍陂,賜男子爵人二級,鰥寡孤獨無出今年租賦。三月甲子,詔公卿舉賢良篤行之士各一人。夏五月壬申,詔祀故大將軍夏侯惇、大司馬曹仁、車騎將軍程昱於太祖廟庭。魏書載詔曰:「昔先王之禮,於功臣存則顯其爵祿,沒則祭於大蒸,故漢氏功臣,祀於廟庭。大魏元功之臣功勳優著,終始休明者,其皆依禮祀之。」於是以惇等配饗。戊寅,北海王蕤薨。閏月庚寅朔,日有蝕之。丁酉,改封宗室女非諸王女皆為邑主。詔諸郡國山川不在祠典者勿祠。六月,洛陽宮鞠室災。

  保塞鮮卑大人步度根與叛鮮卑大人軻比能私通,並州刺史畢軌表,輒出軍以外威比能,內鎮步度根。帝省表曰:「步度根以為比能所誘,有自疑心。今軌出軍,適使二部驚合為一,何所威鎮乎?」促敕軌,以出軍者慎勿越塞過句注也。比詔書到,軌以進軍屯陰館,遣將軍蘇尚、董弼追鮮卑。比能遣子將千餘騎迎步度根部落,與尚、弼相遇,戰於樓煩,二將沒。步度根部落皆叛出塞,與比能合寇邊。遣驍騎將軍秦朗將中軍討之,虜乃走漠北。

  秋九月,安定保塞匈奴大人胡薄居姿職等叛,司馬宣王遣將軍胡遵等追討,破降之。

  冬十月,步度根部落大人戴胡阿狼泥等詣並州降,朗引軍還。魏氏春秋曰:朗字元明,新興人。獻帝傳曰:朗父名宜祿,為呂布使詣袁術,術妻以漢宗室女。其前妻杜氏留下邳。布之被圍,關羽屢請於太祖,求以杜氏為妻,太祖疑其有色,及城陷,太祖見之,乃自納之。宜祿歸降,以為銍長。及劉備走小沛,張飛隨之,過謂宜祿曰:「人取汝妻,而為之長,乃蚩蚩若是邪!隨我去乎?」宜祿從之數裏,悔欲還,飛殺之。朗隨母氏畜于公宮,太祖甚愛之,每坐席,謂賓客曰:「世有人愛假子如孤者乎?」魏略曰:朗游遨諸侯間,曆武、文之世而無尤也。及明帝即位,授以內官,為驍騎將軍、給事中,每車駕出入,朗常隨從。時明帝喜發舉,數有以輕微而致大辟者,朗終不能有所諫止,又未嘗進一善人,帝亦以是親愛;每顧問之,多呼其小字阿穌,數加賞賜,為起大第於京城中。四方雖知朗無能為益,猶以附近至尊,多賂遺之,富均公侯。世語曰:朗子秀,勁厲能直言,為晉武帝博士。魏略以朗與孔桂俱在佞倖篇。桂字叔林,天水人也。建安初,數為將軍楊秋使詣太祖,太祖表拜騎都尉。桂性便辟,曉博弈、蹹鞠,故太祖愛之,每在左右,出入隨從。桂察太祖意,喜樂之時,因言次曲有所陳,事多見從,數得賞賜,人多餽遺,桂由此侯服玉食。太祖既愛桂,五官將及諸侯亦皆親之。其後桂見太祖久不立太子,而有意於臨菑侯,因更親附臨菑侯而簡於五官將,將甚銜之。及太祖薨,文帝即王位,未及致其罪。黃初元年,隨例轉拜駙馬都尉。而桂私受西域貨賂,許為人事。事發,有詔收問,遂殺之。魚豢曰:為上者不虛授,處下者不虛受,然後外無伐檀之歎,內無屍素之刺,雍熙之美著,太平之律顯矣。而佞倖之徒,但姑息人主,至乃無德而榮,無功而祿,如是焉得不使中正日朘,傾邪滋多乎!以武皇帝之慎賞,明皇帝之持法,而猶有若此等人,而況下斯者乎?

  十二月,公孫淵斬送孫權所遣使張彌、許晏首,以淵為大司馬樂浪公。世語曰:並州刺史畢軌送漢故度遼將軍范明友鮮卑奴,年三百五十歲,言語飲食如常人。奴雲:「霍顯,光後小妻。明友妻,光前妻女。」博物志曰:時京邑有一人,失其姓名,食啖兼十許人,遂肥不能動。其父曾作遠方長吏,官徙送彼縣,令故義傳供食之;一二年中,一鄉中輒為之儉。傅子曰:時太原發塚破棺,棺中有一生婦人,將出與語,生人也。送之京師,問其本事,不知也。視其塚上樹木可三十歲,不知此婦人三十歲常生於地中邪?將一朝欻生,偶與發塚者會也?

  二年春二月乙未,太白犯熒惑。癸酉,詔曰:「鞭作官刑,所以糾慢怠也,而頃多以無辜死。其減鞭杖之制,著於令。」三月庚寅,山陽公薨,帝素服發哀,遣使持節典護喪事。己酉,大赦。夏四月,大疫。崇華殿災。丙寅,詔有司乙太牢告祠文帝廟。追諡山陽公為漢孝獻皇帝,葬以漢禮。獻帝傳曰:帝變服,率群臣哭之,使使持節行司徒太常和洽弔祭,又使持節行大司空大司農崔林監護喪事。詔曰:「蓋五帝之事尚矣,仲尼盛稱堯、舜巍巍蕩蕩之功者,以為禪代乃大聖之懿事也。山陽公深識天祿永終之運,禪位文皇帝以順天命。先帝命公行漢正朔,郊天祀祖以天子之禮,言事不稱臣,此舜事堯之義也。昔放勳殂落,四海如喪考妣,遏密八音,明喪葬之禮同於王者也。今有司奏喪禮比諸侯王,此豈古之遺制而先帝之至意哉?今諡公漢孝獻皇帝。」使太尉具以一太牢告祠文帝廟,曰:「叡聞夫禮也者,反本脩古,不忘厥初,是以先代之君,尊尊親親,咸有尚焉。今山陽公寢疾棄國,有司建言喪紀之禮視諸侯王。叡惟山陽公昔知天命永終於己,深觀歷數允在聖躬,傳祚禪位,尊我民主,斯乃陶唐懿德之事也。黃初受終,命公于國行漢正朔,郊天祀祖禮樂制度率乃漢舊,斯亦舜、禹明堂之義也。上考遂初,皇極攸建,允熙克讓,莫朗於茲。蓋子以繼志嗣訓為孝,臣以配命欽述為忠,故詩稱'匪棘其猶,聿追來孝',書曰'前人受命,茲不忘大功'。叡敢不奉承徽典,以昭皇考之神靈。今追諡山陽公曰孝獻皇帝,冊贈璽紱。命司徒、司空持節弔祭護喪,光祿、大鴻臚為副,將作大匠、複土將軍營成陵墓,及置百官群吏,車旗服章喪葬禮儀,一如漢氏故事;喪葬所供群官之費,皆仰大司農。立其後嗣為山陽公,以通三統,永為魏賓。」於是贈冊曰:「嗚呼,昔皇天降戾於漢,俾逆臣董卓,播厥凶虐,焚滅京都,劫遷大駕。于時六合雲擾,奸雄熛起。帝自西京,徂唯求定,臻茲洛邑。疇咨聖賢,聿改乘轅,又遷許昌,武皇帝是依。歲在玄枵,皇師肇征,迄於鶉尾,十有八載,群寇殲殄,九域鹹乂。惟帝念功,祚茲魏國,大啟土宇。爰及文皇帝,齊聖廣淵,仁聲旁流,柔遠能邇,殊俗向義,乾精承祚,坤靈吐曜,稽極玉衡,允膺歷數,度於軌儀,克厭帝心。乃仰欽七政,俯察五典,弗采四嶽之謀,不俟師錫之舉,幽贊神明,承天禪位。祚(建)朕躬,統承洪業。蓋聞昔帝堯,元愷既舉,凶族未流,登舜百揆,然後百揆時序,內平外成,授位明堂,退終天祿,故能冠德百王,表功嵩嶽。自往迄今,彌曆七代,歲暨三千,而大運來複,庸命厎績 ,纂我民主,作建皇極。念重光,紹咸池,繼韶夏,超群後之遐蹤,邈商、周之慚德,可謂高朗令終,昭明洪烈之懿盛者矣。非夫漢、魏與天地合德,與四時合信,動和民神,格於上下,其孰能至於此乎?朕惟孝獻享年不永,欽若顧命,考之典謨,恭述皇考先靈遺意,闡崇弘諡,奉成聖美,以章希世同符之隆,以傳億載不朽之榮。魂而有靈,嘉茲弘休。嗚呼哀哉!」八月壬申,葬于山陽國,陵曰禪陵,置園邑。葬之日,帝制錫衰弁絰,哭之慟。適孫桂氏鄉侯康,嗣立為山陽公。

  是月,諸葛亮出斜穀,屯渭南,司馬宣王率諸軍拒之。詔宣王:「但堅壁拒守以挫其鋒,彼進不得志,退無與戰,久停則糧盡,虜略無所獲,則必走矣。走而追之,以逸待勞,全勝之道也。」魏氏春秋曰:亮既屢遣使交書,又致巾幗婦人之飾,以怒宣王。宣王將出戰,辛毗杖節奉詔,勒宣王及軍吏已下,乃止。宣王見亮使,唯問其寢食及其事之煩簡,不問戎事。使對曰:「諸葛公夙興夜寐,罰二十已上,皆親覽焉;所啖食不過數升。」宣王曰:「亮體斃矣,其能久乎?」

  五月,太白晝見。孫權入居巢湖口,向合肥新城,又遣將陸議、孫韶各將萬餘人入淮、沔。六月,征東將軍滿寵進軍拒之。寵欲拔新城守,致賊壽春,帝不聽,曰:「昔漢光武遣兵縣據略陽,終以破隗囂,先帝東置合肥,南守襄陽,西固祁山,賊來輒破於三城之下者,地有所必爭也。縱權攻新城,必不能拔。敕諸將堅守,吾將自往征之,比至,恐權走也。」秋七月壬寅,帝親禦龍舟東征,權攻新城,將軍張穎等拒守力戰,帝軍未至數百里,權遁走,議、韶等亦退。群臣以為大將軍方與諸葛亮相持未解,車駕可西幸長安。帝曰:「權走,亮膽破,大將軍以制之,吾無憂矣。」遂進軍幸壽春,錄諸將功,封賞各有差。八月己未,大曜兵,饗六軍,遣使者持節犒勞合肥、壽春諸軍。辛巳,行還許昌宮。

  司馬宣王與亮相持,連圍積日,亮數挑戰,宣王堅壘不應。會亮卒,其軍退還。

  冬十月乙丑,月犯鎮星及軒轅。戊寅,月犯太白。十一月,京都地震,從東南來,隱隱有聲,搖動屋瓦。十二月,詔有司刪定大辟,減死罪。

  三年春正月戊子,以大將軍司馬宣王為太尉。己亥,複置朔方郡。京都大疫。丁巳,皇太后崩。乙亥,隕石于壽光縣。三月庚寅,葬文德郭後,營陵于首陽陵澗西,如終制。顧愷之啟蒙注曰:魏時人有開周王塚者,得殉葬女子,經數日而有氣,數月而能語;年可二十。送詣京師,郭太后愛養之。十餘年,太后崩,哀思哭泣,一年餘而死。

  是時,大治洛陽宮,起昭陽、太極殿,築總章觀。百姓失農時,直臣楊阜、高堂隆等各數切諫,雖不能聽,常優容之。魏略曰:是年起太極諸殿,築總章觀,高十餘丈,建翔鳳於其上;又於芳林園中起陂池,楫棹越歌;又於列殿之北,立八坊,諸才人以次序處其中,貴人夫人以上,轉南附焉,其秩石擬百官之數。帝常遊宴在內,乃選女子知書可付信者六人,以為女尚書,使典省外奏事,處當畫可,自貴人以下至尚保,及給掖庭灑掃,習伎歌者,各有千數。通引谷水過九龍殿前,為玉井綺欄,蟾蜍含受,神龍吐出。使博士馬均作司南車,水轉百戲。歲首建巨獸,魚龍蔓延,弄馬倒騎,備如漢西京之制,築閶闔諸門闕外罘罳。太子舍人張茂以吳、蜀數動,諸將出征,而帝盛興宮室,留意於玩飾,賜與無度,帑藏空竭;又錄奪士女前已嫁為吏民妻者,還以配士,既聽以生口自贖,又簡選其有姿色者內之掖庭,乃上書諫曰:「臣伏見詔書,諸士女嫁非士者,一切錄奪,以配戰士,斯誠權時之宜,然非大化之善者也。臣請論之。陛下,天之子也,百姓吏民,亦陛下之子也。禮,賜君子小人不同日,所以殊貴賤也。吏屬君子,士為小人,今奪彼以與此,亦無以異於奪兄之妻妻弟也,於父母之恩偏矣。又詔書聽得以生口年紀、顏色與妻相當者自代,故富者則傾家盡產,貧者舉假貸貰,貴買生口以贖其妻;縣官以配士為名而實內之掖庭,其醜惡者乃出與士。得婦者未必有懽心,而失妻者必有憂色,或窮或愁,皆不得志。夫君有天下而不得萬姓之懽心者,鮮不危殆。且軍師在外數千萬人,一日之費非徒千金,舉天下之賦以奉此役,猶將不給,況複有宮庭非員無錄之女,椒房母后之家,賞賜橫興,內外交引,其費半軍。昔漢武帝好神仙,信方士,掘地為海,封土為山,賴是時天下為一,莫敢與爭者耳。自衰亂以來,四五十載,馬不舍鞍,士不釋甲,每一交戰,血流丹野,創痍號痛之聲,於今未已。猶強寇在疆,圖危魏室。陛下不兢兢業業,念崇節約,思所以安天下者,而乃奢靡是務,中尚方純作玩弄之物,炫燿後園,建承露之盤,斯誠快耳目之觀,然亦足以騁寇讎之心矣。惜乎,舍堯舜之節儉,而為漢武之侈事,臣竊為陛下不取也。原陛下沛然下詔,萬幾之事有無益而有損者悉除去之,以所除無益之費,厚賜將士父母妻子之饑寒者,問民所疾而除其所惡,實倉廩,繕甲兵,恪恭以臨天下。如是,吳賊面縛,蜀虜輿櫬,不待誅而自服,太平之路可計日而待也。陛下可無勞神思於海表,軍師高枕,戰士備員。今群公皆結舌,而臣所以不敢不獻瞽言者, 臣昔上要言,散騎奏臣書,以聽諫篇為善,詔曰:'是也',擢臣為太子舍人;且臣作書譏為人臣不能諫諍,今有可諫之事而臣不諫,此為作書虛妄而不能言也。臣年五十,常恐至死無以報國,是以投軀沒命,冒昧以聞,惟陛下裁察。」書通,上顧左右曰:「張茂恃鄉里故也。」以事付散騎而已。茂字彥林,沛人。

  秋七月,洛陽崇華殿災,八月庚午,立皇子芳為齊王,詢為秦王。丁巳,行還洛陽宮。命有司複崇華,改名九龍殿。冬十月己酉,中山王兗薨。壬申,太白晝見。十一月丁酉,行幸許昌宮。魏氏春秋曰:是歲張掖郡刪丹縣金山玄川溢湧,寶石負圖,狀象靈龜,廣一丈六尺,長一丈七尺一寸,圍五丈八寸,立於川西。有石馬七,其一仙人騎之,其一羈絆,其五有形而不善成。有玉匣關蓋於前,上有玉字,玉玦二,璜一。麒麟在東,鳳鳥在南,白虎在西,犧牛在北,馬自中布列四面,色皆蒼白。其南有五字,曰「上上三天王」;又曰「述大金,大討曹,金但取之,金立中,大金馬一匹在中,大(告)開壽,此馬甲寅述水」。凡「中」字六,「金」字十;又有若八卦及列宿孛彗之象焉。世語曰:又有一雞象。搜神記曰:初,漢元、成之世,先識之士有言曰,魏年有和,當有開石於西三千餘裏,系五馬,文曰「大討曹」。及魏之初興也,張掖之柳穀,有開石焉,始見於建安,形成於黃初,文備於太和,周圍七尋,中高一仞,蒼質素章,龍馬、麟鹿、鳳皇、仙人之象,粲然鹹著,此一事者,魏、晉代興之符也。至晉泰始三年,張掖太守焦勝上言,以留郡本國圖校今石文,文字多少不同,謹具圖上。按其文有五馬象,其一有人平上幘,執戟而乘之,其一有若馬形而不成,其字有「金」,有「中」,有「大司馬」,有「王」,有「大吉」,有「正」,有「開壽」,其一成行,曰「金當取之」。漢晉春秋曰:氐池縣大柳穀口夜激波湧溢,其聲如雷,曉而有蒼石立水中,長一丈六尺,高八尺,白石畫之,為十三馬,一牛,一鳥,八卦玉玦之象,皆隆起,其文曰「大討曹,適水中,甲寅」。帝惡其「討」也,使鑿去為「計」,以蒼石窒之,宿昔而白石滿焉。至晉初,其文愈明,馬象皆煥徹如玉焉。

  四年春二月,太白複晝見,月犯太白,又犯軒轅一星,入太微而出。夏四月,置崇文觀,徵善屬文者以充之。五月乙卯,司徒董昭薨。丁巳,肅慎氏獻楛矢。

  六月壬申,詔曰:「有虞氏畫象而民弗犯,周人刑錯而不用。朕從百王之末,追望上世之風,邈乎何相去之遠?法令滋章,犯者彌多,刑罰愈眾,而奸不可止。往者按大辟之條,多所蠲除,思濟生民之命,此朕之至意也。而郡國斃獄,一歲之中尚過數百,豈朕訓導不醇,俾民輕罪,將苛法猶存,為之陷阱乎?有司其議獄緩死,務從寬簡,及乞恩者,或辭未出而獄以報斷,非所以究理盡情也。其令廷尉及天下獄官,諸有死罪具獄以定,非謀反及手殺人,亟語其親治,有乞恩者,使與奏當文書俱上,朕將思所以全之。其佈告天下,使明朕意。」

  秋七月,高句驪王宮斬送孫權使胡衛等首,詣幽州。甲寅,太白犯軒轅大星。冬十月己卯,行還洛陽宮。甲申,有星孛於大辰,乙酉,又孛於東方。十一月己亥,彗星見,犯宦者天紀星。十二月癸巳,司空陳群薨。乙未,行幸許昌宮。

  景初元年春正月壬辰,山茌縣言黃龍見。茌音仕狸反。於是有司奏,以為魏得地統,宜以建醜之月為正。三月,定曆改年為孟夏四月。魏書曰:初,文皇帝即位,以受禪於漢,因循漢正朔弗改。帝在東宮著論,以為五帝三王雖同氣共祖,禮不相襲,正朔自宜改變,以明受命之運。及即位,優遊者久之,史官複著言宜改,乃詔三公、特進、九卿、中郎將、大夫、博士、議郎、千石、六百石博議,議者或不同。帝據古典,甲子詔曰:「夫太極運三辰五星於上,元氣轉三統五行於下,登降周旋,終則又始。故仲尼作春秋,於三微之月,每月稱王,以明三正迭相為首。今推三統之次,魏得地統,當以建醜之月為正月。考之群藝,厥義章矣。其改青龍五年三月為景初元年四月。」服色尚黃,犧牲用白,戎事乘黑首白馬,建大赤之旂,朝會建大白之旗。臣松之按:魏為土行,故服色尚黃。行殷之時,以建醜為正,故犧牲旂旗一用殷禮。禮記雲:「夏後氏尚黑,故戎事乘驪,牲用玄;殷人尚白,戎事乘翰,牲用白;周人尚赤,戎事乘騵,牲用騂。」鄭玄雲:「夏後氏以建寅為正,物生色黑;殷以建醜為正,物牙色白;周以建子為正,物萌色赤。翰,白色馬也,易曰'白馬翰如'。」周禮巾車職「建大赤以朝」,大白以即戎,此則周以正色之旗以朝,先代之旗即戎。今魏用殷禮,變周之制,故建大白以朝,大赤即戎。改太和曆曰景初曆。其春夏秋冬孟仲季月雖與正歲不同,至於郊祀、迎氣、礿祠、蒸嘗、巡狩、蒐田、分至啟閉、班宣時令、中氣早晚、敬授民事,皆以正歲鬥建為歷數之序。

  五月己巳,行還洛陽宮。己醜,大赦。六月戊申,京都地震。己亥,以尚書令陳矯為司徒,尚書(左)僕射衛臻為司空。丁未,分魏興之魏陽、錫郡之安富、上庸為上庸郡。省錫郡,以錫縣屬魏興郡。

  有司奏:武皇帝撥亂反正,為魏太祖,樂用武始之舞。文皇帝應天受命,為魏高祖,樂用鹹熙之舞。帝制作興治,為魏烈祖,樂用章(武)之舞。三祖之廟,萬世不毀。其餘四廟,親盡迭毀,如周後稷、文、武廟祧之制。孫盛曰:夫諡以表行,廟以存容,皆於既沒然後著焉,所以原始要終,以示百世也。未有當年而逆制祖宗,未終而豫自尊顯。昔華樂以厚斂致譏,周人以豫凶違禮,魏之群司,於是乎失正。

  秋七月丁卯,司徒陳矯薨。孫權遣將硃然等二萬人圍江夏郡,荊州刺史胡質等擊之,然退走。初,權遣使浮海與高句驪通,欲襲遼東。遣幽州刺史毌丘儉率諸軍及鮮卑、烏丸屯遼東南界,璽書徵公孫淵。淵發兵反,儉進軍討之,會連雨十日,遼水大漲,詔儉引軍還。右北平烏丸單于寇婁敦、遼西烏丸都督王護留等居遼東,率部眾隨儉內附。己卯,詔遼東將吏士民為淵所脅略不得降者,一切赦之。辛卯,太白晝見。淵自儉還,遂自立為燕王,置百官,稱紹漢元年。

  詔青、兗、幽、冀四州大作海船。九月,冀、兗、徐、豫四州民遇水,遣侍御史循行沒溺死亡及失財產者,在所開倉振救之。庚辰,皇后毛氏卒。冬十月丁未,月犯熒惑。癸醜,葬悼毛後於湣陵。乙卯,營洛陽南委粟山為圜丘。魏書載詔曰:「蓋帝王受命,莫不恭承天地以章神明,尊祀世統以昭功德,故先代之典既著,則禘郊祖宗之製備也。昔漢氏之初,承秦滅學之後,采摭殘缺,以備郊祀,自甘泉後土、雍宮五畤,神祇百萬位元,多不見經,是以制度無常,一彼一此,四百餘年,廢無禘祀。古代之所更立者,遂有闕焉。曹氏系世,出自有虞氏,今祀圜丘,以始祖帝舜配,號圜丘曰皇皇帝天;方丘所祭曰皇皇後地,以舜妃伊氏配;天郊所祭曰皇天之神,以太祖武皇帝配;地郊所祭曰皇地之祇,以武宣後配;宗祀皇考高祖文皇帝於明堂,以配上帝。」至晉泰始二年,並圜丘、方丘二至之祀於南北郊。十二月壬子冬至,始祀。丁巳,分襄陽臨沮、宜城、旍陽、邔邔音其己反。四縣,置襄陽南部都尉。己未,有司奏文昭皇后立廟京都。分襄陽郡之鄀葉縣屬義陽郡。魏略曰:是歲,徙長安諸鐘虡、駱駝、銅人、承露盤。盤折,銅人重不可致,留於霸城。大發銅鑄作銅人二,號曰翁仲,列坐于司馬門外。又鑄黃龍、鳳皇各一,龍高四丈,鳳高三丈餘,置內殿前。起土山于芳林園西北陬,使公卿群僚皆負土成山,樹松竹雜木善草於其上,捕山禽雜獸置其中。漢晉春秋曰:帝徙盤,盤折,聲聞數十裏,金狄或泣,因留霸城。魏略載司徒軍議掾河東董尋上書諫曰:「臣聞古之直士,盡言于國,不避死亡。故周昌比高祖於桀、紂,劉輔譬趙後於人婢。天生忠直,雖白刃沸湯,往而不顧者,誠為時主愛惜天下也。建安以來,野戰死亡,或閘殫戶盡,雖有存者,遺孤老弱。若今宮室狹小,當廣大之,猶宜隨時,不妨農務,況乃作無益之物,黃龍、鳳皇,九龍、承露盤,土山、淵池,此皆聖明之所不興也,其功參倍於殿舍。三公九卿侍中尚書,天下至德,皆知非道而不敢言者,以陛下春秋方剛,心畏雷霆。今陛下既尊群臣,顯以冠冕,被以文繡,載以華輿,所以異於小人;而使穿方舉土,面目垢黑,沾體塗足,衣冠了鳥,毀國之光以崇無益,甚非謂也。孔子曰:'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無忠無禮,國何以立!故有君不君,臣不臣,上下不通,心懷鬱結,使陰陽不和,災害屢降,兇惡之徒,因間而起,誰當為陛下盡言事者乎?又誰當幹萬乘以死為戲乎?臣知言出必死,而臣自比於牛之一毛,生既無益,死亦何損?秉筆流涕,心與世辭。臣有八子,臣死 之後,累陛下矣!」將奏,沐浴。既通,帝曰:「董尋不畏死邪!」主者奏收尋,有詔勿問。後為貝丘令,清省得民心。

  二年春正月,詔太尉司馬宣王帥眾討遼東。幹竇晉紀曰:帝問宣王:「度公孫淵將何計以待君?」宣王對曰:「淵棄城預走,上計也;據遼水拒大軍,其次也;坐守襄平,此為成禽耳。」帝曰:「然則三者何出?」對曰:「唯明智審量彼我,乃預有所割棄,此既非淵所及,又謂今往縣遠,不能持久,必先拒遼水,後守也。」帝曰:「住還幾日?」對曰:「往百日,攻百日;還百日,以六十日為休息,如此,一年足矣。」魏名臣奏載散騎常侍何曾表曰:「臣聞先王制法,必於全慎,故建官授任,則置假輔,陳師命將,則立監貳,宣命遣使,則設介副,臨敵交刃,則參禦右,蓋以盡謀思之功,防安危之變也。是以在險當難,則權足相濟,隕缺不預,則才足相代,其為固防,至深至遠。及至漢氏,亦循舊章。韓信伐趙,張耳為貳;馬援討越,劉隆副軍。前世之跡,著在篇志。今懿奉辭誅罪,步騎數萬,道路回阻,四千餘裏,雖假天威,有征無戰,寇或潛遁,消散日月,命無常期。人非金石,遠慮詳備,誠宜有副。今北邊諸將及懿所督,皆為僚屬,名位不殊,素無定分,卒有變急,不相鎮攝。存不忘亡,聖達所戒,宜選大臣名將威重宿著者,盛其禮秩,遣詣懿軍,進同謀略,退為副佐。雖有萬一不虞之災,軍主有儲,則無患矣。」毌丘儉志記雲,時以儉為宣王副也。

  二月癸卯,以大中大夫韓暨為司徒。癸醜,月犯心距星,又犯心中央大星。夏四月庚子,司徒韓暨薨。壬寅,分沛國蕭、相、竹邑、符離、蘄、銍、龍亢、山桑、洨、虹洨音胡交反。虹音絳。十縣為汝陰郡。宋縣、陳郡苦縣皆屬譙郡。以沛、杼秋、公丘、彭城豐國、廣戚,並五縣為沛王國。庚戌,大赦。五月乙亥,月犯心距星,又犯中央大星。魏書載戊子詔曰:「昔漢高祖創業,光武中興,謀除殘暴,功昭四海,而墳陵崩頹,童兒牧豎踐蹈其上,非大魏尊崇所承代之意也。其表高祖、光武陵四面百步,不得使民耕牧樵采。」六月,省漁陽郡之狐奴縣,複置安樂縣。

  秋八月,燒當羌王芒中、注詣等叛,涼州刺史率諸郡攻討,斬注詣首。癸醜,有彗星見張宿。漢晉春秋曰:史官言於帝曰:「此周之分野也,洛邑惡之。」於是大脩禳禱之術以厭焉。魏書曰:九月,蜀陰平太守廖惇反,攻守善羌侯宕蕈營。雍州刺史郭淮遣廣魏太守王贇、南安太守游奕將兵討惇。淮上書:「贇、奕等分兵夾山東西,圍落賊表,破在旦夕。」帝曰:「兵勢惡離。」促詔淮敕奕諸別營非要處者,還令據便地。詔敕未到,奕軍為惇所破;贇為流矢所中死。

  丙寅,司馬宣王圍公孫淵於襄平,大破之,傳淵首於京都,海東諸郡平。冬十一月,錄討淵功,太尉宣王以下增邑封爵各有差。初,帝議遣宣王討淵,發卒四萬人。議臣皆以為四萬兵多,役費難供。帝曰:「四千里征伐,雖雲用奇,亦當任力,不當稍計役費。」遂以四萬人行。及宣王至遼東,霖雨不得時攻,群臣或以為淵未可卒破,宜詔宣王還。帝曰:「司馬懿臨危制變,擒淵可計日待也。」卒皆如所策。

  壬午,以司空衛臻為司徒,司隸校尉崔林為司空。閏月,月犯心中央大星。十二月乙丑,帝寢疾不豫。辛巳,立皇后。賜天下男子爵人二級,鰥寡孤獨穀。以燕王宇為大將軍,甲申免,以武衛將軍曹爽代之。漢晉春秋曰:帝以燕王宇為大將軍,使與領軍將軍夏侯獻、武衛將軍曹爽、屯騎校尉曹肇、驍騎將軍秦朗等對輔政。中書監劉放、令孫資久專權寵,為朗等素所不善,懼有後害,陰圖間之,而宇常在帝側,故未得有言。甲申,帝氣微,宇下殿呼曹肇有所議,未還,而帝少間,惟曹爽獨在。放知之,呼資與謀。資曰:「不可動也。」放曰:「俱入鼎鑊,何不可之有?」乃突前見帝,垂泣曰:「陛下氣微,若有不諱,將以天下付誰?」帝曰:「卿不聞用燕王耶?」放曰:「陛下忘先帝詔敕,籓王不得輔政。且陛下方病,而曹肇、秦朗等便與才人侍疾者言戲。燕王擁兵南面,不聽臣等入,此即豎刁、趙高也。今皇太子幼弱,未能統政,外有強暴之寇,內有勞怨之民,陛下不遠慮存亡,而近系恩舊。委祖宗之業,付二三凡士,寢疾數日,外內壅隔,社稷危殆,而己不知,此臣等所以痛心也。」帝得放言,大怒曰:「誰可任者?」放、資乃舉爽代宇,又白「宜詔司馬宣王使相參」,帝從之。放、資出,曹肇入,泣涕固諫,帝使肇敕停。肇出戶,放、資趨而往,複說止帝,帝又從其言。放曰:「宜為手詔。」帝曰:「我困篤,不能。」放即上床,執帝手強作之,遂齎出,大言曰:「有詔免燕王宇等官,不得停省中。」於是宇、肇、獻、朗相與泣而歸第。

  初,青龍三年中,壽春農民妻自言為天神所下,命為登女,當營衛帝室,蠲邪納福。飲人以水,及以洗瘡,或多愈者。於是立館後宮,下詔稱揚,甚見優寵。及帝疾,飲水無驗,於是殺焉。

  三年春正月丁亥,太尉宣王還至河內,帝驛馬召到,引入臥內,執其手謂曰:「吾疾甚,以後事屬君,君其與爽輔少子。吾得見君,無所恨!」宣王頓首流涕。魏略曰:帝既從劉放計,召司馬宣王,自力為詔,既封,顧呼宮中常所給使者曰:「辟邪來!汝持我此詔授太尉也。」辟邪馳去。先是,燕王為帝畫計,以為關中事重,宜便道遣宣王從河內西還,事以施行。宣王得前詔,斯須複得後手筆,疑京師有變,乃馳到,入見帝。勞問訖,乃召齊、秦二王以示宣王,別指齊王謂宣王曰:「此是也,君諦視之,勿誤也!」又教齊王令前抱宣王頸。魏氏春秋曰:時太子芳年八歲,秦王九歲,在於禦側。帝執宣王手,目太子曰:「死乃複可忍,朕忍死待君,君其與爽輔此。」宣王曰:「陛下不見先帝屬臣以陛下乎?」即日,帝崩於嘉福殿,魏書曰:殯于九龍前殿。時年三十六。臣松之按:魏武以建安九年八月定鄴,文帝始納甄後,明帝應以十年生,計至此年正月,整三十四年耳。時改正朔,以故年十二月為今年正月,可強名三十五年,不得三十六也。癸醜,葬高平陵。魏書曰:帝容止可觀,望之儼然。自在東宮,不交朝臣,不問政事,唯潛思書籍而已。即位之後,褒禮大臣,料簡功能,真偽不得相貿,務絕浮華譖毀之端,行師動眾,論決大事,謀臣將相,鹹服帝之大略。性特強識,雖左右小臣官簿性行,名跡所履,及其父兄子弟,一經耳目,終不遺忘。含垢藏疾,容受直言,聽受吏民士庶上書,一月之中至數十百封,雖文辭鄙陋,猶覽省究竟,意無厭倦。孫監曰:聞之長老,魏明帝天姿秀出,立發垂地,口吃少言,而沉毅好斷。初,諸公受遺輔導,帝皆以方任處之,政自己出。而優禮大臣,開容善直,雖犯顏極諫,無所摧戮,其君人之量如此之偉也。然不思建德垂風,不固維城之基,至使大權偏據,社稷無衛,悲夫!

  評曰:明帝沉毅斷識,任心而行,蓋有君人之至概焉。于時百姓彫弊,四海分崩,不先聿脩顯祖,闡拓洪基,而遽追秦皇、漢武,宮館是營,格之遠猷,其殆疾乎!

魏書四  三少帝紀第四

  齊王諱芳,字蘭卿。明帝無子,養王及秦王詢;宮省事祕,莫有知其所由來者。魏氏春秋曰:或雲任城王楷子。青龍三年,立為齊王。景初三年正月丁亥朔,帝甚病,乃立為皇太子。是日,即皇帝位,大赦。尊皇后曰皇太后。大將軍曹爽、太尉司馬宣王輔政。詔曰:「朕以眇身,繼承鴻業,煢煢在疚,靡所控告。大將軍、太尉奉受末命,夾輔朕躬,司徒、司空、塚宰、元輔總率百寮,以寧社稷,其與群卿大夫勉勖乃心,稱朕意焉。諸所興作宮室之役,皆以遺詔罷之。官奴婢六十已上,免為良人。」二月,西域重譯獻火浣布,詔大將軍、太尉臨試以示百寮。異物志曰:斯調國有火州,在南海中。其上有野火,春夏自生,秋冬自死。有木生於其中而不消也,枝皮更活,秋冬火死則皆枯瘁。其俗常冬采其皮以為布,色小青黑;若塵垢汙之,便投火中,則更鮮明也。傅子曰:漢桓帝時,大將軍梁冀以火浣布為單衣,常大會賓客,冀陽爭酒,失杯而汙之,偽怒,解衣曰:「燒之。」布得火,煒曄赫然,如燒凡布,垢盡火滅,粲然絜白,若用灰水焉。搜神記曰:昆侖之墟,有炎火之山,山上有鳥獸草木,皆生於炎火之中,故有火浣布,非此山草木之皮枲,則其鳥獸之毛也。漢世西域舊獻此布,中間久絕;至魏初,時人疑其無有。文帝以為火性酷烈,無含生之氣,著之典論,明其不然之事,絕智者之聽。及明帝立,詔三公曰:「先帝昔著典論,不朽之格言,其刊石於廟門之外及太學,與石經並,以永示來世。」至是西域使至而獻火浣布焉,於是刊滅此論,而天下笑之。臣松之昔從征西至洛陽,曆觀舊物,見典論石在太學者尚存,而廟門外無之,問諸長老,雲晉初受禪,即用魏廟,移此石於太學,非兩處立也。竊謂此言為不然。又東方朔神異經曰:南荒之外有火山,長三十裏,廣五十裏,其中皆生不燼之木,晝夜火燒,得暴風不猛,猛雨不滅。火中有鼠,重百斤,毛長二尺餘,細如絲,可以作布。常居火中,色洞赤,時時出外而色白,以水逐而沃之即死,續其毛,織以為布。

  丁醜詔曰:「太尉體道正直,盡忠三世,南擒孟達,西破蜀虜,東滅公孫淵,功蓋海內。昔周成建保傅之官,近漢顯宗崇寵鄧禹,所以優隆雋乂,必有尊也。其以太尉為太傅,持節統兵都督諸軍事如故。」三月,以征東將軍滿寵為太尉。夏六月,以遼東東遝縣吏民渡海居齊郡界,以故縱城為新遝縣以居徙民。秋七月,上始親臨朝,聽公卿奏事。八月,大赦。冬十月,鎮南將軍黃權為車騎將軍。

  十二月,詔曰:「烈祖明皇帝以正月棄背天下,臣子永惟忌日之哀,其複用夏正;雖違先帝通三統之義,斯亦禮制所由變改也。又夏正於數為得天正,其以建寅之月為正始元年正月,以建醜月為後十二月。」

  正始元年春二月乙丑,加侍中中書監劉放、侍中中書令孫資為左右光祿大夫。丙戌,以遼東汶、北豐縣民流徙渡海,規齊郡之西安、臨菑、昌國縣界為新汶、南豐縣,以居流民。

  自去冬十二月至此月不雨。丙寅,詔令獄官亟平冤枉,理出輕微;群公卿士讜言嘉謀,各悉乃心。夏四月,車騎將軍黃權薨。秋七月,詔曰:「易稱損上益下,節以制度,不傷財,不害民。方今百姓不足而禦府多作金銀雜物,將奚以為?今出黃金銀物百五十種,千八百餘斤,銷冶以供軍用」八月,車駕巡省洛陽界秋稼,賜高年力田各有差。

  二年春二月,帝初通論語,使太常乙太牢祭孔子於辟雍,以顏淵配。

  夏五月,吳將硃然等圍襄陽之樊城,太傅司馬宣王率眾拒之。幹寶晉紀曰:吳將全琮寇芍陂,硃然、孫倫五萬人圍樊城,諸葛瑾、步騭寇柤中;琮已破走而樊圍急。宣王曰:「柤中民夷十萬,隔在水南,流離無主,樊城被攻,曆月不解,此危事也,請自討之。」議者鹹言:「賊遠圍樊城不可拔,挫於堅城之下,有自破之勢,宜長策以禦之。」宣王曰:「軍志有之:將能而禦之,此為縻軍;不能而任之,此為覆軍。今疆埸騷動,民心疑惑,是社稷之大憂也。」六月,督諸軍南征,車駕送津陽城門外。宣王以南方暑濕,不宜持久,使輕騎挑之,然不敢動。於是乃令諸軍休息洗沐,簡精銳,募先登,申號令,示必攻之勢。然等聞之,乃夜遁。追至三州口,大殺獲。六月辛醜,退。己卯,

  以征東將軍王淩為車騎將軍。冬十二月,南安郡地震。

  三年春正月,東平王徽薨。三月,太尉滿寵薨。秋七月甲申,南安郡地震。乙酉,以領軍將軍蔣濟為太尉。冬十二月,魏郡地震。

  四年春正月,帝加元服,賜群臣各有差。夏四月乙卯,立皇后甄氏,大赦。五月朔,日有食之,既。秋七月,詔祀故大司馬曹真、曹休、征南大將軍夏侯尚、太常桓階、司空陳群、太傅鍾繇、車騎將軍張郃、左將軍徐晃、前將軍張遼、右將軍樂進、太尉華歆、司徒王朗、驃騎將軍曹洪、征西將軍夏侯淵、後將軍硃靈、文聘、執金吾臧霸、破虜將軍李典、立義將軍龐德、武猛校尉典韋於太祖廟庭。冬十二月,倭國女王俾彌呼遣使奉獻。

  五年春二月,詔大將軍曹爽率眾征蜀。夏四月朔,日有蝕之。五月癸巳,講尚書經通,使太常乙太牢祀孔子於辟雍,以顏淵配;賜太傳、大將軍及侍講者各有差。丙午,大將軍曹爽引軍還。秋八月,秦王詢薨。九月,鮮卑內附,置遼東屬國,立昌黎縣以居之。冬十一月癸卯,詔祀故尚書令荀攸于太祖廟庭。臣松之以為故魏氏配饗不及荀彧,蓋以其末年異議,又位非魏臣故也。至於升程昱而遺郭嘉,先鍾繇而後荀攸,則未詳厥趣也。(徐佗)〔徐他〕謀逆而許褚心動,忠誠之至遠同於日磾,且潼關之危,非褚不濟,褚之功烈有過典韋,今祀韋而不及褚,又所未達也。己酉,複秦國為京兆郡。十二月,司空崔林薨。

  六年春二月丁卯,南安郡地震。丙子,以驃騎將軍趙儼為司空;夏六月,儼薨。八月丁卯,乙太常高柔為司空。癸巳,以左光祿大夫劉放為驃騎將軍,右光祿大夫孫資為衛將軍。冬十一月,祫祭太祖廟,始祀前所論佐命臣二十一人。十二月辛亥,詔故司徒王朗所作易傳,令學者得以課試。乙亥,詔曰:「明日大會群臣,其令太傅乘輿上殿。」

  七年春二月,幽州刺史毌丘儉討高句驪,夏五月,討濊貊,皆破之。韓那奚等數十國各率種落降。秋八月戊申,詔曰:「屬到巿觀見所斥賣官奴婢,年皆七十,或癃疾殘病,所謂天民之窮者也。且官以其力竭而複鬻之,進退無謂,其悉遣為良民。若有不能自存者,郡縣振給之。」臣松之案:帝初即位,有詔「官奴婢六十以上免為良人」。既有此詔,則宜遂為永制。七八年間,而複貨年七十者,且七十奴婢及癃疾殘病,並非可售之物,而鬻之於巿,此皆事之難解。

  己酉,詔曰:「吾乃當以十九日親祠,而昨出已見治道,得雨當複更治,徒棄功夫。每念百姓力少役多,夙夜存心。道路但當期於通利,聞乃撾捶老小,務崇脩飾,疲困流離,以至哀歎,吾豈安乘此而行,致馨德於宗廟邪?自今已後,明申敕之。」冬十二月,講禮記通,使太常乙太牢祀孔子於辟雍,以顏淵配。習鑿齒漢晉春秋曰:是年,吳將硃然入柤中,斬獲數千;柤中民吏萬餘家渡沔。司馬宣王謂曹爽曰:「若便令還,必複致寇,宜權留之。」爽曰:「今不脩守沔南,留民沔北,非長策也。」宣王曰:「不然。凡物置之安地則安,危地則危,故兵書曰,成敗,形也,安危,勢也,形勢禦眾之要,不可不審。設令賊二萬人斷沔水,三萬人與沔南諸軍相持,萬人陸鈔柤中,君將何以救之?」爽不聽,卒令還。然後襲破之。袁淮言於爽曰:「吳楚之民脃弱寡能,英才大賢不出其土,比技量力,不足與中國相抗,然自上世以來常為中國患者,蓋以江漢為池,舟楫為用,利則陸鈔,不利則入水,攻之道遠,中國之長技無所用之也。孫權自十數年以來,大畋江北,繕治甲兵,精其守禦,數出盜竊,敢遠其水,陸次平土,此中國所原聞也。夫用兵者,貴以飽待饑,以逸擊勞,師不欲久,行不欲遠,守少則固,力專則強。當今宜捐淮、漢以南,退卻避之。若賊能入居中央,來侵邊境,則隨其所短,中國之長技得用矣。若不敢來,則邊境得安,無鈔盜之憂矣。使我國富兵強,政脩民一,陵其國不足為遠矣。今襄陽孤在漢南,賊循漢而上,則斷而不通,一戰而勝,則不攻而自服,故置之無益于國,亡之不足為辱。自江夏已東,淮南諸郡,三後已來,其所亡幾何,以近賊疆界易鈔掠之故哉!若徙之淮北,遠絕其間,則民人安樂,何鳴吠之驚乎?」遂不徙。

  八年春二月朔,日有蝕之。夏五月,分河東之汾北十縣為平陽郡。

  秋七月,尚書何晏奏曰:「善為國者必先治其身,治其身者慎其所習。所習正則其身正,其身正則不令而行;所習不正則其身不正,其身不正則雖令不從。是故為人君者,所與遊必擇正人,所觀覽必察正象,放鄭聲而弗聽,遠佞人而弗近,然後邪心不生而正道可弘也。季末闇主,不知損益,斥遠君子,引近小人,忠良疏遠,便辟褻狎,亂生近暱,譬之社鼠;考其昏明,所積以然,故聖賢諄諄以為至慮。舜戒禹曰'鄰哉鄰哉',言慎所近也,周公戒成王曰'其朋其朋',言慎所與也。(詩)雲:'一人有慶,兆民賴之。'可自今以後,禦幸式乾殿及遊豫後園,皆大臣侍從,因從容戲宴,兼省文書,詢謀政事,講論經義,為萬世法。」冬十二月,散騎常侍諫議大夫孔乂奏曰:「禮,天子之宮,有斫礱之制,無硃丹之飾,宜循禮復古。今天下已平,君臣之分明,陛下但當不懈于位,平公正之心,審賞罰以使之。可絕後園習騎乘馬,出必禦輦乘車,天下之福,臣子之原也。」晏、乂咸因闕以進規諫。

  九年春二月,衛將軍中書令孫資,癸巳,驃騎將軍中書監劉放,三月甲午,司徒衛臻,各遜位,以侯就第,位特進。四月,以司空高柔為司徒;光祿大夫徐邈為司空,固辭不受。秋九月,以車騎將軍王淩為司空。冬十月,大風髮屋折樹。

  嘉平元年春正月甲午,車駕謁高平陵。孫盛魏世譜曰:高平陵在洛水南大石山,去洛城九十裏。太傅司馬宣王奏免大將軍曹爽、爽弟中領軍羲、武衛將軍訓、散騎常侍彥官,以侯就第。戊戌,有司奏收黃門張當付廷尉,考實其辭,爽與謀不軌。又尚書丁謐、鄧颺、何晏、司隸校尉畢軌、荊州刺史李勝、大司農桓範皆與爽通姦謀,夷三族。語在爽傳。丙午,大赦。丁未,乙太傅司馬宣王為丞相,固讓乃止。孔衍漢魏春秋曰:詔使太常王肅冊命太傅為丞相,增邑萬戶,群臣奏事不得稱名,如漢霍光故事。太傅上書辭讓曰:「臣親受顧命,憂深責重,憑賴天威,摧弊奸凶,贖罪為幸,功不足論。又三公之官,聖王所制,著之典禮。至於丞相,始自秦政。漢氏因之,無複變改。今三公之官皆備,橫複寵臣,違越先典,革聖明之經,襲秦漢之路,雖在異人,臣所宜正,況當臣身而不固爭,四方議者將謂臣何!」書十餘上,詔乃許之,複加九錫之禮。太傅又言:「太祖有大功大德,漢氏崇重,故加九錫,此乃歷代異事,非後代之君臣所得議也。」又辭不受。

  夏四月乙丑,改年。丙子,太尉蔣濟薨。冬十二月辛卯,以司空王淩為太尉。庚子,以司隸校尉孫禮為司空。

  二年夏五月,以征西將軍郭淮為車騎將軍。冬十月,以特進孫資為驃騎將軍。十一月,司空孫禮薨。十二月甲辰,東海王霖薨。乙未,征南將軍王昶渡江,掩攻吳,破之。

  三年春正月,荊州刺史王基、新城太守(陳泰)〔州泰〕攻吳,破之,降者數千口。二月,置南郡之夷陵縣以居降附。三月,以尚書令司馬孚為司空。四月甲申,以征南將軍王昶為征南大將軍。壬辰,大赦。丙午,聞太尉王淩謀廢帝,立楚王彪,太傅司馬宣王東征淩。五月甲寅,淩自殺。六月,彪賜死。秋七月壬戌,皇后甄氏崩。辛未,以司空司馬孚為太尉。戊寅,太傅司馬宣王薨,以衛將軍司馬景王為撫軍大將軍,錄尚書事。乙未,葬懷甄後於太清陵。庚子,驃騎將軍孫資薨。十一月,有司奏諸功臣應饗食於太祖廟者,更以官為次,太傅司馬宣王功高爵尊,最在上。十二月,以光祿勳鄭沖為司空。

  四年春正月癸卯,以撫軍大將軍司馬景王為大將軍。二月,立皇后張氏,大赦。夏五月,魚二,見於武庫屋上。漢晉春秋曰:初,孫權築東興堤以遏巢湖。後征淮南,壞不復修。是歲諸葛恪帥軍更於堤左右結山,挾築兩城,使全端、留略守之,引軍而還。諸葛誕言於司馬景王曰:「致人而不致於人者,此之謂也。今因其內侵,使文舒逼江陵,仲恭向武昌,以羈吳之上流,然後簡精卒攻兩城,比救至,可大獲也。」景王從之。冬十一月,詔征南大將軍王昶、征東將軍胡遵、鎮南將軍毌丘儉等征吳。十二月,吳大將軍諸葛恪拒戰,大破眾軍于東關。不利而還。漢晉春秋曰:毌丘儉、王昶聞東軍敗,各燒屯走。朝議欲貶黜諸將,景王曰:「我不聽公休,以至於此。此我過也,諸將何罪?」悉原之。時司馬文王為監軍,統諸軍,唯削文王爵而已。是歲,雍州刺史陳泰求敕並州並力討胡,景王從之。未集,而雁門、新興二郡以為將遠役,遂驚反。景王又謝朝士曰:「此我過也,非玄伯之責!」於是魏人愧悅,人思其報。習鑿齒曰:司馬大將軍引二敗以為己過,過消而業隆,可謂智矣。夫民忘其敗,而下思其報,雖欲不康,其可得邪?若乃諱敗推過,歸咎萬物,常執其功而隱其喪,上下離心,賢愚解體,是楚再敗而晉再克也,謬之甚矣!君人者,苟統斯理而以禦國,則朝無秕政,身靡留愆,行失而名揚,兵挫而戰勝,雖百敗可也,況於再乎!

  五年夏四月,大赦。五月,吳太傅諸葛恪圍合肥新城,詔太尉司馬孚拒之。漢晉春秋曰:是時薑維亦出圍狄道。司馬景王問虞松曰:「今東西有事,二方皆急,而諸將意沮,若之何?」松曰:「昔周亞夫堅壁昌邑而吳楚自敗,事有似弱而強,或似強而弱,不可不察也。今恪悉其銳眾,足以肆暴,而坐守新城,欲以致一戰耳。若攻城不拔,請戰不得,師老眾疲,勢將自走,諸將之不徑進,乃公之利也。薑維有重兵而縣軍應恪,投食我麥,非深根之寇也。且謂我並力於東,西方必虛,是以徑進。今若使關中諸軍倍道急赴,出其不意,殆將走矣。」景王曰:「善!」乃使郭淮、陳泰悉關中之眾,解狄道之圍;敕毌丘儉等案兵自守,以新城委吳。姜維聞淮進兵,軍食少,乃退屯隴西界。秋七月,恪退還。是時,張特守新城。魏略曰:特字子產,涿郡人。先時領牙門,給事鎮東諸葛誕,誕不以為能也,欲遣還護軍。會毌丘儉代誕,遂使特屯守合肥新城。及諸葛恪圍城,特與將軍樂方等三軍眾合有三千人,吏兵疾病及戰死者過半,而恪起土山急攻,城將陷,不可護。特乃謂吳人曰:「今我無心複戰也。然魏法,被攻過百日而救不至者,雖降,家不坐也。自受敵以來,已九十餘日矣。此城中本有四千餘人,而戰死者已過半,城雖陷,尚有半人不欲降,我當還為相語之,條名別善惡,明日早送名,且持我印綬去以為信。」乃投其印綬以與之。吳人聽其辭而不取印綬。不攻。頃之,特還,乃夜徹諸屋材柵,補其缺為二重。明日,謂吳人曰:「我但有鬥死耳!」吳人大怒,進攻之,不能拔,遂引去。朝廷嘉之,加雜號將軍,封列侯,又遷安豐太守。

  八月,詔曰:「故中郎西平郭脩,砥節厲行,秉心不回。乃者蜀將薑維寇鈔脩郡,為所執略。往歲偽大將軍費禕驅率群眾,陰圖闚,道經漢壽,請會眾賓,脩於廣坐之中手刃擊禕,勇過聶政,功逾介子,可謂殺身成仁,釋生取義者矣。夫追加褒寵,所以表揚忠義;祚及後胤,所以獎勸將來。其追封脩為長樂鄉侯,食邑千戶,諡曰威侯;子襲爵,加拜奉車都尉;賜銀千鉼,絹千匹,以光寵存亡,永垂來世焉。」魏氏春秋曰:脩字孝先,素有業行,著名西州。薑維劫之,脩不為屈。劉禪以為左將軍,脩欲刺禪而不得親近,每因慶賀,且拜且前,為禪左右所遏,事輒不克,故殺禕焉。臣松之以為古之捨生取義者,必有理存焉,或感恩懷德,投命無悔,或利害有機,奮發以應會,詔所稱聶政、介子是也。事非斯類,則陷乎妄作矣。魏之與蜀,雖為敵國,非有趙襄滅智之仇,燕丹危亡之急;且劉禪凡下之主,費禕中才之相,二人存亡,固無關於興喪。郭脩在魏,西州之男子耳,始獲於蜀,既不能抗節不辱,于魏又無食祿之責,不為時主所使,而無故規規然糜身於非所,義無所加,功無所立,可謂「折柳樊圃」,其狂也且,此之謂也。

  自帝即位至於是歲,郡國縣道多所置省,俄或還複,不可勝紀。

  六年春二月己醜,鎮東將軍毌丘儉上言:「昔諸葛恪圍合肥新城,城中遣士劉整出圍傳消息,為賊所得,考問所傳,語整曰:'諸葛公欲活汝,汝可具服。'整罵曰:'死狗,此何言也!我當必死為魏國鬼,不苟求活,逐汝去也。欲殺我者,便速殺之。'終無他辭。又遣士鄭像出城傳消息,或以語恪,恪遣馬騎尋圍跡索,得像還。四五人(的)頭面縛,將繞城表,敕語像,使大呼,言'大軍已還洛,不如早降。'像不從其言,更大呼城中曰:'大軍近在圍外,壯士努力!'賊以刀築其口,使不得言,像遂大呼,令城中聞知。整、像為兵,能守義執節,子弟宜有差異。」詔曰:「夫顯爵所以褒元功,重賞所以寵烈士。整、像召募通使,越蹈重圍,冒突白刃,輕身守信,不幸見獲,抗節彌厲,揚六軍之大勢,安城守之懼心,臨難不顧,畢志傳命。昔解楊執楚,有隕無貳,齊路中大夫以死成命,方之整、像,所不能加。今追賜整、像爵關中侯,各除士名,使子襲爵,如部曲將死事科。」

  庚戌,中書令李豐與皇后父光祿大夫張緝等謀廢易大臣,乙太常夏侯玄為大將軍。事覺,諸所連及者皆伏誅。辛亥,大赦。三月,廢皇后張氏。夏四月,立皇后王氏,大赦。五月,封後父奉車都尉王夔為廣明鄉侯、光祿大夫,位特進,妻田氏為宣陽鄉君。秋九月,大將軍司馬景王將謀廢帝,以聞皇太后。世語及魏氏春秋並雲:此秋,薑維寇隴右。時安東將軍司馬文王鎮許昌,徵還擊維,至京師,帝於平樂觀以臨軍過。中領軍許允與左右小臣謀,因文王辭,殺之,勒其眾以退大將軍。已書詔於前。文王入,帝方食栗,優人雲午等唱曰:「青頭雞,青頭雞。」青頭雞者,鴨也。帝懼不敢發。文王引兵入城,景王因是謀廢帝。臣松之案夏侯玄傳及魏略,許允此年春與李豐事相連。豐既誅,即出允為鎮北將軍,未發,以放散官物收付廷尉,徙樂浪,追殺之。允此秋不得故為領軍而建此謀。甲戌,太后令曰:「皇帝芳春秋已長,不親萬機,耽淫內寵,沈漫女德,日延倡優,縱其醜謔;迎六宮家人留止內房,毀人倫之敘,亂男女之節;恭孝日虧,悖泬滋甚,不可以承天緒,奉宗廟。使兼太尉高柔奉策,用一元大武告於宗廟,遣芳歸籓于齊,以避皇位。」魏書曰:是日,景王承皇太后令,詔公卿中朝大臣會議,群臣失色。景王流涕曰:「皇太后令如是,諸君其若王室何!」鹹曰:「昔伊尹放太甲以甯殷,霍光廢昌邑以安漢,夫權定社稷以濟四海,二代行之于古,明公當之於今,今日之事,亦唯公命。」景王曰:「諸君所以望師者重,師安所避之?」於是乃與群臣共為奏永甯宮曰:「守尚書令太尉長社侯臣孚、大將軍武陽侯臣師、司徒萬歲亭侯臣柔、司空文陽亭侯臣沖、行征西安東將軍新城侯臣昭、光祿大夫關內侯臣邕、太常臣晏、衛尉昌邑侯臣偉、太僕臣嶷、廷尉定陵侯臣(繁)、大鴻臚臣芝、大司農臣祥、少府臣(褒)、永甯衛尉臣(禎)、永寧太僕臣(閎)、大長秋臣模、司隸校尉潁昌侯臣曾、河南尹蘭陵侯臣肅、城門校尉臣慮、中護軍永安亭侯臣望、武衛將軍安壽亭侯臣演、中堅將軍平原侯臣德、中壘將軍昌武亭侯臣廙、屯騎校尉關內侯臣陔、步兵校尉臨晉侯臣建、射聲校尉安陽鄉侯臣溫、越騎校尉睢陽侯臣初、長水校尉關內侯臣超、侍中臣小同、臣顗、臣酆、博平侯臣表、侍中中書監安陽亭侯臣誕、散騎常侍臣朅、臣儀、關內侯臣芝、尚書僕射光祿大夫高樂亭侯臣毓、尚書關內侯臣觀、臣嘏、長合鄉侯臣亮、臣贊、臣騫、中書令臣康、禦史中丞臣鈐、博士臣范、臣峻等稽首言:臣等聞天子者,所以濟育群生,永安萬國,三祖勳烈, 光被六合。皇帝即位,纂繼洪業,春秋已長,未親萬機,耽淫內寵,沈漫女色,廢捐講學,棄辱儒士,日延小優郭懷、袁信等於建始芙蓉殿前裸袒遊戲,使與保林女尚等為亂,親將後宮瞻觀。又於廣望觀上,使懷、信等於觀下作遼東妖婦,嬉褻過度,道路行人掩目,帝於觀上以為宴笑。於陵雲台曲中施帷,見九親婦女,帝臨宣曲觀,呼懷、信使入帷共飲酒。懷、信等更行酒,婦女皆醉,戲侮無別。使保林李華、劉勳等與懷、信等戲,清商令令狐景呵華、勳曰:'諸女,上左右人,各有官職,何以得爾?'華、勳數讒毀景。帝常喜以彈彈人,以此恚景,彈景不避首目。景語帝曰:'先帝持門戶急,今陛下日將妃後遊戲無度,至乃共觀倡優,裸袒為亂,不可令皇太后聞。景不愛死,為陛下計耳。'帝言:'我作天子,不得自在邪?太后何與我事!'使人燒鐵灼景,身體皆爛。甄後崩後,帝欲立王貴人為皇后。太后更欲外求,帝恚語景等:'魏家前後立皇后,皆從所愛耳,太后必違我意,知我當往不也?'後卒待張惶後疏薄。太后遭(合)陽君喪,帝日在後園,倡優音樂自若,不數往定省。清商丞龐熙諫帝:'皇太后至孝,今遭重憂,水漿不入口,陛下當數往寬慰,不可但在此作樂。'帝言:'我自爾,誰能奈我何?'皇太后還北宮,殺張美人及禺婉,帝恚望,語景等:'太后橫殺我所寵愛,此無複母子恩。'數往至故處啼哭,私使暴室厚殯棺,不令太后知也。每見九親婦女有美色,或留以付清商。帝至後園竹間戲,或與從官攜手共行。熙白:'從官不宜與至尊相提挈。'帝怒,複以彈彈熙。日遊後園,每有外文書入,帝不省,左右曰'出',帝亦不索視。太后令帝常在式乾殿上講學,不欲,使行來,帝徑去;太后來問,輒詐令黃門答言'在'耳。景、熙等畏恐,不敢複止,更共諂媚。帝肆行昏淫,敗人倫之敘,亂男女之節,恭孝彌頹,凶德浸盛。臣等憂懼傾覆天下,危墜社稷,雖殺身斃命不足以塞責。今帝不可以承天緒,臣請依漢霍光故事,收帝璽綬。帝本以齊王踐祚,宜歸籓于齊。使司徒臣柔持節,與有司乙太牢告祀宗廟。臣謹昧死以聞。」奏可。是日遷居別宮,年二十三。使者持節送衛,營齊王宮於河內重門,制度皆如籓國之禮。魏略曰:景王將廢帝,遣郭芝入白太后,太后與帝對坐。芝謂帝曰:「大將軍欲廢陛下,立彭城王據。」帝乃起去。太后不悅。芝曰:「太后有子不能教,今大將軍意已成,又勒兵於外以備非常,但當順旨,將複何言!」太后曰:「我欲見大將軍,口有所說。」芝曰:「何可見邪?但當速取璽綬。」太后 意折,乃遣傍侍禦取璽綬著坐側。芝出報景王,景王甚歡。又遣使者授齊王印綬,當出就西宮。帝受命,遂載王車,與太后別,垂涕,始從太極殿南出,群臣送者數十人,太尉司馬孚悲不自勝,餘多流涕。王出後,景王又使使者請璽綬。太后曰:「彭城王,我之季叔也,今來立,我當何之!且明皇帝當絕嗣乎?吾以為高貴鄉公者,文皇帝之長孫,明皇帝之弟子,於禮,小宗有後大宗之義,其詳議之。」景王乃更召群臣,以皇太后令示之,乃定迎高貴鄉公。是時太常已發二日,待璽綬於溫。事定,又請璽綬。太后令曰:「我見高貴鄉公,小時識之,明日我自欲以璽綬手授之。」

  丁醜,令曰:「東海王霖,高祖文皇帝之子。霖之諸子,與國至親,高貴鄉公髦有大成之量,其以為明皇帝嗣。」魏書曰:景王複與群臣共奏永甯宮曰:「臣等聞人道親親故尊祖,尊祖故敬宗。禮,大宗無嗣,則擇支子之賢者;為人後者,為之子也。東海定王子高貴鄉公,文皇帝之孫,宜承正統,以嗣烈祖明皇帝後。率土有賴,萬邦幸甚,臣請徵公詣洛陽宮。」奏可。使中護軍望、兼太常河南尹肅持節,與少府(褒)、尚書亮、侍中表等奉法駕,迎公於元城。魏世譜曰:晉受禪,封齊王為邵陵縣公。年四十三,泰始十年薨,諡曰厲公。

  高貴鄉公諱髦,字彥士,文帝孫,東海定王霖子也。正始五年,封郯縣高貴鄉公。少好學,夙成。齊王廢,公卿議迎立公。十月己醜,公至於玄武館,群臣奏請舍前殿,公以先帝舊處,避止西廂;群臣又請以法駕迎,公不聽。庚寅,公入於洛陽,群臣迎拜西掖門南,公下輿將答拜,儐者請曰:「儀不拜。」公曰:「吾人臣也。」遂答拜。至止車門下輿。左右曰:「舊乘輿入。」公曰:「吾被皇太后徵,未知所為!」遂步至太極東堂,見於太后。其日即皇帝位於太極前殿,百僚陪位者欣欣焉。魏氏春秋曰:公神明爽俊,德音宣朗。罷朝,景王私曰:「上何如主也?」鍾會對曰:「才同陳思,武類太祖。」景王曰:「若如卿言,社稷之福也。」詔曰:「昔三祖神武聖德,應天受祚。齊王嗣位,肆行非度,顛覆厥德。皇太后深惟社稷之重,延納宰輔之謀,用替厥位,集大命于餘一人。以眇眇之身,讬于王公之上,夙夜祗畏,懼不能嗣守祖宗之大訓,恢中興之弘業,戰戰兢兢,如臨于穀。今群公卿士股肱之輔,四方征鎮宣力之佐,皆積德累功,忠勤帝室;庶憑先祖先父有德之臣,左右小子,用保乂皇家,俾朕蒙闇,垂拱而治。蓋聞人君之道,德厚侔天地,潤澤施四海,先之以慈愛,示之以好惡,然後教化行於上,兆民聽於下。朕雖不德,昧於大道,思與宇內共臻茲路。書不雲乎:'安民則惠,黎民懷之。'」大赦,改元。減乘輿服禦,後宮用度,及罷尚方禦府百工技巧靡麗無益之物。

  正元元年冬十月壬辰,遣侍中持節分適四方,觀風俗,勞士民,察冤枉失職者。癸巳,假大將軍司馬景王黃鉞,入朝不趨,奏事不名,劍履上殿。戊戌,黃龍見於鄴井中。甲辰,命有司論廢立定策之功,封爵、增邑、進位、班賜各有差。

  二年春正月乙丑,鎮東將軍毌丘儉、揚州刺史文欽反。(戊戌)〔戊寅〕,大將軍司馬景王征之。癸未,車騎將軍郭淮薨。閏月己亥,破欽于樂嘉。欽遁走,遂奔吳。甲辰,(安風淮津)〔安風津〕都尉斬儉,傳首京都。世語曰:大將軍奉天子征儉,至項;儉既破,天子先還。臣松之檢諸書都無此事,至諸葛誕反,司馬文王始挾太后及帝與俱行耳。故發詔引漢二祖及明帝親征以為前比,知明帝已後始有此行也。案張璠、虞溥、郭頒皆晉之令史,璠、頒出為官長,溥,鄱陽內史。璠撰後漢紀,雖似未成,辭藻可觀。溥著江表傳,亦粗有條貫。惟頒撰魏晉世語,蹇乏全無宮商,最為鄙劣,以時有異事,故頗行於世。幹寶、孫盛等多采其言以為晉書,其中虛錯如此者,往往而有之。壬子,複特赦淮南士民諸為儉、欽所詿誤者。以鎮南將軍諸葛誕為鎮東大將軍。司馬景王薨於許昌。二月丁巳,以衛將軍司馬文王為大將軍,錄尚書事。

  甲子,吳大將孫峻等眾號十萬至壽春,諸葛誕拒擊破之,斬吳左將軍留贊,獻捷於京都。三月,立皇后卞氏,大赦。夏四月甲寅,封後父卞隆為列侯。甲戌,以征南大將軍王昶為驃騎將軍。秋七月,以征東大將軍胡遵為衛將軍,鎮東大將軍諸葛誕為征東大將軍。

  八月辛亥,蜀大將軍姜維寇狄道,雍州刺史王經與戰洮西,經大敗,還保狄道城。辛未,以長水校尉鄧艾行安西將軍,與征西將軍陳泰並力拒維。戊辰,複遣太尉司馬孚為後繼。九月庚子,講尚書業終,賜執經親授者司空鄭沖、侍中鄭小同等各有差。甲辰,薑維退還。冬十月,詔曰:「朕以寡德,不能式遏寇虐,乃令蜀賊陸梁邊陲。洮西之戰,至取負敗,將士死亡,計以千數,或沒命戰場,冤魂不反,或牽掣虜手,流離異域,吾深痛湣,為之悼心。其令所在郡典農及安撫夷二護軍各部大吏慰恤其門戶,無差賦役一年;其力戰死事者,皆如舊科,勿有所漏。」

  十一月甲午,以隴右四郡及金城,連年受敵,或亡叛投賊,其親戚留在本土者不安,皆特赦之。癸醜,詔曰:「往者洮西之戰,將吏士民或臨陳戰亡,或沈溺洮水,骸骨不收,棄於原野,吾常痛之。其告征西、安西將軍,各令部人於戰處及水次鉤求屍喪,收斂藏埋,以慰存亡。」

  甘露元年春正月辛醜,青龍見軹縣井中。乙巳,沛王林薨。魏氏春秋曰:二月丙辰,帝宴群臣於太極東堂,與侍中荀顗、尚書崔贊、袁亮、鍾毓、給事中中書令虞松等並講述禮典,遂言帝王優劣之差。帝慕夏少康,因問顗等曰:「有夏既衰,後相殆滅,少康收集夏眾,複禹之績,高祖拔起隴畝,驅帥豪俊,芟夷秦、項,包舉內,斯二主可謂殊才異略,命世大賢者也。考其功德,誰宜為先?」顗等對曰:「夫天下重器,王者天授,聖德應期,然後能受命創業。至於階緣前緒,興復舊績,造之與因,難易不同。少康功德雖美,猶為中興之君,與世祖同流可也。至如高祖,臣等以為優。」帝曰:「自古帝王,功德言行,互有高下,未必創業者皆優,紹繼者鹹劣也。湯、武、高祖雖俱受命,賢聖之分,所覺縣殊。少康、殷宗中興之美,夏啟、周成守文之盛,論德較實,方諸漢祖,吾見其優,未聞其劣;顧所遇之時殊,故所名之功異耳。少康生於滅亡之後,降為諸侯之隸,崎嶇逃難,僅以身免,能布其德而兆其謀,卒滅過、戈,克復禹績,祀夏配天,不失舊物,非至德弘仁,豈濟斯勳?漢祖因土崩之勢,仗一時之權,專任智力以成功業,行事動靜,多違聖檢;為人子則數危其親,為人君則囚系賢相,為人父則不能衛子;身沒之後,社稷幾傾,若與少康易時而處,或未能複大禹之績也。推此言之,宜高夏康而下漢祖矣。諸卿具論詳之。」翌日丁巳,講業既畢,顗、亮等議曰:「三代建國,列土而治,當其衰弊,無土崩之勢,可懷以德,難屈以力。逮至戰國,強弱相兼,去道德而任智力。故秦之弊可以力爭。少康布德,仁者之英也;高祖任力,智者之俊也。仁智不同,二帝殊矣。詩、書述殷中宗、高宗,皆列大雅,少康功美過於二宗,其為大雅明矣。少康為優,宜如詔旨。」贊、毓、松等議曰:「少康雖積德累仁,然上承大禹遺澤餘慶,內有虞、仍之援,外有靡、艾之助,寒浞讒慝,不德於民,澆、豷無親,外內棄之,以此有國,蓋有所因。至於漢祖,起自布衣,率烏合之士,以成帝者之業。論德則少康優,課功則高祖多,語資則少康易,校時則高祖難。」帝曰:「諸卿論少康因資,高祖創造,誠有之矣,然未知三代之世,任德濟勳如彼之難,秦、項之際,任力成功如此之易。且太上立德,其次立功,漢祖功高,未若少康盛德之茂也。且夫仁者必有勇,誅暴必用武,少康武烈之威,豈必降于高祖哉?但夏書淪亡,舊文殘缺,故勳美闕而罔載,唯有伍員粗述大略,其言複禹之績,不失舊物,祖述聖業,舊章不愆,自非大雅兼才,孰能與於此 ,向令墳、典具存,行事詳備,亦豈有異同之論哉?」於是群臣鹹悅服。中書令松進曰:「少康之事,去世久遠,其文昧如,是以自古及今,議論之士莫有言者,德美隱而不宣。陛下既垂心遠鑒,考詳古昔,又發德音,贊明少康之美,使顯於千載之上,宜錄以成篇,永垂於後。」帝曰:「吾學不博,所聞淺狹,懼於所論,未獲其宜;縱有可采,億則屢中,又不足貴,無乃致笑後賢,彰吾闇昧乎!」於是侍郎鍾會退論次焉。

  夏四月庚戌,賜大將軍司馬文王兗冕之服,赤舄副焉。

  丙辰,帝幸太學,問諸儒曰:「聖人幽贊神明,仰觀俯察,始作八卦,後聖重之為六十四,立爻以極數,凡斯大義,罔有不備,而夏有連山,殷有歸藏,周曰周易,易之書,其故何也?」易博士淳于俊對曰:「包羲因燧皇之圖而制八卦,神農演之為六十四,黃帝、堯、舜通其變,三代隨時,質文各繇其事。故易者,變易也,名曰連山,似山出內氣,連天地也;歸藏者,萬事莫不歸藏於其中也。」帝又曰:「若使包羲因燧皇而作易,孔子何以不雲燧人氏沒包羲氏作乎?」俊不能答。帝又問曰:「孔子作彖、象,鄭玄作注,雖聖賢不同,其所釋經義一也。今彖、象不與經文相連,而注連之,何也?」俊對曰;「鄭玄合彖、象於經者,欲使學者尋省易了也。」帝曰:「若鄭玄合之,於學誠便,則孔子曷為不合以了學者乎?」俊對曰:「孔子恐其與文王相亂,是以不合,此聖人以不合為謙。」帝曰:「若聖人以不合為謙,則鄭玄何獨不謙邪?」俊對曰:「古義弘深,聖問奧遠,非臣所能詳盡。」帝又問曰:「系辭雲'黃帝、堯、舜垂衣裳而天下治',此包羲、神農之世為無衣裳。但聖人化天下,何殊異爾邪?」俊對曰:「三皇之時,人寡而禽獸眾,故取其羽皮而天下用足,及至黃帝,人眾而禽獸寡,是以作為衣裳以濟時變也。」帝又問:「乾為天,而複為金,為玉,為老馬,與細物並邪?」俊對曰:「聖人取象,或遠或近,近取諸物,遠則天地。」

  講易畢,複命講尚書。帝問曰:「鄭玄曰'稽古同天,言堯同於天也'。王肅雲'堯順考古道而行之'。二義不同,何者為是?」博士庾峻對曰:「先儒所執,各有乖異,臣不足以定之。然洪範稱'三人占,從二人之言'。賈、馬及肅皆以為'順考古道'。以洪範言之,肅義為長。」帝曰:「仲尼言'唯天為大,唯堯則之'。堯之大美,在乎則天,順考古道,非其至也。今發篇開義以明聖德,而舍其大,更稱其細,豈作者之意邪?」峻對曰:「臣奉遵師說,未喻大義,至於折中,裁之聖思。」次及四嶽舉鯀,帝又問曰:「夫大人者,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思無不周,明無不照,今王肅雲'堯意不能明鯀,是以試用'。如此,聖人之明有所未盡邪?」峻對曰:「雖聖人之弘,猶有所未盡,故禹曰'知人則哲,惟帝難之',然卒能改授聖賢,緝熙庶績,亦所以成聖也。」帝曰:「夫有始有卒,其唯聖人。若不能始,何以為聖?其言'惟帝難之',然卒能改授,蓋謂知人,聖人所難,非不盡之言也。經雲:'知人則哲,能官人。'若堯疑鯀,試之九年,官人失敘,何得謂之聖哲?」峻對曰:「臣竊觀經傳,聖人行事不能無失,是以堯失之四凶,周公失之二叔,仲尼失之宰予。」帝曰:「堯之任鯀,九載無成,汨陳五行,民用昏墊。至於仲尼失之宰予,言行之間,輕重不同也。至於周公、管、蔡之事,亦尚書所載,皆博士所當通也。」峻對曰:「此皆先賢所疑,非臣寡見所能究論。」次及「有鰥在下曰虞舜」,帝問曰:「當堯之時,洪水為害,四凶在朝,宜速登賢聖濟斯民之時也。舜年在既立,聖德光明,而久不進用,何也?」峻對曰:「堯咨嗟求賢,欲遜己位,嶽曰'否德忝帝位'。堯複使嶽揚舉仄陋,然後薦舜。薦舜之本,實由於堯,此蓋聖人欲盡眾心也。」帝曰:「堯既聞舜而不登用,又時忠臣亦不進達,乃使獄揚仄陋而後薦舉,非急於用聖恤民之謂也。」峻對曰:「非臣愚見所能逮及。」

  於是複命講禮記。帝問曰:「'太上立德,其次務施報'。為治何由而教化各異;皆脩何政而能致於立德,施而不報乎?」博士馬照對曰:「太上立德,謂三皇五帝之世以德化民,其次報施,謂三王之世以禮為治也。」帝曰:「二者致化薄厚不同,將主有優劣邪?時使之然乎?」照對曰:「誠由時有朴文,故化有薄厚也。」帝集載帝自敘始生禎祥曰:「昔帝王之生,或有禎祥,蓋所以彰顯神異也。惟予小子,支胤末流,謬為靈祇之所相祐也,豈敢自比於前喆,聊記錄以示後世焉。其辭曰:惟正始三年九月辛未朔,二十五日乙未直成,予生。于時也,天氣清明,日月輝光,爰有黃氣,煙熅於堂,照曜室宅,其色煌煌。相而論之曰:未者為土,魏之行也;厥日直成,應嘉名也;煙熅之氣,神之精也;無災無害,蒙神靈也。齊王不吊,顛覆厥度,群公受予,紹繼祚皇。以眇眇之身,質性頑固,未能涉道,而遵大路,臨深履冰,涕泗憂懼。古人有雲,懼則不亡。伊予小子,曷敢怠荒?庶不忝辱,永奉烝嘗。」傅暢晉諸公贊曰:帝常與中護軍司馬望、侍中王沈、散騎常侍裴秀、黃門侍郎鍾會等講宴於東堂,並屬文論。名秀為儒林丈人,沈為文籍先生,望、會亦各有名號。帝性急,請召欲速。秀等在內職,到得及時,以望在外,特給追鋒車,虎賁卒五人,每有集會,望輒賓士而至。

  五月,鄴及(上穀)〔上洛〕並言甘露降。夏六月丙午,改元為甘露。乙丑,青龍見元城縣界井中。秋七月己卯,衛將軍胡遵薨。

  癸未,安西將軍鄧艾大破蜀大將姜維于上邽,詔曰:「兵未極武,醜虜摧破,斬首獲生,動以萬計,自頃戰克,無如此者。今遣使者犒賜將士,大會臨饗,飲宴終日,稱朕意焉。」

  八月庚午,命大將軍司馬文王加號大都督,奏事不名,假黃鉞。癸酉,以太尉司馬孚為太傅。九月,以司徒高柔為太尉。冬十月,以司空鄭沖為司徒,尚書左僕射盧毓為司空。

  二年春二月,青龍見溫縣井中。三月,司空盧毓薨。

  夏四月癸卯,詔曰:「玄菟郡高顯縣吏民反叛,長鄭熙為賊所殺。民王簡負擔熙喪,晨夜星行,遠致本州,忠節可嘉。其特拜簡為忠義都尉,以旌殊行。」

  甲子,以征東大將軍諸葛誕為司空。

  五月辛未,帝幸辟雍,會命群臣賦詩。侍中和逌、尚書陳騫等作詩稽留,有司奏免官,詔曰:「吾以暗昧,愛好文雅,廣延詩賦,以知得失,而乃爾紛紜,良用反仄。其原逌等。主者宜敕自今以後,群臣皆當玩習古義,脩明經典,稱朕意焉。」

  乙亥,諸葛誕不就徵,發兵反,殺揚州刺史樂綝。丙子,赦淮南將吏士民為誕所詿誤者。丁醜,詔曰:「諸葛誕造為凶亂,蕩覆揚州。昔黥布逆叛,漢祖親戎,隗囂違戾,光武西伐,及烈祖明皇帝躬征吳、蜀,皆所以奮揚赫斯,震耀威武也。今宜皇太后與朕暫共臨戎,速定醜虜,時甯東夏。」己卯,詔曰:「諸葛誕造構逆亂,迫脅忠義,平寇將軍臨渭亭侯龐會、騎督偏將軍路蕃,各將左右,斬門突出,忠壯勇烈,所宜嘉異。其進會爵鄉侯,蕃封亭侯。」

  六月乙巳,詔:「吳使持節都督夏口諸軍事鎮軍將軍沙羨侯孫壹,賊之枝屬,位為上將,畏天知命,深鑒禍福,翻然舉眾,遠歸大國,雖微子去殷,樂毅遁燕,無以加之。其以壹為侍中車騎將軍、假節、交州牧、吳侯,開府辟召儀同三司,依古侯伯八命之禮,兗冕赤舄,事從豐厚。」臣松之以為壹畏逼歸命,事無可嘉,格以古義,欲蓋而名彰者也。當時之宜,未得遠遵式典,固應量才受賞,足以酬其來情而已。至乃光錫八命,禮同台鼎,不亦過乎!於招攜致遠,又無取焉。何者?若使彼之將守,與時無嫌,終不悅於殊寵,坐生叛心,以叛而愧,辱孰甚焉?如其憂危將及,非奔不免,則必逃死苟存,無希榮利矣,然則高位厚祿何為者哉?魏初有孟達、黃權,在晉有孫秀、孫楷;達、權爵賞,比壹為輕,秀、楷禮秩,優異尤甚。及至吳平,而降黜數等,不承權輿,豈不緣在始失中乎?

  甲子,詔曰:「今車駕駐項,大將軍恭行天罰,前臨淮浦。昔相國大司馬征討,皆與尚書俱行,今宜如舊。」乃令散騎常侍裴秀、給事黃門侍郎鍾會咸與大將軍俱行。秋八月,詔曰:「昔燕刺王謀反,韓誼等諫而死,漢朝顯登其子。諸葛誕創造凶亂,主簿宣隆、部曲督秦絜秉節守義,臨事固爭,為誕所殺,所謂無比干之親而受其戮者。其以隆、絜子為騎都尉,加以贈賜,光示遠近,以殊忠義。」

  九月,大赦。冬十二月,吳大將全端、全懌等率眾降。

  三年春二月,大將軍司馬文王陷壽春城,斬諸葛誕。三月,詔曰:「古者克敵,收其屍以為京觀,所以懲昏逆而章武功也。漢孝武元鼎中,改桐鄉為聞喜,新鄉為獲嘉,以著南越之亡。大將軍親總六戎,營據丘頭,內夷群凶,外殄寇虜,功濟兆民,聲振四海。克敵之地,宜有令名,其改丘頭為武丘,明以武平亂,後世不忘,亦京觀二邑之義也。」

  夏五月,命大將軍司馬文王為相國,封晉公,食邑八郡,加之九錫,文王前後九讓乃止。

  六月丙子,詔曰:「昔南陽郡山賊擾攘,欲劫質故太守東裏袞,功曹應餘獨身捍袞,遂免於難。餘顛沛殞斃,殺身濟君。其下司徒,署余孫倫吏,使蒙伏節之報。」楚國先賢傳曰:餘字子正,天姿方毅,志尚仁義,建安二十三年為郡功曹。是時吳、蜀不賓,疆埸多虞。宛將侯音扇動山民,保城以叛。余與太守東裏袞當擾攘之際、迸竄得出。音即遣騎追逐,去城十裏相及,賊便射袞,飛矢交流。餘前以身當箭,被七創,因謂追賊曰:「侯音狂狡,造為凶逆,大軍尋至,誅夷在近。謂卿曹本是善人,素無噁心,當思反善,何為受其指揮?我以身代君,以被重創,若身死君全,隕沒無恨。」因仰天號哭泣涕,血淚俱下。賊見其義烈,釋袞不害。賊去之後,餘亦命絕。征南將軍曹仁討平音,表餘行狀,並脩祭醊。太祖聞之,嗟歎良久,下荊州複表門閭,賜穀千斛。袞後為于禁司馬,見魏略遊說傳。

  辛卯,大論淮南之功,封爵行賞各有差。

  秋八月甲戌,以驃騎將軍王昶為司空。丙寅,詔曰:「夫養老興教,三代所以樹風化垂不朽也,必有三老、五更以崇至敬,乞言納誨,著在惇史,然後六合承流,下觀而化。宜妙簡德行,以充其選。關內侯王祥,履仁秉義,雅志淳固。關內侯鄭小同,溫恭孝友,帥禮不忒。其以祥為三老,小同為五更。」車駕親率群司,躬行古禮焉。漢晉春秋曰:帝乞言於祥,祥對曰:「昔者明王禮樂既備,加之以忠誠,忠誠之發,形于言行。夫大人者,行動乎天地;天且弗違,況於人乎?」祥事別見呂虔傳。小同,鄭玄孫也。玄別傳曰:「玄有子,為孔融吏,舉孝廉。融之被圍,往赴,為賊所害。有遺腹子,以丁卯日生;而玄以丁卯歲生,故名曰小同。」魏名臣奏載太尉華歆表曰:「臣聞勵俗宣化,莫先於表善,班祿敘爵,莫美於顯能,是以楚人思子文之治,複命其胤,漢室嘉江公之德,用顯其世。伏見故漢大司農北海鄭玄,當時之學,名冠華夏,為世儒宗。文皇帝旌錄先賢,拜玄適孫小同以為郎中,長假在家。小同年逾三十,少有令質,學綜六經,行著鄉邑。海、岱之人莫不嘉其自然,美其氣量。跡其所履,有質直不渝之性,然而恪恭靜默,色養其親,不治可見之美,不競人間之名,斯誠清時所宜式敘,前後明詔所斟酌而求也。臣老病委頓,無益視聽,謹具以聞。」魏氏春秋曰:小同詣司馬文王,文王有密疏,未之屏也。如廁還,謂之曰:「卿見吾疏乎?」對曰:「否。」文王猶疑而鴆之,卒。鄭玄注文王世子曰「三老、五更各一人,皆年老更事致仕者也」。注樂記曰「皆老人更知三德五事者也」。蔡邕明堂論雲:「更」應作「叟」。叟,長老之稱,字與「更」相似,書者遂誤以為「更」。「嫂」字「女」傍「叟」,今亦以為「更」,以此驗知應為「叟」也。臣松之以為邕謂「更」為「叟」,誠為有似,而諸儒莫之從,未知孰是。

  是歲,青龍、黃龍仍見頓丘、冠軍、陽夏縣界井中。

  四年春正月,黃龍二,見寧陵縣界井中。漢晉春秋曰:是時龍仍見,咸以為吉祥。帝曰:「龍者,君德也。上不在天,下不在田,而數屈於井,非嘉兆也。」仍作潛龍之詩以自諷,司馬文王見而惡之。夏六月,司空王昶薨。秋七月,陳留王峻薨。冬十月丙寅,分新城郡,複置上庸郡。十一月癸卯,車騎將軍孫壹為婢所殺。

  五年春正月朔,日有蝕之。夏四月,詔有司率遵前命,複進大將軍司馬文王位為相國,封晉公,加九錫。

  五月己醜,高貴鄉公卒,年二十。漢晉春秋曰:帝見威權日去,不勝其忿。乃召侍中王沈、尚書王經、散騎常侍王業,謂曰:「司馬昭之心,路人所知也。吾不能坐受廢辱,今日當與卿自出討之。」王經曰:「昔魯昭公不忍季氏,敗走失國,為天下笑。今權在其門,為日久矣,朝廷四方皆為之致死,不顧逆順之理,非一日也。且宿衛空闕,兵甲寡弱,陛下何所資用,而一旦如此,無乃欲除疾而更深之邪!禍殆不測,宜見重詳。」帝乃出懷中版令投地,曰:「行之決矣。正使死,何所懼?況不必死邪!」於是入白太后,沈、業奔走告文王,文王為之備。帝遂帥僮僕數百,鼓譟而出。文王弟屯騎校尉伷入,遇帝於東止車門,左右呵之,伷眾奔走。中護軍賈充又逆帝戰於南闕下,帝自用劍。眾欲退,太子舍人成濟問充曰:「事急矣。當雲何?」充曰:「畜養汝等,正謂今日。今日之事,無所問也。」濟即前刺帝,刃出於背。文王聞,大驚,自投於地曰:「天下其謂我何!」太傅孚奔往,枕帝股而哭,哀甚,曰:「殺陛下者,臣之罪也。」臣松之以為習鑿齒書,雖最後出,然述此事差有次第。故先載習語,以其餘所言微異者次其後。世語曰:王沈、王業馳告文王,尚書王經以正直不出,因沈、業申意。晉諸公贊曰:沈、業將出,呼王經。經不從,曰:「吾子行矣!」幹寶晉紀曰:成濟問賈充曰:「事急矣。若之何?」充曰:「公畜養汝等,為今日之事也。夫何疑!」濟曰:「然。」乃抽戈犯蹕。魏氏春秋曰:戊子夜,帝自將冗從僕射李昭、黃門從官焦伯等下陵雲台,鎧仗授兵,欲因際會,自出討文王。會雨,有司奏卻日,遂見王經等出黃素詔於懷曰:「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今日便當決行此事。」入白太后,遂拔劍升輦,帥殿中宿衛蒼頭官僮擊戰鼓,出雲龍門。賈充自外而入,帝師潰散,猶稱天子,手劍奮擊,眾莫敢逼。充帥厲將士,騎督成倅弟成濟以矛進,帝崩于師。時暴雨雷霆,晦冥。魏末傳曰:賈充呼帳下督成濟謂曰:「司馬家事若敗,汝等豈複有種乎?何不出擊!」倅兄弟二人乃帥帳下人出,顧曰:「當殺邪?執邪?」充曰:「殺之。」兵交,帝曰:「放仗!」大將軍士皆放仗。濟兄弟因前刺帝,帝倒車下。皇太后令曰:「吾以不德,遭家不造,昔援立東海王子髦,以為明帝嗣,見其好書疏文章,冀可成濟,而情性暴戾,日月滋甚。吾數呵責,遂更忿恚,造作醜逆不道之言以誣謗吾,遂隔絕兩宮。其所言道,不可忍聽,非天地所覆載。吾即密有令語大將軍,不可以奉宗廟,恐顛覆社稷,死無面目以見先帝。大將軍以其尚幼 ,謂當改心為善,殷勤執據。而此兒忿戾,所行益甚,舉弩遙射吾宮,祝當令中吾項,箭親墮吾前。吾語大將軍,不可不廢之,前後數十。此兒具聞,自知罪重,便圖為弑逆,賂遺吾左右人,令因吾服藥,密因酖毒,重相設計。事已覺露,直欲因際會舉兵入西宮殺吾,出取大將軍,呼侍中王沈、散騎常侍王業、世語曰:業,武陵人,後為晉中護軍。尚書王經,出懷中黃素詔示之,言今日便當施行。吾之危殆,過於累卵。吾老寡,豈複多惜餘命邪?但傷先帝遺意不遂,社稷顛覆為痛耳。賴宗廟之靈,沈、業即馳語大將軍,得先嚴警,而此兒便將左右出雲龍門,雷戰鼓,躬自拔刃,與左右雜衛共入兵陳間,為前鋒所害。此兒既行悖逆不道,而又自陷大禍,重令吾悼心不可言。昔漢昌邑王以罪廢為庶人,此兒亦宜以民禮葬之,當令內外鹹知此兒所行。又尚書王經,凶逆無狀,其收經及家屬皆詣廷尉。」

  庚寅,太傅孚、大將軍文王、太尉柔、司徒沖稽首言:「伏見中令,故高貴鄉公悖逆不道,自陷大禍,依漢昌邑王罪廢故事,以民禮葬。臣等備位,不能匡救禍亂,式遏奸逆,奉令震悚,肝心悼栗。春秋之義,王者無外,而書'襄王出居於鄭',不能事母,故絕之於位也。今高貴鄉公肆行不軌,幾危社稷,自取傾覆,人神所絕,葬以民禮,誠當舊典。然臣等伏惟殿下仁慈過隆,雖存大義,猶垂哀矜,臣等之心實有不忍,以為可加恩以王禮葬之。」太后從之。漢晉春秋曰:丁卯,葬高貴鄉公於洛陽西北三十裏瀍澗之濱。下車數乘,不設旌旐,百姓相聚而觀之,曰:「是前日所殺天子也。」或掩面而泣,悲不自勝。臣松之以為若但下車數乘,不設旌旐,何以為王禮葬乎?斯蓋惡之過言,所謂不如是之甚者。

  使使持節行中護軍中壘將軍司馬炎北迎常道鄉公璜嗣明帝后。辛卯,群公奏太后曰:「殿下聖德光隆,寧濟六合,而猶稱令,與籓國同。請自今殿下令書,皆稱詔制,如先代故事。」

  癸卯,大將車固讓相國、晉公、九錫之寵。太后詔曰:「夫有功不隱,周易大義,成人之美,古賢所尚,今聽所執,出表示外,以章公之謙光焉。」

  戊申,大將軍文王上言:「高貴鄉公率將從駕人兵,拔刃鳴金鼓向臣所止;懼兵刃相接,即敕將士不得有所傷害,違令以軍法從事。騎督成倅弟太子舍人濟,橫入兵陳傷公,遂至隕命;輒收濟行軍法。臣聞人臣之節,有死無二,事上之義,不敢逃難。前者變故卒至,禍同發機,誠欲委身守死,唯命所裁。然惟本謀乃欲上危皇太后,傾覆宗廟。臣忝當大任,義在安國,懼雖身死,罪責彌重。欲遵伊、周之權,以安社稷之難,即駱驛申敕,不得迫近輦輿,而濟遽入陳間,以致大變。哀怛痛恨,五內摧裂,不知何地可以隕墜?科律大逆無道,父母妻子同產皆斬。濟凶戾悖逆,幹國亂紀,罪不容誅。輒敕侍御史收濟家屬,付廷尉,結正其罪。」魏氏春秋曰:成濟兄弟不即伏罪,袒而升屋,醜言悖慢;自下射之,乃殪。太后詔曰:「夫五刑之罪,莫大於不孝。夫人有子不孝,尚告治之,此兒豈複成人主邪?吾婦人不達大義,以謂濟不得便為大逆也。然大將軍志意懇切,發言惻愴,故聽如所奏。當班下遠近,使知本末也。」世語曰:初,青龍中,石苞鬻鐵於長安,得見司馬宣王,宣王知焉。後擢為尚書郎,曆青州刺史、鎮東將軍。甘露中入朝,當還,辭高貴鄉公,留中盡日。文王遣人要令過。文王問苞:「何淹留也?」苞曰:「非常人也。」明日發至滎陽,數日而難作。

  六月癸醜,詔曰:「古者人君之為名字,難犯而易諱。今常道鄉公諱字甚難避,其朝臣博議改易,列奏。」

  陳留王諱奐,字景明,武帝孫,燕王宇子也。甘露三年,封安次縣常道鄉公。高貴鄉公卒,公卿議迎立公。六月甲寅,入於洛陽,見皇太后,是日即皇帝位於太極前殿,大赦,改年,賜民爵及穀帛各有差。

  景元元年夏六月丙辰,進大將軍司馬文王位為相國,封晉公,增封二郡,並前滿十,加九錫之禮,一如前(奏);諸群從子弟,其未有侯者皆封亭侯,賜錢千萬,帛萬匹,文王固讓乃止。己未,故漢獻帝夫人節薨,帝臨于華林園,使使持節追諡夫人為獻穆皇后。及葬,車服制度皆如漢氏故事。癸亥,以尚書右僕射王觀為司空,冬十月,觀薨。

  十一月,燕王上表賀冬至,稱臣。詔曰:「古之王者,或有所不臣,王將宜依此義。表不稱臣乎!又當為報。夫後大宗者,降其私親,況所繼者重邪!若便同之臣妾,亦情所未安。其皆依禮典處,當務盡其宜。」有司奏,以為「禮莫崇于尊祖,制莫大於正典。陛下稽德期運,撫臨萬國,紹大宗之重,隆三祖之基。伏惟燕王體尊戚屬,正位籓服,躬秉虔肅,率蹈恭德以先萬國;其於正典,闡濟大順,所不得制。聖朝誠宜崇以非常之制,奉以不臣之禮。臣等平議以為燕王章表,可聽如舊式。中詔所施,或存好問,准之義類,則'(宴)覿之(族)'也,可少順聖敬,加崇儀稱,示不敢斥,宜曰'皇帝敬問大王侍禦'。至於制書,國之正典,朝廷所以辨章公制,宣昭軌儀於天下者也,宜循法,故曰'制詔燕王'。凡詔命、制書、奏事、上書諸稱燕王者,可皆上平。其非宗廟助祭之事,皆不得稱王名,奏事、上書、文書及吏民皆不得觸王諱,以彰殊禮,加於群後。上遵王典尊祖之制,俯順聖敬烝烝之心,二者不愆,禮實宜之,可普告施行。」

  十二月甲申,黃龍見華陰縣井中。甲午,以司隸校尉王祥為司空。

  二年夏五月朔,日有食之。秋七月,樂浪外夷韓、濊貊各率其屬來朝貢。八月戊寅,趙王幹薨。甲寅,複命大將軍進爵晉公,加位相國,備禮崇錫,一如前詔;又固辭乃止。

  三年春二月,青龍見於軹縣井中。夏四月,遼東郡言肅慎國遣使重譯入貢,獻其國弓三十張,長三尺五寸,楛矢長一尺八寸,石弩三百枚,皮骨鐵雜鎧二十領,貂皮四百枚。冬十月,蜀大將姜維寇洮陽,鎮西將軍鄧艾拒之,破維于侯和,維遁走。是歲,詔祀故軍祭酒郭嘉於太祖廟庭。

  四年春二月,複命大將軍進位爵賜一如前詔,又固辭乃止。

  夏五月,詔曰:「蜀,蕞爾小國,土狹民寡,而薑維虐用其眾,曾無廢志;往歲破敗之後,猶複耕種遝中,刻剝眾羌,勞役無已,民不堪命。夫兼弱攻昧,武之善經,致人而不致於人,兵家之上略。蜀所恃賴,唯維而已,因其遠離巢窟,用力為易。今使征西將軍鄧艾督帥諸軍,趣甘松、遝中以羅取維,雍州刺史諸葛緒督諸軍趣武都、高樓,首尾槅討。若擒維,便當東西並進,掃滅巴蜀也。」又命鎮西將軍鍾會由駱穀伐蜀。

  秋九月,太尉高柔薨。冬十月甲寅,複命大將軍進位爵賜一如前詔。癸卯,立皇后卞氏,十一月,大赦。

  自鄧艾、鍾會率眾伐蜀,所至輒克。是月,蜀主劉禪詣艾降,巴蜀皆平。十二月庚戌,以司徒鄭沖為太保。壬子,分益州為梁州。癸醜,特赦益州士民,複除租賦之半五年。

  乙卯,以征西將軍鄧艾為太尉,鎮西將軍鍾會為司徒。皇太后崩。

  咸熙元年春正月壬戌,檻車徵鄧艾。甲子,行幸長安。壬申,使使者以璧幣祀華山。是月,鍾會反於蜀,為眾所討;鄧艾亦見殺。二月辛卯,特赦諸在益土者。庚申,葬明元郭後。三月丁醜,以司空王祥為太尉,征北將軍何曾為司徒,尚書左僕射荀顗為司空。己卯,進晉公爵為王,封十郡,並前二十。漢晉春秋曰:晉公既進爵為王,太尉王祥、司徒何曾、司空荀顗並詣王。顗曰:「相王尊重,何侯與一朝之臣皆已盡敬,今日便當相率而拜,無所疑也。」祥曰:「相國位勢,誠為尊貴,然要是魏之宰相,吾等魏之三公;公、王相去,一階而已,班列大同,安有天子三公可輒拜人者!損魏朝之望,虧晉王之德,君子愛人以禮,吾不為也。」及入,顗遂拜,而祥獨長揖。王謂祥曰:「今日然後知君見顧之重!」丁亥,封劉禪為安樂公。夏五月庚申,相國晉王奏複五等爵。甲戌,改年。癸未,追命舞陽宣文侯為晉宣王,舞陽忠武侯為晉景王。六月,鎮西將軍衛瓘上雍州兵于成都縣獲璧玉印各一,印文似「成信」字,依周成王歸禾之義,宣示百官,藏于相國府。孫盛曰:昔公孫述自以起成都,號曰成。二玉之文,殆述所作也。

  初,自平蜀之後,吳寇屯逼永安,遣荊、豫諸軍掎角赴救。七月,賊皆遁退。八月庚寅,命中撫軍司馬炎副貳相國事,以同魯公拜後之義。

  癸巳,詔曰:「前逆臣鍾會構造反亂,聚集征行將士,劫以兵威,始吐奸謀,發言桀逆,逼脅眾人,皆使下議,倉卒之際,莫不驚懾。相國左司馬夏侯和、騎士曹屬硃撫時使在成都,中領軍司馬賈輔、郎中羊琇各參會軍事;和、琇、撫皆抗節不撓,拒會凶言,臨危不顧,詞指正烈。輔語散將王起,說'會奸逆兇暴,欲盡殺將士',又雲'相國已率三十萬眾西行討會',欲以稱張形勢,感激眾心。起出,以輔言宣語諸軍,遂使將士益懷奮勵。宜加顯寵,以彰忠義。其進和、輔爵為鄉侯,琇、撫爵關內侯。起宣傳輔言,告令將士,所宜賞異。其以起為部曲將。」

  癸卯,以衛將軍司馬望為驃騎將軍。九月戊午,以中撫軍司馬炎為撫軍大將軍。

  辛未,詔曰:「吳賊政刑暴虐,賦斂無極。孫休遣使鄧句,敕交阯太守鎖送其民,發以為兵。吳將呂興因民心憤怒,又承王師平定巴蜀,即糾合豪傑,誅除句等,驅逐太守長吏,撫和吏民,以待國命。九真、日南郡聞興去逆即順,亦齊心回應,與興協同。興移書日南州郡,開示大計,兵臨合浦,告以禍福;遣都尉唐譜等詣進乘縣,因南中都督護軍霍弋上表自陳。又交阯將吏各上表,言'興創造事業,大小承命。郡有山寇,入連諸郡,懼其計異,各有攜貳。權時之宜,以興為督交阯諸軍事、上大將軍、定安縣侯,乞賜褒獎,以慰邊荒'。乃心款誠,形於辭旨。昔儀父朝魯,春秋所美;竇融歸漢,待以殊禮。今國威遠震,撫懷六合,方包舉殊裔,混一四表。興首向王化,舉眾稽服,萬里馳義,請吏帥職,宜加寵遇,崇其爵位。既使興等懷忠感悅,遠人聞之,必皆競勸。其以興為使持節、都督交州諸軍事、南中大將軍,封定安縣侯,得以便宜從事,先行後上。」策命未至,興為下人所殺。

  冬十月丁亥,詔曰:「昔聖帝明王,靜亂濟世,保大定功,文武殊塗,勳烈同歸。是故或舞幹戚以訓不庭,或陳師旅以威暴慢。至於愛民全國,康惠庶類,必先脩文教,示之軌儀,不得已然後用兵,此盛德之所同也。往者季漢分崩,九土顛覆,劉備、孫權乘間作禍。三祖綏寧中夏,日不暇給,遂使遺寇僭逆曆世。幸賴宗廟威靈,宰輔忠武,爰發四方,拓定庸、蜀,役不浹時,一征而克。自頃江表衰弊,政刑荒闇,巴、漢平定,孤危無援,交、荊、揚、越,靡然向風。今交阯偽將呂興已帥三郡,萬里歸命;武陵邑侯相嚴等糾合五縣,請為臣妾;豫章廬陵山民舉眾叛吳,以助北將軍為號。又孫休病死,主帥改易,國內乖違,人各有心。偽將施績,賊之名臣,懷疑自猜,深見忌惡。眾叛親離,莫有固志,自古及今,未有亡徵若此之甚。若六軍震曜,南臨江、漢,吳會之域必扶老攜幼以迎王師,必然之理也。然興動大眾,猶有勞費,宜告喻威德,開示仁信,使知順附和同之利。相國參軍事徐紹、水曹掾孫彧,昔在壽春,並見虜獲。紹本偽南陵督,才質開壯;彧,孫權支屬,忠良見事。其遣紹南還,以彧為副,宣揚國命,告喻吳人,諸所示語,皆以事實,若其覺悟,不損征伐之計,蓋廟勝長算,自古之道也。其以紹兼散騎常侍,加奉車都尉,封都亭侯;彧兼給事黃門侍郎,賜爵關內侯。紹等所賜妾及男女家人在此者,悉聽自隨,以明國恩,不必使還,以開廣大信。」

  丙午,命撫軍大將軍新昌鄉侯炎為晉世子。是歲,罷屯田官以均政役,諸典農皆為太守,都尉皆為令長;勸募蜀人能內移者,給廩二年,複除二十歲。安彌、福祿縣各言嘉禾生。

  二年春二月甲辰,朐縣獲靈龜以獻,歸之于相國府。庚戌,以虎賁張脩昔於成都馳馬至諸營言鍾會反逆,以至沒身,賜脩弟倚爵關內侯。夏四月,南深澤縣言甘露降。吳遣使紀陟、弘璆請和。

  五月,詔曰:「相國晉王誕敷神慮,光被四海;震燿武功,則威蓋殊荒,流風邁化,則旁洽無外。湣恤江表,務存濟育,戢武崇仁,示以威德。文告所加,承風鄉慕,遣使納獻,以明委順,方寶纖珍,歡以效意。而王謙讓之至,一皆簿送,非所以慰副初附,從其款原也。孫皓諸所獻致,其皆還送,歸之于王,以協古義。」王固辭乃止。又命晉王冕十有二旒,建天子旌旗,出警入蹕,乘金根車、六馬,備五時副車,置旄頭雲罕,樂舞八佾,設鐘虡宮縣。進王妃為王后,世子為太子,王子、王女、王孫,爵命之號如舊儀。癸未,大赦。秋八月辛卯,相國晉王薨。壬辰,晉太子炎紹封襲位,總攝百揆,備物典冊,一皆如前。是月,襄武縣言有大人見,三丈餘,跡長三尺二寸,白髮,著黃單衣,黃巾,柱杖,呼民王始語雲:「今當太平。」九月乙未,大赦。戊午,司徒何曾為晉丞相。癸亥,以驃騎將軍司馬望為司徒,征東大將軍石苞為驃騎將軍,征南大將軍陳騫為車騎將軍。乙亥,葬晉文王。閏月庚辰,康居、大宛獻名馬,歸於相國府,以顯懷萬國致遠之勳。

  十二月壬戌,天祿永終,歷數在晉。詔群公卿士具儀設壇於南郊,使使者奉皇帝璽綬冊,禪位於晉嗣王,如漢魏故事。甲子,使使者奉策。遂改次於金墉城,而終館于鄴,時年二十。魏世譜曰:封帝為陳留王。年五十八,大安元年崩,諡曰元皇帝。

  評曰:古者以天下為公,唯賢是與。後代世位,立子以適;若適嗣不繼,則宜取旁親明德,若漢之文、宣者,斯不易之常准也。明帝既不能然,情系私愛,撫養嬰孩,傳以大器,讬付不專,必參枝族,終於曹爽誅夷,齊王替位。高貴公才慧夙成,好問尚辭,蓋亦文帝之風流也;然輕躁忿肆,自蹈大禍。陳留王恭己南面,宰輔統政,仰遵前式,揖讓而禪,遂饗封大國,作賓于晉,比之山陽,班寵有加焉。

魏書五  後妃傳第五

  易稱「男正位乎外,女正位乎內;男女正,天地之大義也」。古先哲王,莫不明後妃之制,順天地之德,故二妃嬪媯,虞道克隆,任、姒配姬,周室用熙,廢興存亡,恆此之由。春秋說雲天子十二女,諸侯九女,考之情理,不易之典也。而末世奢縱,肆其侈欲,至使男女怨曠,感動和氣,惟色是崇,不本淑懿,故風教陵遲而大綱毀泯,豈不惜哉!嗚呼,有國有家者,其可以永鑒矣!

  漢制,帝祖母曰太皇太后,帝母曰皇太后,帝妃曰皇后,其餘內官十有四等。魏因漢法,母后之號,皆如舊制,自夫人以下,世有增損。太祖建國,始命王后,其下五等:有夫人,有昭儀,有婕妤,有容華,有美人。文帝增貴嬪、淑媛、脩容、順成、良人。明帝增淑妃、昭華、脩儀;除順成官。太和中始複命夫人,登其位於淑妃之上。自夫人以下爵凡十二等:貴嬪、夫人,位次皇后,爵無所視;淑妃位視相國,爵比諸侯王;淑媛位視御史大夫,爵比縣公;昭儀比縣侯;昭華比鄉侯;脩容比亭侯;脩儀比關內侯;婕妤視中二千石;容華視真二千石;美人視比二千石;良人視千石。

  武宣卞皇后,琅邪開陽人,文帝母也。本倡家,魏書曰:後以漢延熹三年十二月己巳生齊郡白亭,有黃氣滿室移日。父敬侯怪之,以問卜者王旦,旦曰:「此吉祥也。」年二十,太祖於譙納後為妾。後隨太祖至洛。及董卓為亂,太祖微服東出避難。袁術傳太祖凶問,時太祖左右至洛者皆欲歸,後止之曰:「曹君吉凶未可知,今日還家,明日若在,何面目複相見也?正使禍至,共死何苦!」遂從後言。太祖聞而善之。建安初,丁夫人廢,遂以後為繼室。諸子無母者,太祖皆令後養之。魏略曰:太祖始有丁夫人,又劉夫人生子脩及清河長公主。劉早終,丁養子脩。子脩亡於穰,丁常言:「將我兒殺之,都不復念!」遂哭泣無節。太祖忿之,遣歸家,欲其意折。後太祖就見之,夫人方織,外人傳雲「公至」,夫人踞機如故。太祖到,撫其背曰:「顧我共載歸乎!」夫人不顧,又不應。太祖卻行,立於戶外,複雲:「得無尚可邪!」遂不應,太祖曰:「真訣矣。」遂與絕,欲其家嫁之,其家不敢。初,丁夫人既為嫡,加有子脩,丁視後母子不足。後為繼室,不念舊惡,因太祖出行,常四時使人饋遺,又私迎之,延以正坐而己下之,迎來送去,有如昔日。丁謝曰:「廢放之人,夫人何能常爾邪!」其後丁亡,後請太祖殯葬,許之,乃葬許城南。後太祖病困,自慮不起,歎曰:「我前後行意,於心未曾有所負也。假令死而有靈,子脩若問'我母所在',我將何辭以答!」魏書曰:後性約儉,不尚華麗,無文繡珠玉,器皆黑漆。太祖常得名璫數具,命後自選一具,後取其中者,太祖問其故,對曰:「取其上者為貪,取其下者為偽,故取其中者。」文帝為太子,左右長禦賀後曰:「將軍拜太子,天下莫不歡喜,後當傾府藏賞賜。」後曰:「王自以丕年大,故用為嗣,我但當以免無教導之過為幸耳,亦何為當重賜遺乎!」長禦還,具以語太祖。太祖悅曰:「怒不變容,喜不失節,故是最為難。」

  二十四年,拜為王后,策曰:「夫人卞氏,撫養諸子,有母儀之德。今進位王后,太子諸侯陪位,群卿上壽,減國內死罪一等。」二十五年,太祖崩,文帝即王位,尊後曰王太后,及踐阼,尊後曰皇太后,稱永壽宮。魏書曰:後以國用不足,滅損禦食,諸金銀器物皆去之。東阿王植,太后少子,最愛之。後植犯法,為有司所奏,文帝令太后弟子奉車都尉蘭持公卿議白太后,太后曰:「不意此兒所作如是,汝還語帝,不可以我故壞國法。」及自見帝,不以為言。臣松之案:文帝夢磨錢,欲使文滅而更愈明,以問周宣。宣答曰:「此陛下家事,雖意欲爾,而太后不聽。」則太后用意,不得如此書所言也。魏書又曰:太后每隨軍征行,見高年白首,輒住車呼問,賜與絹帛,對之涕泣曰:「恨父母不及我時也。」太后每見外親,不假以顏色,常言「居處當務節儉,不當望賞賜,念自佚也。外舍當怪吾遇之太薄,吾自有常度故也。吾事武帝四五十年,行儉日久,不能自變為奢,有犯科禁者,吾且能加罪一等耳,莫望錢米恩貸也。」帝為太后弟秉起第,第成,太后幸第請諸家外親,設下廚,無異膳。太后左右,菜食粟飯,無魚肉。其儉如此。明帝即位,尊太后曰太皇太后。

  黃初中,文帝欲追封太后父母,尚書陳群奏曰:「陛下以聖德應運受命,創業革制,當永為後式。案典籍之文,無婦人分土命爵之制。在禮典,婦因夫爵。秦違古法,漢氏因之,非先王之令典也。」帝曰:「此議是也,其勿施行。以作著詔下藏之台閣,永為後式。」至太和四年春,明帝乃追諡太后祖父廣曰開陽恭侯,父遠曰敬侯,祖母周封陽都君及(恭)侯夫人,皆贈印綬。其年五月,後崩。七月,合葬高陵。

  初,太后弟秉,以功封都鄉侯,黃初七年進封開陽侯,邑千二百戶,為昭烈將軍。魏略曰:初,卞後弟秉,當建安時得為別部司馬,後常對太祖怨言,太祖答言:「但得與我作婦弟,不為多邪?」後又欲太祖給其錢帛,太祖又曰:「但汝盜與,不為足邪?」故訖太祖世,秉官不移,財亦不益。秉薨,子蘭嗣。少有才學,魏略曰:蘭獻賦贊述太子德美,太子報曰:「賦者,言事類之所附也,頌者,美盛德之形容也,故作者不虛其辭,受者必當其實。蘭此賦,豈吾實哉?昔吾丘壽王一陳寶鼎,何武等徒以歌頌,猶受金帛之賜,蘭事雖不諒,義足嘉也。今賜牛一頭。」由是遂見親敬。為奉車都尉、遊擊將軍,加散騎常侍。蘭薨,子暉嗣。魏略曰:明帝時,蘭見外有二難,而帝留意於宮室,常因侍從,數切諫。帝雖不能從,猶納其誠款。後蘭苦酒消渴,時帝信巫女用水方,使人持水賜蘭,蘭不肯飲。詔問其意?蘭言治病自當以方藥,何信於此?帝為變色,而蘭終不服。後渴稍甚,以至於亡。故時人見蘭好直言,謂帝面折之而蘭自殺,其實不然。又分秉爵,封蘭弟琳為列侯,官至步兵校尉。蘭子隆女為高貴鄉公皇后,隆以後父為光祿大夫,位特進,封睢陽鄉侯,妻王為顯陽鄉君。追封隆前妻劉為順陽鄉君,後親母故也。琳女又為陳留王皇后,時琳已沒,封琳妻劉為廣陽鄉君。

  文昭甄皇后,中山無極人,明帝母,漢太保甄邯後也,世吏二千石。父逸,上蔡令。後三歲失父。魏書曰:逸娶常山張氏,生三男五女:長男豫,早終;次儼,舉孝廉,大將軍掾、曲梁長;次堯,舉孝廉;長女姜,次脫,次道,次榮,次即後。後以漢光和五年十二月丁酉生。每寢寐,家中仿佛見如有人持玉衣覆其上者,常共怪之。逸薨,加號慕,內外益奇之。後相者劉良相後及諸子,良指後曰:「此女貴乃不可言。」後自少至長,不好戲弄。年八歲,外有立騎馬戲者,家人諸姊皆上閣觀之,後獨不行。諸姊怪問之,後答言:「此豈女人之所觀邪?」年九歲,喜書,視字輒識,數用諸兄筆硯,兄謂後言:「汝當習女工。用書為學,當作女博士邪?」後答言:「聞古者賢女,未有不學前世成敗,以為己誡。不知書,何由見之?」後天下兵亂,加以饑饉,百姓皆賣金銀珠玉寶物,時後家大有儲穀,頗以買之。後年十餘歲,白母曰:「今世亂而多買寶物,匹夫無罪,懷璧為罪。又左右皆饑乏,不如以穀振給親族鄰里,廣為恩惠也。」舉家稱善,即從後言。魏略曰:後年十四,喪中兄儼,悲哀過制,事寡嫂謙敬,事處其勞,拊養儼子,慈愛甚篤。後母性嚴,待諸婦有常,後數諫母:「兄不幸早終,嫂年少守節,顧留一子,以大義言之,待之當如婦,愛之宜如女。」母感後言流涕,便令後與嫂共止,寢息坐起常相隨,恩愛益密。

  建安中,袁紹為中子熙納之。熙出為幽州,後留養姑。及冀州平,文帝納後於鄴,有寵,生明帝及東鄉公主。魏略曰:熙出在幽州,後留侍姑。及鄴城破,紹妻及後共坐皇堂上。文帝入紹舍,見紹妻及後,後怖,以頭伏姑膝上,紹妻兩手自搏。文帝謂曰:「劉夫人雲何如此?令新婦舉頭!」姑乃捧後令仰,文帝就視,見其顏色非凡,稱歎之。太祖聞其意,遂為迎取。世語曰:太祖下鄴,文帝先入袁尚府,有婦人被發垢面,垂涕立紹妻劉後,文帝問之,劉答「是熙妻」,顧攬髮髻,以巾拭面,姿貌絕倫。既過,劉謂後「不憂死矣」!遂見納,有寵。魏書曰:後寵愈隆而彌自挹損,後宮有寵者勸勉之,其無寵者慰誨之,每因閑宴,常勸帝,言「昔黃帝子孫蕃育,蓋由妾媵眾多,乃獲斯祚耳。所原廣求淑媛,以豐繼嗣。」帝心嘉焉。其後帝欲遣任氏,後請於帝曰:「任既鄉黨名族,德、色,妾等不及也,如何遣之?」帝曰:「任性狷急不婉順,前後忿吾非一,是以遣之耳。」後流涕固請曰:「妾受敬遇之恩,眾人所知,必謂任之出,是妾之由。上懼有見私之譏,下受專寵之罪,原重留意!」帝不聽,遂出之。十六年七月,太祖征關中,武宣皇后從,留孟津,帝居守鄴。時武宣皇后體小不安,後不得定省,憂怖,晝夜泣涕;左右驟以差問告,後猶不信,曰:「夫人在家,故疾每動,輒歷時,今疾便差,何速也?此欲慰我意耳!」憂愈甚。後得武宣皇后還書,說疾已平復,後乃懽悅。十七年正月,大軍還鄴,後朝武宣皇后,望幄座悲喜,感動左右。武宣皇后見後如此,亦泣,且謂之曰:「新婦謂吾前病如昔時困邪?吾時小小耳,十餘日即差,不當視我顏色乎!」嗟歎曰:「此真孝婦也。」二十一年,太祖東征,武宣皇后、文帝及明帝、東鄉公主皆從,時後以病留鄴。二十二年九月,大軍還,武宣皇后左右侍禦見後顏色豐盈,怪問之曰:「後與二子別久,下流之情,不可為念,而後顏色更盛,何也?」後笑答之曰:「(諱)等自隨夫人,我當何憂!」後之賢明以禮自持如此。延康元年正月,文帝即王位,六月,南征,後留鄴。黃初元年十月,帝踐阼。踐阼之後,山陽公奉二女以嬪于魏,郭後、李、陰貴人並愛幸,後愈失意,有怨言。帝大怒,二年六月,遣使賜死,葬於鄴。魏書曰:有司奏建長秋宮,帝璽書迎後,詣行在所,後上表曰:「妾聞先代之興,所以饗國久長,垂祚後嗣,無不由後妃焉。故必審選其人,以興內教。令踐阼之初,誠宜登進賢淑,統理六宮。妾自省愚陋,不任粢盛之事,加以寢疾,敢守微志。」璽書三至而後三讓,言 甚懇切。時盛暑,帝欲須秋涼乃更迎後。會後疾遂篤,夏六月丁卯,崩於鄴。帝哀痛咨嗟,策贈皇后璽綬。臣松之以為春秋之義,內大惡諱,小惡不書。文帝之不立甄氏,及加殺害,事有明審。魏史若以為大惡邪,則宜隱而不言,若謂為小惡邪,則不應假為之辭,而崇飾虛文乃至於是,異乎所聞於舊史。推此而言,其稱卞、甄諸後言行之善,皆難以實論。陳氏刪落,良有以也。

  明帝即位,有司奏請追諡,使司空王朗持節奉策乙太牢告祠於陵,又別立寢廟。魏書載三公奏曰:「蓋孝敬之道,篤乎其親,乃四海所以承化,天地所以明察,是謂生則致其養,歿則光其靈,誦述以盡其美,宣揚以顯其名者也。今陛下以聖懿之德,紹承洪業,至孝烝烝,通於神明,遭罹殷憂,每勞謙讓。先帝遷神山陵,大禮既備,至於先後,未有顯諡。伏惟先後恭讓著於幽微,至行顯於不言,化流邦國,德侔二南,故能膺神靈嘉祥,為大魏世妃。雖夙年登遐,萬載之後,永播融烈,後妃之功莫得而尚也。案諡法:'聖聞周達曰昭。德明有功曰昭。'昭者,光明之至,盛久而不昧者也。宜上尊諡曰文昭皇后。」是月,三公又奏曰:「自古周人始祖後稷,又特立廟以祀薑嫄。今文昭皇后之於萬嗣,聖德至化,豈有量哉!夫以皇家世(祀)之尊,而克讓允恭,固推盛位,神靈遷化,而無寢廟以承享(禮),非所以報顯德,昭孝敬也。稽之古制,宜依周禮,先妣別立寢廟。」並奏可之。太和元年三月,以中山魏昌之安城鄉戶千,追封逸,諡曰敬侯;適孫像襲爵。四月,初營宗廟,掘地得玉璽,方一寸九分,其文曰「天子羨思慈親」,明帝為之改容,乙太牢告廟。又嘗夢見後,於是差次舅氏親疏高下,敘用各有差,賞賜累钜萬;以像為虎賁中郎將。是月,後母薨,帝制緦服臨喪,百僚陪位。四年十一月,以後舊陵庳下,使像兼太尉,持節詣鄴,昭告後土,十二月,改葬朝陽陵。像還,遷散騎常侍。青龍二年春,追諡後兄儼曰安城鄉穆侯。夏,吳賊寇揚州,以像為伏波將軍,持節監諸將東征,還,複為射聲校尉。三年薨,追贈衛將軍,改封魏昌縣,諡曰貞侯;子暢嗣。又封暢弟溫、韡、豔皆為列侯。四年,改逸、儼本封皆曰魏昌侯,諡因故。封儼世婦劉為東鄉君,又追封逸世婦張為安喜君。

  景初元年夏,有司議定七廟。冬,又奏曰:「蓋帝王之興,既有受命之君,又有聖妃協於神靈,然後克昌厥世,以成王業焉。昔高辛氏蔔其四妃之子皆有天下,而帝摯、陶唐、商、周代興。周人上推後稷,以配皇天,追述王初,本之薑嫄,特立宮廟,世世享嘗,周禮所謂'奏夷則,歌中呂,舞大濩,以享先妣'者也。詩人頌之曰:'厥初生民,時維薑嫄。'言王化之本,生民所由。又曰:'閟宮有侐,實實枚枚,赫赫薑嫄,其德不回。'詩、禮所稱姬宗之盛,其美如此。大魏期運,繼于有虞,然崇弘帝道,三世彌隆,廟祧之數,實與周同。今武宣皇后、文德皇后各配無窮之祚,至於文昭皇后膺天靈符,誕育明聖,功濟生民,德盈宇宙,開諸後嗣,乃道化之所興也。寢廟特祀,亦薑嫄之閟宮也,而未著不毀之制,懼論功報德之義,萬世或闕焉,非所以昭孝示後世也。文昭廟宜世世享祀奏樂,與祖廟同,永著不毀之典,以播聖善之風。」於是與七廟議並勒金策,藏之金匱。

  帝思念舅氏不已。暢尚幼,景初末,以暢為射聲校尉,加散騎常侍,又特為起大第,車駕親自臨之。又於其後園為像母起觀廟,名其裏曰渭陽裏,以追思母氏也。嘉平三年正月,暢薨,追贈車騎將軍,諡曰恭侯;子紹嗣。太和六年,明帝愛女淑薨,追封諡淑為平原懿公主,為之立廟。取後亡從孫黃與合葬,追封黃列侯,以夫人郭氏從弟德為之後,承甄氏姓,封德為平原侯,襲公主爵。孫盛曰:於禮,婦人既無封爵之典,況於孩末,而可建以大邑乎?德自異族,援繼非類,匪功匪親,而襲母爵,違情背典,於此為甚。陳群雖抗言,楊阜引事比並,然皆不能極陳先王之禮,明封建繼嗣之義,忠至之辭,猶有闕乎!詩雲:「赫赫師尹,民具爾瞻。」宰輔之職,其可略哉!晉諸公贊曰:德字彥孫。司馬景王輔政,以女妻德。妻早亡,文王複以女繼室,即京兆長公主。景、文二王欲自結于郭後,是以頻繁為婚。德雖無才學,而恭謹謙順。甄溫字仲舒,與郭建及德等皆後族,以事宜見寵。咸熙初,封郭建為臨渭縣公,德廣安縣公,邑皆千八百戶。溫本國侯,進為輔國大將軍,加侍中,領射聲校尉,德鎮軍大將軍。泰始元年,晉受禪,加建、德、溫三人位特進。德為人貞素,加以世祖姊夫,是以遂貴當世。德暮年官更轉為宗正,遷侍中。太康中,大司馬齊王攸當之籓,德與左衛將軍王濟共諫請,時人嘉之。世祖以此望德,由此出德為大鴻臚,加侍中、光祿大夫,尋疾薨,贈中軍大將軍,開府侍中如故,諡恭公,子喜嗣。喜精粹有器美,曆中書郎、右衛將軍、侍中,位至輔國大將軍,加散騎常侍。喜與國姻親,而經趙王倫、齊王冏事故,能不豫際會,良由其才短,然亦以退靜免之。青龍中,又封後從兄子毅及像弟三人,皆為列侯。毅數上疏陳時政,官至越騎校尉。嘉平中,複封暢子二人為列侯。後兄儼孫女為齊王皇后,後父已沒,封後母為廣樂鄉君。

  文德郭皇后,安平廣宗人也。祖世長吏。魏書曰:父永,官至南郡太守,諡敬侯。母姓董氏,即堂陽君,生三男二女:長男浮,高唐令,次女昱,次即後,後弟都,弟成。後以漢中平元年三月乙卯生,生而有異常。後少而父永奇之曰:「此乃吾女中王也。」遂以女王為字。早失二親,喪亂流離,沒在銅鞮侯家。太祖為魏公時,得入東宮。後有智數,時時有所獻納。文帝定為嗣,後有謀焉。太子即王位,後為夫人,及踐阼,為貴嬪。甄後之死,由後之寵也。黃初三年,將登後位,文帝欲立為後,中郎棧潛上疏曰:「在昔帝王之治天下,不惟外輔,亦有內助,治亂所由,盛衰從之。故西陵配黃,英娥降媯,並以賢明,流芳上世。桀奔南巢,禍階末喜;紂以砲烙,怡悅妲己。是以聖哲慎立元妃,必取先代世族之家,擇其令淑以統六宮,虔奉宗廟,陰教聿修。易曰:'家道正而天下定。'由內及外,先王之令典也。春秋書宗人釁夏雲,無以妾為夫人之禮。齊桓誓命於葵丘,亦曰'無以妾為妻'。今後宮嬖寵,常亞乘輿。若因愛登後,使賤人暴貴,臣恐後世下陵上替,開張非度,亂自上起也。」文帝不從,遂立為皇后。魏書曰:後上表謝曰:「妾無皇、英釐降之節,又非姜、任思齊之倫,誠不足以假充女君之盛位,處中饋之重任。」後自在東宮,及即尊位,雖有異寵,心愈恭肅,供養永壽宮,以孝聞。是時柴貴人亦有寵,後教訓獎導之。後宮諸貴人時有過失,常彌覆之,有譴讓,輒為帝言其本末,帝或大有所怒,至為之頓首請罪,是以六宮無怨。性儉約,不好音樂,常慕漢明德馬後之為人。

  後早喪兄弟,以從兄表繼永後,拜奉車都尉。後外親劉斐與他國為婚,後聞之,敕曰:「諸親戚嫁娶,自當與鄉里門戶匹敵者,不得因勢,強與他方人婚也。」後姊子孟武還鄉里,求小妻,後止之。遂敕諸家曰:「今世婦女少,當配將士,不得因緣取以為妾也。宜各自慎,無為罰首。」魏書曰:後常敕戒表、武等曰:「漢氏椒房之家,少能自全者,皆由驕奢,可不慎乎!」

  五年,帝東征,後留許昌永始台。時霖雨百餘日,城樓多壞,有司奏請移止。後曰:「昔楚昭王出遊,貞薑留漸台,江水至,使者迎而無符,不去,卒沒。今帝在遠,吾幸未有是患,而便移止,奈何?」群臣莫敢複言。六年,帝東征吳,至廣陵,後留譙宮。時表留宿衛,欲遏水取魚。後曰:「水當通運漕,又少材木,奴客不在目前,當複私取官竹木作梁遏。今奉車所不足者,豈魚乎?」

  明帝即位,尊後為皇太后,稱永安宮。太和四年,詔封表安陽亭侯,又進爵鄉侯,增邑並前五百戶,遷中壘將軍。以表子詳為騎都尉。其年,帝追諡太后父永為安陽鄉敬侯,母董為都鄉君。遷表昭德將軍,加金紫,位特進,表第二子訓為騎都尉。及孟武母卒,欲厚葬,起祠堂,太后止之曰:「自喪亂以來,墳墓無不發掘,皆由厚葬也;首陽陵可以為法。」青龍三年春,後崩於許昌,以終制營陵,三月庚寅,葬首陽陵西。魏略曰:明帝既嗣立,追痛甄後之薨,故太后以憂暴崩。甄後臨沒,以帝屬李夫人。及太后崩,夫人乃說甄後見譖之禍,不獲大斂,被發覆面,帝哀恨流涕,命殯葬太后,皆如甄後故事。漢晉春秋曰:初,甄後之誅,由郭後之寵,及殯,令被發覆面,以糠塞口,遂立郭後,使養明帝。帝知之,心常懷忿,數泣問甄後死狀。郭後曰:「先帝自殺,何以責問我?且汝為人子,可追讎死父,為前母枉殺後母邪?」明帝怒,遂逼殺之,敕殯者使如甄後故事。魏書載哀策曰:「維青龍三年三月壬申,皇太后梓宮啟殯,將葬于首陽之西陵。哀子皇帝叡親奉冊祖載,遂親遣奠,叩心擗踴,號咷仰訴,痛靈魂之遷幸,悲容車之向路,背三光以潛翳,就黃壚而安厝。嗚呼哀哉!昔二女妃虞,帝道以彰,三母嬪周,聖善彌光,既多受祉,享國延長。哀哀慈妣,興化閏房,龍飛紫極,作合聖皇,不虞中年,暴罹災殃。湣予小子,煢煢摧傷,魂雖永逝,定省曷望?嗚呼哀哉!」帝進表爵為觀津侯,增邑五百,並前千戶。遷詳為駙馬都尉。四年,追改封永為觀津敬侯,世婦董為堂陽君。追封諡後兄浮為梁裏亭戴侯,都為武城亭孝侯,成為新樂亭定侯,皆使使者奉策,祠乙太牢。表薨,子詳嗣,又分表爵封詳弟述為列侯。詳薨,子釗嗣。

  明悼毛皇后,河內人也。黃初中,以選入東宮,明帝時為平原王,進禦有寵,出入與同輿輦。及即帝立,以為貴嬪。太和元年,立為皇后。後父嘉,拜騎都尉,後弟曾,郎中。

  初,明帝為王,始納河內虞氏為妃,帝即位,虞氏不得立為後,太皇后卞太后慰勉焉。虞氏曰:「曹氏自好立賤,未有能以義舉者也。然後職內事,君聽外政,其道相由而成,苟不能以善始,未有能令終者也。殆必由此亡國喪祀矣!」虞氏遂絀還鄴宮。進嘉為奉車都尉,曾騎都尉,寵賜隆渥。頃之,封嘉博平鄉侯,遷光祿大夫,曾駙馬都尉。嘉本典虞車工,卒暴富貴,明帝令朝臣會其家飲宴,其容止舉動甚蚩騃,語輒自謂「侯身」,時人以為笑。孫盛曰:古之王者,必求令淑以對揚至德,恢王化於關雎,致淳風於麟趾。及臻三季,並亂茲緒,義以情溺,位由寵昏,貴賤無章,下陵上替,興衰隆廢,皆是物也。魏自武王,暨于烈祖,三後之升,起自幽賤,本既卑矣,何以長世?詩雲:「絺兮綌兮,淒其以風。」其此之謂乎!後又加嘉位特進,曾遷散騎侍郎。青龍三年,嘉薨,追贈光祿大夫,改封安國侯,增邑五百,並前千戶,諡曰節侯。四年,追封後母夏為野王君。

  帝之幸郭元後也,後愛寵日弛。景初元年,帝遊後園,召才人以上曲宴極樂。元後曰「宜延皇后」,帝弗許。乃禁左右,使不得宣。後知之,明日,帝見後,後曰:「昨日遊宴北園,樂乎?」帝以左右泄之,所殺十餘人。賜後死,然猶加諡,葬湣陵。遷曾散騎常侍,後徙為羽林虎賁中郎將、原武典農。

  明元郭皇后,西平人也,世河右大族。黃初中,本郡反叛,遂沒入宮。明帝即位,甚見愛幸,拜為夫人。叔父立為騎都尉,從父芝為虎賁中郎將。帝疾困,遂立為皇后。齊王即位,尊後為皇太后,稱永甯宮,追封諡太后父滿為西都定侯,以立子建紹其爵。封太後母杜為郃陽君。芝遷散騎常侍、長水校尉,魏略曰:諸郭之中,芝最壯直。先時自以他功封侯。立,宣德將軍,皆封列侯。建兄德,出養甄氏。德及建俱為鎮護將軍,皆封列侯,並掌宿衛。值三主幼弱,宰輔統政,與奪大事,皆先咨啟於太后而後施行。毌丘儉、鍾會等作亂,鹹假其命而以為辭焉。景元四年十二日崩,五年二月,葬高平陵西。晉諸公贊曰:建安叔始,有器局而強問,泰始中疾薨。子嘏嗣,為給事中。

  評曰:魏後妃之家,雖雲富貴,未有若衰漢乘非其據,宰割朝政者也。鑒往易軌,於斯為美。追觀陳群之議,棧潛之論,適足以為百王之規典,垂憲范乎後葉矣。

魏書六  董二袁劉傳第六

  董卓字仲穎,隴西臨洮人也。英雄記曰:卓父君雅,由微官為潁川綸氏尉。有三子:長子擢,字孟高,早卒;次即卓;卓弟旻字叔穎。少好俠,嘗游羌中,盡與諸豪帥相結。後歸耕於野,而豪帥有來從之者,卓與俱還,殺耕牛與相宴樂。諸豪帥感其意,歸相斂,得雜畜千餘頭以贈卓。吳書曰:郡召卓為吏,使監領盜賊。胡嘗出鈔,多虜民人,涼州刺史成就辟卓為從事,使領兵騎討捕,大破之,斬獲千計。並州刺史段熲薦卓公府,司徒袁隗辟為掾。漢桓帝末,以六郡良家子為羽林郎。卓有才武,旅力少比,雙帶兩鞬,左右馳射。為軍司馬,從中郎將張奐征並州有功,拜郎中,賜縑九千匹,卓悉以分與吏士。遷廣武令,蜀郡北部都尉,西域戊己校尉,免。徵拜並州刺史、河東太守,英雄記曰:卓數討羌、胡,前後百餘戰。遷中郎將,討黃巾,軍敗抵罪。韓遂等起涼州,複為中郎將,西拒遂。於望垣硤北,為羌、胡數萬人所圍,糧食乏絕。卓偽欲捕魚,堰其還道當所渡水為池,使水渟滿數十裏,默從堰下過其軍而決堰。比羌、胡聞知追逐,水已深,不得渡。時六軍上隴西,五軍敗績,卓獨全眾而還,屯住扶風。拜前將軍,封斄鄉侯,徵為並州牧。靈帝紀曰:中平五年,徵卓為少府,敕以營吏士屬左將軍皇甫嵩,詣行在所。卓上言:「涼州擾亂,鯨鯢未滅,此臣奮發效命之秋。吏士踴躍,戀恩念報,各遮臣車,辭聲懇惻,未得即路也。輒且行前將軍事,盡心慰恤,效力行陳。」六年,以卓為並州牧,又敕以吏兵屬皇甫嵩。卓複上言:「臣掌戎十年,士卒大小,相狎彌久,戀臣畜養之恩,樂為國家奮一旦之命,乞將之州,效力邊陲。」卓再違詔敕,會為何進所召。

  靈帝崩,少帝即位。大將軍何進與司隸校尉袁紹謀誅諸閹官,太后不從。進乃召卓使將兵詣京師,並密令上書曰:「中常侍張讓等竊幸乘寵,濁亂海內。昔趙鞅興晉陽之甲,以逐君側之惡。臣輒鳴鐘鼓如洛陽,即討讓等。」欲以脅迫太后。卓未至,進敗。續漢書曰:進字遂高,南陽人,太后異母兄也。進本屠家子,父曰真。真死後,進以妹倚黃門得入掖庭,有寵,光和三年立為皇后,進由是貴幸。中平元年,黃巾起,拜進大將軍。典略載卓表曰:「臣伏惟天下所以有逆不止者,各由黃門常侍張讓等侮慢天常,操擅王命,父子兄弟並據州郡,一書出門,便獲千金,京畿諸郡數百萬膏腴美田皆屬讓等,至使怨氣上蒸,妖賊起。臣前奉詔討於扶羅,將士饑乏,不肯渡河,皆言欲詣京師先誅閹豎以除民害,從台閣求乞資直。臣隨慰撫,以至新安。臣聞揚湯止沸,不如滅火去薪,潰癰雖痛,勝於養肉,及溺呼船,悔之無及。」中常侍段珪等劫帝走小平津,卓遂將其眾迎帝於北芒,還宮。張璠漢紀曰:帝以八月庚午為諸黃門所劫,步出穀門,走至河上。諸黃門既投河死。時帝年十四,陳留王年九歲,兄弟獨夜步行欲還宮,闇暝,逐螢火而行,數裏,得民家以露車載送。辛未,公卿以下與卓共迎帝於北芒阪下。獻帝春秋曰:先是童謠曰:「侯非侯,王非王,千乘萬騎走北芒。」卓時適至,屯顯陽苑。聞帝當還,率眾迎帝。典略曰:帝望見卓兵涕泣。群公謂卓曰:「有詔卻兵。」卓曰:「公諸人為國大臣,不能匡正王室,至使國家播蕩,何卻兵之有!」遂俱入城。獻帝紀曰:卓與帝語,語不可了。乃更與陳留王語,問禍亂由起;王答,自初至終,無所遺失。卓大喜,乃有廢立意。英雄記曰:河南中部掾閔貢扶帝及陳留王上至雒舍止。帝獨乘一馬,陳留王與貢共乘一馬,從雒舍南行。公卿百官奉迎於北芒阪下,故太尉崔烈在前導。卓將步騎數千來迎,烈呵使避,卓罵烈曰:「晝夜三百里來,何雲避,我不能斷卿頭邪?」前見帝曰:「陛下令常侍小黃門作亂乃爾,以取禍敗,為負不小邪?」又趨陳留王,曰:「我董卓也,從我抱來。」乃於貢抱中取王。英雄記曰:一本雲王不就卓抱,卓與王並馬而行也。時進弟車騎將軍苗為進眾所殺,英雄記雲:苗,太后之同母兄,先嫁硃氏之子。進部曲將吳匡,素怨苗不與進同心,又疑其與宦官通謀,乃令軍中曰:「殺大將軍者,車騎也。」遂引兵與卓弟旻共攻殺苗於硃爵闕下。進、苗部曲無所屬,皆詣卓。卓又使呂布殺執金吾丁原,並其眾,故京都兵權唯在卓。九州春秋曰:卓初入洛陽,步騎不過三千,自 嫌兵少,不為遠近所服;率四五日,輒夜遣兵出四城門,明日陳旌鼓而入,宣言雲「西兵複入至洛中」。人不覺,謂卓兵不可勝數。

  先是,進遣騎都尉太山鮑信所在募兵,適至,信謂紹曰:「卓擁強兵,有異志,今不早圖,將為所制;及其初至疲勞,襲之可禽也。」紹畏卓,不敢發,信遂還鄉里。

  於是以久不雨,策免司空劉弘而卓代之,俄遷太尉,假節鉞虎賁。遂廢帝為弘農王。尋又殺王及何太后。立靈帝少子陳留王,是為獻帝。獻帝紀曰:卓謀廢帝,會群臣於朝堂,議曰:「大者天地,次者君臣,所以為治。今皇帝闇弱,不可以奉宗廟,為天下主。欲依伊尹、霍光故事,立陳留王,何如?」尚書盧植曰:「案尚書太甲既立不明,伊尹放之桐宮。昌邑王立二十七日,罪過千餘,故霍光廢之。今上富於春秋,行未有失,非前事之比也。」卓怒,罷坐,欲誅植,侍中蔡邕勸之,得免。九月甲戌,卓複大會群臣曰:「太后逼迫永樂太后,令以憂死,逆婦姑之禮,無孝順之節。天子幼質,軟弱不君。昔伊尹放太甲,霍光廢昌邑,著在典籍,僉以為善。今太后宜如太甲,皇帝宜如昌邑。陳留王仁孝,宜即尊皇祚。」獻帝起居注載策曰:「孝靈皇帝不究高宗眉壽之祚,早棄臣子。皇帝承紹,海內側望,而帝天姿輕佻,威儀不恪,在喪慢惰,衰如故焉;凶德既彰,淫穢發聞,損辱神器,忝汙宗廟。皇太后教無母儀,統政荒亂。永樂太后暴崩,眾論惑焉。三綱之道,天地之紀,而乃有闕,罪之大者。陳留王協,聖德偉茂,規矩邈然,豐下兌上,有堯圖之表;居喪哀戚,言不及邪,岐嶷之性,有周成之懿。休聲美稱,天下所聞,宜承洪業,為萬世統,可以承宗廟。廢皇帝為弘農王。皇太后還政。」尚書讀冊畢,群臣莫有言,尚書丁宮曰:「天禍漢室,喪亂弘多。昔祭仲廢忽立突,春秋大其權。今大臣量宜為社稷計,誠合天人,請稱萬歲。」卓以太后見廢,故公卿以下不布服,會葬,素衣而已。卓遷相國,封郿侯,贊拜不名,劍履上殿,又封卓母為池陽君,置家令、丞。卓既率精兵來,適值帝室大亂,得專廢立,據有武庫甲兵,國家珍寶,威震天下。卓性殘忍不仁,遂以嚴刑脅眾,睚眥之隙必報,人不自保。魏書曰:卓所原無極,語賓客曰:「我相,貴無上也。」英雄記曰:卓欲震威,侍御史擾龍宗詣卓白事,不解劍,立撾殺之,京師震動。發何苗棺,出其屍,枝解節棄於道邊。又收苗母舞陽君殺之,棄屍於苑枳落中,不復收斂。嘗遣軍到陽城。時適二月社,民各在其社下,悉就斷其男子頭,駕其車牛,載其婦女財物,以所斷頭系車轅軸,連軫而還洛,雲攻賊大獲,稱萬歲。入開陽城門,焚燒其頭,以婦女與甲兵為婢妾。至於奸亂宮人公主。其凶逆如此。

  初,卓信任尚書周毖,城門校尉伍瓊等,用其所舉韓馥、劉岱、孔伷、(張資)〔張咨〕、張邈等出宰州郡。而馥等至官,皆合兵將以討卓。卓聞之,以為毖、瓊等通情賣己,皆斬之。英雄記曰:毖字仲遠,武威人。瓊字德瑜,汝南人。謝承後漢書曰:伍孚字德瑜,少有大節,為郡門下書佐。其本邑長有罪,太守使孚出教,敕曹下督郵收之。孚不肯受教,伏地仰諫曰:「君雖不君,臣不可不臣,明府奈何令孚受教,敕外收本邑長乎?更乞授他吏。」太守奇而聽之。後大將軍何進辟為東曹屬,稍遷侍中、河南尹、越騎校尉。董卓作亂,百僚震栗。孚著小鎧,於朝服裏挾佩刀見卓,欲伺便刺殺之。語闋辭去,卓送至閤中,孚因出刀刺之。卓多力,退卻不中,即收孚。卓曰:「卿欲反邪?」孚大言曰:「汝非吾君,吾非汝臣,何反之有?汝亂國篡主,罪盈惡大,今是吾死日,故來誅奸賊耳,恨不車裂汝於市朝以謝天下。」遂殺孚。謝承記孚字及本郡,則與瓊同,而致死事乃與孚異也,不知孚為瓊之別名,為別有伍孚也?蓋未詳之。

  河內太守王匡,遣泰山兵屯河陽津,將以圖卓。卓遣疑兵若將於平陰渡者,潛遣銳眾從小平北渡,繞擊其後,大破之津北,死者略盡。卓以山東豪傑並起,恐懼不寧。初平元年二月,乃徙天子都長安。焚燒洛陽宮室,悉發掘陵墓,取寶物。華嶠漢書曰:卓欲遷長安,召公卿以下大議。司徒楊彪曰:「昔盤庚五遷,殷民胥怨,故作三篇以曉天下之民。(而)海內安穩,無故移都,恐百姓驚動,麋沸蟻聚為亂。」卓曰:「關中肥饒,故秦得併吞六國。今徙西京,設令關東豪強敢有動者,以我強兵踧之,可使詣滄海。」彪曰:「海內動之甚易,安之甚難。又長安宮室壞敗,不可卒複。」卓曰:「武帝時居杜陵南山下,有成瓦窯數千處,引涼州材木東下以作宮室,為功不難。」卓意不得,便作色曰:「公欲沮我計邪?邊章、韓約有書來,欲令朝廷必徙都。若大兵(來)下,我不能複相救,公便可與袁氏西行。」彪曰:「西方自彪道徑也,顧未知天下何如耳!」議罷。卓敕司隸校尉宣璠以災異劾奏,因策免彪。續漢書曰:太尉黃琬、司徒楊彪、司空荀爽俱詣卓,卓言:「昔高祖都關中,十一世後中興,更都洛陽。從光武至今複十一世,案石苞室讖,宜複還都長安。」坐中皆驚愕,無敢應者。彪曰:「遷都改制,天下大事,皆當因民之心,隨時之宜。昔盤庚五遷,殷民胥怨,故作三篇以曉之。往者王莽篡逆,變亂五常,更始赤眉之時,焚燒長安,殘害百姓,民人流亡,百無一在。光武受命,更都洛邑,此其宜也。今方建立聖主,光隆漢祚,而無故捐宮廟,棄園陵,恐百姓驚愕,不解此意,必麋沸蟻聚以致擾亂。石苞室讖,妖邪之書,豈可信用?」卓作色曰:「楊公欲沮國家計邪?關東方亂,所在賊起。崤函險固,國之重防。又隴右取材,功夫不難。杜陵南山下有孝武故陶處,作磚瓦,一朝可辦。宮室官府,蓋何足言!百姓小民,何足與議。若有前卻,我以大兵驅之,豈得自在。」百寮恐怖失色。琬謂卓曰:「此大事。楊公之語,得無重思!」卓罷坐,即日令司隸奏彪及琬,皆免官。大駕即西。卓部兵燒洛陽城外面百里。又自將兵燒南北宮及宗廟、府庫、民家,城內掃地殄盡。又收諸富室,以罪惡沒入其財物;無辜而死者,不可勝計。獻帝紀曰:卓獲山東兵,以豬膏塗布十餘匹,用纏其身,然後燒之,先從足起。獲袁紹豫州從事李延,煮殺之。卓所愛胡,恃寵放縱,為司隸校尉趙謙所殺。卓大怒曰:「我愛狗,尚不欲令人呵之,而況人乎!」乃召司隸都官撾殺之。卓至西京,為太師,號曰尚父。乘青蓋金華車,爪畫兩轓,時人號曰竿摩車。 魏書曰:言其逼天子也。獻帝紀曰;卓既為太師,複欲稱尚父,以問蔡邕。邕曰:「昔武王受命,太公為師,輔佐周室,以伐無道,是以天下尊之,稱為尚父。今公之功德誠為巍巍,宜須關東悉定,車駕東還,然後議之。」乃止。京師地震,卓又問邕。邕對曰:「地動陰盛,大臣逾制之所致也。公乘青蓋車,遠近以為非宜。」卓從之,更乘金華皁蓋車也。卓弟旻為左將軍,封鄠侯;兄子璜為侍中中軍校尉典兵;宗族內外並列朝廷。英雄記曰:卓侍妾懷抱中子,皆封侯,弄以金紫。孫女名白,時尚未笄,封為渭陽君。於郿城東起壇,從廣二丈餘,高五六尺,使白乘軒金華青蓋車,都尉、中郎將、刺史千石在郿者,各令乘軒簪筆,為白導從,之壇上,使兄子璜為使者授印綬。公卿見卓,謁拜車下,卓不為禮。召呼三台尚書以下自詣卓府啟事。山陽公載記曰:初卓為前將軍,皇甫嵩為左將軍,俱征韓遂,各不相下。後卓徵為少府並州牧,兵當屬嵩,卓大怒。及為太師,嵩為禦史中丞,拜於車下。卓問嵩:「義真服未乎?」嵩曰:「安知明公乃至於是!」卓曰:「鴻鵠固有遠志,但燕雀自不知耳。」嵩曰:「昔與明公俱為鴻鵠,不意今日變為鳳皇耳。」卓笑曰:「卿早服,今日可不拜也。」張璠漢紀曰:卓抵其手謂皇甫嵩曰:「義真怖未乎?」嵩對曰:「明公以德輔朝廷,大慶方至,何怖之有?若淫刑以逞,將天下皆懼,豈獨嵩乎?」卓默然,遂與嵩和解。築郿塢,高與長安城埒,積穀為三十年儲,英雄記曰:郿去長安二百六十裏。雲事成,雄據天下,不成,守此足以畢老。嘗至郿行塢,公卿已下祖道於橫門外。橫音光。卓豫施帳幔飲,誘降北地反者數百人,於坐中先斷其舌,或斬手足,或鑿眼,或鑊煮之,未死,偃轉杯案間,會者皆戰慄亡失匕箸,而卓飲食自若。太史望氣,言當有大臣戮死者。故太尉張溫時為衛尉,素不善卓,卓心怨之,因天有變,欲以塞咎,使人言溫與袁術交關,遂笞殺之。傅子曰:靈帝時榜門賣官,於是太尉段熲、司徒崔烈、太尉樊陵、司空張溫之徒,皆入錢上千萬下五百萬以買三公。熲數征伐有大功,烈有北州重名,溫有傑才,陵能偶時,皆一時顯士,猶以貨取位,而況于劉囂、唐珍、張顥之黨乎!風俗通曰:司隸劉囂,以党諸常侍,致位公輔。續漢書曰:唐珍,中常侍唐衡弟。張顥,中常侍張奉弟。法令苛酷,愛憎淫刑,更相被誣,冤死者千數。百姓嗷嗷,道路以目。魏書曰:卓使司隸校尉劉囂籍吏民有為子不孝,為臣不忠,為吏不清,為弟不順,有應此者皆身誅,財物沒官。於是愛憎互起,民多冤死。悉椎 破銅人、鐘虡,及壞五銖錢。更鑄為小錢,大五分,無文章,肉好無輪郭,不磨鑢。於是貨輕而物貴,穀一斛至數十萬。自是後錢貨不行。

  三年四月,司徒王允、尚書僕射士孫瑞、卓將呂布共謀誅卓。是時,天子有疾新愈,大會未央殿。布使同郡騎都尉李肅等,將親兵十餘人,偽著衛士服守掖門。布懷詔書。卓至,肅等格卓。卓驚呼布所在。布曰「有詔」,遂殺卓,夷三族。主簿田景前趨卓屍,布又殺之;凡所殺三人,餘莫敢動。英雄記曰:時有謠言曰:「千里草,何青青,十日蔔,猶不生。」又作董逃之歌。又有道士書布為「呂」字以示卓,卓不知其為呂布也。卓當入會,陳列步騎,自營至宮,朝服導引行其中。馬躓不前,卓心怪欲止,布勸使行,乃衷甲而入。卓既死,當時日月清淨,微風不起。旻、璜等及宗族老弱悉在郿,皆還,為其群下所斫射。卓母年九十,走至塢門曰「乞脫我死」,即斬首。袁氏門生故吏,改殯諸袁死於郿者,斂聚董氏屍於其側而焚之。暴卓屍於市。卓素肥,膏流浸地,草為之丹。守屍吏暝以為大炷,置卓臍中以為燈,光明達旦,如是積日。後卓故部曲收所燒者灰,並以一棺棺之,葬於郿。卓塢中金有二三萬斤,銀八九萬斤,珠玉錦綺奇玩雜物皆山崇阜積,不可知數。長安士庶鹹相慶賀,諸阿附卓者皆下獄死。謝承後漢書曰:蔡邕在王允坐,聞卓死,有嘆惜之音。允責邕曰:「卓,國之大賊,殺主殘臣,天地所不祐,人神所同疾。君為王臣,世受漢恩,國主危難,曾不倒戈,卓受天誅,而更嗟痛乎?」便使收付廷尉。邕謝允曰:「雖以不忠,猶識大義,古今安危,耳所厭聞,口所常玩,豈當背國而向卓也?狂瞽之詞,謬出患入,原黥首為刑以繼漢史。」公卿惜邕才,鹹共諫允。允曰:「昔武帝不殺司馬遷,使作謗書,流於後世。方今國祚中衰,戎馬在郊,不可令佞臣執筆在幼主左右,後令吾徒並受謗議。」遂殺邕。臣松之以為蔡邕雖為卓所親任,情必不黨。甯不知卓之奸凶,為天下所毒,聞其死亡,理無嘆惜。縱複令然,不應反言于王允之坐。斯殆謝承之妄記也。史遷紀傳,博有奇功於世,而雲王允謂孝武應早殺遷,此非識者之言。但遷為不隱孝武之失,直書其事耳,何謗之有乎?王允之忠正,可謂內省不疚者矣,既無懼於謗,且欲殺邕,當論邕應死與不,豈可慮其謗己而枉戮善人哉!此皆誣罔不通之甚者。張璠漢紀曰:初,蔡邕以言事見徙,名聞天下,義動志士。及還,內寵惡之。邕恐,乃亡命海濱,往來依太山羊氏,積十年。卓為太尉,辟為掾,以高第為侍御史治書,三日中遂至尚書。後遷巴東太守,卓上留拜侍中,至長安為左中郎將。卓重其才,厚遇之。每有朝廷事,常令邕具草。及允將殺邕,時名士多為之言,允悔欲止,而 邕已死。

  初,卓女婿中郎將牛輔典兵別屯陝,分遣校尉李傕、郭汜、張濟略陳留、潁川諸縣。卓死,呂布使李肅至陝,欲以詔命誅輔。輔等逆與肅戰,肅敗走弘農,布誅肅。魏書曰:輔恇怯失守,不能自安。常把辟兵符,以鈇鑕致其旁,欲以自強。見客,先使相者相之,知有反氣與不,又筮知吉凶,然後乃見之。中郎將董越來就輔,輔使筮之,得兌下離上,筮者曰:「火勝金,外謀內之卦也。」即時殺越。獻帝紀雲:筮人常為越所鞭,故因此以報之。其後輔營兵有夜叛出者,營中驚,輔以為皆叛,乃取金寶,獨與素所厚(友)胡赤兒等五六人相隨,逾城北渡河,赤兒等利其金寶,斬首送長安。

  比傕等還,輔已敗,眾無所依,欲各散歸。既無赦書,而聞長安中欲盡誅涼州人,憂恐不知所為。用賈詡策,遂將其眾而西,所在收兵,比至長安,眾十餘萬,九州春秋曰:傕等在陝,皆恐怖,急擁兵自守。胡文才、楊整脩皆涼州大人,而司徒王允素所不善也。及李傕之叛,允乃呼文才、整脩使東解釋之,不假借以溫顏,謂曰:「關東鼠子欲何為邪?卿往呼之。」於是二人往,實召兵而還。與卓故部曲樊稠、李蒙、王方等合圍長安城。十日城陷,與布戰城中,布敗走。傕等放兵略長安老少,殺之悉盡,死者狼籍。誅殺卓者,屍王允於市。張璠漢紀曰:布兵敗,駐馬青瑣門外,謂允曰:「公可以去。」允曰:「安國家,吾之上原也,若不獲,則奉身以死。朝廷幼主恃我而已,臨難苟免,吾不為也。努力謝關東諸公,以國家為念。」傕、汜入長安城,屯南宮掖門,殺太僕魯馗、大鴻臚周奐、城門校尉崔烈、越騎校尉王頎。吏民死者不可勝數。司徒王允挾天子上宣平城門避兵,傕等於城門下拜,伏地叩頭。帝謂傕等曰:「卿無作威福,而乃放兵縱橫,欲何為乎?」傕等曰:「董卓忠於陛下,而無故為呂布所殺。臣等為卓報讎,弗敢為逆也。請事竟,詣廷尉受罪。」允窮逼出見傕,傕誅允及妻子宗族十餘人。長安城中男女大小莫不流涕。允字子師,太原祁人也。少有大節,郭泰見而奇之,曰:「王生一日千里,王佐之才也。」泰雖先達,遂與定交。三公並辟,曆豫州刺史,辟荀爽、孔融為從事,遷河南尹、尚書令。及為司徒,其所以扶持王室,甚得大臣之節,自天子以下,皆倚賴焉。卓亦推信之,委以朝廷。華嶠曰:夫士以正立,以謀濟,以義成,若王允之推董卓而分其權,伺其間而弊其罪。當此之時,天下之難解矣,本之皆主於忠義也,故推卓不為失正,分權不為不義,伺間不為狙詐,是以謀濟義成,而歸於正也。葬卓於郿,大風暴雨震卓墓,水流入藏,漂其棺槨。傕為車騎將軍、池陽侯,領司隸校尉、假節。汜為後將軍、美陽侯。稠為右將軍、萬年侯。傕、汜、稠擅朝政。英雄記曰:傕,北地人。汜,張掖人,一名多。濟為驃騎將軍、平陽侯,屯弘農。

  是歲,韓遂、馬騰等降,率眾詣長安。以遂為鎮西將軍,遣還涼州,騰征西將軍,屯郿。侍中馬宇與諫議大夫種邵、左中郎將劉範等謀,欲使騰襲長安,己為內應,以誅傕等。騰引兵至長平觀,宇等謀泄,出奔槐裏。稠擊騰,騰敗走,還涼州;又攻槐裏,宇等皆死。時三輔民尚數十萬戶,傕等放兵劫略,攻剽城邑,人民饑困,二年間相啖食略盡。獻帝紀曰:是時新遷都,宮人多亡衣服,帝欲發禦府繒以與之,李傕弗欲,曰:「宮中有衣,胡為複作邪?」詔賣廄馬百餘匹,禦府大司農出雜繒二萬匹,與所賣廄馬直,賜公卿以下及貧民不能自存者。李傕曰「我邸閣儲偫少」,乃悉載置其營。賈詡曰「此上意,不可拒」,傕不從之。

  諸將爭權,遂殺稠,並其眾。九州春秋曰:馬騰、韓遂之敗,樊稠追至陳倉。遂語稠曰:「天地反覆,未可知也。本所爭者非私怨,王家事耳。與足下州裏人,今雖小違,要當大同,欲相與善語以別。邂逅萬一不如意,後可複相見乎!」俱卻騎前接馬,交臂相加,共語良久而別。傕兄子利隨稠,利還告傕,韓、樊交馬語,不知所道,意愛甚密。傕以是疑稠與韓遂私和而有異意。稠欲將兵東出關,從傕索益兵。因請稠會議,便於坐殺稠。汜與傕轉相疑,戰鬥長安中。典略曰:傕數設酒請汜,或留汜止宿。汜妻懼傕與汜婢妾而奪己愛,思有以離間之。會傕送饋,妻乃以豉為藥,汜將食,妻曰:「食從外來,倘或有故!」遂摘藥示之,曰:「一棲不二雄,我固疑將軍之信李公也。」他日傕複請汜,大醉。汜疑傕藥之,絞糞汁飲之乃解。於是遂生嫌隙,而治兵相攻。傕質天子於營,燒宮殿城門,略官寺,盡收乘輿服禦物置其家。獻帝起居注曰:初,汜謀迎天子幸其營,夜有亡告傕者,傕使兄子暹將數千兵圍宮,以車三乘迎天子。楊彪曰:「自古帝王無在人臣家者。舉事當合天下心,諸君作此,非是也。」暹曰:「將軍計定矣。」於是天子一乘,貴人伏氏一乘,賈詡、左靈一乘,其餘皆步從。是日,傕複移乘輿幸北塢,使校尉監塢門,內外隔絕。諸侍臣皆有饑色,時盛暑熱,人盡寒心。帝求米五斛、牛骨五具以賜左右,傕曰:「朝餔上飯,何用米為?」乃與腐牛骨,皆臭不可食。帝大怒,欲詰責之。侍中楊琦上封事曰:「傕,邊鄙之人,習於夷風,今又自知所犯悖逆,常有怏怏之色,欲輔車駕幸黃白城以紓其憤。臣原陛下忍之,未可顯其罪也。」帝納之。初,傕屯黃白城,故謀欲徙之。傕以司徒趙溫不與己同,乃內溫塢中。溫聞傕欲移乘輿,與傕書曰:「公前讬為董公報仇,然實屠陷王城,殺戮大臣,天下不可家見而戶釋也。今爭睚眥之隙,以成千鈞之仇,民在塗炭,各不聊生,曾不改寤,遂成禍亂。朝廷仍下明詔,欲令和解,詔命不行,恩澤日損,而複欲輔乘輿于黃白城,此誠老夫所不解也。於易,一過為過,再為涉,三而弗改,滅其頂,凶。不如早共和解,引兵還屯,上安萬乘,下全生民,豈不幸甚!」傕大怒,欲遣人害溫。其從弟應,溫故掾也,諫之數日乃止。帝聞溫與傕書,問侍中常洽曰:「傕弗知臧否,溫言太切,可為寒心。」對曰:「李應已解之矣。」帝乃悅。傕使公卿詣汜請和,汜皆執之。華嶠漢書曰:汜饗公卿,議欲攻傕。楊彪曰:「群臣共鬥,一人劫天子,一人質公卿,此可行乎?」汜怒,欲手刃之,中郎將楊密及
左右多諫,汜乃歸之。相攻擊連月,死者萬數。獻帝起居注曰:傕性喜鬼怪左道之術,常有道人及女巫歌謳擊鼓下神,祠祭六丁,符劾厭勝之具,無所不為。又於朝廷省門外,為董卓作神坐,數以牛羊祠之,訖,過省閤問起居,求入見。傕帶三刀,手複與鞭合持一刃。侍中、侍郎見傕帶仗,皆惶恐,亦帶劍持刀,先入在帝側。傕對帝,或言「明陛下」,或言「明帝」,為帝說郭汜無狀,帝亦隨其意答應之。傕喜,出言「明陛下真賢聖主」,意遂自信,自謂良得天子歡心也。雖然,猶不欲令近臣帶劍在帝邊,謂人言「此曹子將欲圖我邪?而皆持刀也」。侍中李禎,傕州裏,素與傕通,語傕「所以持刀者,軍中不可不爾,此國家故事」。傕意乃解。天子以謁者僕射皇甫酈涼州舊姓,有專對之才,遣令和傕、汜。酈先詣汜,汜受詔命。詣傕,傕不肯,曰:「我有呂布之功,輔政四年,三輔清靜,天下所知也。郭多,盜馬虜耳,何敢乃欲與吾等邪?必欲誅之。君為涼州人,觀吾方略士眾,足辦多不?多又劫質公卿,所為如是,而君苟欲利郭多,李傕有膽自知之。」酈答曰:「昔有窮後羿恃其善射,不思患難,以至於斃。近董公之強,明將軍目所見,內有王公以為內主,外有董旻、承、璜以為鯁毒,呂布受恩而反圖之,斯須之間,頭縣竿端,此有勇而無謀也。今將軍身為上將,把鉞仗節,子孫握權,宗族荷寵,國家好爵而皆據之。今郭多劫質公卿,將軍脅至尊,誰為輕重邪?張濟與郭多、楊定有謀,又為冠帶所附。楊奉,白波帥耳,猶知將軍所為非是,將軍雖拜寵之,猶不肯盡力也。」傕不納酈言,而呵之令出。酈出,詣省門,白傕不肯從詔,辭語不順。侍中胡邈為傕所幸,呼傳詔者令飾其辭。又謂酈曰:「李將軍於卿不薄,又皇甫公為太尉,李將軍力也。」酈答曰:「胡敬才,卿為國家常伯,輔弼之臣也,語言如此,寧可用邪?」邈曰:「念卿失李將軍意,恐不易耳!我與卿何事者?」酈言:「我累世受恩,身又常在幃幄,君辱臣死,當坐國家,為李傕所殺,則天命也。」天子聞酈答語切,恐傕聞之,便敕遣酈。酈裁出營門,傕遣虎賁王昌呼之。昌知酈忠直,縱令去,還答傕,言追之不及。天子使左中郎將李固持節拜傕為大司馬,在三公之右。傕自以為得鬼神之力,乃厚賜諸巫。

  傕將楊奉與傕軍吏宋果等謀殺傕,事泄,遂將兵叛傕。傕眾叛,稍衰弱。張濟自陝和解之,天子乃得出,至新豐、霸陵間。獻帝起居注曰:初,天子出到宣平門,當度橋,汜兵數百人遮橋問「是天子邪」?車不得前。傕兵數百人皆持大戟在乘輿車左右,侍中劉艾大呼雲:「是天子也。」使侍中楊琦高舉車帷。帝言諸兵:「汝不卻,何敢迫近至尊邪?」汜等兵乃卻。既度橋,士眾咸呼萬歲。郭汜複欲脅天子還都郿。天子奔奉營,奉擊汜破之。汜走南山,奉及將軍董承以天子還洛陽。傕、汜悔遣天子,複相與和,追及天子於弘農之曹陽。奉急招河東故白波帥韓暹、胡才、李樂等合,與傕、汜大戰。奉兵敗,傕等縱兵殺公卿百官,略宮人入弘農。獻帝紀曰:時尚書令士孫瑞為亂兵所害。三輔決錄注曰:瑞字君榮,扶風人,世為學門。瑞少傳家業,博達無所不通,仕曆顯位。卓既誅,遷大司農,為國三老。每三公缺,瑞常在選中。太尉周忠、皇甫嵩,司徒淳于嘉、趙溫,司空楊彪、張喜等為公,皆辭拜讓瑞。天子都許,追論瑞功,封子萌澹津亭侯。萌字文始,亦有才學,與王粲善。臨當就國,粲作詩以贈萌,萌有答,在粲集中。天子走陝,北渡河,失輜重,步行,唯皇后貴人從,至大陽,止人家屋中。獻帝紀曰:初,議者欲令天子浮河東下,太尉楊彪曰:「臣弘農人,從此已東,有三十六灘,非萬乘所當從也。」劉艾曰:「臣前為陝令,知其危險,有師猶有傾覆,況今無師,太尉謀是也。」乃止。及當北渡,使李樂具船。天子步行趨河岸,岸高不得下,董承等謀欲以馬羈相續以系帝腰。時中宮僕伏德扶中宮,一手持十匹絹,乃取德絹連續為輦。行軍校尉尚弘多力,令弘居前負帝,乃得下登船。其餘不得渡者甚眾,複遣船收諸不得渡者,皆爭攀船,船上人以刃櫟斷其指,舟中之指可掬。奉、暹等遂以天子都安邑,禦乘牛車。太尉楊彪、太僕韓融近臣從者十餘人。以暹為征東、才為征西、樂征北將軍,並與奉、承持政。遣融至弘農,與傕、汜等連和,還所略宮人公卿百官,及乘輿車馬數乘。是時蝗蟲起,歲旱無穀,從官食棗菜。魏書曰:乘輿時居棘籬中,門戶無關閉。天子與群臣會,兵士伏籬上觀,互相鎮壓以為笑。諸將專權,或擅笞殺尚書。司隸校尉出入,民兵抵擲之。諸將或遣婢詣省閤,或自齎酒啖,過天子飲,侍中不通,喧呼罵詈,遂不能止。又競表拜諸營壁民為部曲,求其禮遺。醫師、走卒,皆為校尉,禦史刻印不供,乃以錐畫,示有文字,或不時得也。諸將不能相率,上下亂,糧食盡。奉、暹、承乃以天子還洛陽。出箕關,下
軹道,張楊以食迎道路,拜大司馬。語在楊傳。天子入洛陽,宮室燒盡,街陌荒蕪,百官披荊棘,依丘牆間。州郡各擁兵自衛,莫有至者。饑窮稍甚,尚書郎以下,自出樵采,或饑死牆壁間。

  太祖乃迎天子都許。暹、奉不能奉王法,各出奔,寇徐、揚間,為劉備所殺。英雄記曰:備誘奉與相見,因於坐上執之。暹失奉勢孤,時欲走還並州,為杼秋屯帥張宣所邀殺。董承從太祖歲餘,誅。建安二年,遣謁者僕射裴茂率關西諸將誅傕,夷三族。典略曰:傕頭至,有詔高縣。汜為其將五習所襲,死於郿。濟饑餓,至南陽寇略,為穰人所殺,從子繡攝其眾。才、樂留河東,才為怨家所殺,樂病死。遂、騰自還涼州,更相寇,後騰入為衛尉,子超領其部曲。十六年,超與關中諸將及遂等反,太祖征破之。語在武紀。遂奔金城,為其將所殺。超據漢陽,騰坐夷三族。趙衢等舉義兵討超,超走漢中從張魯,後奔劉備,死於蜀。

  袁紹字本初,汝南汝陽人也。高祖父安,為漢司徒。自安以下四世居三公位,由是勢傾天下。華嶠漢書曰:安字邵公,好學有威重。明帝時為楚郡太守,治楚王獄,所申理者四百餘家,皆蒙全濟,安遂為名臣。章帝時至司徒,生蜀郡太守京。京弟敞為司空。京子湯,太尉。湯四子:長子平,平弟成,左中郎將,並早卒;成弟逢,逢弟隗,皆為公。魏書曰:自安以下,皆博愛容眾,無所揀擇;賓客入其門,無賢愚皆得所欲,為天下所歸。紹即逢之庶子,術異母兄也,出後成為子。英雄記曰:成字文開,壯健有部分,貴戚權豪自大將軍梁冀以下皆與結好,言無不從。故京師為作諺曰:「事不諧,問文開。」紹有姿貌威容,能折節下士,士多附之,太祖少與交焉。以大將軍掾為侍御史,英雄記曰:紹生而父死,二公愛之。幼使為郎,弱冠除濮陽長,有清名。遭母喪,服竟,又追行父服,凡在塚廬六年。禮畢,隱居洛陽,不妄通賓客,非海內知名,不得相見。又好遊俠,與張孟卓、何伯求、吳子卿、許子遠、伍德瑜等皆為奔走之友。不應辟命。中常侍趙忠謂諸黃門曰:「袁本初坐作聲價,不應呼召而養死士,不知此兒欲何所為乎?」紹叔父隗聞之,責數紹曰:「汝且破我家!」紹於是乃起應大將軍之命。臣松之案:魏書雲「紹,逢之庶子,出後伯父成」。如此記所言,則似實成所生。夫人追服所生,禮無其文,況於所後而可以行之!二書未詳孰是。稍遷中軍校尉,至司隸。

  靈帝崩,太后兄大將軍何進與紹謀誅諸閹官,續漢書曰:紹使客張津說進曰:「黃門、常侍秉權日久,又永樂太后與諸常侍專通財利,將軍宜整頓天下,為海內除患。」進以為然,遂與紹結謀。太后不從。乃召董卓,欲以脅太后。常侍、黃門聞之,皆詣進謝,唯所錯置。時紹勸進便可於此決之,至於再三,而進不許。令紹使洛陽方略武吏檢司諸宦者。又令紹弟虎賁中郎將術選溫厚虎賁二百人,當入禁中,代持兵黃門陛守門戶。中常侍段珪等矯太后命,召進入議,遂殺之,宮中亂。九州春秋曰:初紹說進曰:「黃門、常侍累世太盛,威服海內,前竇武欲誅之而反為所害,但坐言語漏泄,以五營士為兵故耳。五營士生長京師,服畏中人,而竇氏反用其鋒,遂果叛走歸黃門,是以自取破滅。今將軍以元舅之尊,二府並領勁兵,其部曲將吏,皆英雄名士,樂盡死力,事在掌握,天贊其時也。今為天下誅除貪穢,功勳顯著,垂名後世,雖周之申伯,何足道哉?今大行在前殿,將軍以詔書領兵衛守,可勿入宮。」進納其言,後更狐疑。紹懼進之改變,脅進曰:「今交構已成,形勢已露,將軍何為不早決之?事留變生,後機禍至。」進不從,遂敗。術將虎賁燒南宮嘉德殿青瑣門,欲以迫出珪等。珪等不出,劫帝及帝弟陳留王走小平津。紹既斬宦者所署司隸校尉許相,遂勒兵捕諸閹人,無少長皆殺之。或有無須而誤死者,至自髮露形體而後得免。宦者或有行善自守而猶見及。其濫如此。死者二千餘人。急追珪等,珪等悉赴河死。帝得還宮。

  董卓呼紹,議欲廢帝,立陳留王。是時紹叔父隗為太傅,紹偽許之,曰:「此大事,出當與太傅議。」卓曰:「劉氏種不足複遺。」紹不應,橫刀長揖而去。獻帝春秋曰:卓欲廢帝,謂紹曰:「皇帝沖闇,非萬乘之主。陳留王猶勝,今欲立之。人有少智,大或癡,亦知複何如,為當且爾;卿不見靈帝乎?念此令人憤毒!」紹曰;「漢家君天下四百許年,恩澤深渥,兆民戴之來久。今帝雖幼沖,未有不善宣聞天下,公欲廢適立庶,恐眾不從公議也。」卓謂紹曰:「豎子!天下事豈不決我?我今為之,誰敢不從?爾謂董卓刀為不利乎!」紹曰:「天下健者,豈唯董公?」引佩刀橫揖而出。臣松之以為紹於時與卓未構嫌隙,故卓與之諮謀。若但以言議不同,便罵為豎子,而有推刃之心,及紹複答,屈疆為甚,卓又安能容忍而不加害乎?且如紹此言,進非亮正,退違詭遜,而顯其競爽之旨,以觸哮闞之鋒,有志功業者,理豈然哉!此語,妄之甚矣。紹既出,遂亡奔冀州。侍中周毖、城門校尉伍瓊、議郎何顒等,皆名士也,卓信之,而陰為紹,乃說卓曰:「夫廢立大事,非常人所及。紹不達大體,恐懼故出奔,非有他志也。今購之急,勢必為變。袁氏樹恩四世,門世故吏遍於天下,若收豪傑以聚徒眾,英雄因之而起,則山東非公之有也。不如赦之,拜一郡守,則紹喜於免罪,必無患矣。」卓以為然,乃拜紹勃海太守,封邟鄉侯。

  紹遂以勃海起兵,將以誅卓。語在武紀。紹自號車騎將軍,主盟,與冀州牧韓馥立幽州牧劉虞為帝,遣使奉章詣虞,虞不敢受。後馥軍安平,為公孫瓚所敗。瓚遂引兵入冀州,以討卓為名,內欲襲馥。馥懷不自安。英雄記曰:逢紀說紹曰:「將軍舉大事而仰人資給,不據一州,無以自全。」紹答雲:「冀州兵強,吾士饑乏,設不能辦,無所容立。」紀曰:「可與公孫瓚相聞,導使來南,擊取冀州。公孫必至而馥懼矣,因使說利害,為陳禍福,馥必遜讓。於此之際,可據其位。」紹從其言而瓚果來。會卓西入關,紹還軍延津,因馥惶遽,使陳留高幹、潁川荀諶等說馥曰:「公孫瓚乘勝來向南,而諸郡應之,袁車騎引軍東向,此其意不可知,竊為將軍危之。」馥曰:「為之奈何?」諶曰:「公孫提燕、代之卒,其鋒不可當。袁氏一時之傑,必不為將軍下。夫冀州,天下之重資也,若兩雄並力,兵交於城下,危亡可立而待也。夫袁氏,將軍之舊,且同盟也,當今為將軍計,莫若舉冀州以讓袁氏。袁氏得冀州,則瓚不能與之爭,必厚德將軍。冀州入於親交,是將軍有讓賢之名,而身安於泰山也。原將軍勿疑!」馥素恇怯,因然其計。馥長史耿武、別駕閔純、治中李曆諫馥曰:「冀州雖鄙,帶甲百萬,谷支十年。袁紹孤客窮軍,仰我鼻息,譬如嬰兒在股掌之上,絕其哺乳,立可餓殺。奈何乃欲以州與之?」馥曰:「吾,袁氏故吏,且才不如本初,度德而讓,古人所貴,諸君獨何病焉!」從事趙浮、程奐請以兵拒之,馥又不聽。乃讓紹,九州春秋曰:馥遣都督從事趙浮、程奐將強弩萬張屯河陽。浮等聞馥欲以冀州與紹,自孟津馳東下。時紹尚在朝歌清水口,浮等從後來,船數百艘,眾萬餘人,整兵鼓夜過紹營,紹甚惡之。浮等到,謂馥曰:「袁本初軍無鬥糧,各己離散,雖有張楊、於扶羅新附,未肯為用,不足敵也。小從事等請自以見兵拒之,旬日之間,必土崩瓦解;明將軍但當開閤高枕,何憂何懼!」馥不從,乃避位,出居趙忠故舍。遣子齎冀州印綬於黎陽與紹。紹遂領冀州牧。

  從事沮授沮音菹。說紹曰:「將軍弱冠登朝,則播名海內;值廢立之際,則忠義奮發;單騎出奔,則董卓懷怖;濟河而北,則勃海稽首。振一郡之卒,撮冀州之眾,威震河朔,名重天下。雖黃巾猾亂,黑山跋扈,舉軍東向,則青州可定;還討黑山,則張燕可滅;回眾北首,則公孫必喪;震脅戎狄,則匈奴必從。橫大河之北,合四州之地,收英雄之才,擁百萬之眾,迎大駕於西京,複宗廟於洛邑,號令天下,以討未複,以此爭鋒,誰能敵之?比及數年,此功不難。」紹喜曰:「此吾心也。」即表授為監軍、奮威將軍。獻帝紀曰:沮授,廣平人,少有大志,多權略。仕州別駕,舉茂才,曆二縣令,又為韓馥別駕,表拜騎都尉。袁紹得冀州,又辟焉。英雄記曰:是時年號初平,紹字本初,自以為年與字合,必能克平禍亂。卓遣執金吾胡母班、將作大匠吳脩齎詔書喻紹,紹使河內太守王匡殺之。漢末名士錄曰:班字季皮,太山人,少與山陽度尚、東平張邈等八人並輕財赴義,振濟人士,世謂之八廚。謝承後漢書曰:班,王匡之妹夫,董卓使班奉詔到河內,解釋義兵。匡受袁紹旨。收班系獄,欲殺之以徇軍。班與匡書雲:「自古以來,未有下土諸侯舉兵向京師者。劉向傳曰'擲鼠忌器',器猶忌之,況卓今處宮闕之內,以天子為籓屏,幼主在宮,如何可討?僕與太傅馬公、太僕趙岐、少府陰脩俱受詔命。關東諸郡,雖實嫉卓,猶以銜奉王命,不敢玷辱。而足下獨囚僕於獄,欲以釁鼓,此悖暴無道之甚者也。僕與董卓有何親戚,義豈同惡?而足下張虎狼之口,吐長之毒,恚卓遷怒,何甚酷哉!死,人之所難,然恥為狂夫所害。若亡者有靈,當訴足下於皇天。夫婚姻者禍福之機,今日著矣。曩為一體,今為血仇。亡人子二人,則君之甥,身沒之後,慎勿令臨僕屍骸也。」匡得書,抱班二子而泣。班遂死於獄。班嘗見太山府君及河伯,事在搜神記,語多不載。卓聞紹得關東、乃悉誅紹宗族太傅隗等。當是時,豪俠多附紹,皆思為之報,州郡起,莫不假其名。馥懷懼,從紹索去,往依張邈。英雄記曰:紹以河內硃漢為都官從事。漢先時為馥所不禮,內懷怨恨,且欲邀迎紹意,擅發城郭兵圍守馥第,拔刃登屋。馥走上樓,收得馥大兒,槌折兩腳。紹亦立收漢,殺之。馥猶憂怖,故報紹索去。後紹遣使詣邈,有所計議,與邈耳語。馥在坐上,謂見圖構,無何起至溷自殺。英雄記曰:公孫瓚擊青州黃巾賊,大破之,還屯廣宗,改易守令,冀州長吏無不望風回應,開門受之。紹自往征瓚,合戰于界橋南二十裏。瓚步兵三萬餘人為方陳,騎為兩翼,左
右各五千餘匹,白馬義從為中堅,亦分作兩校,左射右,右射左,旌旗鎧甲,光照天地。紹令麹義以八百兵為先登,強弩千張夾承之,紹自以步兵數萬結陳於後。義久在涼州,曉習羌鬥,兵皆驍銳。瓚見其兵少,便放騎欲陵蹈之。義兵皆伏楯下不動,未至數十步,乃同時俱起,揚塵大叫,直前衝突,強弩雷發,所中必倒,臨陳斬瓚所署冀州刺史嚴綱甲首千餘級。瓚軍敗績,步騎奔走,不復還營。義追至界橋;瓚殿兵還戰橋上,義複破之,遂到瓚營,拔其牙門,營中餘眾皆複散走。紹在後,未到橋十數裏,下馬發鞍,見瓚已破,不為設備,惟帳下強弩數十張,大戟士百餘人自隨。瓚部迸騎二千餘匹卒至,便圍紹數重,弓矢雨下。別駕從事田豐扶紹欲卻入空垣,紹以兜鍪撲地曰:「大丈夫當前鬥死,而入牆間,豈可得活乎?」強弩乃亂髮,多所殺傷。瓚騎不知是紹,亦稍引卻;會麹義來迎,乃散去。瓚每與虜戰,常乘白馬,追不虛發,數獲戎捷,虜相告雲「當避白馬」。因虜所忌,簡其白馬數千匹,選騎射之士,號為白馬義從;一曰胡夷健者常乘白馬,瓚有健騎數千,多乘白馬,故以號焉,紹既破瓚,引軍南到薄落津,方與賓客諸將共會,聞魏郡兵反,與黑山賊於毒共覆鄴城,遂殺太守栗成。賊十餘部,眾數萬人,聚會鄴中。坐上諸客有家在鄴者,皆憂怖失色,或起啼泣,紹容貌不變,自若也。賊陶升者,故內黃小吏也,有善心,獨將部眾逾西城入,閉守州門,不內他賊,以車載紹家及諸衣冠在州內者,身自扞衛,送到斥丘乃還。紹到,遂屯斥丘,以陶升為建義中郎將。乃引軍入朝歌鹿場山蒼岩谷討於毒,圍攻五日,破之,斬毒及長安所署冀州牧壺壽。遂尋山北行,薄擊諸賊(左發丈八)〔左髭丈八〕等,皆斬之。又擊劉石、青牛角、黃龍、左校、郭大賢、李大目、於氐根等,皆屠其屯壁,奔走得脫,斬首數萬級。紹複還屯鄴。初平四年,天子使太傅馬日磾、太僕趙岐和解關東。岐別詣河北,紹出迎於百里上,拜奉帝命。岐住紹營,移書告瓚。瓚遣使具與紹書曰:「趙太僕以周召之德,銜命來征,宣揚朝恩,示以和睦,曠若開雲見日,何喜如之?昔賈複、寇恂亦爭士卒,欲相危害,遇光武之寬,親俱陛見,同輿共出,時人以為榮。自省邊鄙,得與將軍共同此福,此誠將軍之眷,而瓚之幸也。」麹義後恃功而驕恣,紹乃殺之。

  初,天子之立非紹意,及在河東,紹遣潁川郭圖使焉。圖還說紹迎天子都鄴,紹不從。獻帝傳曰:沮授說紹雲:「將軍累葉輔弼,世濟忠義。今朝廷播越,宗廟毀壞,觀諸州郡外讬義兵,內圖相滅,未有存主恤民者。且今州城粗定,宜迎大駕,安宮鄴都,挾天子而令諸侯,畜士馬以討不庭,誰能禦之!」紹悅,將從之。郭圖、淳於瓊曰:「漢室陵遲,為日久矣,今欲興之,不亦難乎!且今英雄據有州郡,眾動萬計,所謂秦失其鹿,先得者王。若迎天子以自近,動輒表聞,從之則權輕,違之則拒命,非計之善者也。」授曰:「今迎朝廷,至義也,又於時宜大計也,若不早圖,必有先人者也。夫權不失機,功在速捷,將軍其圖之!」紹弗能用。案此書稱(郭圖)〔沮授〕之計,則與本傳違也。會太祖迎天子都許,收河南地,關中皆附。紹悔,欲令太祖徙天子都鄄城以自密近,太祖拒之。天子以紹為太尉,轉為大將軍,封鄴侯,獻帝春秋曰:紹恥班在太祖下,怒曰;「曹操當死數矣,我輒救存之,今乃背恩,挾天子以令我乎!」太祖聞,而以大將軍讓于紹。紹讓侯不受。頃之。擊破瓚于易京,並其眾。典略曰:自此紹貢禦希慢,私使主薄耿苞密白曰:「赤德衰盡,袁為黃胤,宜順天意。」紹以苞密白事示軍府將吏。議者鹹以苞為妖妄宜誅,紹乃殺苞以自解。九州春秋曰:紹延徵北海鄭玄而不禮,趙融聞之曰:「賢人者,君子之望也。不禮賢,是失君子之望也。夫有為之君,不敢失萬民之歡心,況於君子乎?失君子之望,難乎以有為矣。」英雄記載太祖作董卓歌,辭雲:「德行不虧缺,變故自難常。鄭康成行酒,伏地氣絕,郭景圖命盡于園桑。」如此之文,則玄無病而卒。餘書不見,故載錄之。出長子譚為青州,沮授諫紹:「必為禍始。」紹不聽,曰:「孤欲令諸兒各據一州也。」九州春秋載授諫辭曰:「世稱一兔走衢,萬人逐之,一人獲之,貪者悉止,分定故也。且年均以賢,德均則卜,古之制也。原上惟先代成敗之戒,下思逐兔分定之義。」紹曰:「孤欲令四兒各據一州,以觀其能。」授出曰:「禍其始此乎!」譚始至青州,為都督,未為刺史,後太祖拜為刺史。其土自河而西,蓋不過平原而已。遂北排田楷,東攻孔融,曜兵海隅,是時百姓無主,欣戴之矣。然信用群小,好受近言,肆志奢淫,不知稼穡之艱難。華彥、孔順皆奸佞小人也,信以為腹心;王脩等備官而已。然能接待賓客,慕名敬士。使婦弟領兵在內,至令草竊,巿井而外,虜掠田野;別使兩將募兵下縣,有賂者見免,無者見取,貧弱者多,乃至於竄伏丘野之中,放
兵捕索,如獵鳥獸。邑有萬戶者,著籍不盈數百,收賦納稅,參分不入一。招命賢士,不就;不趨赴軍期,安居族黨,亦不能罪也。又以中子熙為幽州,甥高幹為並州。眾數十萬,以審配、逢紀統軍事,田豐、荀諶、許攸為謀主,顏良、文醜為將率,簡精卒十萬,騎萬匹,將攻許。世語曰:紹步卒五萬,騎八千。孫盛評曰:案魏武謂崔琰曰「昨案貴州戶籍,可得三十萬眾」。由此推之,但冀州勝兵已如此,況兼幽、並及青州乎?紹之大舉,必悉師而起,十萬近之矣。獻帝傳曰:紹將南師,沮授、田豐諫曰:「師出歷年,百姓疲弊,倉庾無積,賦役方殷,此國之深憂也。宜先遣使獻捷天子,務農逸民;若不得通,乃表曹氏隔我王路,然後進屯黎陽,漸營河南,益作舟船,繕治器械,分遣精騎,鈔其邊鄙,令彼不得安,我取其逸。三年之中,事可坐定也。」審配、郭圖曰:「兵書之法,十圍五攻,敵則能戰。今以明公之神武,跨河朔之強眾,以伐曹氏。譬若覆手,今不時取,後難圖也。」授曰:「蓋救亂誅暴,謂之義兵;恃眾憑強,謂之驕兵。兵義無敵,驕者先滅。曹氏迎天子安宮許都,今舉兵南向,於義則違。且廟勝之策,不在強弱。曹氏法令既行,士卒精練,非公孫瓚坐受圍者也。今棄萬安之術,而興無名之兵,竊為公懼之!」圖等曰:「武王伐紂,不曰不義,況兵加曹氏而雲無名!且公師武臣(竭)力,將士憤怒,人思自騁,而不及時早定大業,慮之失也。夫天與弗取,反受其咎,此越之所以霸,吳之所以亡也。監軍之計,計在持牢,而非見時知機之變也。」紹從之。圖等因是譖授「監統內外,威震三軍,若其浸盛,何以制之?夫臣與主不同者昌,主與臣同者亡,此黃石之所忌也。且禦眾於外,不宜知內。」紹疑焉。乃分監軍為三都督,使授及郭圖、淳於瓊各典一軍,遂合而南。

  先是,太祖遣劉備詣徐州拒袁術。術死,備殺刺史車胄,引軍屯沛。紹遣騎佐之。太祖遣劉岱、王忠擊之,不克。建安五年,太祖自東征備。田豐說紹襲太祖後,紹辭以子疾,不許,豐舉杖擊地曰:「夫遭難遇之機,而以嬰兒之病失其會,惜哉!」太祖至,擊破備;備奔紹。魏氏春秋載紹檄州郡文曰:「蓋聞明主圖危以制變,忠臣慮難以立權。曩者強秦弱主,趙高執柄,專制朝命,威福由己,終有望夷之禍,汙辱至今。及臻呂後,祿、產專政,擅斷萬機,決事省禁,下陵上替,海內寒心。於是絳侯、硃虛興威奮怒,誅夷逆亂,尊立太宗,故能道化興隆,光明顯融,此則大臣立權之明表也。司空曹操,祖父騰,故中常侍,與左悺、徐璜並作妖孽,饕餮放橫,傷化虐民。父嵩,乞丐攜養,因贓假位,輿金輦璧,輸貨權門,竊盜鼎司,傾覆重器。操贅閹遺醜,本無令德,僄狡鋒俠,好亂樂禍。幕府昔統鷹揚,掃夷凶逆。續遇董卓侵官暴國,於是提劍揮鼓,發命東夏,方收羅英雄,棄瑕錄用,故遂與操參咨策略,謂其鷹犬之才,爪牙可任。至乃愚佻短慮,輕進易退,傷夷折衄,數喪師徒。幕府輒複分兵命銳,修完補輯,表行東郡太守、兗州刺史,被以虎文,授以偏師,獎蹙威柄,冀獲秦師一克之報。而操遂乘資跋扈,肆行酷烈,割剝元元,殘賢害善。故九江太守邊讓,英才俊逸,天下知名,以直言正色,論不阿諂,身被梟縣之戮,妻孥受灰滅之咎。自是士林憤痛,民怨彌重,一夫奮臂,舉州同聲,故躬破於徐方,地奪於呂布,彷徨東裔,蹈據無所。幕府唯強幹弱枝之義,且不登叛人之黨,故複援旌擐甲,席捲赴征,金鼓響震,布眾破沮,拯其死亡之患,複其方伯之任,是則幕府無德於兗土之民,而有大造於操也。後會鑾駕東反,群虜亂政。時冀州方有北鄙之警,匪遑離局,故使從事中郎徐勳就發遣操,使繕修郊廟,翼衛幼主。而便放志專行,脅遷省禁,卑侮王官,敗法亂紀,坐召三台,專制朝政,爵賞由心,刑戮在口,所愛光五宗,所惡滅三族,群談者蒙顯誅,腹議者蒙隱戮,道路以目,百寮鉗口,尚書記朝會,公卿充員品而已。故太尉楊彪,曆典三司,享國極位,操因睚眥,被以非罪,榜楚並兼,五毒俱至,觸情放慝,不顧憲章。又議郎趙彥,忠諫直言,議有可納,故聖朝含聽,改容加錫,操欲迷奪時權,杜絕言路,擅收立殺,不俟報聞。又梁孝王,先帝母弟,墳陵尊顯,松柏桑梓,猶宜恭肅,而操率將校吏士親臨發掘,破棺裸屍,略取金寶,至令聖朝流涕,士民傷懷。又署發丘中郎將、摸金校尉,所過墮突,無骸不露。身處三公
之官,而行桀虜之態,殄國虐民,毒流人鬼。加其細政苛慘,科防互設,繒繳充蹊,坑阱塞路,舉手掛網羅,動足蹈機陷,是以兗、豫有無聊之民,帝都有籲嗟之怨。曆觀古今書籍,所載貪殘虐烈無道之臣,於操為甚。幕府方詰外奸,未及整訓,加意含覆,冀可彌縫。而操豺狼野心,潛苞禍謀,乃欲撓折棟樑,孤弱漢室,除滅中正,專為梟雄。往歲伐鼓北征,討公孫瓚,強禦桀逆,拒圍一年。操因其未破,陰交書命,欲讬助王師,以相掩襲,故引兵造河,方舟北濟。會其行人髮露,瓚亦梟夷,故使鋒芒挫縮,厥圖不果。屯據敖倉,阻河為固,乃欲以螳螂之斧,禦隆車之隧。幕府奉漢威靈,折沖宇宙,長戟百萬,胡騎千群,奮中黃、育、獲之材,騁良弓勁弩之勢,並州越太行,青州涉濟、漯,大軍汎黃河以角其前,荊州下宛、葉而掎其後,雷震虎步,並集虜庭,若舉炎火以焫飛蓬,覆滄海而沃熛炭,有何不消滅者哉?當今漢道陵遲,綱弛紀絕。操以精兵七百,圍守宮闕,外稱陪衛,內以拘執,懼其篡逆之禍,因斯而作。乃忠臣肝腦塗地之秋,烈士立功之會也,可不勖哉!」此陳琳之辭。

  紹進軍黎陽,遣顏良攻劉延于白馬。沮授又諫紹:「良性促狹,雖驍勇不可獨任。」紹不聽。太祖救延,與良戰,破斬良。獻帝傳曰:紹臨發,沮授會其宗族,散資財以與之曰:「夫勢在則威無不加,勢亡則不保一身,哀哉!」其弟宗曰:「曹公士馬不敵,君何懼焉!」授曰:「以曹兗州之明略,又挾天子以為資,我雖克公孫,眾實疲弊,而將驕主忲,軍之破敗,在此舉也。揚雄有言,'六國蚩蚩,為嬴弱姬',今之謂也。」紹渡河,壁延津南,使劉備、文醜挑戰。太祖擊破之,斬醜,再戰,禽紹大將。紹軍大震。獻帝傳曰:紹將濟河,沮授諫曰:「勝負變化,不可不詳。今宜留屯延津,分兵官渡,若其克獲,還迎不晚,設其有難,眾弗可還。」紹弗從。授臨濟歎曰:「上盈其志,下務其功,悠悠黃河,吾其不反乎!」遂以疾辭。紹恨之,乃省其所部兵屬郭圖。太祖還官渡。沮授又曰:「北兵數眾而果勁不及南,南穀虛少而貨財不及北;南利在於急戰,北利在於緩搏。宜徐持久,曠以日月。」紹不從。連營稍前,逼官渡,合戰,太祖軍不利,複壁。紹為高櫓,起土山,射營中,營中皆蒙楯,眾大懼。太祖乃為發石車,擊紹樓,皆破,紹眾號曰霹靂車。魏氏春秋曰:以古有矢石,又傳言「旝動而鼓」,說曰「旝,發石也」,於是造發石車。紹為地道,欲襲太祖營。太祖輒於內為長塹以拒之,又遣奇兵襲擊紹運車,大破之,盡焚其穀。太祖與紹相持日久,百姓疲乏,多叛應紹,軍食乏。會紹遣淳於瓊等將兵萬餘人北迎運車,沮授說紹:「可遣將蔣奇別為支軍於表,以斷曹公之鈔。」紹複不從。瓊宿烏巢,去紹軍四十裏。太祖乃留曹洪守,自將步騎五千候夜潛往攻瓊。紹遣騎救之,敗走。破瓊等,悉斬之。太祖還,未至營,紹將高覽、張郃等率其眾降。紹眾大潰,紹與譚單騎退渡河。餘眾偽降,盡坑之。張璠漢紀雲:殺紹卒凡八萬人。沮授不及紹渡,為人所執,詣太祖,獻帝傳雲:授大呼曰:「授不降也,為軍所執耳!」太祖與之有舊,逆謂授曰:「分野殊異,遂用圮絕,不圖今日乃相禽也!」授對曰:「冀州失策,以取奔北。授智力俱困,宜其見禽耳。」太祖曰:「本初無謀,不用君計,今喪亂過紀,國家未定,當相與圖之。」授曰:「叔父、母、弟,縣命袁氏,若蒙公靈,速死為福。」太祖歎曰:「孤早相得,天下不足慮。」太祖厚待之。後謀還袁氏,見殺。

  初,紹之南也,田豐說紹曰:「曹公善用兵,變化無方,眾雖少,未可輕也,不如以久持之。將軍據山河之固,擁四州之眾,外結英雄,內脩農戰,然後簡其精銳,分為奇兵,乘虛迭出,以擾河南,救右則擊其左,救左則擊其右,使敵疲於奔命,民不得安業;我未勞而彼已困,不及二年,可坐克也。今釋廟勝之策,而決成敗於一戰,若不如志,悔無及也。」紹不從。豐懇諫,紹怒甚,以為沮眾,械系之。紹軍既敗,或謂豐曰:「君必見重。」豐曰:「若軍有利,吾必全,今軍敗,吾其死矣。」紹還,謂左右曰:「吾不用田豐言,果為所笑。」遂殺之。先賢行狀曰:豐字元皓,钜鹿人,或雲勃海人。豐天姿朅傑,權略多奇,少喪親,居喪盡哀,日月雖過,笑不至矧。博覽多識,名重州黨。初辟太尉府,舉茂才,遷待禦史。閹宦擅朝,英賢被害,豐乃棄官歸家。袁紹起義,卑辭厚幣以招致豐,豐以王室多難,志存匡救,乃應紹命,以為別駕。勸紹迎天子,紹不納。紹後用豐謀,以平公孫瓚。逢紀憚豐亮直,數讒之於紹,紹遂忌豐。紹軍之敗也,土崩奔北,師徒略盡,軍皆拊膺而泣曰:「向令田豐在此,不至於是也。」紹謂逢紀曰:「冀州人聞吾軍敗,皆當念吾,惟田別駕前諫止吾,與眾不同,吾亦慚見之。」紀複曰:「豐聞將軍之退,拊手大笑,喜其言之中也。」紹於是有害豐之意。初,太祖聞豐不從戎,喜曰:「紹必敗矣。」及紹奔遁,複曰:「向使紹用田別駕計,尚未可知也。」孫盛曰:觀田豐、沮授之謀,雖良、平何以過之?故君貴審才,臣尚量主;君用忠良,則伯王之業隆,臣奉闇後,則覆亡之禍至:存亡榮辱,常必由茲。豐知紹將敗,敗則己必死,甘冒虎口以盡忠規,烈士之於所事,慮不存己。夫諸侯之臣,義有去就,況豐與紹非純臣乎!詩雲「逝將去汝,適彼樂土」,言去亂邦,就有道可也。紹外寬雅,有局度,憂喜不形於色,而內多忌害,皆此類也。

  冀州城邑多叛,紹複擊定之。自軍敗後發病,七年,憂死。

  紹愛少子尚,貌美,欲以為後而未顯。典論曰:譚長而惠,尚少而美。紹妻劉氏愛尚,數稱其才,紹亦奇其貌,欲以為後,未顯而紹死。劉氏性酷妒,紹死,僵屍未殯,寵妾五人,劉盡殺之。以為死者有知,當複見紹於地下,乃髡頭墨面以毀其形。尚又為盡殺死者之家。審配、逢紀與辛評、郭圖爭權,配、紀與尚比,評、圖與譚比。眾以譚長,欲立之。配等恐譚立而評等為己害,緣紹素意,乃奉尚代紹位。譚至,不得立,自號車騎將軍。由是譚、尚有隙。太祖北征譚、尚。譚軍黎陽,尚少與譚兵,而使逢紀從譚。譚求益兵,配等議不與。譚怒,殺紀。英雄記曰:紀字元圖。初,紹去董卓出奔,與許攸及紀俱詣冀州,紹以紀聰達有計策,甚親信之,與共舉事。後審配任用,與紀不睦。或有讒配於紹,紹問紀,紀稱「配天性烈直,古人之節,不宜疑之」。紹曰:「君不惡之邪?」紀答曰:「先日所爭者私情,今所陳者國事。」紹善之,卒不廢配。配由是更與紀為親善。太祖渡河攻譚,譚告急於尚。尚欲分兵益譚,恐譚遂奪其眾,乃使審配守鄴,尚自將兵助譚,與太祖相拒於黎陽。自月至(九)月,大戰城下,譚、尚敗退,入城守。太祖將圍之,乃夜遁。追至鄴,收其麥,拔陰安,引軍還許。太祖南征荊州,軍至西平。譚、尚遂舉兵相攻,譚敗奔平原。尚攻之急,譚遣辛毗詣太祖請救。太祖乃還救譚,十月至黎陽。魏氏春秋載劉表遺譚書曰:「天篤降害,禍難殷流,尊公殂殞,四海悼心。賢胤承統,遐邇屬望,咸欲展布旅力,以投盟主,雖亡之日,猶存之原也。何寤青蠅飛於幹旍,無極遊於二壘,使股肱分為二體,背膂絕為異身!昔三王五伯,下及戰國,父子相殘,蓋有之矣;然或欲以成王業,或欲以定霸功,或欲以顯宗主,或欲以固塚嗣,未有棄親即異,扤其本根,而能崇業濟功,垂祚後世者也。若齊襄複九世之讎,士丐卒荀偃之事,是故春秋美其義,君子稱其信。夫伯游之恨于齊,未若(文公)〔太公〕之忿曹;宣子之承業,未若仁君之繼統也。且君子之違難不適讎國,豈可忘先君之怨,棄至親之好,為萬世之戒,遺同盟之恥哉!冀州不弟之泬,既已然矣;仁君當降志辱身,以匡國為務;雖見憎於夫人,未若鄭莊之於姜氏,兄弟之嫌,未若重華之於象傲也。然莊公有大隧之樂,象受有鼻之封。原棄捐前忿,遠思舊義,複為母子昆弟如初。」又遺尚書曰:「知變起辛、郭,禍結同生,追閼伯、實沈之蹤,忘常棣死喪之義,親尋干戈,僵屍流血,聞之哽咽,雖存若亡。昔軒轅有涿鹿之戰,周武有商、奄之師,皆所以翦除穢害而定王 業,非強弱之(事)爭,喜怒之忿也。故雖滅親不為尤,誅兄不傷義。今二君初承洪業,纂繼前軌,進有國家傾危之慮,退有先公遺恨之負,當唯義是務,唯國是康。何者?金木水火以剛柔相濟,然後克得其和,能為民用。今青州天性峭急,迷于曲直。仁君度數弘廣,綽然有餘,當以大包小,以優容劣,先除曹操以卒先公之恨,事定之後,乃議曲直之計,不亦善乎!若留神遠圖,克己復禮,當振旆長驅,共獎王室,若迷而不反,違而無改,則胡夷將有誚讓之言,況我同盟,複能戮力為君之役哉?此韓盧、東郭自困於前而遺田父之獲者也。憤踴鶴望,冀聞和同之聲。若其泰也,則袁族其與漢升降乎!如其否也,則同盟永無望矣。」譚、尚盡不從。漢晉春秋載審配獻書於譚曰:「春秋之義,國君死社稷,忠臣死王命。苟有圖危宗廟,敗亂國家,王綱典律,親疏一也。是以周公垂泣而蔽管、蔡之獄,季友歔欷而行針叔之鴆。何則?義重人輕,事不得已也。昔衛靈公廢蒯聵而立輒,蒯聵為不道,入戚以篡,衛師伐之。春秋傳曰:'以石曼姑之義,為可以拒之。'是以蒯聵終獲叛逆之罪,而曼姑永享忠臣之名。父子猶然,豈況兄弟乎!昔先公廢絀將軍以續賢兄,立我將軍以為適嗣,上告祖靈,下書譜牒,先公謂將軍為兄子,將軍謂先公為叔父,海內遠近,誰不備聞?且先公即世之日,我將軍斬衰居廬,而將軍齋于堊室,出入之分,於斯益明。是時凶臣逢紀,妄畫蛇足,曲辭諂媚,交亂懿親,將軍奮赫然之怒,誅不旋時,將軍亦奉命承旨,加以淫刑。自是之後,癰疽破潰,骨肉無絲發之嫌,自疑之臣,皆保生全之福。故悉遣強胡,簡命名將,料整器械,選擇戰士,殫府庫之財,竭食土之實,其所以供奉將軍,何求而不備?君臣相率,共衛旌麾,戰為雁行,賦為幣主,雖傾倉覆庫,翦剝民物,上下欣戴,莫敢告勞。何則?推戀戀忠赤之情,盡家家肝腦之計,脣齒輔車,不相為賜。謂為將軍心合意同,混齊一體,必當並威偶勢,禦寇寧家。何圖兇險讒慝之人,造飾無端,誘導奸利,至令將軍翻然改圖,忘孝友之仁,聽豺狼之謀,誣先公廢立之言,違近者在喪之位,悖紀綱之理,不顧逆順之節,橫易冀州之主,欲當先公之繼。遂放兵鈔撥,屠城殺吏,交屍盈原,裸民滿野,或有髡剃發膚,割截支體,冤魂痛於幽冥,創痍號於草棘。又乃圖獲鄴城,許賜秦、胡,財物婦女,豫有分界。或聞告令吏士雲:'孤雖有老母,輒使身體完具而已。'聞此言者,莫不驚愕失氣,悼心揮涕,使太夫人憂哀憤懣於堂室,我州君臣士友假寐悲歎,無所措其手足;念欲靜 師拱默以聽執事之圖,則懼違春秋死命之節,貽太夫人不測之患,隕先公高世之業。且三軍憤慨,人懷私怒,我將軍辭不獲已,以及館陶之役。是時外為禦難,內實乞罪,既不見赦,而(屠辱谷)〔屠各〕二三其心,臨陳叛戾。我將軍進退無功,首尾受敵,引軍奔避,不敢告辭。亦謂將軍當少垂親親之仁,貺以緩追之惠,而乃尋蹤躡軌,無所逃命。困獸必鬥,以幹嚴行,而將軍師旅土崩瓦解,此非人力,乃天意也。是後又望將軍改往修來,克己復禮,追還孔懷如初之愛;而縱情肆怒,趣破家門,企踵鶴立,連結外讎,散鋒於火,播增毒螫,烽煙相望,涉血千里,遺城厄民,引領悲怨,雖欲勿救,惡得已哉!故遂引軍東轅,保正疆埸,雖近郊壘,未侵境域,然望旌麾,能不永歎?配等備先公家臣,奉廢立之命。而圖等幹國亂家,禮有常刑。故奮敝州之賦,以除將軍之疾,若乃天啟於心,早行其誅,則我將軍匍匐悲號于將軍股掌之上,配等亦袒躬布體以待斧鉞之刑。若必不悛,有以國斃,圖頭不縣,軍不旋踵。原將軍詳度事宜,錫以環玦。」典略曰:譚得書悵然,登城而泣。既劫于郭圖,亦以兵鋒累交,遂戰不解。尚聞太祖北,釋平原還鄴。其將呂曠、呂翔叛尚歸太祖,譚複陰刻將軍印假曠、翔。太祖知譚詐,與結婚以安之,乃引軍還。尚使審配、蘇由守鄴,複攻譚平原。太祖進軍將攻鄴,到洹水,去鄴五十裏,由欲為內應,謀泄,與配戰城中,敗,出奔太祖。太祖遂進攻之,為地道,配亦於內作塹以當之。配將馮禮開突門,內太祖兵三百餘人,配覺之,從城上以大石擊突中柵門,柵門閉,入者皆沒。太祖遂圍之,為塹,週四十裏,初令淺,示若可越。配望而笑之,不出爭利。太祖一夜掘之,廣深二丈,決漳水以灌之,自五月至八月,城中餓死者過半。尚聞鄴急,將兵萬餘人還救之,依西山來,東至陽平亭,去鄴十七裏,臨滏水,舉火以示城中,城中亦舉火相應。配出兵城北,欲與尚對決圍。太祖逆擊之,敗還,尚亦破走,依曲漳為營,太祖遂圍之。未合,尚懼,遣陰夔、陳琳乞降,不聽。尚還走濫口,進複圍之急,其將馬延等臨陳降,眾大潰,尚奔中山。盡收其輜重,得尚印綬、節鉞及衣物,以示其家,城中崩沮。配兄子榮守東門,夜開門內太祖兵,與配戰城中,生禽配。配聲氣壯烈,終無撓辭,見者莫不歎息。遂斬之。先賢行狀曰:配字正南,魏郡人,少忠烈慷慨,有不可犯之節。袁紹領冀州,委以腹心之任,以為治中別駕,並總幕府。初,譚之去,皆呼辛毗、郭圖家得出,而辛評家獨被收。及配兄子開城門內兵,時配在城東南 角樓上,望見太祖兵入,忿辛、郭壞敗冀州,乃遣人馳詣鄴獄,指殺仲治家。是時,辛毗在軍,聞門開,馳走詣獄,欲解其兄家,兄家已死。是日生縛配,將詣帳下,辛毗等逆以馬鞭擊其頭,罵之曰:「奴,汝今日真死矣!」配顧曰:「狗輩,正由汝曹破我冀州,恨不得殺汝也!且汝今日能殺生我邪?」有頃,公引見,謂配:「知誰開卿城門?」配曰:「不知也。」曰:「自卿(文)榮耳。」配曰:「小兒不足用乃至此!」公複謂曰:「曩日孤之行圍,何弩之多也?」配曰:「恨其少耳!」公曰:「卿忠於袁氏父子,亦自不得不爾也。」有意欲活之。配既無撓辭,而辛毗等號哭不已,乃殺之。初,冀州人張子謙先降,素與配不善,笑謂配曰:「正南,卿竟何如我?」配厲聲曰:「汝為降虜,審配為忠臣,雖死,豈若汝生邪!」臨行刑,叱持兵者令北向,曰:「我君在北。」樂資山陽公載記及袁獻帝春秋並雲太祖兵入城,審配戰於門中,既敗,逃于井中,於井獲之。臣松之以為配一代之烈士,袁氏之死臣,豈當數窮之日,方逃身于井,此之難信,誠為易了。不知資、之徒竟為何人,未能識別然否,而輕弄翰墨,妄生異端,以行其書。如此之類,正足以誣罔視聽,疑誤後生矣。寔史籍之罪人,達學之所不取者也。高幹以並州降,複以幹為刺史。

  太祖之圍鄴也,譚略取甘陵、安平、勃海、河間,攻尚於中山。尚走故安從熙,譚悉收其眾。太祖將討之,譚乃拔平原,並南皮,自屯龍湊。十二月,太祖軍其門,譚不出,夜遁奔南皮,臨清河而屯。十年正月,攻拔之,斬譚及圖等。熙、尚為其將焦觸、張南所攻,奔遼西烏丸。觸自號幽州刺史,驅率諸郡太守令長,背袁向曹,陳兵數萬,殺白馬盟,令曰:「違命者斬!」眾莫敢語,各以次歃。至別駕韓珩,曰:「吾受袁公父子厚恩,今其破亡,智不能救,勇不能死,於義闕矣;若乃北面於曹氏,所弗能為也。」一坐為珩失色。觸曰:「夫興大事,當立大義,事之濟否,不待一人,可卒珩志,以勵事君。」高幹叛,執上党太守,舉兵守壺口關。遣樂進、李典擊之,未拔。十一年,太祖征幹。幹乃留其將夏昭、鄧升守城,自詣匈奴單于求救,不得,獨與數騎亡,欲南奔荊州,上洛都尉捕斬之。典略曰:上洛都尉王琰獲高幹,以功封侯;其妻哭于室,以為琰富貴將更娶妾媵而奪己愛故也。十二年,太祖至遼西擊烏丸。尚、熙與烏丸逆軍戰,敗走奔遼東,公孫康誘斬之,送其首。典略曰:尚為人有勇力,欲奪取康眾,與熙謀曰:「今到,康必相見,欲與兄手擊之,有遼東猶可以自廣也。」康亦心計曰:「今不取熙、尚,無以為說於國家。」乃先置其精勇於廄中,然後請熙、尚。熙、尚入,康伏兵出,皆縛之,坐於凍地。尚寒,求席,熙曰:「頭顱方行萬里,何席之為!」遂斬首。譚,字顯思。熙,字顯奕。尚,字顯甫。吳書曰:尚有弟名買,與尚俱走遼東。曹瞞傳雲:買,尚兄子。未詳。太祖高韓珩節,屢辟不至,卒於家。先賢行狀曰:珩字子佩,代郡人,清粹有雅量。少喪父母,奉養兄姊,宗族稱孝悌焉。

  袁術字公路,司空逢子,紹之從弟也。以俠氣聞。舉孝廉,除郎中,曆職內外,後為折沖校尉、虎賁中郎將。董卓之將廢帝,以術為後將軍;術亦畏卓之禍,出奔南陽。會長沙太守孫堅殺南陽太守張咨,術得據其郡。南陽戶口數百萬,而術奢淫肆欲,徵斂無度,百姓苦之。既與紹有隙,又與劉表不平而北連公孫瓚;紹與瓚不和而南連劉表。其兄弟攜貳,舍近交遠如此。吳書曰:時議者以靈帝失道,使天下叛亂,少帝幼弱,為賊臣所立,又不識母氏所出。幽州牧劉虞宿有德望,紹等欲立之以安當時,使人報術。術觀漢室衰陵,陰懷異志,故外讬公義以拒紹。紹複與術書曰:「前與韓文節共建永世之道,欲海內見再興之主。今西名有幼君,無血之屬,公卿以下皆媚事卓,安可復信!但當使兵往屯關要,皆自蹙死於西。東立聖君,太平可冀,如何有疑!又室家見戮,不念子胥,可複北面乎?違天不祥,原詳思之。」術答曰:「聖主聰叡,有周成之質。賊卓因危亂之際,威服百寮,此乃漢家小厄之會。亂尚未厭,複欲興之。乃雲今主'無血之屬',豈不誣乎!先人以來,奕世相承,忠義為先。太傅公仁慈惻隱,雖知賊卓必為禍害,以信徇義,不忍去也。門戶滅絕,死亡流漫,幸蒙遠近來相赴助,不因此時上討國賊,下刷家恥,而圖於此,非所聞也。又曰'室家見戮,可複北面',此卓所為,豈國家哉?君命,天也,天不可讎,況非君命乎!慺慺赤心,志在滅卓,不識其他。」引軍入陳留。太祖與紹合擊,大破術軍。術以餘眾奔九江,殺揚州刺史陳溫,領其州。臣松之案英雄記:「陳溫字元悌,汝南人。先為揚州刺史,自病死。袁紹遣袁遺領州,敗散,奔沛國,為兵所殺。袁術更用陳瑀為揚州。瑀字公瑋,下邳人。瑀既領州,而術敗于封丘,南向壽春,瑀拒術不納。術退保陰陵,更合軍攻瑀,瑀懼走歸下邳。」如此,則溫不為術所殺,與本傳不同。以張勳、橋蕤等為大將軍。李傕入長安,欲結術為援,以術為左將軍,封陽翟侯,假節,遣太傅馬日磾因循行拜授。術奪日磾節,拘留不遣。三輔決錄注曰:日磾字翁叔,馬融之族子。少傳融業,以才學進。與楊彪、盧植、蔡邕等典校中書,曆位九卿,遂登臺輔。獻帝春秋曰:術從日磾借節觀之,因奪不還,備軍中千餘人,使促辟之。日磾謂術曰:「卿家先世諸公,辟士雲何,而言促之,謂公府掾可劫得乎!」從術求去,而術留之不遣;既以失節屈辱,憂恚而死。

  時沛相下邳陳珪,故太尉球弟子也。術與珪俱公族子孫,少共交遊,書與珪曰:「昔秦失其政,天下群雄爭而取之,兼智勇者卒受其歸。今世事紛擾,複有瓦解之勢矣,誠英乂有為之時也。與足下舊交,豈肯左右之乎?若集大事,子實為吾心膂。」珪中子應時在下邳,術並脅質應,圖必致珪。珪答書曰:「昔秦末世,肆暴恣情,虐流天下,毒被生民,下不堪命,故遂土崩。今雖季世,未有亡秦苛暴之亂也。曹將軍神武應期,興複典刑,將撥平凶慝,清定海內,信有徵矣。以為足下當戮力同心,匡翼漢室,而陰謀不軌,以身試禍,豈不痛哉!若迷而知反,尚可以免。吾備舊知,故陳至情,雖逆於耳,骨肉之惠也。欲吾營私阿附,有犯死不能也。」

  興平二年冬,天子敗於曹陽。術會群下謂曰:「今劉氏微弱,海內鼎沸。吾家四世公輔,百姓所歸,欲應天順民,於諸君意如何?」眾莫敢對。主簿閻象進曰:「昔周自後稷至於文王,積德累功,三分天下有其二,猶服事殷。明公雖奕世克昌,未若有周之盛,漢室雖微,未若殷紂之暴也。」術嘿然不悅。用河內張蜅之符命,遂僭號典略曰:術以袁姓出陳,陳,舜之後,以土承火,得應運之次。又見讖文雲:「代漢者,當塗高也。」自以名字當之,乃建號稱仲氏。以九江太守為淮南尹。置公卿,祠南北郊。荒侈滋甚,後宮數百皆服綺縠,餘粱肉,九州春秋曰:司隸馮方女,國色也,避亂揚州,術登城見而悅之,遂納焉,甚愛幸。諸婦害其寵,語之曰:「將軍貴人有志節,當時時涕泣憂愁,必長見敬重。」馮氏以為然,後見術輒垂涕,術以有心志,益哀之。諸婦人因共絞殺,懸之廁梁,術誠以為不得志而死,乃厚加殯斂。而士卒凍餒,江淮間空盡,人民相食。術前為呂布所破,後為太祖所敗,奔其部曲雷薄、陳蘭於灊山,複為所拒,憂懼不知所出。將歸帝號於紹,欲至青州從袁譚,發病道死。魏書曰:術歸帝號於紹曰:「漢之失天下久矣,天子提挈,政在家門,豪雄角逐,分裂疆宇,此與周之末年七國分勢無異,卒強者兼之耳。加袁氏受命當王,符瑞炳然。今君擁有四州,民戶百萬,以強則無與比大,論德則無與比高。曹操欲扶衰拯弱,安能續絕命救已滅乎?」紹陰然之。吳書曰:術既為雷薄等所拒,留住三日,士眾絕糧,乃還至江亭,去壽春八十裏。問廚下,尚有麥屑三十斛。時盛暑,欲得蜜漿,又無蜜。坐櫺床上,歎息良久,乃大吒曰:「袁術至於此乎!」因頓伏床下,嘔血鬥餘而死。妻子依術故吏廬江太守劉勳,孫策破勳,複見收視。術女入孫權宮,子燿拜郎中,燿女又配於權子奮。

  劉表字景升,山陽高平人也。少知名,號八俊。張璠漢紀曰:表與同郡人張隱、薛郁、王訪、宣靖、(公褚恭)〔公緒恭〕、劉祗、田林為八交,或謂之八顧。漢末名士錄雲:表與汝南陳翔字仲麟、范滂字孟博、魯國孔昱字世元、勃海苑康字仲真、山陽檀敷字文友、張儉字元節、南陽岑晊字公孝為八友。謝承後漢書曰:表受學於同郡王暢。暢為南陽太守,行過乎儉。表時年十七,進諫曰:「奢不僭上,儉不逼下,蓋中庸之道,是故蘧伯玉恥獨為君子。府君若不師孔聖之明訓,而慕夷齊之末操,無乃皎然自遺於世!」暢答曰:「以約失之者鮮矣。且以矯俗也。」長八尺餘,姿貌甚偉。以大將軍掾為北軍中候。靈帝崩,代王叡為荊州刺史。是時山東兵起,表亦合兵軍襄陽。司馬彪戰略曰:劉表之初為荊州也,江南宗賊盛,袁術屯魯陽,盡有南陽之眾。吳人蘇代領長沙太守,貝羽為華容長,各阻兵作亂。表初到,單馬入宜城,而延中廬人蒯良、蒯越、襄陽人蔡瑁與謀。表曰:「宗賊甚盛,而眾不附,袁術因之,禍今至矣!吾欲徵兵,恐不集,其策安出?」良曰:「眾不附者,仁不足也,附而不治者,義不足也;苟仁義之道行,百姓歸之如水之趣下,何患所至之不從而問興兵與策乎?」表顧問越,越曰:「治平者先仁義,治亂者先權謀。兵不在多,在得人也。袁術勇而無斷,蘇代、貝羽皆武人,不足慮。宗賊帥多貪暴,為下所患。越有所素養者,使示之以利,必以眾來。君誅其無道,撫而用之。一州之人,有樂存之心,聞君盛德,必繈負而至矣。兵集眾附,南據江陵,北守襄陽,荊州八郡可傳檄而定。術等雖至,無能為也。」表曰:「子柔之言,雍季之論也。異度之計,臼犯之謀也。」遂使越遣人誘宗賊,至者五十五人,皆斬之。襲取其眾,或即授部曲。唯江夏賊張虎、陳生擁眾據襄陽,表乃使越與龐季單騎往說降之,江南遂悉平。袁術之在南陽也,與孫堅合從,欲襲奪表州,使堅攻表。堅為流矢所中死,軍敗,術遂不能勝表。李傕、郭汜入長安,欲連表為援,乃以表為鎮南將軍、荊州牧,封成武侯,假節。天子都許,表雖遣使貢獻,然北與袁紹相結。治中鄧羲諫表,表不聽,漢晉春秋曰:表答羲曰:「內不失貢職,外不背盟主,此天下之達義也。治中獨何怪乎?」羲辭疾而退,終表之世。張濟引兵入荊州界,攻穰城,為流矢所中死。荊州官屬皆賀,表曰:「濟以窮來,主人無禮,至於交鋒,此非牧意,牧受吊,不受賀也。」使人納其眾;眾聞之喜,遂服從。長沙太守張羨叛表,英雄記曰:張羨,南陽人。先作零陵、桂陽長,甚得江 、湘間心,然性屈強不順。表薄其為人,不甚禮也。羨由是懷恨,遂叛表焉。表圍之連年不下。羨病死,長沙複立其子懌,表遂攻並懌,南收零、桂,北據漢川,地方數千里,帶甲十餘萬。英雄記曰:州界群寇既盡,表乃開立學官,博求儒士,使綦毋闓、宋忠等撰五經章句,謂之後定。

  太祖與袁紹方相持於官渡,紹遣人求助,表許之而不至,亦不佐太祖,欲保江漢間,觀天下變。從事中郎韓嵩、別駕劉先說表曰:「豪傑並爭,兩雄相持,天下之重,在於將軍。將軍若欲有為,起乘其弊可也;若不然,固將擇所從。將軍擁十萬之眾,安坐而觀望。夫見賢而不能助,請和而不得,此兩怨必集於將軍,將軍不得中立矣。夫以曹公之明哲,天下賢俊皆歸之,其勢必舉袁紹,然後稱兵以向江漢,恐將軍不能禦也。故為將軍計者,不若舉州以附曹公,曹公必重德將軍;長享福祚,垂之後嗣,此萬全之策也。」表大將蒯越亦勸表,表狐疑,乃遣嵩詣太祖以觀虛實。嵩還,深陳太祖威德,說表遣子入質。表疑嵩反為太祖說,大怒,欲殺嵩,考殺隨嵩行者,知嵩無他意,乃止。傅子曰:初表謂嵩曰:「今天下大亂,未知所定,曹公擁天子都許,君為我觀其釁。」嵩對曰:「聖達節,次守節。嵩,守節者也。夫事君為君,君臣名定,以死守之;今策名委質,唯將軍所命,雖赴湯蹈火,死無辭也。以嵩觀之,曹公至明,必濟天下。將軍能上順天子,下歸曹公,必享百世之利,楚國實受其祐,使嵩可也;設計未定,嵩使京師,天子假嵩一官,則天子之臣,而將軍之故吏耳。在君為君,則嵩守天子之命,義不得複為將軍死也。唯將軍重思,無負嵩。」表遂使之,果如所言,天子拜嵩侍中,遷零陵太守,還稱朝廷、曹公之德也。表以為懷貳,大會寮屬數百人,陳兵見嵩,盛怒,持節將斬之,數曰:「韓嵩敢懷貳邪!」眾皆恐,欲令嵩謝。嵩不動,謂表曰:「將軍負嵩,嵩不負將軍!」具陳前言。表怒不已,其妻蔡氏諫之曰:「韓嵩,楚國之望也;且其言直,誅之無辭。」表乃弗誅而囚之。表雖外貌儒雅,而心多疑忌,皆此類也。

  劉備奔表,表厚待之,然不能用。漢晉春秋曰:太祖之始征柳城,劉備說表使襲許,表不從。及太祖還,謂備曰:「不用君言,故失此大會也。」備曰:「今天下分裂,日尋干戈,事會之來,豈有終極乎?若能應之於後者,則此未足為恨也。」建安十三年,太祖征表,未至,表病死。

  初,表及妻愛少子琮,欲以為後,而蔡瑁、張允為之支黨,乃出長子琦為江夏太守,眾遂奉琮為嗣。琦與琮遂為讎隙。典略曰:表疾病,琦還省疾。琦性慈孝,瑁、允恐琦見表,父子相感,更有讬後之意,謂曰:「將軍命君撫臨江夏,為國東籓,其任至重;今釋眾而來,必見譴怒,傷親之歡心以增其疾,非孝敬也。」遂遏於戶外,使不得見,琦流涕而去。越、嵩及東曹掾傅巽等說琮歸太祖,琮曰:「今與諸君據全楚之地,守先君之業,以觀天下,何為不可乎?」巽對曰:「逆順有大體,強弱有定勢。以人臣而拒人主,逆也;以新造之楚而禦國家,其勢弗當也;以劉備而敵曹公,又弗當也。三者皆短,欲以抗王兵之鋒,必亡之道也。將軍自料何與劉備?」琮曰:「吾不若也。」巽曰:「誠以劉備不足禦曹公乎,則雖保楚之地,不足以自存也;誠以劉備足禦曹公乎,則備不為將軍下也。原將軍勿疑。」太祖軍到襄陽,琮舉州降。備走奔夏口。傅子曰:巽子公悌,朅偉博達,有知人鑒。辟公府,拜尚書郎,後客荊州,以說劉琮之功,賜爵關內侯。文帝時為侍中,太和中卒,巽在荊州,目龐統為半英雄,證裴潛終以清行顯;統遂附劉備,見待次於諸葛亮,潛位至尚書令,並有名德。及在魏朝,魏諷以才智聞,巽謂之必反,卒如其言。巽弟子嘏,別有傳。漢晉春秋曰:王威說劉琮曰:「曹操得將軍既降,劉備已走,必解弛無備,輕行單進;若給威奇兵數千,徼之於險,操可獲也。獲操即威震天下,坐而虎步,中夏雖廣,可傳檄而定,非徒收一勝之功,保守今日而已。此難遇之機,不可失也。」琮不納。搜神記曰:建安初,荊州童謠曰:「八九年間始欲衰,至十三年無孑遺。」言自(中興)〔中平〕以來,荊州獨全,及劉表為牧,民又豐樂,至建安八年九年當始衰。始衰者,謂劉表妻死,諸將並零落也。十三年無孑遺者,表當又死,因以喪破也。是時,華容有女子忽啼呼雲:「荊州將有大喪。」言語過差,縣以為妖言,系獄月餘,忽於獄中哭曰:「劉荊州今日死。」華穀去州數百里,即遣馬吏驗視,而劉表果死,縣乃出之。續又歌吟曰:「不意李立為貴人。」後無幾,太祖平荊州,以涿郡李立字建賢為荊州刺史。

  太祖以琮為青州刺史、封列侯。魏武故事載令曰:「楚有江、漢山川之險,後服先疆,與秦爭衡,荊州則其故地。劉鎮南久用其民矣。身沒之後,諸子鼎峙,雖終難全,猶可引日。青州刺史琮,心高志潔,智深慮廣,輕榮重義,薄利厚德,蔑萬里之業,忽三軍之眾,篤中正之體,教令名之譽,上耀先君之遺塵,下圖不朽之餘祚;鮑永之棄並州,竇融之離五郡,未足以喻也。雖封列侯一州之位,猶恨此寵未副其人;而比有箋求還州。監史雖尊,秩祿未優。今聽所執,表琮為諫議大夫,參同軍事。」蒯越等侯者十五人。越為光祿勳;傅子曰:越,蒯通之後也,深中足智,魁傑有雄姿。大將軍何進聞其名,辟為東曹掾。越勸進誅諸閹官,進猶豫不決。越知進必敗,求出為汝陽令,佐劉表平定境內,表得以強大。詔書拜章陵太守,封樊亭侯。荊州平,太祖與荀彧書曰:「不喜得荊州,喜得蒯異度耳。」建安十九年卒。臨終,與太祖書,讬以門戶。太祖報書曰:「死者反生,生者不愧。孤少所舉,行之多矣。魂而有靈,亦將聞孤此言也。」嵩,大鴻臚;先賢行狀曰:嵩字德高,義陽人。少好學,貧不改操。知世將亂,不應三公之命,與同好數人隱居於酈西山中。黃巾起,嵩避難南方,劉表逼以為別駕,轉從事中郎。表郊祀天地,嵩正諫不從,漸見違忤。奉使到許,事在前注。荊州平,嵩疾病,就在所拜授大鴻臚印綬。羲,侍中;羲,章陵人。先,尚書令;其餘多至大官。零陵先賢傳曰:先字始宗,博學強記,尤好黃老言,明習漢家典故。為劉表別駕,奉章詣許,見太祖。時賓客並會,太祖問先:「劉牧如何郊天也?」先對曰:「劉牧讬漢室肺腑,處牧伯之位,而遭王道未平,群凶塞路,抱玉帛而無所聘頫,修章表而不獲達禦,是以郊天祀地,昭告赤誠。」太祖曰:「群凶為誰?」先曰:「舉目皆是。」太祖曰:「今孤有熊羆之士,步騎十萬,奉辭伐罪,誰敢不服?」先曰:「漢道陵遲,群生憔悴,既無忠義之士,翼戴天子,綏甯海內,使萬邦歸德,而阻兵安忍,曰莫己若,既蚩尤、智伯複見於今也。」太祖嘿然。拜先武陵太守。荊州平,先始為漢尚書,後為魏國尚書令。先甥同郡周不疑,字元直,零陵人。先賢傳稱不疑幼有異才,聰明敏達,太祖欲以女妻之,不疑不敢當。太祖愛子倉舒,夙有才智,謂可與不疑為儔。及倉舒卒,太祖心忌不疑,欲除之。文帝諫以為不可,太祖曰:「此人非汝所能駕禦也。」乃遣刺客殺之。摯虞文章志曰:不疑死時年十七,著文論四首。世語曰:表死後八十餘年,至晉太康中,表塚見發。表及妻身形如生 ,芬香聞數裏。

  評曰:董卓狼戾賊忍,暴虐不仁,自書契已來,殆未之有也。英雄記曰:昔大人見臨洮而銅人鑄,臨洮生卓而銅人毀;世有卓而大亂作,大亂作而卓身滅,抑有以也。袁術奢淫放肆,榮不終己,自取之也。臣松之以為桀、紂無道,秦、莽縱虐,皆多歷年所,然後眾惡乃著。董卓自竊權柄,至於隕斃,計其日月,未盈三周,而禍崇山嶽,毒流四海。其殘賊之性,寔豺狼不若。「書契未有」,斯言為當。但評既曰「賊忍」,又雲「不仁」,賊忍,不仁,於辭為重。袁術無毫芒之功,纖介之善,而倡狂于時,妄自尊立,固義夫之所扼腕,人鬼之所同疾。雖複恭儉節用,而猶必覆亡不暇,而評但雲「奢淫不終」,未足見其大惡。袁紹、劉表,咸有威容、器觀,知名當世。表跨蹈漢南,紹鷹揚河朔,然皆外寬內忌,好謀無決,有才而不能用,聞善而不能納,廢嫡立庶,舍禮崇愛,至於後嗣顛蹙,社稷傾覆,非不幸也。昔項羽背範增之謀,以喪其王業;紹之殺田豐,乃甚於羽遠矣!

魏書七  呂布(張邈)臧洪傳第七

  呂布字奉先,五原郡九原人也。以驍武給並州。刺史丁原為騎都尉,屯河內,以布為主簿,大見親待。靈帝崩,原將兵詣洛陽。英雄記曰:原子建陽。本出自寒家,為人粗略,有武勇,善騎射。為南縣吏,受使不辭難,有警急,追寇虜,輒在其前。裁知書,少有吏用。與何進謀誅諸黃門,拜執金吾。進敗,董卓入京都,將為亂,欲殺原,並其兵眾。卓以布見信于原,誘布令殺原。布斬原首詣卓,卓以布為騎都尉,甚愛信之,誓為父子。

  布便弓馬,膂力過人,號為飛將。稍遷至中郎將,封都亭侯。卓自以遇人無禮,恐人謀己,行止常以布自衛。然卓性剛而褊,忿不思難,嘗小失意,拔手戟擲布。布拳捷避之,詩曰:「無拳無勇,職為亂階。」注:「拳,力也。」為卓顧謝,卓意亦解。由是陰怨卓。卓常使布守中閤,布與卓侍婢私通,恐事發覺,心不自安。

  先是,司徒王允以布州裏壯健,厚接納之。後布詣允,陳卓幾見殺狀。時允與僕射士孫瑞密謀誅卓,是以告布使為內應。布曰:「奈如父子何!」允曰:「君自姓呂,本非骨肉。今憂死不暇,何謂父子?」布遂許之,手刃刺卓。語在卓傳。允以布為(奮威)〔奮武〕將軍,假節,儀比三司,進封溫侯,共秉朝政。布自殺卓後,畏惡涼州人,涼州人皆怨。由是李傕等遂相結還攻長安城。英雄記曰:郭汜在城北。布開城門,將兵就汜,言「且卻兵,但身決勝負」。汜、布乃獨共對戰,布以矛刺中汜,汜後騎遂前救汜,汜、布遂各兩罷。布不能拒,傕等遂入長安。卓死後六旬,布亦敗。臣松之案英雄記曰:諸書,布以四月二十三日殺卓,六月一日敗走,時又無閏,不及六旬。將數百騎出武關,欲詣袁術。

  布自以殺卓為術報讎,欲以德之。術惡其反覆,拒而不受。北詣袁紹,紹與布擊張燕於常山。燕精兵萬餘,騎數千。布有良馬曰赤兔。曹瞞傳曰:時人語曰:「人中有呂布,馬中有赤兔。」常與其親近成廉、魏越等陷鋒突陳,遂破燕軍。而求益兵眾,將士鈔掠,紹患忌之。布覺其意,從紹求去。紹恐還為己害,遣壯士夜掩殺布,不獲。事露,布走河內,英雄記曰:布自以有功于袁氏,輕傲紹下諸將,以為擅相署置,不足貴也。布求還洛,紹假布領司隸校尉。外言當遣,內欲殺布。明日當發,紹遣甲士三十人,辭以送布。布使止於帳側,偽使人於帳中鼓箏。紹兵臥,布無何出帳去,而兵不覺。夜半兵起,亂斫布床被,謂為已死。明日,紹訊問,知布尚在,乃閉城門。布遂引去。與張楊合。紹令眾追之,皆畏布,莫敢逼近者。英雄記曰:楊及部曲諸將,皆受傕、汜購募,共圖布。布聞之,謂楊曰:「布,卿州裏也。卿殺布,於卿弱。不如賣布,可極得汜、傕爵寵。」楊於是外許汜、傕,內實保護布。汜、傕患之,更下大封詔書,以布為潁川太守。

  張邈字孟卓,東平壽張人也。少以俠聞,振窮救急,傾家無愛,士多歸之。太祖、袁紹皆與邈友。辟公府,以高第拜騎都尉,遷陳留太守。董卓之亂,太祖與邈首舉義兵。汴水之戰,邈遣衛茲將兵隨太祖。袁紹既為盟主,有驕矜色,邈正議責紹。紹使太祖殺邈,太祖不聽,責紹曰:「孟卓,親友也,是非當容之。今天下未定,不宜自相危也。」邈知之,益德太祖。太祖之征陶謙,敕家曰;「我若不還,往依孟卓。」後還,見邈,垂泣相對。其親如此。

  呂布之拾袁紹從張楊也,過邈臨別,把手共誓。紹聞之,大恨。邈畏太祖終為紹擊己也,心不自安。興平元年,太祖複征謙,邈弟超,與太祖將陳宮、從事中郎許汜、王楷共謀叛太祖。宮說邈曰:「今雄傑並起,天下分崩,君以千里之眾,當四戰之地,撫劍顧眄,亦足以為人豪,而反制於人,不以鄙乎!今州軍東征,其處空虛,呂布壯士,善戰無前,若權迎之,共牧兗州,觀天下形勢,俟時事之變通,此亦縱橫之一時也。」邈從之。太祖初使宮將兵留屯東郡,遂以其眾東迎布為兗州牧,據濮陽。郡縣皆應,唯鄄城、東阿、范為太祖守。太祖引軍還,與布戰於濮陽,太祖軍不利,相持百餘日。是時歲旱、蟲蝗、少谷,百姓相食,布東屯山陽。二年間,太祖乃盡複收諸城,擊破布於钜野。布東奔劉備。英雄記曰:布見備,甚敬之,謂備曰:「我與卿同邊地人也。布見關東起兵,欲誅董卓。布殺卓東出,關東諸將無安布者,皆欲殺布耳。」請備於帳中坐婦床上,令婦向拜,酌酒飲食,名備為弟。備見布語言無常,外然之而內不說。邈從布,留超將家屬屯雍丘。太祖攻圍數月,屠之,斬超及其家。邈詣袁術請救未至,自為其兵所殺。獻帝春秋曰:袁術議稱尊號,邈謂術曰:「漢據火德,絕而複揚,德澤豐流,誕生明公。公居軸處中,入則享于上席,出則為眾目之所屬,華、霍不能增其高,淵泉不能同其量,可謂巍巍蕩蕩,無與為貳。何為舍此而欲稱制?恐福不盈眥,禍將溢世。莊周之稱郊祭犧牛,養飼經年,衣以文繡,宰執鸞刀,以入廟門,當此之時,求為孤犢不可得也!」按本傳,邈詣術,未至而死。而此雲諫稱尊號,未詳孰是。

  備東擊術,布襲取下邳,備還歸布。布遣備屯小沛。布自稱徐州刺史。英雄記曰:布初入徐州,書與袁術。術報書曰:「昔董卓作亂,破壞王室,禍害術門戶,術舉兵關東,未能屠裂卓。將軍誅卓,送其頭首,為術掃滅讎恥,使術明目於當世,死生不愧,其功一也。昔將金元休向兗州,甫詣(封部)〔封丘〕,為曹操逆所拒破,流離迸走,幾至滅亡。將軍破兗州,術複明目於遐邇,其功二也。術生年已來,不聞天下有劉備,備乃舉兵與術對戰;術憑將軍威靈,得以破備,其功三也。將軍有三大功在術,術雖不敏,奉以生死。將軍連年攻戰,軍糧苦少,今送米二十萬斛,迎逢道路,非直此止,當駱驛複致;若兵器戰具,它所乏少,大小唯命。」布得書大喜,遂造下邳。典略曰:元休名尚,京兆人也。尚與同郡韋休甫、第五文休俱著名,號為三休。尚,獻帝初為兗州刺史,東之郡,而太祖已臨兗州。尚南依袁術。術僭號,欲以尚為太尉,不敢顯言,私使人諷之,尚無屈意,術亦不敢強也。建安初,尚逃還,為術所害。其後尚喪與太傅馬日磾喪俱至京師,天子嘉尚忠烈,為之咨嗟,詔百官弔祭,拜子瑋郎中,而日磾不與焉。英雄記曰:布水陸東下,軍到下邳西四十裏。備中郎將丹楊許耽夜遣司馬章誑來詣布,言「張益德與下邳相曹豹共爭,益德殺豹,城中大亂,不相信。丹楊兵有千人屯西白門城內,聞將軍來東,大小踴躍,如複更生。將軍兵向城西門,丹楊軍便開門內將軍矣」。布遂夜進,晨到城下。天明,丹楊兵悉開門內布兵。布于門上坐,步騎放火,大破益德兵,獲備妻子軍資及部曲將吏士家口。建安元年六月夜半時,布將河內郝萌反,將兵入布所治下邳府,詣事閤外,同聲大呼攻閤,閤堅不得入。布不知反者為誰,直牽婦,科頭袒衣,相將從溷上排壁出,詣都督高順營,直排順門入。順問:「將軍有所隱不?」布言「河內兒聲」。順言「此郝萌也」。順即嚴兵入府,弓弩並射萌眾;萌眾亂走,天明還故營。萌將曹性反萌,與對戰,萌刺傷性,性斫萌一臂。順斫萌首,床輿性,送詣布。布問性,言「萌受袁術謀。」「謀者悉誰?」性言「陳宮同謀。」時宮在坐上,面赤,傍人悉覺之。布以宮大將,不問也。性言「萌常以此問,性言呂將軍大將有神,不可擊也,不意萌狂惑不止。」布謂性曰:「卿健兒也!」善養視之。創愈,使安撫萌故營,領其眾。術遣將紀靈等步騎三萬攻備,備求救於布。布諸將謂布曰:「將軍常欲殺備,今可假手於術。」布曰:「不然。術若破備,則北連太山諸將,吾為在術圍中,不得不救也。」便嚴步 兵千、騎二百,馳往赴備。靈等聞布至,皆斂兵不敢複攻。布於沛西南一裏安屯,遣鈴下請靈等,靈等亦請布共飲食。布謂靈等曰:「玄德,布弟也。弟為諸君所困,故來救之。布性不喜合鬥,但喜解鬥耳。」布令門候于營門中舉一隻戟,布言:「諸君觀布射戟小支,一發中者諸君當解去,不中可留決鬥。」布舉弓射戟,正中小支。諸將皆驚,言「將軍天威也」!明日複歡會,然後各罷。

  術欲結布為援,乃為子索布女,布許之。術遣使韓胤以僭號議告布,並求迎婦。沛相陳珪恐術、布成婚,則徐、揚合從,將為國難,於是往說布曰;「曹公奉迎天子,輔贊國政,威靈命世,將征四海,將軍宜與協同策謀,圖太山之安。今與術結婚,受天下不義之名,必有累卵之危。」布亦怨術初不己受也,女已在塗,追還絕婚,械送韓胤,梟首許市。珪欲使子登詣太祖,布不肯遣。會使者至,拜布左將軍。布大喜,即聽登往,並令奉章謝恩。英雄記曰:初,天子在河東,有手筆版書召布來迎。布軍無畜積,不能自致,遣使上書。朝廷以布為平東將軍,封平陶侯。使人於山陽界亡失文字,太祖又手書厚加慰勞布,說起迎天子,當平定天下意,並詔書購捕公孫瓚、袁術、韓暹、楊奉等。布大喜,複遣使上書於天子曰:「臣本當迎大駕,知曹操忠孝,奉迎都許。臣前與操交兵,今操保傅陛下,臣為外將,欲以兵自隨,恐有嫌疑,是以待罪徐州,進退未敢自寧。」答太祖曰:「布獲罪之人,分為誅首,手命慰勞,厚見褒獎。重見購捕袁術等詔書,布當以命為效。」太祖更遣奉車都尉王則為使者,齎詔書,又封平東將軍印綬來拜布。太祖又手書與布曰:「山陽屯送將軍所失大封,國家無好金,孤自取家好金更相為作印,國家無紫綬,自取所帶紫綬以籍心。將軍所使不良。袁術稱天子,將軍止之,而使不通章。朝廷信將軍,使複重上,以相明忠誠。」布乃遣登奉章謝恩,並以一好綬答太祖。登見太祖,因陳布勇而無計,輕於去就,宜早圖之。太祖曰:「布,狼子野心,誠難久養,非卿莫能究其情也。」即增珪秩中二千石,拜登廣陵太守。臨別,太祖執登手曰:「東方之事,便以相付。」令登陰合部眾以為內應。

  始,布因登求徐州牧,登還,布怒,拔戟斫幾曰:「卿父勸吾協同曹公,絕婚公路;今吾所求無一獲,而卿父子並顯重,為卿所賣耳!卿為吾言,其說雲何?」登不為動容,徐喻之曰;「登見曹公言:'待將軍譬如養虎,當飽其肉,不飽則將噬人。'公曰:'不如卿言也。譬如養鷹,饑則為用,飽則揚去。'其言如此。」布意乃解。

  術怒,與韓暹、楊奉等連勢,遣大將張勳攻布。布謂珪曰:「今致術軍,卿之由也,為之奈何?」珪曰:「暹、奉與術,卒合之軍耳,策謀不素定,不能相維持,子登策之,比之連雞,勢不俱棲,可解離也。」布用珪策,遣人說暹、奉,使與己並力共擊術軍,軍資所有,悉許暹、奉。於是暹、奉從之,勳大破敗。九州春秋載布與暹、奉書曰:「二將軍拔大駕來東,有元功於國,當書勳竹帛,萬世不朽。今袁術造逆,當共誅討,奈何與賊臣還共伐布?布有殺董卓之功,與二將軍俱為功臣,可因今共擊破術,建功於天下,此時不可失也。」暹、奉得書,即回計從布。布進軍,去勳等營百步,暹、奉兵同時併發,斬十將首,殺傷墮水死者不可勝數。英雄記曰:布後又與暹、奉二軍向壽春,水陸並進,所過虜略。到鍾離,大獲而還。既渡淮北,留書與術曰:「足下恃軍強盛,常言猛將武士,欲相吞滅,每抑止之耳!布雖無勇,虎步淮南,一時之間,足下鼠竄壽春,無出頭者。猛將武士,為悉何在?足下喜為大言以誣天下,天下之人安可盡誣?古者兵交,使在其間,造策者非布先唱也。相去不遠,可複相聞。」布渡畢,術自將步騎五千揚兵淮上,布騎皆于水北大咍笑之而還。時有東海蕭建為琅邪相,治莒,保城自守,不與布通。布與建書曰:「天下舉兵,本以誅董卓耳。布殺卓,來詣關東,欲求兵西迎大駕,光復洛京,諸將自還相攻,莫肯念國。布,五原人也,去徐州五千餘裏,乃在天西北角,今不來共爭天東南之地。莒與下邳相去不遠,宜當共通。君如自遂以為郡郡作帝,縣縣自王也!昔樂毅攻齊,呼吸下齊七十餘城,唯莒、即墨二城不下,所以然者,中有田單故也。布雖非樂毅,君亦非田單,可取布書與智者詳共議之。」建得書,即遣主簿齎箋上禮,貢良馬五匹。建尋為臧霸所襲破,得建資實。布聞之,自將步騎向莒。高順諫曰:「將軍躬殺董卓,威震夷狄,端坐顧盼,遠近自然畏服,不宜輕自出軍;如或不捷,損名非小。」布不從。霸畏布(引還)鈔暴,果登城拒守。布不能拔,引還下邳。霸後複與布和。

  建安三年,布複叛為術,遣高順攻劉備於沛,破之。太祖遣夏侯惇救備,為順所敗。太祖自征布,至其城下,遺布書,為陳禍福。布欲降,陳宮等自以負罪深,沮其計。獻帝春秋曰:太祖軍至彭城。陳宮謂布:「宜逆擊之,以逸擊勞,無不克也。」布曰:「不如待其來攻,蹙著泗水中。」及太祖軍攻之急,布于白門樓上謂軍士曰:「卿曹無相困,我(自首當)〔當自首〕明公。」陳宮曰:「逆賊曹操,何等明公!今日降之,若卵投石,豈可得全也!」布遣人求救於術,(術)自將千餘騎出戰,敗走,還保城,不敢出。英雄記曰:布遣許汜、王楷告急於術。術曰:「布不與我女,理自當敗,何為複來相聞邪?」汜、楷曰:「明上今不救布,為自敗耳!布破,明上亦破也。」術時僭號,故呼為明上。術乃嚴兵為布作聲援。布恐術為女不至,故不遣兵救也,以綿纏女身,縛著馬上,夜自送女出與術,與太祖守兵相觸,格射不得過,複還城。布欲令陳宮、高順守城,自將騎斷太祖糧道。布妻謂曰:「將軍自出斷曹公糧道是也。宮、順素不和,將軍一出,宮、順必不同心共城守也,如有蹉跌,將軍當於何自立乎?原將軍諦計之,無為宮等所誤也。妾昔在長安,已為將軍所棄,賴得龐舒私藏妾身耳,今不須顧妾也。」布得妻言,愁悶不能自決。魏氏春秋曰:陳宮謂布曰:「曹公遠來,勢不能久。若將軍以步騎出屯,為勢於外,宮將餘眾閉守於內,若向將軍,宮引兵而攻其背,若來攻城,將軍為救於外。不過旬日,軍食必盡,擊之可破。」布然之。布妻曰:「昔曹氏待公台如赤子,猶舍而來。今將軍厚公台不過於曹公,而欲委全城,捐妻子,孤軍遠出,若一旦有變,妾豈得為將軍妻哉!」布乃止。術亦不能救。布雖驍猛,然無謀而多猜忌,不能制禦其黨,但信諸將。諸將各異意自疑,故每戰多敗。太祖塹圍之三月,上下離心,其將侯成、宋憲、魏續縛陳宮,將其眾降。九州春秋曰:初,布騎將侯成遣客牧馬十五匹,客悉驅馬去,向沛城,欲歸劉備。成自將騎逐之,悉得馬還。諸將合禮賀成,成釀五六斛酒,獵得十餘頭豬,未飲食,先持半豬五鬥酒自入詣布前,跪言:「間蒙將軍恩,逐得所失馬,諸將來相賀,自釀少酒,獵得豬,未敢飲食,先奉上微意。」布大怒曰:「布禁酒,卿釀酒,諸將共飲食作兄弟,共謀殺布邪?」成大懼而去,棄所釀酒,還諸將禮。由是自疑,會太祖圍下邳,成遂領眾降。布與其麾下登白門樓。兵圍急,乃下降。遂生縛布,布曰:「縛太急,小緩之。」太祖曰:「縛虎不得不急也。」布請曰:「明公所患不過於布, 今已服矣,天下不足憂。明公將步,令布將騎,則天下不足定也。」太祖有疑色。劉備進曰:「明公不見布之事丁建陽及董太師乎!」太祖頷之。布因指備曰:「是兒最叵信者。」英雄記曰:布謂太祖曰:「布待諸將厚也,諸將臨急皆叛布耳。」太祖曰:「卿背妻,愛諸將婦,何以為厚?」布默然。獻帝春秋曰:布問太祖:「明公何瘦?」太祖曰:「君何以識孤?」布曰:「昔在洛,會溫氏園。」太祖曰:「然。孤忘之矣。所以瘦,恨不早相得故也。」布曰:「齊桓舍射鉤,使管仲相;今使布竭股肱之力,為公前驅,可乎?」布縛急,謂劉備曰:「玄德,卿為坐客,我為執虜,不能一言以相寬乎?」太祖笑曰:「何不相語,而訴明使君乎?」意欲活之,命使寬縛。主簿王必趨進曰:「布,勍虜也。其眾近在外,不可寬也。」太祖曰:「本欲相緩,主簿複不聽,如之何?」於是縊殺布。布與宮、順等皆梟首送許,然後葬之。英雄記曰:順為人清白有威嚴,不飲酒,不受饋遺。所將七百餘兵,號為千人,鎧甲鬥具皆精練齊整,每所攻擊無不破者,名為陷陳營。順每諫布,言「凡破家亡國,非無忠臣明智者也,但患不見用耳。將軍舉動,不肯詳思,輒喜言誤,誤不可數也」。布知其忠,然不能用。布從郝萌反後,更疏順。以魏續有外內之親,悉奪順所將兵以與續。及當攻戰,故令順將續所領兵,順亦終無恨意。

  太祖之禽宮也,問宮欲活老母及女不?宮對曰:「宮聞孝治天下者不絕人之親,仁施四海者不乏人之祀,老母在公,不在宮也。」太祖召養其母終其身,嫁其女。魚氏典略曰:陳宮字公台,東郡人也。剛直烈壯,少與海內知名之士皆相連結。及天下亂,始隨太祖,後自疑,乃從呂布,為布畫策,布每不從其計。下邳敗,軍士執布及宮,太祖皆見之,與語平生,故布有求活之言。太祖謂宮曰:「公台,卿平常自謂智計有餘,今竟何如?」宮顧指布曰:「但坐此人不從宮言,以至於此。若其見從,亦未必為禽也。」太祖笑曰:「今日之事當雲何?」宮曰:「為臣不忠,為子不孝,死自分也。」太祖曰:「卿如是,奈卿老母何?」宮曰:「宮聞將以孝治天下者不害人之親,老母之存否,在明公也。」太祖曰:「若卿妻子何?」宮曰:「宮聞將施仁政於天下者不絕人之祀,妻子之存否,亦在明公也。」太祖未複言。宮曰:「請出就戮,以明軍法。」遂趨出,不可止。太祖泣而送之,宮不還顧。宮死後,太祖待其家皆厚於初。

  陳登者,字元龍,在廣陵有威名。又掎角呂布有功,加伏波將軍,年三十九卒。後許汜與劉備並在荊州牧劉表坐,表與備共論天下人,汜曰:「陳元龍湖海之士,豪氣不除。」備謂表曰:「許君論是非?」表曰:「欲言非,此君為善士,不宜虛言;欲言是,元龍名重天下。」備問汜:「君言豪,寧有事邪?」汜曰:「昔遭亂過下邳,見元龍。元龍無客主之意,久不相與語,自上大床臥,使客臥下床。」備曰:「君有國士之名,今天下大亂,帝主失所,望君憂國忘家,有救世之意,而君求田問舍,言無可采,是元龍所諱也,何緣當與君語?如小人,欲臥百尺樓上,臥君於地,何但上下床之間邪?」表大笑。備因言曰:「若元龍文武膽志,當求之於古耳,造次難得比也。」先賢行狀曰:登忠亮高爽,沈深有大略,少有扶世濟民之志。博覽載籍,雅有文藝,舊典文章,莫不貫綜。年二十五,舉孝廉,除東陽長,養耆育孤,視民如傷。是時,世荒民饑,州牧陶謙表登為典農校尉,乃巡土田之宜,盡鑿溉之利,粳稻豐積。奉使到許,太祖以登為廣陵太守,令陰合眾以圖呂布。登在廣陵,明審賞罰,威信宣佈。海賊薛州之群萬有餘戶,束手歸命。未及期年,功化以就,百姓畏而愛之。登曰:「此可用矣。」太祖到下邳,登率郡兵為軍先驅。時登諸弟在下邳城中,布乃質執登三弟,欲求和同。登執意不撓,進圍日急。布刺奸張弘,懼於後累,夜將登三弟出就登。布既伏誅,登以功加拜伏波將軍,甚得江、淮間歡心,於是有吞滅江南之志。孫策遣軍攻登于匡琦城。賊初到,旌甲覆水,群下鹹以今賊眾十倍於郡兵,恐不能抗,可引軍避之,與其空城。水人居陸,不能久處,必尋引去。登厲聲曰:「吾受國命,來鎮此土。昔馬文淵之在斯位,能南平百越,北滅群狄,吾既不能遏除凶慝,何逃寇之為邪!吾其出命以報國,仗義以整亂,天道與順,克之必矣。」乃閉門自守,示弱不與戰,將士銜聲,寂若無人。登乘城望形勢,知其可擊。乃申令將士,宿整兵器,昧爽,開南門,引軍詣賊營,步騎鈔其後。賊周章,方結陳,不得還船。登手執軍鼓,縱兵乘之,賊遂大破,皆棄船迸走。登乘勝追奔,斬虜以萬數。賊忿喪軍,尋複大興兵向登。登以兵不敵,使功曹陳矯求救於太祖。登密去城十裏治軍營處所,令多取柴薪,兩束一聚,相去十步,縱橫成行,令夜俱起火,火然其聚。城上稱慶,若大軍到。賊望火驚潰,登勒兵追奔,斬首萬級。遷登為東城太守。廣陵吏民佩其恩德,共拔郡隨登,老弱繈負而追之。登曉語令還,曰:「太守在卿郡,頻致吳寇,幸而 克濟。諸卿何患無令君乎?」孫權遂跨有江外。太祖每臨大江而歎,恨不早用陳元龍計,而令封豕養其爪牙。文帝追美登功,拜登息肅為郎中。

  臧洪字子源,廣陵射陽人也。父旻,曆匈奴中郎將、中山、太原太守,所在有名。謝承後漢書曰:旻有幹事才,達於從政,為漢良吏。初從徐州從事辟司徒府,除盧奴令,冀州舉尤異,遷揚州刺史、丹楊太守。是時邊方有警,羌、胡出寇,三府舉能,遷旻匈奴中郎將。討賊有功,徵拜議郎,還京師。見太尉袁逢,逢問其西域諸國土地、風俗、人物、種數。旻具答言西域本三十六國,後分為五十五,稍散至百餘國;其國大小,道裏近遠,人數多少,風俗燥濕,山川、草木、鳥獸、異物名種,不與中國同者,悉口陳其狀,手畫地形。逢奇其才,歎息言:「雖班固作西域傳,何以加此?」旻轉拜長水校尉,終太原太守。洪體貌魁梧,有異於人,舉孝廉為郎。時選三署郎以補縣長;琅邪趙昱為莒長,東萊劉繇下邑長,東海王朗菑丘長,洪即丘長。靈帝末,棄官還家,太守張超請洪為功曹。

  董卓殺帝,圖危社稷,洪說超曰:「明府曆世受恩,兄弟並據大郡,今王室將危,賊臣未梟,此誠天下義烈報恩效命之秋也。今郡境尚全,吏民殷富,若動枹鼓,可得二萬人,以此誅除國賊,為天下倡先,義之大者也。」超然其言,與洪西至陳留,見兄邈計事。邈亦素有心,會於酸棗,邈謂超曰:「聞弟為郡守,政教威恩,不由己出,動任臧洪,洪者何人?」超曰:「洪才略智數優超,超甚愛之,海內奇士也。」邈即引見洪,與語大異之。致之于劉兗州公山、孔豫州公緒,皆與洪親善。乃設壇場,方共盟誓,諸州郡更相讓,莫敢當,咸共推洪。洪乃升壇操槃歃血而盟曰:「漢室不幸,皇綱失統,賊臣董卓乘釁縱害,禍加至尊,虐流百姓,大懼淪喪社稷,翦覆四海。兗州刺史岱、豫州刺史伷、陳留太守邈、東郡太守瑁、廣陵太守超等,糾合義兵,並赴國難。凡我同盟,齊心戮力,以致臣節,殞首喪元,必無二志。有渝此盟,俾墜其命,無克遺育。皇天后土,祖宗明靈,實皆鑒之!」洪辭氣慷慨,涕泣橫下,聞其言者,雖卒伍廝養,莫不激揚,人思致節。臣松之案:于時此盟止有劉岱等五人而已。魏氏春秋橫內劉表等數人,皆非事實。表保據江、漢,身未嘗出境,何由得與洪同壇而盟乎?頃之,諸軍莫適先進,而食盡眾散。

  超遣洪詣大司馬劉虞謀,值公孫瓚之難,至河間,遇幽、冀二州交兵,使命不達。而袁紹見洪,又奇重之,與結分合好。會青州刺史焦和卒,紹使洪領青州以撫其眾。九州春秋曰:初平中,焦和為青州刺史。是時英雄並起,黃巾寇暴,和務及同盟,俱入京畿,不暇為民保障,引軍逾河而西。未久而袁、曹二公卓將戰于滎陽,敗績。黃巾遂廣,屠裂城邑。和不能禦,然軍器尚利,戰士尚眾,而耳目偵邏不設,恐動之言妄至,望寇奔走,未嘗接風塵交旗鼓也。欲作陷冰丸沈河,令賊不得渡,禱祈群神,求用兵必利,耆筮常陳於前,巫祝不去於側;入見其清談幹雲,出則渾亂,命不可知。州遂蕭條,悉為丘墟也。洪在州二年,群盜奔走。紹歎其能,徙為東郡太守,治東武陽。

  太祖圍張超於雍丘,超言:「唯恃臧洪,當來救吾。」眾人以為袁、曹方睦,而洪為紹所表用,必不敗好招禍,遠來赴此。超曰:「子源,天下義士,終不背本者,但恐見禁制,不相及逮耳。」洪聞之,果徒跣號泣,並勒所領兵,又從紹請兵馬,求欲救超,而紹終不聽許。超遂族滅。洪由是怨紹,絕不與通。紹興兵圍之,歷年不下。紹令洪邑人陳琳書與洪,喻以禍福,責以恩義。洪答曰:隔闊相思,發於寤寐。幸相去步武之間耳,而以趣舍異規,不得相見,其為愴悢,可為心哉!前日不遺,比辱雅貺,述敘禍福,公私切至。所以不即奉答者,既學薄才鈍,不足塞詰;亦以吾子攜負側室,息肩主人,家在東州,僕為仇敵。以是事人,雖披中情,墮肝膽,猶身疏有罪,言甘見怪,方首尾不救,何能恤人?且以子之才,窮該典籍,豈將闇于大道,不達餘趣哉!然猶複云云者,僕以是知足下之言,信不由衷,將以救禍也。必欲算計長短,辯諮是非,是非之論,言滿天下,陳之更不明,不言無所損。又言傷告絕之義,非吾所忍行也,是以捐棄紙筆,一無所答。亦冀遙忖其心,知其計定,不復渝變也。重獲來命,援引古今,紛紜六紙,雖欲不言,焉得已哉!僕小人也,本因行役,寇竊大州,恩深分厚,甯樂今日自還接刃!每登城勒兵,望主人之旗鼓,感故友之周旋,撫弦搦矢,不覺流涕之覆面也。何者?自以輔佐主人,無以為悔。主人相接,過絕等倫。當受任之初,自謂究竟大事,共尊王室。豈悟天子不悅,本州見侵,郡將遘牖裏之厄,陳留克創兵之謀,謀計棲遲,喪忠孝之名,杖策攜背,虧交友之分。揆此二者,與其不得已,喪忠孝之名與虧交友之道,輕重殊塗,親疏異畫,故便收淚告絕。若使主人少垂故人,住者側席,去者克己,不汲汲于離友,信刑戮以自輔,則僕抗季劄之志,不為今日之戰矣。何以效之?昔張景明親登壇啖血,奉辭奔走,卒使韓牧讓印,主人得地;然後但以拜章朝主,賜爵獲傳之故,旋時之間,不蒙觀過之貸,而受夷滅之禍。臣松之案英雄記雲:「袁紹使張景明、郭公則、高元才等說韓馥,使讓冀州。」然馥之讓位,景明亦有其功。其餘之事未詳。呂奉先討卓來奔,請兵不獲,告去何罪?複見斫刺,濱於死亡。劉子琪奉使逾時,辭不獲命,畏威懷親,以詐求歸,可謂有志忠孝,無損霸道者也;然輒僵斃麾下,不蒙虧除。臣松之案:公孫瓚表列紹罪過雲:「紹與故虎牙將軍劉勳首共造兵,勳仍有效,而以小忿枉害於勳,紹罪七也。」疑此是子璜也。僕雖不敏,又素不能原始見終,睹微知著,竊度主人之心,豈謂三子 宜死,罰當刑中哉?實且欲一統山東,增兵討讎,懼戰士狐疑,無以沮勸,故抑廢王命以崇承制,慕義者蒙榮,待放者被戮,此乃主人之利,非游士之原也。故僕鑒戒前人,困窮死戰。僕雖下愚,亦嘗聞君子之言矣。此實非吾心也。乃主人招焉。凡吾所以背棄國民,用命此城者,正以君子之違,不適敵國故也。是以獲罪主人,見攻逾時,而足下更引此義以為吾規,無乃辭同趨異,非君子所為休戚者哉!吾聞之也,義不背親,忠不違君,故東宗本州以為親援,中扶郡將以安社稷,一舉二得以徼忠孝,何以為非?而足下欲吾輕本破家,均君主人。主人之於我也,年為吾兄,分為篤友,道乖告去,以安君親,可謂順矣。若子之言,則包胥宜致命於伍員,不當號哭於秦庭矣。苟區區於攘患,不知言乖乎道理矣。足下或者見城圍不解,救兵未至,感婚姻之義,惟平生之好,以屈節而苟生,勝守義而傾覆也。昔晏嬰不降志於白刃,南史不曲筆以求生,故身著圖像,名垂後世,況僕據金城之固,驅士民之力,散三年之畜,以為一年之資,匡困補乏,以悅天下,何圖築室反耕哉!但懼秋風揚塵,伯珪馬首南向,張楊、飛燕,膂力作難,北鄙將告倒縣之急,股肱奏乞歸之誠耳。主人當鑒我曹輩,反旌退師,治兵鄴垣,何宜久辱盛怒,暴威於吾城下哉?足下譏吾恃黑山以為救,獨不念黃巾之合從邪!加飛燕之屬悉以受王命矣。昔高祖取彭越於钜野,光武創基兆於綠林,卒能龍飛中興,以成帝業,苟可輔主興化,夫何嫌哉!況僕親奉璽書,與之從事。行矣孔璋!足下徼利於境外,臧洪授命於君親;吾子讬身於盟主,臧洪策名於長安。子謂餘身死而名滅,僕亦笑子生死而無聞焉,悲哉!本同而末離,努力努力,夫複何言!

  紹見洪書,知無降意,增兵急攻。城中糧穀以盡,外無強救,洪自度必不免,呼吏士謂曰:「袁氏無道,所圖不軌,且不救洪郡將。洪於大義,不得不死,今諸君無事空與此禍!可先城未敗,將妻子出。」將吏士民皆垂泣曰:「明府與袁氏本無怨隙,今為本朝郡將之故,自致殘困,吏民何忍當舍明府去也!」初尚掘鼠煮筋角,後無可複食者。主簿啟內廚米三鬥,請中分稍以為糜粥,洪歎曰:「獨食此何為!」使作薄粥,眾分歠之,殺其愛妾以食將士。將士鹹流涕,無能仰視者。男女七八千人相枕而死,莫有離叛。

  城陷,紹生執洪。紹素親洪,盛施幃幔,大會諸將見洪,謂曰:「臧洪,何相負若此!今日服未?」洪據地瞋目曰:「諸袁事漢,四世五公,可謂受恩。今王室衰弱,無扶翼之意,欲因際會,希冀非望,多殺忠良以立奸威。洪親見呼張陳留為兄,則洪府君亦宜為弟,同共戮力,為國除害,何為擁眾觀人屠滅!惜洪力劣,不能推刃為天下報仇,何謂服乎!」紹本愛洪,意欲令屈服,原之;見洪辭切,知終不為己用,乃殺之。徐眾三國評曰:洪敦天下名義,救舊君之危,其恩足以感人情,義足以勵薄俗。然袁亦知己親友,致位州郡,雖非君臣,且實盟主,既受其命,義不應貳。袁、曹方睦,夾輔王室,呂布反覆無義,志在逆亂,而邈、超擅立布為州牧,其於王法,乃一罪人也。曹公討之,袁氏弗救,未為非理也。洪本不當就袁請兵,又不當還為怨讎。為洪計者,苟力所不足,可奔他國以求赴救,若謀力未展以待事機,則宜徐更觀釁,效死於超。何必誓守窮城而無變通,身死殄民,功名不立,良可哀也!洪邑人陳容少為書生,親慕洪,隨洪為東郡丞;城未敗,洪遣出。紹令在坐,見洪當死,起謂紹曰:「將軍舉大事,欲為天下除暴,而專先誅忠義,豈合天意!臧洪發舉為郡將,奈何殺之!」紹慚,左右使人牽出,謂曰:「汝非臧洪儔,空複爾為!」容顧曰:「夫仁義豈有常,蹈之則君子,背之則小人。今日甯與臧洪同日而死,不與將軍同日而生!」複見殺。在紹坐者無不歎息,竊相謂曰:「如何一日殺二烈士!」先是,洪遣司馬二人出,求救于呂布;比還,城已陷,皆赴敵死。

  評曰:呂布有虓虎之勇,而無英奇之略,輕狡反覆,唯利是視。自古及今,未有若此不夷滅也。昔漢光武謬於龐萌,近魏太祖亦蔽于張邈。知人則哲,唯帝難之,信矣!陳登、臧洪並有雄氣壯節,登降年夙隕,功業未遂,洪以兵弱敵強,烈志不立,惜哉!

魏書八  二公孫陶四張傳第八

  公孫瓚字伯珪,遼西令支人也。令音郎定反。支音其兒反。為郡門下書佐。有姿儀,大音聲,侯太守器之,以女妻焉,典略曰:瓚性辯慧,每白事不肯梢入,常總說數曹事,無有忘誤,太守奇其才。遣詣涿郡盧植讀經。後複為郡吏。劉太守坐事徵詣廷尉,瓚為禦車,身執徒養。及劉徙日南,瓚具米肉,於北芒上祭先人,舉觴祝曰:「昔為人子,今為人臣,當詣日南。日南瘴氣,或恐不還,與先人辭於此。」再拜慷慨而起,時見者莫不歔欷。劉道得赦還。瓚以孝廉為郎,除遼東屬國長史。嘗從數十騎出行塞,見鮮卑數百騎,瓚乃退入空亭中,約其從騎曰:「今不沖之,則死盡矣。」瓚乃自持矛,兩頭施刃,馳出刺胡,殺傷數十人,亦亡其從騎半,遂得免。鮮卑懲艾,後不敢複入塞。遷為涿令。光和中,涼州賊起,發幽州突騎三千人,假瓚都督行事傳,使將之。軍到薊中,漁陽張純誘遼西烏丸丘力居等叛,劫略薊中,自號將軍,九州春秋曰:純自號彌天將軍、安定王。略吏民攻右北平、遼西屬國諸城,所至殘破。瓚將所領,追討純等有功,遷騎都尉。屬國烏丸貪至王率種人詣瓚降。遷中郎將,封都亭侯,進屯屬國,與胡相攻擊五六年。丘力居等鈔略青、徐、幽、冀,四州被其害,瓚不能禦。

  朝議以宗正東海劉伯安既有德義,昔為幽州刺史,恩信流著,戎狄附之,若使鎮撫,可不勞眾而定,乃以劉虞為幽州牧。吳書曰:虞,東海恭王之後也。遭世衰亂,又與時主疏遠,仕縣為戶曹吏。以能治身奉職,召為郡吏,以孝廉為郎,累遷至幽州刺史,轉甘陵相,甚得東土戎狄之心。後以疾歸家,常降身隱約,與邑黨州閭同樂共恤,等齊有無,不以名位自殊,鄉曲咸共宗之。時鄉曲有所訴訟,不以詣吏,自投虞平之;虞以情理為之論判,皆大小敬從,不以為恨。嘗有失牛者,骨體毛色,與虞牛相似,因以為是,虞便推與之;後主自得本牛,乃還謝罪。會甘陵複亂,吏民思虞治行,複以為甘陵相,甘陵大治。徵拜尚書令、光祿勳,以公族有禮,更為宗正。英雄記曰:虞為博平令,治正推平,高尚純樸,境內無盜賊,災害不生。時鄰縣接壤,蝗蟲為害,至博平界,飛過不入。魏書曰:虞在幽州,清靜儉約,以禮義化民。靈帝時,南宮災,吏遷補州郡者,皆責助治宮錢,或一千萬,或二千萬,富者以私財辨,或發民錢以備之,貧而清慎者,無以充調,或至自殺。靈帝以虞清貧,特不使出錢。虞到,遣使至胡中,告以利害,責使送純首。丘力居等聞虞至,喜,各遣譯自歸。瓚害虞有功,乃陰使人徼殺胡使。胡知其情,間行詣虞。虞上罷諸屯兵,但留瓚將步騎萬人屯右北平。純乃棄妻子,逃入鮮卑,為其客王政所殺,送首詣虞。封政為列侯。虞以功即拜太尉,封襄賁侯。英雄記曰:虞讓太尉,因薦衛尉趙謨、益州牧劉焉、豫州牧黃琬、南陽太守羊續,並任為公。會董卓至洛陽,遷虞大司馬,瓚奮武將軍,封薊侯。

  關東義兵起,卓遂劫帝西遷,徵虞為太傅,道路隔塞,信命不得至。袁紹、韓馥議,以為少帝制於奸臣,天下無所歸心。虞,宗室知名,民之望也,遂推虞為帝。遣使詣虞,虞終不肯受。紹等複勸虞領尚書事,承制封拜,虞又不聽,然猶與紹等連和。九州春秋曰:紹、馥使故樂浪太守甘陵張岐齎議詣虞,使即尊號。虞厲聲呵岐曰:「卿敢出此言乎!忠孝之道,既不能濟。孤受國恩,天下擾亂,未能竭命以除國恥,望諸州郡烈義之士戮力西面,援迎幼主,而乃妄造逆謀,欲塗汙忠臣邪!」吳書曰:馥以書與袁術,雲帝非孝靈子,欲依絳、灌誅廢少主,迎立代王故事;稱虞功德治行,華夏少二,當今公室枝屬,皆莫能及。又雲:「昔光武去定王五世,以大司馬領河北,耿弇、馮異勸即尊號,卒代更始。今劉公自恭王枝別,其數亦五,以大司馬領幽州牧,此其與光武同。」是時有四星會於箕尾,馥稱讖雲神人將在燕分。又言濟陰男子王定得玉印,文曰「虞為天子」。又見兩日出於代郡,謂虞當代立。紹又別書報術。是時術陰有不臣之心,不利國家有長主,外讬公義以答拒之。紹亦使人私報虞,虞以國有正統,非人臣所宜言,固辭不許;乃欲圖奔匈奴以自絕,紹等乃止。虞於是奉職脩貢,愈益恭肅;諸外國羌、胡有所貢獻,道路不通,皆為傳送,致之京師。虞子和為侍中,在長安。天子思東歸,使和偽逃卓,潛出武關詣虞,令將兵來迎。和道經袁術,為說天子意。術利虞為援,留和不遣,許兵至俱西,令和為書與虞。虞得和書,乃遣數千騎詣和。瓚知術有異志,不欲遣兵,止虞,虞不可。瓚懼術聞而怨之,亦遣其從弟越將千騎詣術以自結,而陰教術執和,奪其兵。由是虞、瓚益有隙。和逃術來北,複為紹所留。

  是時,術遣孫堅屯陽城拒卓,紹使周昂奪其處。術遣越與堅攻昂,不勝,越為流矢所中死。瓚怒曰:「余弟死,禍起於紹。」遂出軍屯磐河,將以報紹。紹懼,以所佩勃海太守印綬授瓚從弟范,遣之郡,欲以結援。範遂以勃海兵助瓚,破青、徐黃巾,兵益盛;進軍界橋。典略載瓚表紹罪狀曰:「臣聞皇、羲以來,始有君臣上下之事,張化以導民,刑罰以禁暴。今行車騎將軍袁紹,讬其先軌,寇竊人爵,既性暴亂,厥行淫穢。昔為司隸校尉,會值國家喪禍之際,太后承攝,何氏輔政,紹專為邪媚,不能舉直,至令丁原焚燒孟津,招來董卓,造為亂根,紹罪一也。卓既入雒而主見質,紹不能權譎以濟君父,而棄置節傳,迸竄逃亡,忝辱爵命,背上不忠,紹罪二也。紹為勃海太守,默選戎馬,當攻董卓,不告父兄,至使太傅門戶,太僕母子,一旦而斃,不仁不孝,紹罪三也。紹既興兵,涉曆二年,不恤國難,廣自封殖,乃多以資糧專為不急,割剝富室,收考責錢,百姓籲嗟,莫不痛怨,紹罪四也。韓馥之迫,竊其虛位,矯命詔恩,刻金印玉璽,每下文書,皁囊施檢,文曰'詔書一封,邟鄉侯印'。邟,口浪反。昔新室之亂,漸以即真,今紹所施,擬而方之,紹罪五也。紹令崔巨業候視星日,財貨賂遺,與共飲食,克期會合,攻鈔郡縣,此豈大臣所當宜為?紹罪六也。紹與故虎牙都尉劉勳首共造兵,勳仍有效,又降伏張楊,而以小忿枉害于勳,信用讒慝,殺害有功,紹罪七也。紹又上故上谷太守高焉、故甘陵相姚貢,橫責其錢,錢不備畢,二人並命,紹罪八也。春秋之義,子以母貴。紹母親為婢使,紹實微賤,不可以為人後,以義不宜,乃據豐隆之重任,忝汙王爵,損辱袁宗,紹罪九也。又長沙太守孫堅,前領豫州刺史,驅走董卓,掃除陵廟,其功莫大;紹令周昂盜居其位,斷絕堅糧,令不得入,使卓不被誅,紹罪十也。臣又每得後將軍袁術書,雲紹非術類也。紹之罪戾,雖南山之竹不能載。昔姬周政弱,王道陵遲,天子遷都,諸侯背叛,於是齊桓立柯亭之盟,晉文為踐土之會,伐荊楚以致菁茅,誅曹、衛以彰無禮。臣雖闒茸,名非先賢,蒙被朝恩,當此重任,職在鈇鉞,奉辭伐罪,輒與諸將州郡兵討紹等。若事克捷,罪人斯得,庶續桓、文忠誠之效,攻戰形狀,前後續上。」遂舉兵與紹對戰,紹不勝。以嚴綱為冀州,田楷為青州,單經為兗州,置諸郡縣。紹軍廣川,令將麹義先登與瓚戰,生禽綱。瓚軍敗走勃海,與範俱還薊,於大城東南築小城,與虞相近,稍相恨望。

  虞懼瓚為變,遂舉兵襲瓚。虞為瓚所敗,出奔居庸。瓚攻拔居庸,生獲虞,執虞還薊。會卓死,天子遣使者段訓增虞邑,督六州;瓚遷前將軍,封易侯。瓚誣虞欲稱尊號,脅訓斬虞。魏氏春秋曰:初,劉虞和輯戎狄,瓚以胡夷難禦,當因不賓而討之,今加財賞,必益輕漢,效一時之名,非久長深慮。故虞所賞賜,瓚輒鈔奪。虞數請會,稱疾不往。至是戰敗,虞欲討之,告東曹掾右北平人魏攸。攸曰:「今天下引領,以公為歸,謀臣爪牙,不可無也。瓚,文武才力足恃,雖有小惡,固宜容忍。」乃止。後一年,攸病死。虞又與官屬議,密令眾襲瓚。瓚部曲放散在外,自懼敗,掘東城門欲走。虞兵無部伍,不習戰,又愛民屋,敕令勿燒。故瓚得放火,因以精銳衝突。虞眾大潰,奔居庸城。瓚攻及家屬以還,殺害州府,衣冠善士殆盡。典略曰:瓚曝虞于市而祝曰:「若應為天子者,天當降雨救之。」時盛暑,竟日不雨,遂殺虞。英雄記曰:虞之見殺,故常山相孫瑾、掾張逸、張瓚等忠義憤發,相與就虞,罵瓚極口,然後同死。瓚上訓為幽州刺史。瓚遂驕矜,記過忘善,多所賊害。英雄記曰:瓚統內外,衣冠子弟有材秀者,必抑使困在窮苦之地。或問其故,答曰:「今取衣冠家子弟及善士富貴之,皆自以為職當得之,不謝人善也。」所寵遇驕恣者,類多庸兒,若故卜數師劉緯台、販繒李移子、賈人樂何當等三人,與之定兄弟之誓,自號為伯,謂三人者為仲叔季,富皆巨億,或取其女以配己子,常稱古者曲周、灌嬰之屬以譬也。虞從事漁陽鮮于輔、齊周、騎都尉鮮於銀等,率州兵欲報瓚,以燕國閻柔素有恩信,共推柔為烏丸司馬。柔招誘烏丸、鮮卑,得胡、漢數萬人,與瓚所置漁陽太守鄒丹戰於潞北,大破之,斬丹。袁紹又遣麹義及虞子和,將兵與輔合擊瓚。瓚軍數敗,乃走還易京固守。英雄記曰:先是有童謠曰:「燕南垂,趙北際,中央不合大如礪,惟有此中可避世。」瓚以易當之,乃築京固守。瓚別將有為敵所圍,義不救也。其言曰:「救一人,使後將恃救不力戰;今不救此,後將當念在自勉。」是以袁紹始北擊之時,瓚南界上別營自度守則不能自固,又知必不見救,是以或自殺其將帥,或為紹兵所破,遂令紹軍徑至其門。臣松之以為童謠之言,無不皆驗;至如此記,似若無徵。謠言之作,蓋令瓚終始保易,無事遠略。而瓚因破黃巾之威,意志張遠,遂置三州刺史,圖滅袁氏,所以致敗也。為圍塹十重,於塹裏築京,皆高五六丈,為樓其上;中塹為京,特高十丈,自居焉,積谷三百萬斛。英雄記曰:瓚諸將家家各作高樓,樓以千計 。瓚作鐵門,居樓上,屏去左右,婢妾侍側,汲上文書。瓚曰:「昔謂天下事可指麾而定,今日視之,非我所決,不如休兵,力田畜穀。兵法,百樓不攻。今吾樓櫓千重,食盡此穀,足知天下之事矣。」欲以此弊紹。紹遣將攻之,連年不能拔。漢晉春秋曰:袁紹與瓚書曰:「孤與足下,既有前盟舊要,申以討亂之誓,愛過夷、叔,分著丹青,謂為旅力同軌,足踵齊、晉,故解印釋紱,以北帶南,分割膏腴,以奉執事,此非孤赤情之明驗邪?豈寤足下棄烈士之高義,尋禍亡之險蹤,輟而改慮,以好易怨,盜遣士馬,犯暴豫州。始聞甲卒在南,親臨戰陳,懼於飛矢迸流,狂刃橫集,以重足下之禍,徒增孤(子)之咎釁也,故為薦書懇惻,冀可改悔。而足下超然自逸,矜其威詐,謂天罔可吞,豪雄可滅,果令貴弟殞于鋒刃之端。斯言猶在於耳,而足下曾不尋討禍源,克心罪己,苟欲逞其無疆之怒,不顧逆順之津,匿怨害民,聘於餘躬。遂躍馬控弦,處我疆土,毒遍生民,辜延白骨。孤辭不獲已,以登界橋之役。是時足下兵氣霆震,駿馬電發;僕師徒肇合,機械不嚴,強弱殊科,眾寡異論,假天之助,小戰大克,遂陵躡奔背,因壘館穀,此非天威棐諶,福豐有禮之符表乎?足下志猶未厭,乃複糾合餘燼,率我蛑賊,以焚爇勃海。孤又不獲寧,用及龍河之師。羸兵前誘,大軍未濟,而足下膽破眾散,不鼓而敗,兵眾擾亂,君臣並奔。此又足下之為,非孤之咎也。自此以後,禍隙彌深,孤之師旅,不勝其忿,遂至積屍為京,頭顱滿野,湣彼無辜,未嘗不慨然失涕也。後比得足下書,辭意婉約,有改往脩來之言。僕既欣於舊好克復,且湣兆民之不寧,每輒引師南駕,以順簡書。弗盈一時,而北邊羽檄之文,未嘗不至。孤是用痛心疾首,靡所錯情。夫處三軍之帥,當列將之任,宜令怒如嚴霜,喜如時雨,臧否好惡,坦然可觀。而足下二三其德,強弱易謀,急則曲躬,緩則放逸,行無定端,言無質要,為壯士者固若此乎!既乃殘殺老弱,幽土憤怨,眾叛親離,孑然無黨。又烏丸、濊貊,皆足下同州,僕與之殊俗,各奮迅激怒,爭為鋒銳;又東西鮮卑,舉踵來附。此非孤德所能招,乃足下驅而致之也。夫當荒危之世,處干戈之險,內違同盟之誓,外失戎狄之心,兵興州壤,禍發蕭牆,將以定霸,不亦難乎!前以西山陸梁,出兵平討,會麹義餘殘,畏誅逃命,故遂住大軍,分兵撲蕩,此兵孤之前行,乃界橋搴旗拔壘,先登制敵者也。始聞足下鐫金紆紫,命以元帥,謂當因茲奮發,以報孟明之恥,是故戰夫引領,竦望旌旆,怪遂含光匿影,寂爾無聞,卒臻 屠滅,相為惜之。夫有平天下之怒,希長世之功,權禦師徒,帶養戎馬,叛者無討,服者不收,威懷並喪,何以立名?今舊京克復,天罔雲補,罪人斯亡,忠幹翼化,華夏儼然,望於穆之作,將戢干戈,放散牛馬,足下獨何守區區之士,保軍內之廣,甘惡名以速朽,亡令德之久長?壯而籌之,非良策也。宜釋憾除嫌,敦我舊好。若斯言之玷,皇天是聞。」瓚不答,而增脩戎備。謂關靖曰:「當今四方虎爭,無有能坐吾城下相守經年者明矣。袁本初其若我何!」建安四年,紹悉軍圍之。瓚遣子求救於黑山賊,複欲自將突騎直出,傍西南山,擁黑山之眾,陸梁冀州,橫斷紹後。長史關靖說瓚曰:「今將軍將士,皆已土崩瓦解,其所以能相守持者,顧戀其居處老小,以將軍為主耳。將軍堅守曠日,袁紹要當自退;自退之後,四方之眾必複可合也。若將軍今舍之而去,軍無鎮重,易京之危,可立待也。將軍失本,孤在草野,何所成邪!」瓚遂止不出。英雄記曰:關靖字士起,太原人。本酷吏也,諂而無大謀,特為瓚所信幸。救至,欲內外擊紹。遣人與子書,刻期兵至,舉火為應。典略曰:瓚遣行人文則齎書告子續曰:「袁氏之攻,似若神鬼,鼓角鳴於地中,梯沖舞吾樓上。日窮月蹴,無所聊賴。汝當碎首於張燕,速致輕騎,到者當起烽火於北,吾當從內出。不然,吾亡之後,天下雖廣,汝欲求安足之地,其可得乎!」獻帝春秋曰:瓚夢薊城崩,知必敗,乃遣間使與續書。紹候者得之,使陳琳更其書曰:「蓋聞在昔衰周之世,僵戶流血,以為不然,豈意今日身當其沖!」其餘語與典略所載同。紹侯者得其書,如期舉火。瓚以為救兵至,遂出欲戰。紹設伏擊,大破之,複還守。紹為地道,突壞其樓,稍至中京。英雄記曰:袁紹分部攻者掘地為道,穿穴其樓下,稍稍施木柱之,度足達半,便燒所施之柱,樓輒傾倒。瓚自知必敗,盡殺其妻子,乃自殺。漢晉春秋曰:關靖曰:「吾聞君子陷人於危,必同其難,豈可獨生乎!」乃策馬赴紹軍而死。紹悉送其首於許。

  鮮於輔將其眾奉王命。以輔為建忠將軍,督幽州六郡。太祖與袁紹相拒於官渡,閻柔遣使詣太祖受事,遷護烏丸校尉。而輔身詣太祖,拜左度遼將軍,封亭侯,遣還鎮撫本州。魏略曰:輔從太祖於官渡。袁紹破走,太祖喜,顧謂輔曰:「如前歲本初送公孫瓚頭來,孤自視忽然耳,而今克之。此既天意,亦二三子之力。」太祖破南皮,柔將部曲及鮮卑獻名馬以奉軍,從征三郡烏丸,以功封關內侯。魏略曰:太祖甚愛閻柔,每謂之曰:「我視卿如子,亦欲卿視我如父也。」柔由此自讬於五官將,如兄弟。輔亦率其眾從。文帝踐阼,拜輔虎牙將軍,柔度遼將軍,皆進封縣侯。位特進。

  陶謙字恭祖,丹楊人。吳書曰:謙父,故餘姚長。謙少孤,始以不羈聞於縣中。年十四,猶綴帛為幡,乘竹馬而戲,邑中兒童皆隨之。故蒼梧太守同縣甘公出遇之塗,見其容貌,異而呼之,住車與語,甚悅,因許妻以女。甘公夫人聞之,怒曰:「妾聞陶家兒敖戲無度,如何以女許之?」公曰:「彼有奇表,長必大成。」遂妻之。少好學,為諸生,仕州邵,舉茂才,除盧令,吳書曰:謙性剛直,有大節,少察孝廉,拜尚書郎,除舒令。郡守張磐,同郡先輩,與謙父友,意殊親之,而謙恥為之屈。與眾還城,因以公事進見,坐罷,磐常私還入,與謙飲宴,或拒不為留。常以舞屬謙,謙不為起,固強之;及舞,又不轉。磐曰:「不當轉邪?」曰:「不可轉,轉則勝人。」由是不樂,卒以構隙。謙在官清白,無以糾舉,祠靈星,有贏錢五百,欲以臧之。謙委官而去。遷幽州剌史,徵拜議郎,參車騎將軍張溫軍事,西討韓遂。吳書曰:會西羌寇邊,皇甫嵩為征西將軍,表請武將。召拜謙揚武都尉,與嵩征羌,大破之。後邊章、韓遂為亂,司空張溫銜命征討;又請謙為參軍事,接遇甚厚,而謙輕其行事,心懷不服。及軍罷還,百寮高會,溫屬謙行酒,謙眾辱溫。溫怒,徙謙於邊。或說溫曰:「陶恭祖本以材略見重於公,一朝以醉飲過失,不蒙容貸,遠棄不毛,厚德不終,四方人士安所歸望!不如釋憾除恨,克復初分,於以遠聞德美。」溫然其言,乃追還謙。謙至,或又謂謙曰:「足下輕辱三公,罪自己作,今蒙釋宥,德莫厚矣;宜降志卑辭以謝之。」謙曰:「諾。」又謂溫曰:「陶恭祖今深自罪責,思在變革。謝天子禮畢,必詣公門。公宜見之,以慰其意。」時溫于宮門見謙,謙仰曰:「謙自謝朝廷,豈為公邪?」溫曰:「恭祖癡病尚未除邪?」遂為之置酒,待之如初。會徐州黃巾起,以謙為徐州剌史,擊黃巾,破走之。董卓之亂,州郡起兵,天子都長安,四方斷絕,謙遣使間行致貢獻,遷安東將軍、徐州牧,封溧陽侯。是時,徐州百姓殷盛,谷米封贍,流民多歸之。而謙背道任情:廣陵太守琊邪趙昱,徐方名士也,以忠直見疏;謝承後漢書曰:昱年十三,母嘗病,經涉三月。昱慘戚消瘠,至目不交睫,握粟出蔔,祈禱泣血,鄉黨稱其孝。就處士東莞綦毌君受公羊傳,兼該群業。至歷年潛志,不闚園圃,親疏希見其面。時入定省父母,須臾即還。高絜廉正,抱禮而立,清英儼恪,莫幹其志;旌善以興化,殫邪以矯俗。州郡請召,常稱病不應。國相檀謨、陳遵共召,不起;或興盛怒,終不回意。舉孝廉,除莒長,宣揚五教,政為國表。會黃
巾作亂,陸梁五郡,郡縣發兵,以為先辦。徐州刺史巴祇表功第一,當受遷賞,昱深以為恥,委官還家。徐州牧陶謙初辟別駕從事,辭疾遜遁。謙重令揚州從事會稽吳范宣旨,昱守意不移;欲威以刑罰,然後乃起。舉茂才,遷廣陵太守。賊笮融從臨淮見討,迸入郡界,昱將兵拒戰,敗績見害。曹宏等,讒慝小人也,謙親任之。刑政失和,良善多被其害,由是漸亂。下邳闕宣自稱天子,謙初與合從寇鈔,後遂殺宣,並其眾。

  初平四年,太祖征謙,攻拔十餘城,至彭城大戰。謙兵敗走,死者萬數,泗水為之不流。謙退守郯。太祖以糧少引軍還。吳書曰:曹公父於泰山被殺,歸咎於謙。欲伐謙而畏其強,乃表令州郡一時罷兵。詔曰:「今海內擾攘,州郡起兵,征夫勞瘁,寇難未弭,或將吏不良,因緣討捕,侵侮黎民,離害者眾;風聲流聞,震盪城邑,丘牆懼於橫暴,貞良化為群惡,此何異乎抱薪救焚,扇火止沸哉!今四民流移,讬身他方,攜白首於山野,棄稚子於溝壑,顧故鄉而哀歎,向阡陌而流涕,饑厄困苦,亦已甚矣。雖悔往者之迷謬,思奉教於今日,然兵連眾結,鋒鏑布野,恐一朝解散,夕見系虜,是以阻兵屯據,欲止而不敢散也。詔書到,其各罷遣甲士,還親農桑,惟留常員吏以供官署,慰示遠近,咸使聞知。」謙被詔,乃上書曰:「臣聞懷遠柔服,非德不集;克難平亂,非兵不濟。是以涿鹿、阪泉、三苗之野有五帝之師,有扈、鬼方、商、奄四國有王者之伐,自古在昔,未有不揚威以弭亂,震武以止暴者也。臣前初以黃巾亂治,受策長驅,匪遑啟處。雖憲章敕戒,奉宣威靈,敬行天誅,每伐輒克,然妖寇類眾,殊不畏死,父兄殲殪,子弟群起,治屯連兵,至今為患。若承命解甲,弱國自虛,釋武備以資亂,損官威以益寇,今日兵罷,明日難必至,上忝朝廷寵授之本,下令群凶日月滋蔓,非所以強幹弱枝遏惡止亂之務也。臣雖愚蔽,忠恕不昭,抱恩念報,所不忍行。輒勒部曲,申令警備。出芟強寇,惟力是視,入宣德澤,躬奉職事,冀效微勞,以贖罪負。」又曰:「華夏沸擾,於今未弭,包茅不入,職貢多闕,寤寐憂歎,無日敢寧。誠思貢獻必至,薦羞獲通,然後銷鋒解甲,臣之原也。臣前調谷百萬斛,已在水次,輒敕兵衛送。」曹公得謙上事,知不罷兵。乃進攻彭城,多殺人民。謙引兵擊之,青州刺史田楷亦以兵救謙。公引兵還。臣松之案:此時天子在長安,曹公尚未秉政。罷兵之詔,不得由曹氏出。興平元年,複東征,略定琅邪、東海諸縣。謙恐,欲走歸丹楊。會張邈叛迎呂布,太祖還擊布。是歲,謙病死。吳書曰:謙死時,年六十三,張昭等為之哀辭曰:「猗歟使君,君侯將軍,膺秉懿德,允武允文,體足剛直,守以溫仁。令舒及盧,遺愛於民;牧幽暨徐,甘棠是均。憬憬夷、貊,賴侯以清;蠢蠢妖寇,匪侯不寧。唯帝念績,爵命以章,既牧且侯,啟土溧陽。遂升上將,受號安東,將平世難,社稷是崇。降年不永,奄忽殂薨,喪覆失恃,民知困窮。曾不旬日,五郡潰崩,哀我人斯,將誰仰憑?追思靡及,仰叫皇穹。嗚呼哀哉!」謙
二子:商、應,皆不仕。

  張楊字稚叔,雲中人也。以武勇給並州,為武猛從事。靈帝末,天下亂,帝以所寵小黃門蹇碩為西園上軍校尉,軍京都,欲以禦四方,徵天下豪傑以為偏裨。太祖及袁紹等皆為校尉,屬之。靈帝紀曰:以虎賁中郎將袁紹為中軍校尉,屯騎校尉鮑鴻為下軍校尉,議郎曹操為典軍校尉,趙融、馮芳為助軍校尉,夏牟、淳於瓊為左右校尉。並州刺史丁原遣楊將兵詣碩,為假司馬。靈帝崩,碩為何進所殺。楊複為進所遣,歸本州募兵,得千餘人,因留上黨,擊山賊。進敗,董卓作亂。楊遂以所將攻上党太守于壺關,不下,略諸縣,眾至數千人。山東兵起,欲誅卓。袁紹至河內,楊與紹合,複與匈奴單于於夫羅屯漳水。單于欲叛,紹、楊不從。單于執楊與俱去,紹使將麹義追擊於鄴南,破之。單于執楊至黎陽,攻破度遼將軍耿祉軍,眾複振。卓以楊為建義將軍、河內太守。天子之在河東,楊將兵至安邑,拜安國將軍,封晉陽侯。楊欲迎天子還洛,諸將不聽;楊還野王。建安元年,楊奉、董承、韓暹挾天子還舊京,糧乏。楊以糧迎道路,遂至洛陽。謂諸將曰:「天子當與天下共之,幸有公卿大臣,楊當捍外難,何事京都?」遂還野王。即拜為大司馬。英雄記曰:楊性仁和,無威刑。下人謀反,發覺,對之涕泣,輒原不問。楊素與呂布善。太祖之圍布,楊欲救之,不能。乃出兵東市,遙為之勢。其將楊醜,殺楊以應太祖。楊將眭固殺醜,將其眾,欲北合袁紹。太祖遣史渙邀擊,破之於犬城,斬固,盡收其眾也。典略曰:固字白兔,既殺楊醜,軍屯射犬。時有巫誡固曰:「將軍字兔而此邑名犬,兔見犬,其勢必驚,宜急移去。」固不從,遂戰死。

  公孫度字升濟,本遼東襄平人也。度父延,避吏居玄菟,任度為郡吏。時玄菟太守公孫琙,子豹,年十八歲,早死。度少時名豹,又與琙子同年,琙見而親愛之,遣就師學,為取妻。後舉有道,除尚書郎,稍遷冀州刺史,以謠言免。同郡徐榮為董卓中郎將,薦度為遼東太守。度起玄菟小吏,為遼東郡所輕。先時,屬國公孫昭守襄平令,召度子康為伍長。度到官,收昭,笞殺于襄平市。郡中名豪大姓田韶等宿遇無恩,皆以法誅,所夷滅百餘家,郡中震栗。東伐高句驪,西擊烏丸,威行海外。初平元年,度知中國擾攘,語所親吏柳毅、陽儀等曰:「漢祚將絕,當與諸卿圖王耳。」魏書曰:度語毅、儀:「讖書雲孫登當為天子,太守姓公孫,字升濟,升即登也。」時襄平延裏社生大石,長丈餘,下有三小石為之足。或謂度曰:「此漢宣帝冠石之祥,而裏名與先君同。社主土地,明當有土地,而三公為輔也。」度益喜。故河內太守李敏,郡中知名,惡度所為,恐為所害,乃將家屬入于海。度大怒,掘其父塚,剖棺焚屍,誅其宗族。晉陽秋曰:敏子追求敏,出塞,越二十餘年不娶。州裏徐邈責之曰:「不孝莫大於無後,何可終身不娶乎!」乃娶妻,生子胤而遣妻,常如居喪之禮,不勝憂,數年而卒。胤生不識父母,及有識,蔬食哀戚亦如三年之喪。以祖父不知存亡,設主奉之。由是知名,仕至司徒。臣松之案:本傳雲敏將家入海,而複與子相失,未詳其故。分遼東郡為遼西中遼郡,置太守。越海收東萊諸縣,置營州刺史。自立為遼東侯、平州牧,追封父延為建義侯。立漢二祖廟,承制設壇墠於襄平城南,郊祀天地,藉田,治兵,乘鸞路,九旒,旄頭羽騎。太祖表度為武威將軍,封永甯鄉侯,度曰:「我王遼東,何永寧也!」藏印綬武庫。度死,子康嗣位,以永甯鄉侯封弟恭。是歲建安九年也。

  十二年,太祖征三郡烏丸,屠柳城。袁尚等奔遼東,康斬送尚首。語在武紀。封康襄平侯,拜左將軍。康死,子晃、淵等皆小,眾立恭為遼東太守。文帝踐阼,遣使即拜恭為車騎將軍、假節,封平郭侯;追贈康大司馬。

  初,恭病陰消為閹人,劣弱不能治國。太和二年,淵脅奪恭位。明帝即(位)拜淵揚烈將軍、遼東太守。淵遣使南通孫權,往來賂遺。吳書載淵表權曰:「臣伏惟遭天地反易,遇無妄之運;王路未夷,傾側擾攘。自先人以來,曆事漢、魏,階緣際會,為國效節,繼世享任,得守籓表,猶知符命未有攸歸。每感厚恩,頻辱顯使,退念人臣交不越境,是以固守所執,拒違前使。雖義無二信,敢忘大恩!陛下鎮撫,長存小國,前後裴校尉、葛都尉等到,奉被敕誡,聖旨彌密,重紈累素,幽明備著,所以申示之事,言提其耳。臣晝則謳吟,宵則發夢,終身誦之,志不知足。季末凶荒,乾坤否塞,兵革未戢,人民蕩析。仰此天命將有眷顧,私從一隅永瞻雲日。今魏家不能採錄忠善,褒功臣之後,乃令讒訛得行其志,聽幽州刺史、東萊太守誑誤之言,猥興州兵,圖害臣郡。臣不負魏,而魏絕之。蓋聞人臣有去就之分;田饒適齊,樂毅走趙,以不得事主,故保有道之君;陳平、耿況,亦睹時變,卒歸於漢,勒名帝籍。伏惟陛下德不再出,時不世遇,是以慺慺懷慕自納,望遠視險,有如近易。誠原神謨蚤定洪業,奮六師之勢,收河、洛之地,為聖代宗。天下幸甚!」魏略曰:國家知淵兩端,而恐遼東吏民為淵所誤。故公文下遼東,因赦之曰:「告遼東、玄菟將校吏民:逆賊孫權遭遇亂階,因其先人劫略州郡,遂成群凶,自擅江表,含垢藏疾。冀其可化,故割地王權,使南面稱孤,位以上將,禮以九命。權親叉手,北向稽顙。假人臣之寵,受人臣之榮,未有如權者也。狼子野心,告令難移,卒歸反覆,背恩叛主,滔天逆神,乃敢僭號。恃江湖之險阻,王誅未加。比年已來,複遠遣船,越渡大海,多持貨物,誑誘邊民。邊民無知,與之交關。長吏以下,莫肯禁止。至使周賀浮舟百艘,沈滯津岸,貿遷有無。既不疑拒,齎以名馬,又使宿舒隨賀通好。十室之邑,猶有忠信,陷君於惡,春秋所書也。今遼東、玄菟奉事國朝,紆青拖紫,以千百為數,戴纚垂纓,鹹佩印綬,曾無匡正納善之言。龜玉毀於櫝,虎兕出於匣,是誰之過歟?國朝為子大夫羞之!昔狐突有言:'父教子貳,何以事君?策名委質,貳乃辟也。'今乃阿順邪謀,脅從奸惑,豈獨父兄之教不詳,子弟之舉習非而已哉!若苗穢害田,隨風烈火,芝艾俱焚,安能白別乎?且又此事固然易見,不及鑒古成敗,書傳所載也。江南海北有萬里之限,遼東君臣無怵惕之患,利則義所不利,貴則義所不貴,此為厭安樂之居,求危亡之禍,賤忠貞之節,重背叛之名。蠻、貊之長,猶知愛禮,以此事人,亦 難為顏!且又宿舒無罪,擠使入吳,奉不義之使,始與家訣,涕泣而行。及至賀死之日,覆眾成山,舒雖脫死,魂魄離身。何所逼迫,乃至於此!今忠臣烈將,鹹忿遼東反覆攜貳,皆欲乘桴浮海,期於肆意。朕為天下父母,加念天下新定,既不欲勞動干戈,遠涉大川,費役如彼,又悼邊陲遺餘黎民,迷誤如此,故遣郎中衛慎、邵瑁等且先奉詔示意。若股肱忠良,能效節立信以輔時君,反邪就正以建大功,福莫大焉。儻恐自嫌已為惡逆所見染汙,不敢倡言,永懷伊戚。其諸與賊使交通,皆赦除之,與之更始。」權遣使張彌、許晏等,齎金玉珍寶,立淵為燕王。淵亦恐權遠不可恃,且貪貨物,誘致其使,悉斬送彌、晏等首,魏略載淵表曰:「臣前遣校尉宿舒、郎中令孫綜,甘言厚禮,以誘吳賊。幸賴天道福助大魏,使此賊虜暗然迷惑,違戾群下,不從眾諫,承信臣言,遠遣船使,多將士卒,來致封拜。臣之所執,得如本志,雖憂罪釁,私懷幸甚。賊眾本號萬人,舒、綜伺察,可七八千人,到遝津。偽使者張彌、許晏與中郎將萬泰、校尉裴潛將吏兵四百餘人,齎文書命服什物,下到臣郡。泰、潛別齎致遺貨物,欲因市馬。軍將賀達、虞咨領餘眾在船所。臣本欲須涼節乃取彌等,而彌等人兵眾多,見臣不便承受吳命,意有猜疑。懼其先作,變態妄生,即進兵圍取,斬彌、晏、泰、潛等首級。其吏從兵眾,皆士伍小人,給使東西,不得自由,面縛乞降,不忍誅殺,輒聽納受,徙充邊城。別遣將韓起等率將三軍,馳行至遝。使領長史柳遠設賓主禮誘請達、咨,三軍潛伏以待其下,又驅群馬貨物,欲與交市。達、咨懷疑不下,使諸市買者五六百人下,欲交市。起等金鼓始震,鋒矢亂髮,斬首三百餘級,被創赴水沒溺者可二百餘人,其散走山谷,來歸降及藏竄饑餓死者,不在數中。得銀印、銅印、兵器、資貨,不可勝數。謹遣西曹掾公孫珩奉送賊權所假臣節、印綬、符策、九錫、什物,及彌等偽節、印綬、首級。」又曰:「宿舒、孫綜前到吳,賊權問臣家內小大,舒、綜對臣有三息,脩別屬亡弟。權敢奸巧,便擅拜命。謹封送印綬、符策。臣雖無昔人洗耳之風,慚為賊權汙損所加,既行天誅,猶有餘忿。」又曰:「臣父康,昔殺權使,結為讎隙。今乃譎欺,遺使誘致,令權傾心,虛國竭祿,遠命上卿,寵授極位,震動南土,備盡禮數。又權待舒、綜,契闊委曲,君臣上下,畢歡竭情。而令四使見殺,梟示萬里,士眾流離,屠戮津渚,慚恥遠布,痛辱彌天。權之怨疾,將刻肌骨。若天衰其業,使至喪隕,權將內傷憤激而死。若期運未訖,將播毒螫, 必恐長來為寇害。徐州諸屯及城陽諸郡,與相接近,如有船眾後年向海門,得其消息,乞速告臣,使得備豫。」又曰:「臣門戶受恩,實深實重,自臣承攝即事以來,連被榮寵,殊特無量,分當隕越,竭力致死。而臣狂愚,意計迷闇,不即禽賊,以至見疑。前章表所陳情趣事勢,實但欲罷弊此賊,使困自絕,誠不敢背累世之恩,附僭盜之虜也。而後愛憎之人,緣事加誣,偽生節目,卒令明聽疑於市虎,移恩改愛,興動威怒,幾至沈沒,長為負忝。幸賴慈恩,猶垂三宥,使得補過,解除愆責。如天威遠加,不見假借,早當麋碎,辱先廢祀,何緣自明,建此微功。臣既喜於事捷,得自申展,悲於疇昔,至此變故,餘怖踴躍,未敢便寧。唯陛下既崇春日生全之仁,除忿塞隙,抑弭纖介,推今亮往,察臣本心,長令抱戴,銜分三泉。」又曰:「臣被服光榮,恩情未報,而以罪釁,自招譴怒,分當即戮,為眾社戒。所以越典詭常,偽通於吳,誠自念窮迫,報效未立,而為天威督罰所加,長恐奄忽不得自洗。故敢自闕替廢於一年,遣使誘吳,知其必來,權之求郡,積有年歲,初無倡答一言之應,今權得使,來必不疑,至此一舉,果如所規,上卿大眾,翕赫豐盛,財貨賂遺,傾國極位,到見禽取,流離死亡,千有餘人,滅絕不反。此誠暴猾賊之鋒,摧矜誇之巧,昭示天下,破損其業,足以慚之矣。臣之慺慺念效於國,雖有非常之過,亦有非常之功,原陛下原其逾闕之愆,采其亳毛之善,使得國恩,保全終始矣。」明帝於是拜淵大司馬,封樂浪公,持節、領郡如故。魏名臣奏載中領軍夏侯獻表曰:「公孫淵昔年敢違王命,廢絕計貢者,實挾兩端。既恃阻險,又怙孫權。故敢跋扈,恣睢海外。宿舒親見賊權軍眾府庫,知其弱少不足憑恃,是以決計斬賊之使。又高句麗、濊貊與淵為仇,並為寇鈔。今外失吳援,內有胡寇,心知國家能從陸道,勢不得不懷惶懼之心。因斯之時,宜遣使示以禍福。奉車都尉鬷弘,武皇帝時始奉使命,開通道路。文皇帝即位,欲通使命,遣弘將妻子還歸鄉里,賜其車、牛,絹百匹。弘以受恩,歸死國朝,無有還意,乞留妻子,身奉使命。公孫康遂稱臣妾。以弘奉使稱意,賜爵關內侯。弘性果烈,乃心於國,夙夜拳拳,念自竭效。冠族子孫,少好學問,博通書記,多所關涉,口論速捷,辯而不俗,附依典誥,若出胸臆,加仕本郡,常在人右,彼方士人素所敬服。若當遣使,以為可使弘行。弘乃自舊土,習其國俗,為說利害,辯足以動其意,明足以見其事,才足以行之,辭足以見信。若其計從,雖酈生之降齊王,陸賈之說尉佗 ,亦無以遠過也。欲進遠路,不宜釋騏驥;將已篤疾,不宜廢扁鵲。原察愚言也。」使者至,淵設甲兵為軍陳,出見使者,又數對國中賓客出惡言。吳書曰:魏遣使者傅容、聶夔拜淵為樂浪公。淵計吏從洛陽還,語淵曰:「使者左駿伯,使皆擇勇力者,非凡人也。」淵由是疑怖。容、夔至,住學館中。淵先以步騎圍之,乃入受拜。容、夔大怖,由是還洛言狀。景初元年,乃遣幽州刺史毌丘儉等齎璽書徵淵。淵遂發兵,逆於遼隧,與儉等戰。儉等不利而還。淵遂自立為燕王,置百官有司。遣使者持節,假鮮卑單于璽,封拜邊民,誘呼鮮卑,侵擾北方。魏書曰:淵知此變非獨出儉,遂為備。遣使謝吳,自稱燕王,求為與國。然猶令官屬上書自直于魏曰:「大司馬長史臣郭昕、參軍臣柳浦等七百八十九人言:奉被今年七月己卯詔書,伏讀懇切,精魄散越,不知身命所當投措!昕等伏自惟省,螻蟻小丑,器非時用,遭值千載,被受公孫淵祖考以來光明之德,惠澤沾渥,滋潤榮華,無寸尺之功,有負乘之累;遂蒙褒獎,登名天府,並以駑蹇附龍讬驥,紆青拖紫,飛騰雲梯,感恩惟報,死不擇地。臣等聞明君在上,聽政采言,人臣在下,得無隱情,是以因緣訴讓,冒犯愬冤。郡在籓表,密邇不羈,平昔三州,轉輸費調,以供賞賜,歲用累億,虛耗中國。然猶跋扈,虔劉邊陲,烽火相望,羽檄相逮,城門晝閉,路無行人,州郡兵戈,奔散覆沒。淵祖父度初來臨郡,承受荒殘,開日月之光,建神武之略,聚烏合之民,掃地為業,威震燿於殊俗,德澤被於群生。遼土之不壞,實度是賴。孔子曰:'微管仲,吾其被髮左衽。'向不遭度,則郡早為丘墟,而民系於虜廷矣。遺風餘愛,永存不朽。度既薨殂,吏民感慕,欣戴子康,尊而奉之。康踐統洪緒,克壯徽猷,文昭武烈,邁德種仁;乃心京輦,翼翼虔恭,佐國平亂,效績紛紜,功隆事大,勳藏王府。度、康當值武皇帝休明之會,合策名之計,夾輔漢室,降身委質,卑己事魏。匪處小厭大,畏而服焉,乃慕讬高風,懷仰盛懿也。武皇帝亦虛心接納,待以不次,功無巨細,每不見忘。又命之曰:'海北土地,割以付君,世世子孫,實得有之。'皇天后土,實聞德音。臣庶小大,豫在下風,奉以周旋,不敢失墜。淵生有蘭石之姿,少含愷悌之訓,允文允武,忠惠且直;生民欽仰,莫弗懷愛。淵纂戎祖考,君臨萬民,為國以禮,淑化流行,獨見先睹,羅結遐方,勤王之義,視險如夷,世載忠亮,不隕厥名。孫權慕義,不遠萬里,連年遣使,欲自結援,雖見絕殺,不念舊怨,纖纖往來,求成恩好。淵執節彌固, 不為利回,守志匪石,確乎彌堅。猶懼丹心未見保明,乃卑辭厚幣,誘致權使,梟截獻馘,以示無二。吳雖在遠,水道通利,舉帆便至,無所隔限。淵不顧敵讎之深,念存人臣之節,絕強吳之歡,昭事魏之心,靈祇明鑒,普天咸聞。陛下嘉美洪烈,懿茲武功,誕錫休命,寵亞齊、魯,下及陪臣,普受介福。誠以天覆之恩,當卒終始,得竭股肱,永保祿位,不虞一旦,橫被殘酷。惟育養之厚,念積累之效,悲思不遂,痛切見棄,舉國號咷,拊膺泣血。夫三軍所伐,蠻夷戎狄,驕逸不虔,於是致武,不聞義國反受誅討。蓋聖王之制,五服之域,有不供職,則脩文德,而又不至,然後征伐。淵小心翼翼,恪恭於位,勤事奉上,可謂勉矣。盡忠竭節,還被患禍。小弁之作,離騷之興,皆由此也。就或佞邪,盜言孔甘,猶當清覽,憎而知善;讒巧似直,惑亂聖聽,尚望文告,使知所由。若信有罪,當垂三宥;若不改寤,計功減降,當在八議。而潛軍伺襲,大兵奄至,舞戈長驅,衝擊遼土。犬馬惡死,況於人類!吏民昧死,挫辱王師。淵雖冤枉,方臨危殆,猶恃聖恩,悵然重奔,冀必奸臣矯制,妄肆威虐,乃謂臣等曰:'漢安帝建光元年,遼東屬國都尉龐奮,受三月乙未詔書,曰收幽州刺史馮煥、玄菟太守姚光。推案無乙未詔書,遣侍御史幽州(牧)考奸臣矯制者。今刺史或儻謬承矯制乎?'臣等議:以為刺史興兵,搖動天下,殆非矯制,必是詔命。淵乃俯仰歎息,自傷無罪。深惟土地所以養人,竊慕古公杖策之岐,乃欲投冠釋紱,逝歸林麓。臣等維持,誓之以死,屯守府門,不聽所執。而七營虎士,五部蠻夷,各懷素飽,不謀同心,奮臂大呼,排門遁出。近郊農民,釋其耨鎛,伐薪制梃,改案為櫓,賓士赴難,軍旅行成,雖蹈湯火,死不顧生。淵雖見孤棄,怨而不怒,比遣敕軍,勿得干犯,及手書告語,懇惻至誠。而吏士兇悍,不可解散,期於畢命,投死無悔。淵懼吏士不從教令,乃躬馳騖,自往化解,僅乃止之。一飯之惠,匹夫所死,況淵累葉信結百姓,恩著民心。自先帝初興,爰暨陛下,榮淵累葉,豐功懿德,策名褒揚,辯著廊廟,勝衣舉履,誦詠明文,以為口實。埋而掘之,古人所恥。小白、重耳,衰世諸侯,猶慕著信,以隆霸業。詩美文王作孚萬邦,論語稱仲尼去食存信;信之為德,固亦大矣。今吳、蜀共帝,鼎足而居,天下搖盪,無所統一,臣等每為陛下懼此危心。淵據金城之固,仗和睦之民,國殷兵強,可以橫行。策名委質,守死善道,忠至義盡,為九州表。方今二敵闚,未知孰定,是之不戒,而淵是害。茹柔吐剛,非王者 之道也。臣等雖鄙,誠竊恥之。若無天乎,臣一郡吉凶,尚未可知;若雲有天,亦何懼焉!臣等聞仕於家者,二世則主之,三世則君之。臣等生於荒裔之土,出於圭竇之中,無大援於魏,世隸於公孫氏,報生與賜,在於死力。昔蒯通言直,漢祖赦其誅;鄭詹辭順,晉文原其死。臣等頑愚,不達大節,苟執一介,披露肝膽,言逆龍鱗,罪當萬死。惟陛下恢崇撫育,亮其控告,使疏遠之臣,永有保持。」二年春,遣太尉司馬宣王征淵。六月,軍至遼東。漢晉春秋曰:公孫淵自立,稱紹漢元年。聞魏人將討,複稱臣於吳,乞兵北伐以自救。吳人欲戮其使,羊[A155]曰:「不可,是肆匹夫之怒而捐霸王之計也。不如因而厚之,遣奇兵潛往以要其成。若魏伐淵不克,而我軍遠赴,是恩結遐夷,義蓋萬里,若兵連不解,首尾離隔,則我虜其傍郡,驅略而歸,亦足以致天之罰,報雪曩事矣。」權曰:「善」。乃勒兵大出。謂淵使曰:「請俟後問,當從簡書,必與弟同休戚,共存亡,雖隕于中原,吾所甘心也。」又曰:「司馬懿所向無前,深為弟憂也。」淵遣將軍卑衍、楊祚等步騎數萬屯遼隧,圍塹二十餘裏。宣王軍至,令衍逆戰。宣王遣將軍胡遵等擊破之。宣王令軍穿圍,引兵東南向,而急東北,即趨襄平。衍等恐襄平無守,夜走。諸軍進至首山,淵複遣衍等迎軍殊死戰。複擊,大破之,遂進軍造城下,為圍塹。會霖雨三十餘日,遼水暴長,運船自遼口徑至城下。雨霽,起土山、脩櫓,為發石連弩射城中。淵窘急。糧盡,人相食,死者甚多。將軍楊祚等降。八月丙寅夜,大流星長數十丈,從首山東北墜襄平城東南。壬午,淵眾潰,與其子脩將數百騎突圍東南走,大兵急擊之,當流星所墜處,斬淵父子。城破,斬相國以下首級以千數,傳淵首洛陽,遼東、帶方、樂浪、玄菟悉平。

  初,淵家數有怪,犬冠幘絳衣上屋,炊有小兒蒸死甑中。襄平北巿生肉,長圍各數尺,有頭目口喙,無手足而動搖。占曰:「有形不成,有體無聲,其國滅亡。」始度以中平六年據遼東,至淵三世,凡五十年而滅。魏略曰:始淵兄晃為恭任子,在洛,聞淵劫奪恭位,謂淵終不可保,數自表聞,欲令國家討淵。帝以淵已秉權,故因而撫之。及淵叛,遂以國法系晃。晃雖有前言,冀不坐,然內以骨肉,知淵破則己從及。淵首到,晃自審必死,與其子相對啼哭。時上亦欲活之,而有司以為不可,遂殺之。

  張燕,常山真定人也,本姓褚。黃巾起,燕合聚少年為群盜,在山澤間轉攻,還真定,眾萬餘人。博陵張牛角亦起眾,自號將兵從事,與燕合。燕推牛角為帥,俱攻癭陶。牛角為飛矢所中。被創且死,令眾奉燕,告曰:「必以燕為帥。」牛角死,眾奉燕,故改姓張。燕剽捍捷速過人,故軍中號曰飛燕。其後人眾寢廣,常山、趙郡、中山、上党、河內諸山谷皆相通,其小帥孫輕、王當等,各以部眾從燕,眾至百萬,號曰黑山。靈帝不能征,河北諸郡被其害。燕遣人至京都乞降,拜燕平難中郎將。九州春秋曰:張角之反也,黑山、白波、黃龍、左校、牛角、五鹿、羝根、苦蝤、劉石、平漢、大洪、司隸、緣城、羅市、雷公、浮雲、飛燕、白爵、楊鳳、於毒等各起兵,大者二三萬,小者不減數千。靈帝不能討,乃遣使拜楊鳳為黑山校尉,領諸山賊,得舉孝廉計吏。後遂彌漫,不可複數。典略曰:黑山、黃巾諸帥,本非冠蓋,自相號字,謂騎白馬者為張白騎,謂輕捷者為張飛燕,謂聲大者為張雷公,其饒須者則自稱於羝根,其眼大者自稱李大目。張璠漢紀雲:又有左校、郭大賢、左髭丈八三部也。是後,董卓遷天子於長安,天下兵數起,燕遂以其眾與豪傑相結。袁紹與公孫瓚爭冀州,燕遣將杜長等助瓚,與紹戰,為紹所敗,人眾稍散,太祖將定冀州,燕遣使求佐王師,拜平北將軍;率眾詣鄴,封安國亭侯,邑五百戶。燕薨,子方嗣。方薨,子融嗣。陸機晉惠帝起居注曰:門下通事令史張林,飛燕之曾孫。林與趙王倫為亂,未及周年,位至尚書令、衛將軍,封郡公。尋為倫所殺。

  張繡,武威祖厲人,驃騎將軍濟族子也。邊章、韓遂為亂涼州,金城麹勝襲殺祖厲長劉雋。繡為縣吏,間伺殺勝,郡內義之。遂招合少年,為邑中豪傑。董卓敗,濟與李傕等擊呂布,為卓報仇。語在卓傳。繡隨濟,以軍功稍遷至建忠將軍,封宣威侯。濟屯弘農,士卒饑餓,南攻穰,為流矢所中死。繡領其眾,屯宛,與劉表合。太祖南征,軍淯水,繡等舉眾降。太祖納濟妻,繡恨之。太祖聞其不悅,密有殺繡之計。計漏,繡掩襲太祖。太祖軍敗,二子沒。繡還保穰,傅子曰:繡有所親胡車兒,勇冠其軍。太祖愛其驍健,手以金與之。繡聞而疑太祖欲因左右刺之,遂反。吳書曰:繡降,(淩統)用賈詡計,乞徙軍就高道,道由太祖屯中。繡又曰:「車少而重,乞得使兵各被甲。」太祖信繡,皆聽之。繡乃嚴兵入屯,掩太祖。太祖不備,故敗。太祖比年攻之,不克。太祖拒袁紹於官渡,繡從賈詡計,複以眾降。語在詡傳。繡至,太祖執其手,與歡宴,為子均取繡女,拜揚武將軍。官渡之役,繡力戰有功,遷破羌將軍。從破袁譚於南皮,複增邑凡二千戶。是時天下戶口減耗,十裁一在,諸將封未有滿千戶者,而繡特多。從征烏丸于柳城,未至,薨,諡曰定侯。魏略曰:五官將數因請會,發怒曰:「君殺吾兄,何忍持面視人邪!」繡心不自安,乃自殺。子泉嗣,坐與魏諷謀反誅,國除。

  張魯字公祺,沛國豐人也。祖父陵,客蜀,學道鵠鳴山中,造作道書以惑百姓,從受道者出五斗米,故世號米賊。陵死,子衡行其道。衡死,魯複行之。益州牧劉焉以魯為督義司馬,與別部司馬張脩將兵擊漢中太守蘇固,魯遂襲脩殺之,奪其眾。焉死,子璋代立,以魯不順,盡殺魯母家室。魯遂據漢中,以鬼道教民,自號「師君」。其來學道者,初皆名「鬼卒」。受本道已信,號「祭酒」。各領部眾,多者為治頭大祭酒。皆教以誠信不欺詐,有病自首其過,大都與黃巾相似。諸祭酒皆作義舍,如今之亭傳。又置義米肉,縣於義舍,行路者量腹取足;若過多,鬼道輒病之。犯法者,三原,然後乃行刑。不置長吏,皆以祭酒為治,民夷便樂之。雄據巴、漢垂三十年。典略曰:熹平中,妖賊大起,三輔有駱曜。光和中,東方有張角,漢中有張脩。駱曜教民緬匿法,角為太平道,脩為五斗米道。太平道者,師持九節杖為符祝,教病人叩頭思過,因以符水飲之,得病或日淺而愈者,則雲此人通道,其或不愈,則為不通道。脩法略與角同,加施靜室,使病者處其中思過。又使人為奸令祭酒,祭酒主以老子五千文,使都習,號為奸令。為鬼吏,主為病者請禱。請禱之法,書病人姓名,說服罪之意。作三通,其一上之天,著山上,其一埋之地,其一沉之水,謂之三官手書。使病者家出米五鬥以為常,故號曰五斗米師。實無益於治病,但為淫妄,然小人昏愚,競共事之。後角被誅,脩亦亡。及魯在漢中,因其民信行脩業,遂增飾之。教使作義舍,以米肉置其中以止行人;又教使自隱,有小過者,當治道百步,則罪除;又依月令,春夏禁殺;又禁酒。流移寄在其地者,不敢不奉。臣松之謂張脩應是張衡,非典略之失,則傳寫之誤。漢末,力不能征,遂就寵魯為鎮民中郎將,領漢甯太守,通貢獻而已。民有地中得玉印者,群下欲尊魯為漢甯王。魯功曹巴西閻圃諫魯曰:「漢川之民,戶出十萬,財富土沃,四面險固;上匡天子,則為桓、文,次及竇融,不失富貴。今承制署置,勢足斬斷,不煩於王。原且不稱,勿為禍先。」魯從之。韓遂、馬超之亂,關西民從子午穀奔之者數萬家。

  建安二十年,太祖乃自散關出武都征之,至陽平關。魯欲舉漢中降,其弟衛不肯,率眾數萬人拒關堅守。太祖攻破之,遂入蜀。魏名臣奏載董昭表曰:「武皇帝承涼州從事及武都降人之辭,說張魯易攻,陽平城下南北山相遠,不可守也,信以為然。及往臨履,不如所聞,乃歎曰:'他人商度,少如人意。'攻陽平山上諸屯,既不時拔,士卒傷夷者多。武皇帝意沮,便欲拔軍截山而還,遣故大將軍夏侯惇、將軍許褚呼山上兵還。會前軍未還,夜迷惑,誤入賊營,賊便退散。侍中辛毗、劉曄等在兵後,語惇、褚,言'官兵已據得賊要屯,賊已散走'。猶不信之。惇前自見,乃還白武皇帝,進兵定之,幸而克獲。此近事,吏士所知。」又楊暨表曰:「武皇帝始征張魯,以十萬之眾,身親臨履,指授方略,因就民麥以為軍糧。張衛之守,蓋不足言。地險守易,雖有精兵虎將,勢不能施。對兵三日,欲抽軍還,言'作軍三十年,一朝持與人,如何'。此計已定,天祚大魏,魯守自壞,因以定之。」世語曰:魯遣五官掾降,弟衛橫山築陽平城以拒,王師不得進。魯走巴中。軍糧盡,太祖將還。西曹掾東郡郭諶曰:「不可。魯已降,留使既未反,衛雖不同,偏攜可攻。縣軍深入,以進必克,退必不免。」太祖疑之。夜有野麋數千突壞衛營,軍大驚。夜,高祚等誤與衛眾遇,祚等多鳴鼓角會眾。衛懼,以為大軍見掩,遂降。魯聞陽平已陷,將稽顙〔歸降〕,圃又曰:「今以迫往,功必輕;不如依(杜灌)〔杜濩〕赴朴胡相拒,然後委質,功必多。」於是乃奔南山入巴中。左右欲悉燒寶貨倉庫,魯曰:「本欲歸命國家,而意未達。今之走,避銳鋒,非有惡意。寶貨倉庫,國家之有。」遂封藏而去。太祖入南鄭,甚嘉之。又以魯本有善意,遣人慰喻。魯盡將家出,太祖逆拜魯鎮南將軍,待以客禮,封閬中侯,邑萬戶。封魯五子及閻圃等皆為列侯。臣松之以為張魯雖有善心,要為敗而後降,今乃寵以萬戶,五子皆封侯,過矣。習鑿齒曰:魯欲稱王,而閻圃諫止之,今封圃為列侯。夫賞罰者,所以懲惡勸善也,苟其可以明軌訓於物,無遠近幽深矣。今閻圃諫魯勿王,而太祖追封之,將來之人孰不思順!塞其本源而末流自止,其此之謂與!若乃不明於此而重燋爛之功,豐爵厚賞止於死戰之士,則民利於有亂,俗競於殺伐,阻兵仗力,干戈不戢矣。太祖之此封,可謂知賞罰之本,雖湯武居之,無以加也。魏略曰:黃初中,增圃爵邑,在禮請中。後十餘歲病死。晉書雲:西戎司馬閻纘,圃孫也。為子彭祖取魯女。魯薨,諡之曰原侯。子富嗣。魏略曰:劉雄鳴 者,藍田人也。少以采藥射獵為事,常居覆車山下,每晨夜,出行雲霧中,以識道不迷,而時人因謂之能為雲霧。郭、李之亂,人多就之。建安中,附屬州郡,州郡表薦為小將。馬超等反,不肯從,超破之。後詣太祖,太祖執其手謂之曰:「孤方入關,夢得一神人,即卿邪!」乃厚禮之,表拜為將軍,遣令迎其部黨。部黨不欲降,遂劫以反,諸亡命皆往依之,有眾數千人,據武關道口。太祖遣夏侯淵討破之,雄鳴南奔漢中。漢中破,窮無所之,乃複歸降。太祖捉其須曰:「老賊,真得汝矣!」複其官,徙勃海。時又有程銀、侯選、李堪,皆河東人也,興平之亂,各有眾千餘家。建安十六年,並與馬超合。超破走,堪臨陳死。銀、選南入漢中,漢中破,詣太祖降,皆複官爵。

  評曰:公孫瓚保京,坐待夷滅。度殘暴而不節,淵仍業以載凶,秪足覆其族也。陶謙昏亂而憂死,張楊授首於臣下,皆擁據州郡,曾匹夫之不若,固無可論者也。燕、繡、魯舍群盜,列功臣,去危亡,保宗祀,則於彼為愈焉。

魏書九  諸夏侯曹傳第九

  夏侯惇字元讓,沛國譙人,夏侯嬰之後也。年十四,就師學,人有辱其師者,惇殺之,由是以烈氣聞。太祖初起,惇常為裨將,從征伐。太祖行奮武將軍,以惇為司馬,別屯白馬,遷折沖校尉,領東郡太守。太祖征陶謙,留惇守濮陽。張邈叛迎呂布,太祖家在鄄城,惇輕軍往赴,適與布會,交戰。布退還,遂入濮陽,襲得惇軍輜重。遣將偽降,共執持惇,責以寶貨,惇軍中震恐。惇將韓浩乃勒兵屯惇營門,召軍吏諸將,皆案甲當部不得動,諸營乃定。遂詣惇所,叱持質者曰:「汝等凶逆,乃敢執劫大將軍,複欲望生邪!且吾受命討賊,寧能以一將軍之故,而縱汝乎?」因涕泣謂惇曰:「當奈國法何!」促召兵擊持質者。持質者惶遽叩頭,言「我但欲乞資用去耳」!浩數責,皆斬之。惇既免,太祖聞之,謂浩曰:「卿此可為萬世法。」乃著令,自今已後有持質者,皆當並擊,勿顧質。由是劫質者遂絕。孫盛曰:案光武紀,建武九年,盜劫陰貴人母弟,吏以不得拘質迫盜,盜遂殺之也。然則合擊者,乃古制也。自安、順已降,政教陵遲,勢質不避王公,而有司莫能遵奉國憲者,浩始複斬之,故魏武嘉焉。

  太祖自徐州還,惇從征呂布,為流矢所中,傷左目。魏略曰:時夏侯淵與惇俱為將軍,軍中號惇為盲夏侯。惇惡之,照鏡恚怒,輒撲鏡於地。複領陳留、濟陰太守,加建武將軍,封高安鄉侯。時大旱,蝗蟲起,惇乃斷太壽水作陂,身自負土,率將士勸種稻,民賴其利。轉領河南尹。太祖平河北,為大將軍後拒。鄴破,遷伏波將軍,領尹如故,使得以便宜從事,不拘科制。建安十二年,錄惇前後功,增封邑千八百戶,並前二千五百戶。二十一年,從征孫權還,使惇都督二十六軍,留居巢。賜伎樂名倡,令曰:「魏絳以和戎之功,猶受金石之樂,況將軍乎!」二十四年,太祖軍(擊破呂布軍)於摩陂,召惇常與同載,特見親重,出入臥內,諸將莫得比也。拜前將軍,魏書曰:時諸將皆受魏官號,惇獨漢官,乃上疏自陳不當不臣之禮。太祖曰:「吾聞太上師臣,其次友臣。夫臣者,貴德之人也,區區之魏,而臣足以屈君乎?」惇固請,乃拜為前將軍。督諸軍還壽春,徙屯召陵。文帝即王位,拜惇大將軍,數月薨。

  惇雖在軍旅,親迎師受業。性清儉,有餘財輒以分施,不足資之於官,不治產業。諡曰忠侯。子充嗣。帝追思惇功,欲使子孫畢侯,分惇邑千戶,賜惇七子二孫爵皆關內侯。惇弟廉及子楙素自封列侯。初,太祖以女妻楙,即清河公主也。楙曆位侍中尚書、安西鎮東將軍,假節。魏略曰:楙字子林,惇中子也。文帝少與楙親,及即位,以為安西將軍、持節,承夏侯淵處都督關中。楙性無武略,而好治生。至太和二年,明帝西征,人有白楙者,遂召還為尚書。楙在西時,多畜伎妾,公主由此與楙不和。其後群弟不遵禮度,楙數切責,弟懼見治,乃共構楙以誹謗,令主奏之,有詔收楙。帝意欲殺之,以問長水校尉京兆段默,默以為「此必清河公主與楙不睦,出於譖構,冀不推實耳。且伏波與先帝有定天下之功,宜加三思」。帝意解,曰:「吾亦以為然。」乃發詔推問為公主作表者,果其群弟子臧、子江所構也。充薨,子廙嗣。廙薨,子劭嗣。晉陽秋曰:泰始二年,高安鄉侯夏侯佐卒,惇之孫也,嗣絕。詔曰:「惇,魏之元功,勳書竹帛。昔庭堅不祀,猶或悼之,況朕受禪于魏,而可以忘其功臣哉!宜擇惇近屬劭封之。」

  韓浩者,河內人。(及)沛國史渙與浩俱以忠勇顯。浩至中護軍,渙至中領軍,皆掌禁兵,封列侯。魏書曰:韓浩字元嗣。漢末起兵,縣近山藪,多寇,浩聚徒眾為縣籓衛。太守王匡以為從事,將兵拒董卓於盟津。時浩舅杜陽為河陰令,卓執之,使招浩,浩不從。袁術聞而壯之,以為騎都尉。夏侯惇聞其名,請與相見,大奇之,使領兵從征伐。時大議損益,浩以為當急田。太祖善之,遷護軍。太祖欲討柳城,領軍史渙以為道遠深入,非完計也,欲與浩共諫。浩曰:「今兵勢強盛,威加四海,戰勝攻取,無不如志,不以此時遂除天下之患,將為後憂。且公神武,舉無遺策,吾與君為中軍主,不宜沮眾。」遂從破柳城,改其官為中護軍,置長史、司馬。從討張魯,魯降。議者以浩智略足以綏邊,欲留使都督諸軍,鎮漢中。太祖曰:「吾安可以無護軍?」乃與俱還。其見親任如此。及薨,太祖湣惜之。無子,以養子榮嗣。史渙字公劉。少任俠,有雄氣。太祖初起,以客從,行中軍校尉,從征伐,常監諸將,見親信,轉拜中領軍。十四年薨。子靜嗣。

  夏侯淵字妙才,惇族弟也。太祖居家,曾有縣官事,淵代引重罪,太祖營救之,得免。魏略曰:時兗、豫大亂,淵以饑乏,棄其幼子,而活亡弟孤女。太祖起兵,以別部司馬、騎都尉從,遷陳留、潁川太守。及與袁紹戰於官渡,行督軍校尉。紹破,使督兗、豫、徐州軍糧;時軍食少,淵傳饋相繼,軍以複振。昌豨反,遣於禁擊之,未拔,複遣淵與禁並力,遂擊豨,降其十餘屯,豨詣禁降。淵還,拜典軍校尉。魏書曰:淵為將,赴急疾,常出敵之不意,故軍中為之語曰:「典軍校尉夏侯淵,三日五百,六日一千。」濟南、樂安黃巾徐和、司馬俱等攻城,殺長吏,淵將泰山、齊、平原郡兵擊,大破之,斬和,平諸縣,收其糧谷以給軍士。十四年,以淵為行領軍。太祖征孫權還,使淵督諸將擊廬江叛者雷緒,緒破,又行征西護軍,督徐晃擊太原賊,攻下二十餘屯,斬賊帥商曜,屠其城。從征韓遂等,戰於渭南。又督硃靈平隃糜、汧氐。與太祖會安定,降楊秋。

  十七年,太祖乃還鄴,以淵行護軍將軍,督硃靈、路招等屯長安,擊破南山賊劉雄,降其眾。圍遂、超餘党梁興於鄠,拔之,斬興,封博昌亭侯。馬超圍涼州刺史韋康於冀,淵救康,未到,康敗。去冀二百餘裏,超來逆戰,軍不利。汧氐反,淵引軍還。十九年,趙衢、尹奉等謀討超,薑敘起兵鹵城以應之。衢等譎說超,使出擊敘,於後盡殺超妻子。超奔漢中,還圍祁山。敘等急求救,諸將議者欲須太祖節度。淵曰:「公在鄴,反覆四千里,比報,敘等必敗,非攻急也。」遂行,使張郃督步騎五千在前,從陳倉狹道入,淵自督糧在後。郃至渭水上,超將氐羌數千逆郃。未戰,超走,郃進軍收超軍器械。淵到,諸縣皆已降。韓遂在顯親,淵欲襲取之,遂走。淵收遂軍糧,追至略陽城,去遂二十餘裏,諸將欲攻之,或言當攻興國氐。淵以為遂兵精,興國城固,攻不可卒拔,不如擊長離諸羌。長離諸羌多在遂軍,必歸救其家。若羌獨守則孤,救長離則官兵得與野戰,可必虜也。淵乃留督將守輜重,輕兵步騎到長離,攻燒羌屯,斬獲甚眾。諸羌在遂軍者,各還種落。遂果救長離,與淵軍對陳。諸將見遂眾,惡之,欲結營作塹乃與戰。淵曰:「我轉鬥千里,今複作營塹,則士眾罷弊,不可久。賊雖眾,易與耳。」乃鼓之,大破遂軍,得其旌麾,還略陽,進軍圍興國。氐王千萬逃奔馬超,餘眾降。轉擊高平屠各,皆散走,收其糧穀牛馬。乃假淵節。

  初,枹罕宋建因涼州亂,自號河首平漢王。太祖使淵帥諸將討建。淵至,圍枹罕,月餘拔之,斬建及所置丞相已下。淵別遣張郃等平河關,渡河入小湟中,河西諸羌盡降,隴右平。太祖下令曰:「宋建造為亂逆三十餘年,淵一舉滅之,虎步關右,所向無前。仲尼有言:'吾與爾不如也。'」二十一年,增封三百戶,並前八百戶。還擊武都氐羌下辯,收氐谷十餘萬斛。太祖西征張魯,淵等將涼州諸將侯王已下,與太祖會休亭。太祖每引見羌、胡,以淵畏之。會魯降,漢中平,以淵行都護將軍,督張郃、徐晃等平巴郡。太祖還鄴,留淵守漢中,即拜淵征西將軍。二十三年,劉備軍陽平關,淵率諸將拒之,相守連年。二十四年正月,備夜燒圍鹿角。淵使張郃護東圍,自將輕兵護南圍。備挑郃戰,郃軍不利。淵分所將兵半助郃,為備所襲,淵遂戰死。諡曰湣侯。

  初,淵雖數戰勝,太祖常戒曰:「為將當有怯弱時,不可但恃勇也。將當以勇為本,行之以智計;但知任勇,一匹夫敵耳。」

  淵妻,太祖內妹。長子衡,尚太祖弟海陽哀侯女,恩寵特隆。衡襲爵,轉封安寧亭侯。黃初中,賜中子霸,太和中,賜霸四弟,爵皆關內侯。霸,正始中為討蜀護軍右將軍,進封博昌亭侯,素為曹爽所厚。聞爽誅,自疑,亡入蜀。以淵舊勳赦霸子,徙樂浪郡。魏略曰:霸字仲權。淵為蜀所害,故霸常切齒,欲有報蜀意。黃初中為偏將軍。子午之役,霸召為前鋒,進至興勢圍,安營在曲穀中。蜀人望知其是霸也,指下兵攻之。霸手戰鹿角間,賴救至,然後解。後為右將軍,屯隴西,其養士和戎,並得其歡心。至正始中,代夏侯儒為征蜀護軍,統屬征西。時征西將軍夏侯玄,於霸為從子,而玄於曹爽為外弟。及司馬宣王誅曹爽,遂召玄,玄來東。霸聞曹爽被誅而玄又徵,以為禍必轉相及,心既內恐;又霸先與雍州刺史郭淮不和,而淮代玄為征西,霸尤不安,故遂奔蜀。南趨陰平而失道,入窮穀中,糧盡,殺馬步行,足破,臥岩石下,使人求道,未知何之。蜀聞之,乃使人迎霸。初,建安五年,時霸從妹年十三四,在本郡,出行樵采,為張飛所得。飛知其良家女,遂以為妻,產息女,為劉禪皇后。故淵之初亡,飛妻請而葬之。及霸入蜀,禪與相見,釋之曰:「卿父自遇害於行間耳,非我先人之手刃也。」指其兒子以示之曰:「此夏侯氏之甥也。」厚加爵寵。霸弟威,官至兗州刺史。世語曰:威字季權,任俠。貴曆荊、兗二州刺史。子駿,並州刺史。次莊,淮南太守。莊子湛,字孝若,以才博文章,至南陽相、散騎常侍。莊,晉景陽皇后姊夫也。由此一門侈盛於時。威弟惠,樂安太守。文章敘錄曰:惠字稚權,幼以才學見稱,善屬奏議。曆散騎黃門侍郎,與鍾毓數有辯駮,事多見從。遷燕相、樂安太守。年三十七卒。惠弟和,河南尹。世語曰:和字義權,清辯有才論。曆河南尹、太常。淵第三子稱,第五子榮。從孫湛為其序曰:「稱字叔權。自孺子而好合聚童兒,為之渠帥,戲必為軍旅戰陳之事,有違者輒嚴以鞭捶,眾莫敢逆。淵陰奇之,使讀項羽傳及兵書,不肯,曰:'能則自為耳,安能學人?'年十六,淵與之田,見奔虎,稱驅馬逐之,禁之不可,一箭而倒。名聞太祖,太祖把其手喜曰:'我得汝矣!'與文帝為布衣之交,每宴會,氣陵一坐,辯士不能屈。世之高名者多從之遊。年十八卒。弟榮,字幼權。幼聰惠,七歲能屬文,誦書日千言,經目輒識之。文帝聞而請焉。賓客百餘人,人一奏刺,悉書其鄉邑名氏,世所謂爵裏刺也,客示之,一寓目,使之遍談,不謬一人。帝深奇之。漢中之敗,榮年十三,左右提之走,不肯,曰: '君親在難,焉所逃死!'乃奮劍而戰,遂沒陳。」衡薨,子績嗣,為虎賁中郎將。績薨,子褒嗣。

  曹仁字子孝,太祖從弟也。魏書曰:仁祖褒,潁川太守。父熾,侍中、長水校尉。少好弓馬弋獵。後豪傑並起,仁亦陰結少年,得千餘人,周旋淮、泗之間,遂從太祖為別部司馬,行厲鋒校尉。太祖之破袁術,仁所斬獲頗多。從征徐州,仁常督騎,為軍前鋒。別攻陶謙將呂由,破之,還與大軍合彭城,大破謙軍。從攻費、華、即墨、開陽,謙遣別將救諸縣,仁以騎擊破之。太祖征呂布,仁別攻句陽,拔之,生獲布將劉何。太祖平黃巾,迎天子都許,仁數有功,拜廣陽太守。太祖器其勇略,不使之郡,以議郎督騎。太祖征張繡,仁別徇旁縣,虜其男女三千餘人。太祖軍還,為繡所追,軍不利,士卒喪氣,仁率厲將士甚奮,太祖壯之,遂破繡。

  太祖與袁紹久相持於官渡,紹遣劉備徇氵隱強諸縣,多舉眾應之。自許以南,吏民不安,太祖以為憂。仁曰:「南方以大軍方有目前急,其勢不能相救,劉備以強兵臨之,其背叛固宜也。備新將紹兵,未能得其用,擊之可破也。」太祖善其言,遂使將騎擊備,破走之,仁盡複收諸叛縣而還。紹遣別將韓荀鈔斷西道,仁擊荀於雞洛山,大破之。由是紹不敢複分兵出。複與史渙等鈔紹運車,燒其糧穀。

  河北既定,從圍壺關。太祖令曰:「城拔,皆坑之。」連月不下。仁言於太祖曰:「圍城必示之活門,所以開其生路也。今公告之必死,將人自為守。且城固而糧多,攻之則士卒傷,守之則引日久;今頓兵堅城之下,以攻必死之虜,非良計也。」太祖從之,城降。於是錄仁前後功,封都亭侯。

  從平荊州,以仁行征南將軍,留屯江陵,拒吳將周瑜。瑜將數萬眾來攻,前鋒數千人始至,仁登城望之,乃募得三百人,遣部曲將牛金逆與挑戰。賊多,金眾少,遂為所圍。長史陳矯俱在城上,望見金等垂沒,左右皆失色。仁意氣奮怒甚,謂左右取馬來,矯等共援持之。謂仁曰:「賊眾盛,不可當也。假使棄數百人何苦,而將軍以身赴之!」仁不應,遂被甲上馬,將其麾下壯士數十騎出城。去賊百餘步,迫溝,矯等以為仁當住溝上,為金形勢也,仁徑渡溝直前,沖入賊圍,金等乃得解。餘眾未盡出,仁複直還突之,拔出金兵,亡其數人,賊眾乃退。矯等初見仁出,皆懼,及見仁還,乃歎曰:「將軍真天人也!」三軍服其勇。太祖益壯之,轉封安平亭侯。

  太祖討馬超,以仁行安西將軍,督諸將拒潼關,破超渭南。蘇伯、田銀反,以仁行驍騎將軍,都督七軍討銀等,破之。複以仁行征南將軍,假節,屯樊,鎮荊州。侯音以宛叛,略傍縣眾數千人,仁率諸軍攻破音,斬其首,還屯樊,即拜征南將軍。關羽攻樊,時漢水暴溢,於禁等七軍皆沒,禁降羽。仁人馬數千人守城,城不沒者數板。羽乘船臨城,圍數重,外內斷絕,糧食欲盡,救兵不至。仁激厲將士,示以必死,將士感之皆無二。徐晃救至,水亦稍減,晃從外擊羽,仁得潰圍出,羽退走。

  仁少時不脩行檢,及長為將,嚴整奉法令,常置科於左右,案以從事。鄢陵侯彰北征烏丸,文帝在東宮,為書戒彰曰:「為將奉法,不當如征南邪!」及即王位,拜仁車騎將軍,都督荊、揚、益州諸軍事,進封陳侯,增邑二千,並前三千五百戶。追賜仁父熾諡曰陳穆侯,置守塚十家。後召還屯宛。孫權遣將陳邵據襄陽,詔仁討之。仁與徐晃攻破邵,遂入襄陽,使將軍高遷等徙漢南附化民於漢北,文帝遣使即拜仁大將軍。又詔仁移屯臨潁,遷大司馬,複督諸軍據烏江,還屯合肥。黃初四年薨,諡曰忠侯。魏書曰:仁時年五十六。傅子曰:曹大司馬之勇,賁、育弗加也。張遼其次焉。子泰嗣,官至鎮東將軍,假節,轉封甯陵侯。泰薨,子初嗣。又分封泰弟楷、范,皆為列侯,而牛金官至後將軍。

  仁弟純,英雄記曰:純字子和。年十四而喪父,與同產兄仁別居。承父業,富於財,僮僕人客以百數,純綱紀督禦,不失其理,鄉里鹹以為能。好學問,敬愛學士,學士多歸焉,由是為遠近所稱。年十八,為黃門侍郎。二十,從太祖到襄邑募兵,遂常從征戰。初以議郎參司空軍事,督虎豹騎從圍南皮。袁譚出戰,士卒多死。太祖欲緩之,純曰:「今千里蹈敵,進不能克,退必喪威;且縣師深入,難以持久。彼勝而驕,我敗而懼,以懼敵驕,必可克也。」太祖善其言,遂急攻之,譚敗。純麾下騎斬譚首。及北征三郡,純部騎獲單于蹹頓。以前後功封高陵亭侯,邑三百戶。從征荊州,追劉備於長阪,獲其二女輜重,收其散卒。進降江陵,從還譙。建安十五年薨。文帝即位,追諡曰威侯。魏書曰:純所督虎豹騎,皆天下驍銳,或從百人將補之,太祖難其帥。純以選為督,撫循甚得人心。及卒,有司白選代,太祖曰:「純之比,何可複得!吾獨不中督邪?」遂不選。子演嗣,官至領軍將軍,正元中進封平樂鄉侯。演薨,子亮嗣。

  曹洪字子廉,太祖從弟也。魏書曰:洪伯父鼎為尚書令,任洪為蘄春長。太祖起義兵討董卓,至滎陽,為卓將徐榮所敗。太祖失馬,賊追甚急,洪下,以馬授太祖,太祖辭讓,洪曰:「天下可無洪,不可無君。」遂步從到汴水,水深不得渡,洪循水得船,與太祖俱濟,還奔譙。揚州刺史陳溫素與洪善,洪將家兵千餘人,就溫募兵,得廬江上甲二千人,東到丹楊複得數千人,與太祖會龍亢。太祖征徐州,張邈舉兗州叛迎呂布。時大饑荒,洪將兵在前,先據東平、範,聚穀以繼軍。太祖討邈、布於濮陽,布破走,遂據東阿,轉擊濟陰、山陽、中牟、陽武、京、密十餘縣,皆拔之。以前後功拜鷹揚校尉,遷揚武中郎將。天子都許,拜洪諫議大夫。別征劉表,破表別將於舞陽、陰葉、堵陽、博望,有功,遷厲鋒將軍,封國明亭侯。累從征伐,拜都護將軍。文帝即位,為衛將軍,遷驃騎將軍,進封野王侯,益邑千戶,並前二千一百戶,位特進;後徙封都陽侯。

  始,洪家富而性吝嗇,文帝少時假求不稱,常恨之,遂以舍客犯法,下獄當死。群臣並救莫能得。卞太后謂郭後曰:「令曹洪今日死,吾明日敕帝廢後矣。」於是泣涕屢請,乃得免官削爵土。魏略曰:文帝收洪,時曹真在左右,請之曰:「今誅洪,洪必以真為譖也。」帝曰:「我自治之,卿何豫也?」會卞太后責怒帝,言「梁、沛之間,非子廉無有今日」。詔乃釋之。猶尚沒入其財產。太后又以為言,後乃還之。初,太祖為司空時,以己率下,每歲發調,使本縣平貲。于時譙令平洪貲財與公家等,太祖曰:「我家貲那得如子廉耶!」文帝在東宮,嘗從洪貸絹百匹,洪不稱意。及洪犯法,自分必死,既得原,喜,上書謝曰:「臣少不由道,過在人倫,長竊非任,遂蒙含貸。性無檢度知足之分,而有豺狼無厭之質,老惛倍貪,觸突國網,罪迫三千,不在赦宥,當就辜誅,棄諸市朝,猶蒙天恩,骨肉更生。臣仰視天日,愧負靈神,俯惟愆闕,慚愧怖悸,不能雉經以自裁割,謹塗顏闕門,拜章陳情。」洪先帝功臣,時人多為觖望。明帝即位,拜後將軍,更封樂城侯,邑千戶,位特進,複拜驃騎將軍。太和六年薨,諡曰恭侯。子馥,嗣侯。初,太祖分洪戶封子震列侯。洪族父瑜,脩慎篤敬,官至衛將軍,封列侯。

  曹休字文烈,太祖族子也。天下亂,宗族各散去鄉里。休年十餘歲,喪父,獨與一客擔喪假葬,攜將老母,渡江至吳。魏書曰:休祖父嘗為吳郡太守。休於太守舍,見壁上祖父畫像,下榻拜涕泣,同坐者皆嘉歎焉。以太祖舉義兵,易姓名轉至荊州,間行北歸,見太祖。太祖謂左右曰:「此吾家千里駒也。」使與文帝同止,見待如子。常從征伐,使領虎豹騎宿衛。劉備遣將吳蘭屯下辯,太祖遣曹洪征之,以休為騎都尉,參洪軍事。太祖謂休曰:「汝雖參軍,其實帥也。」洪聞此令,亦委事於休。備遣張飛屯固山,欲斷軍後。眾議狐疑,休曰:「賊實斷道者,當伏兵潛行。今乃先張聲勢,此其不能也。宜及其未集,促擊蘭,蘭破則飛自走矣。」洪從之,進兵擊蘭,大破之,飛果走。太祖拔漢中,諸軍還長安,拜休中領軍。文帝即王位,為領軍將軍,錄前後功,封東陽亭侯。夏侯惇薨,以休為鎮南將軍,假節都督諸軍事,車駕臨送,上乃下輿執手而別。孫權遣將屯曆陽,休到,擊破之,又別遣兵渡江,燒賊蕪湖營數千家。遷征東將軍,領揚州刺史,進封安陽鄉侯。魏書曰:休喪母至孝。帝使侍中奪喪服,使飲酒食肉,休受詔而形體益憔悴。乞歸譙葬母,帝複遣越騎校尉薛喬奉詔節其憂哀,使歸家治喪,一宿便葬,葬訖詣行在所。帝見,親自寬慰之。其見愛重如此。帝征孫權,以休為征東大將軍,假黃鉞,督張遼等及諸州郡二十餘軍,擊權大將呂范等於洞浦,破之。拜揚州牧。明帝即位,進封長平侯。吳將審德屯皖,休擊破之,斬德首,吳將韓綜、翟丹等前後率眾詣休降。增邑四百,並前二千五百戶,遷大司馬,都督揚州如故。太和二年,帝為二道征吳,遣司馬宣王從漢水下,(督休)〔休督〕諸軍向尋陽。賊將偽降,休深入,戰不利,退還宿石亭。軍夜驚,士卒亂,棄甲兵輜重甚多。休上書謝罪,帝遣屯騎校尉楊暨慰諭,禮賜益隆。休因此癰發背薨,諡曰壯侯。子肇嗣。世語曰:肇字長思。

  肇有當世才度,為散騎常侍、屯騎校尉。明帝寢疾,方與燕王宇等屬以後事。帝意尋變,詔肇以侯歸第。正始中薨。追贈衛將軍。子興嗣。初,文帝分休戶三百封肇弟纂為列侯,後為殄吳將軍,薨,追贈前將軍。張隱文士傳曰:肇孫攄,字顏遠,少厲志操,博學有才藻。仕晉,辟公府,曆洛陽令,有能名。大司馬齊王冏輔政,攄與齊人左思俱為記室督。從中郎出為襄陽太守、征南司馬。值天下亂,攄討賊向吳,戰敗死。

  曹真字子丹,太祖族子也。太祖起兵,真父邵募徒眾,為州郡所殺。魏略曰:真本姓秦,養曹氏。或雲其父伯南夙與太祖善。興平末,袁術部党與太祖攻劫,太祖出,為寇所追,走入秦氏,伯南開門受之。寇問太祖所在,答雲:「我是也。」遂害之。由此太祖思其功,故變其姓。魏書曰:邵以忠篤有才智,為太祖所親信。初平中,太祖興義兵,邵募徒眾,從太祖周旋。時豫州刺史黃琬欲害太祖,太祖避之而邵獨遇害。太祖哀真少孤,收養與諸子同,使與文帝共止。常獵,為虎所逐,顧射虎,應聲而倒。太祖壯其鷙勇,使將虎豹騎。討靈丘賊,拔之,封靈壽亭侯。以偏將軍將兵擊劉備別將於下辯,破之,拜中堅將軍。從至長安,領中領軍。是時,夏侯淵沒於陽平,太祖憂之。以真為征蜀護軍,督徐晃等破劉備別將高詳於陽平。太祖自至漢中,拔出諸軍,使真至武都迎曹洪等還屯陳倉。文帝即王位,以真為鎮西將軍,假節都督雍、涼州諸軍事。錄前後功,進封東鄉侯。張進等反於酒泉,真遣費曜討破之,斬進等。黃初三年還京都,以真為上軍大將軍,都督中外諸軍事,假節鉞。與夏侯尚等征孫權,擊牛渚屯,破之。轉拜中軍大將軍,加給事中。七年,文帝寢疾,真與陳群、司馬宣王等受遺詔輔政。明帝即位,進封邵陵侯,臣松之案:真父名邵。封邵陵侯,若非書誤,則事不可論。遷大將軍。

  諸葛亮圍祁山,南安、天水、安定三郡反應亮。帝遣真督諸軍軍郿,遣張郃擊亮將馬謖,大破之。安定民楊條等略吏民保月支城,真進軍圍之。條謂其眾曰:「大將軍自來,吾原早降耳。」遂自縛出。三郡皆平。真以亮懲於祁山,後出必從陳倉,乃使將軍郝昭、王生守陳倉,治其城。明年春,亮果圍陳倉,已有備而不能克。增邑,並前二千九百戶。四年,朝洛陽,遷大司馬,賜劍履上殿,入朝不趨。真以「蜀連出侵邊境,宜遂伐之。數道併入,可大克也」。帝從其計。真當發西討,帝親臨送。真以八月發長安,從子午道南入。司馬宣王溯漢水,當會南鄭。諸軍或從斜穀道,或從武威入。會大霖雨三十餘日,或棧道斷絕,詔真還軍。

  真少與宗人曹遵、鄉人硃贊並事太祖。遵、贊早亡,真湣之,乞分所食邑封遵、贊子。詔曰:「大司馬有叔向撫孤之仁,篤晏平久要之分。君子成人之美,聽分真邑賜遵、贊子爵關內侯,各百戶。」真每征行,與將士同勞苦,軍賞不足,輒以家財班賜,士卒皆原為用。真病還洛陽,帝自幸其第省疾。真薨,諡曰元侯。子爽嗣。帝追思真功,詔曰:「大司馬蹈履忠節,佐命二祖,內不恃親戚之寵,外不驕白屋之士,可謂能持盈守位,勞謙其德者也。其悉封真五子羲、訓、則、彥、皚皆為列侯。」初,文帝分真邑二百戶,封真弟彬為列侯。

  爽字昭伯,少以宗室謹重,明帝在東宮,甚親愛之。及即位,為散騎侍郎,累遷城門校尉,加散騎常侍,轉武衛將軍,寵待有殊。帝寢疾,乃引爽入臥內,拜大將軍,假節鉞,都督中外諸軍事,錄尚書事,與太尉司馬宣王並受遺詔輔少主。明帝崩,齊王即位,加爽侍中,改封武安侯,邑萬二千戶,賜劍履上殿,入朝不趨,贊拜不名。丁謐畫策,使爽白天子,發詔轉宣王為太傅,外以名號尊之,內欲令尚書奏事,先來由己,得制其輕重也。魏書曰:爽使弟羲為表曰:「臣亡父真,奉事三朝,入備塚宰,出為上將。先帝以臣肺腑遺緒,獎飭拔擢,典兵禁省,進無忠恪積累之行,退無羔羊自公之節。先帝聖體不豫,臣雖奔走,侍疾嘗藥,曾無精誠翼日之應,猥與太尉懿俱受遺詔,且慚且懼,靡所厎告。臣聞虞舜序賢,以稷、契為先,成湯褒功,以伊、呂為首,審選博舉,優劣得所,斯誠輔世長民之大經,錄勳報功之令典,自古以來,未之或闕。今臣虛闇,位冠朝首,顧惟越次,中心愧惕,敢竭愚情,陳寫至實。夫天下之達道者三,謂德、爵、齒也。懿本以高明中正,處上司之位,名足鎮眾,義足率下,一也。包懷大略,允文允武,仍立征伐之勳,遐邇歸功,二也。萬里旋旆,親受遺詔,翼亮皇家,內外所向,三也。加之耆艾,紀綱邦國,體練朝政;論德則過於吉甫、樊仲;課功則逾於方叔、召虎:凡此數者,懿實兼之。臣抱空名而處其右,天下之人將謂臣以宗室見私,知進而不知退。陛下岐嶷,克明克類,如有以察臣之言,臣以為宜以懿為太傅、大司馬,上昭陛下進賢之明,中顯懿身文武之實,下使愚臣免於謗誚。」於是帝使中書監劉放令孫資為詔曰:「昔吳漢佐光武,有征定四方之功,為大司馬,名稱於今。太尉體履正直,功蓋海內,先帝本以前後欲更其位者輒不彌久,是以遲遲不施行耳。今大將軍薦太尉宜為大司馬,既合先帝本旨,又放推讓,進德尚勳,乃欲明賢良、辯等列、順長少也。雖旦、奭之屬,宗師呂望,念在引領以處其下,何以過哉!朕甚嘉焉。朕惟先帝固知君子樂天知命,纖芥細疑,不足為忌,當顧柏人彭亡之文,故用低佪,有意未遂耳!斯亦先帝敬重大臣,恩愛深厚之至也。昔成王建保傅之官,近漢顯宗以鄧禹為太傅,皆所以優崇俊乂,必有尊也。其以太尉為太傅。」爽弟羲為中領軍,訓武衛將軍,彥散騎常侍侍講,其餘諸弟,皆以列侯侍從,出入禁闥,貴寵莫盛焉。南陽何晏、鄧颺、李勝、沛國丁謐、東平畢軌鹹有聲名,進趣於時,明帝以其浮華,皆抑黜之;及爽秉政,乃複進敘,任為腹心。颺等欲令爽立威
名於天下,勸使伐蜀,爽從其言,宣王止之不能禁。正始五年,爽乃西至長安,大發卒六七萬人,從駱穀入。是時,關中及氐、羌轉輸不能供,牛馬騾驢多死,民夷號泣道路。入穀行數百里,賊因山為固,兵不得進。爽參軍楊偉為爽陳形勢,宜急還,不然將敗。世語曰:偉字世英,馮翊人。明帝治宮室,偉諫曰:「今作宮室,斬伐生民墓上松柏,毀壞碑獸石柱,辜及亡人,傷孝子心,不可以為後世之法則。」颺與偉爭於爽前,偉曰:「颺、勝將敗國家事,可斬也。」爽不悅,乃引軍還。漢晉春秋曰:司馬宣王謂夏侯玄曰:「春秋責大德重,昔武皇帝再入漢中,幾至大敗,君所知也。今興平路勢至險,蜀已先據;若進不獲戰,退見徼絕,覆軍必矣。將何以任其責!」玄懼,言於爽,引軍退。費禕進兵據三嶺以截爽,爽爭嶮苦戰,僅乃得過。所發牛馬運轉者,死失略盡,羌、胡怨歎,而關右悉虛耗矣。

  初,爽以宣王年德並高,恆父事之,不敢專行。及晏等進用,鹹共推戴,說爽以權重不宜委之於人。乃以晏、颺、謐為尚書,晏典選舉,軌司隸校尉,勝河南尹,諸事希複由宣王。宣王遂稱疾避爽。初,宣王以爽魏之肺腑,每推先之,爽以宣王名重,亦引身卑下,當時稱焉。丁謐、畢軌等既進用,數言於爽曰:「宣王有大志而甚得民心,不可以推誠委之。」由是爽恆猜防焉。禮貌雖存,而諸所興造,皆不復由宣王。宣王力不能爭,且懼其禍,故避之。晏等專政,共分割洛陽、野王典農部桑田數百頃,及壞湯沐地以為產業,承勢竊取官物,因緣求欲州郡。有司望風,莫敢忤旨。晏等與廷尉盧毓素有不平,因毓吏微過,深文致毓法,使主者先收毓印綬,然後奏聞。其作威如此。爽飲食車服,擬於乘輿;尚方珍玩,充牣其家;妻妾盈後庭,又私取先帝才人七八人,及將吏、師工、鼓吹、良家子女三十三人,皆以為伎樂。詐作詔書,發才人五十七人送鄴台,使先帝婕妤教習為伎。擅取太樂樂器,武庫禁兵。作窟室,綺疏四周,數與晏等會其中,飲酒作樂。羲深以為大憂,數諫止之。又著書三篇,陳驕淫盈溢之致禍敗,辭旨甚切,不敢斥爽,讬戒諸弟以示爽。爽知其為己發也,甚不悅。羲或時以諫喻不納,涕泣而起。宣王密為之備。九年冬,李勝出為荊州刺史,往詣宣王。宣王稱疾困篤,示以羸形。勝不能覺,謂之信然。魏末傳曰:爽等令勝辭宣王,並伺察焉。宣王見勝,勝自陳無他功勞,橫蒙特恩,當為本州,詣閤拜辭,不悟加恩,得蒙引見。宣王令兩婢侍邊,持衣,衣落;複上指口,言渴求飲,婢進粥,宣王持杯飲粥,粥皆流出沾胸。勝湣然,為之涕泣,謂宣王曰:「今主上尚幼,天下恃賴明公。然眾情謂明公方舊風疾發,何意尊體乃爾!」宣王徐更寬言,才令氣息相屬,說:「年老沈疾,死在旦夕。君當屈並州,並州近胡,好善為之,恐不復相見,如何!」勝曰:「當還忝本州,非並州也。」宣王乃複陽為昏謬,曰:「君方到並州,努力自愛!」錯亂其辭,狀如荒語。勝複曰:「當忝荊州,非並州也。」宣王乃若微悟者,謂勝曰:「懿年老,意荒忽,不解君言。今還為本州刺史,盛德壯烈,好建功勳。今當與君別,自顧氣力轉微,後必不更會,因欲自力,設薄主人,生死共別。令師、昭兄弟結君為友,不可相舍去,副懿區區之心。」因流涕哽咽。勝亦長歎,答曰:「輒當承教,須待敕命。」勝辭出,與爽等相見,說:「太傅語言錯誤,口不攝杯,指南為北。又雲吾當作並州,吾答言當還為荊州,非並州也。徐徐與語,有識人時,
乃知當還為荊州耳。又欲設主人祖送。不可舍去,宜須待之。」更向爽等垂淚雲:「太傅患不可複濟,令人愴然。」

  十年正月,車駕朝高平陵,爽兄弟皆從。世語曰:爽兄弟先是數俱出遊,桓範謂曰:「總萬機,典禁兵,不宜並出,若有閉城門,誰複內入者?」爽曰:「誰敢爾邪!」由此不復並行。至是乃盡出也。宣王部勒兵馬,先據武庫,遂出屯洛水浮橋。奏爽曰:「臣昔從遼東還,先帝詔陛下、秦王及臣升禦床,把臣臂,深以後事為念。臣言'二祖亦屬臣以後事,(為念)此自陛下所見,無所憂苦;萬一有不如意,臣當以死奉明詔'。黃門令董箕等,才人侍疾者,皆所聞知。今大將軍爽背棄顧命,敗亂國典,內則僭擬,外專威權;破壞諸營,盡據禁兵,群官要職,皆置所親;殿中宿衛,曆世舊人皆複斥出,欲置新人以樹私計;根據槃互,縱恣日甚。外既如此,又以黃門張當為都監,專共交關,看察至尊,侯伺神器,離間二宮,傷害骨肉。天下洶洶,人懷危懼,陛下但為寄坐,豈得久安!此非先帝詔陛下及臣升禦床之本意也。臣雖朽邁,敢忘枉言?昔趙高極意,秦氏以滅;呂、霍早斷,漢祚永世。此乃陛下之大鑒,臣受命之時也。太尉臣濟、尚書令臣孚等,皆以爽為有無君之心,兄弟不宜典兵宿衛,奏永甯宮。皇太后令敕臣如奏施行。臣輒敕主者及黃門令罷爽、羲、訓吏兵,以侯就第,不得逗留以稽車駕;敢有稽留,便以軍法從事。臣輒力疾,將兵屯洛水浮橋,伺察非常。」世語曰:初,宣王勒兵從闕下趨武庫,當爽門,人逼車住。爽妻劉怖,出至事,謂帳下守督曰:「公在外。今兵起,如何?」督曰:「夫人勿憂。」乃上門樓,引弩注箭欲發。將孫謙在後牽止之曰:「天下事未可知!」如此者三,宣王遂得過去。

  爽得宣王奏事,不通,迫窘不知所為。幹寶晉紀曰:爽留車駕宿伊水南,伐木為鹿角,發屯甲兵數千人以為衛。魏末傳曰:宣王語弟孚,陛下在外不可露宿,促送帳幔、太官食具詣行在所。大司農沛國桓范聞兵起,不應太后召,矯詔開平昌門,拔取劍戟,略將門候,南奔爽。宣王知,曰:「範畫策,爽必不能用范計。」範說爽使車駕幸許昌,招外兵。爽兄弟猶豫未決,範重謂羲曰:「當今日,卿門戶求貧賤複可得乎?且匹夫持質一人,尚欲望活,今卿與天子相隨,令於天下,誰敢不應者?」羲猶不能納。侍中許允、尚書陳泰說爽,使早自歸罪。爽於是遣允、泰詣宣王,歸罪請死,乃通宣王奏事。幹寶晉書曰:桓范出赴爽,宣王謂蔣濟曰:「智囊往矣。」濟曰:「范則智矣,駑馬戀棧豆,爽必不能用也。」世語曰:宣王使許允、陳泰解語爽,蔣濟亦與書達宣王之旨,又使爽所信殿中校尉尹大目謂爽,唯免官而已,以洛水為誓。爽信之,罷兵。魏氏春秋曰:爽既罷兵,曰:「我不失作富家翁。」範哭曰:「曹子丹佳人,生汝兄弟,犢耳!何圖今日坐汝等族滅矣!」遂免爽兄弟,以侯還第。魏末傳曰:爽兄弟歸家,敕洛陽縣發民八百人,使尉部圍爽第四角,角作高樓,令人在上望視爽兄弟舉動。爽計窮愁悶,持彈到後園中,樓上人便唱言「故大將軍東南行!」爽還事上,與兄弟共議,未知宣王意深淺,作書與宣王曰:「賤子爽哀惶恐怖,無狀招禍,分受屠滅,前遣家人迎糧,於今未反,數日乏匱,當煩見餉,以繼旦夕。」宣王得書大驚,即答書曰:「初不知乏糧,甚懷踧踖。令致米一百斛,並肉脯、鹽豉、大豆。」尋送。爽兄弟不達變數,即便喜歡,自謂不死。

  初,張當私以所擇才人張、何等與爽。疑其有奸,收當治罪。當陳爽與晏等陰謀反逆,並先習兵,須三月中欲發,於是收晏等下獄。會公卿朝臣廷議,以為「春秋之義,'君親無將,將而必誅'。爽以支屬,世蒙殊寵,親受先帝握手遺詔,讬以天下,而包藏禍心,蔑棄顧命,乃與晏、颺及當等謀圖神器,范党同罪人,皆為大逆不道」。於是收爽、羲、訓、晏、颺、謐、軌、勝、範、當等,皆伏誅,夷三族。魏略曰:鄧颺字玄茂,鄧禹後也。少得士名於京師。明帝時為尚書郎,除洛陽令,坐事免,拜中郎,又入兼中書郎。初,颺與李勝等為浮華友,及在中書,浮華事發,被斥出,遂不復用。正始初,乃出為潁川太守,轉大將軍長史,遷侍中尚書。颺為人好貨,前在內職,許臧艾授以顯官,艾以父妾與颺,故京師為之語曰:「以官易婦鄧玄茂。」每所薦達,多如此比。故何晏選舉不得人,頗由颺之不公忠,遂同其罪,蓋由交友非其才。丁謐,字彥靖。父斐,字文侯。初,斐隨太祖,太祖以斐鄉里,特饒愛之。斐性好貨,數請求犯法,輒得原宥。為典軍校尉,總攝內外,每所陳說,多見從之。建安末,從太祖征吳。斐隨行,自以家牛羸困,乃私易官牛,為人所白,被收送獄,奪官。其後太祖問斐曰:「文侯,印綬所在?」斐亦知見戲,對曰:「以易餅耳。」太祖笑,顧謂左右曰:「東曹毛掾數白此家,欲令我重治,我非不知此人不清,良有以也。我之有斐,譬如人家有盜狗而善捕鼠,盜雖有小損,而完我囊貯。」遂複斐官,聽用如初。後數歲,病亡。謐少不肯交遊,但博觀書傳。為人沈毅,頗有才略。太和中,常住鄴,借人空屋,居其中。而諸王亦欲借之,不知謐已得,直開門入。謐望見王,交腳臥而不起,而呼其奴客曰:「此何等人?促呵使去。」王怒其無禮,還具上言。明帝收謐,系鄴獄,以其功臣子,原出。後帝聞其有父風,召拜度支郎中。曹爽宿與相親,時爽為武衛將軍,數為帝稱其可大用。會帝崩,爽輔政,乃拔謐為散騎常侍,遂轉尚書。謐為人外似疏略,而內多忌。其在台閣,數有所彈駮,台中患之,事不得行。又其意輕貴,多所忽略,雖與何晏、鄧颺等同位,而皆少之,唯以勢屈於爽。爽亦敬之,言無不從。故于時謗書,謂「台中有三狗,二狗崖柴不可當,一狗憑默作疽囊。」三狗,謂何、鄧、丁也。默者,爽小字也。其意言三狗皆欲齧人,而謐尤甚也。奏使郭太后出居別宮,及遣樂安王使北詣鄴,又遣文欽令還淮南,皆謐之計。司馬宣王由是特深恨之。畢軌,字昭先。父字子禮,建安中為典農校尉。軌以才能,少 有名聲。明帝在東宮時,軌在文學中。黃初末,出為長史。明帝即位,入為黃門郎,子尚公主,居處殷富。遷並州刺史。其在並州,名為驕豪。時雜虜數為暴,害吏民,軌輒出軍擊鮮卑軻比能,失利。中護軍蔣濟表曰:「畢軌前失,既往不咎,但恐是後難可以再。凡人材有長短,不可強成。軌文雅志意,自為美器。今失並州,換置他州,若入居顯職,不毀其德,於國事實善。此安危之要,唯聖恩察之。」至正始中,入為中護軍,轉侍中尚書,遷司隸校尉。素與曹爽善,每言於爽,多見從之。李勝字公昭。父休字子朗,有智略。張魯前為鎮北將軍,休為司馬,家南鄭。時漢中有甘露降,子朗見張魯精兵數萬人,有四塞之固,遂建言赤氣久衰,黃家當興,欲魯舉號,魯不聽。會魯破,太祖以其勸魯內附,賜爵關內侯,署散官騎從,詣鄴。至黃初中,仕曆上党、钜鹿二郡太守,後以年老還,拜議郎。勝少游京師,雅有才智,與曹爽善。明帝禁浮華,而人白勝堂有四窗八達,各有主名。用是被收,以其所連引者多,故得原,禁錮數歲。帝崩,曹爽輔政,勝為洛陽令。夏侯玄為征西將軍,以勝為長史。玄亦宿與勝厚。駱穀之役,議從勝出,由是司馬宣王不悅於勝。累遷滎陽太守、河南尹。勝前後所宰守,未嘗不稱職,為尹歲餘,事前屠蘇壞,令人更治之,小材一枚激墮,正撾受符吏石虎頭,斷之。後旬日,遷為荊州刺史,未及之官而敗也。桓範字元則,世為冠族。建安末,入丞相府。延康中,為羽林左監。以有文學,與王象等典集皇覽。明帝時為中領軍尚書,遷征虜將軍、東中郎將,使持節都督青、徐諸軍事,治下邳。與徐州刺史鄭岐爭屋,引節欲斬岐,為岐所奏,不直,坐免還。複為兗州刺吏,怏怏不得意。又聞當轉為冀州牧。是時冀州統屬鎮北,而鎮北將軍呂昭才實仕進,本在範後。范謂其妻仲長曰:「我甯作諸卿,向三公長跪耳,不能為呂子展屈也。」其妻曰:「君前在東,坐欲擅斬徐州刺史,眾人謂君難為作下,今複羞為呂屈,是複難為作上也。」範忿其言觸實,乃以刀環撞其腹。妻時懷孕,遂墮胎死。範亦竟稱疾,不赴冀州。正始中拜大司農。範前在台閣,號為曉事,及為司農,又以清省稱。範嘗抄撮漢書中諸雜事,自以意斟酌之,名曰世要論。蔣濟為太尉,嘗與範會社下,群卿列坐有數人,範懷其所撰,欲以示濟,謂濟當虛心觀之。範出其書以示左右,左右傳之示濟,濟不肯視,範心恨之。因論他事,乃發怒謂濟曰:「我祖薄德,公輩何似邪?」濟性雖強毅,亦知范剛毅,睨而不應,各罷。範於沛郡,仕次在曹真後。于時曹 爽輔政,以範鄉里老宿,於九卿中特敬之,然不甚親也。及宣王起兵,閉城門,以範為曉事,乃指召之,欲使領中領軍。范欲應召,而其子諫之,以車駕在外,不如南出。範疑有頃,兒又促之。范欲去而司農丞吏皆止範。範不從,乃突出至平昌城門,城門已閉。門候司蕃,故範舉吏也,范呼之,舉手中版以示之,矯曰:「有詔召我,卿促開門!」蕃欲求見詔書,範呵之,言「卿非我故吏邪,何以敢爾?」乃開之。范出城,顧謂蕃曰:「太傅圖逆,卿從我去!」蕃徒行不能及,遂避側。范南見爽,勸爽兄弟以天子詣許昌,徵四方以自輔。爽疑,羲又無言。範自謂羲曰:「事昭然,卿用讀書何為邪!於今日卿等門戶倒矣!」俱不言。範又謂羲曰:「卿別營近在闕南,洛陽典農治在城外,呼召如意。今詣許昌,不過中宿,許昌別庫,足相被假;所憂當在穀食,而大司農印章在我身。」羲兄弟默然不從,中夜至五鼓,爽乃投刀於地,謂諸從駕群臣曰:「我度太傅意,亦不過欲令我兄弟向己也。我獨有以不合於遠近耳!」遂進謂帝曰:「陛下作詔免臣官,報皇太后令。」範知爽首免而己必坐唱義也。範乃曰:「老子今茲坐卿兄弟族矣!」爽等既免,帝還宮,遂令范隨從。到洛水浮橋北,望見宣王,下車叩頭而無言。宣王呼範姓曰:「桓大夫何為爾邪!」車駕入宮,有詔範還復位。范詣闕拜章謝,待報。會司蕃詣鴻臚自首,具說範前臨出所道。宣王乃忿然曰:「誣人以反,於法何應?」主者曰:「科律,反受其罪。」乃收范於闕下。時人持范甚急,範謂部官曰:「徐之,我亦義士耳。」遂送廷尉。世語曰:初,爽夢二虎銜雷公,雷公若二升碗,放著庭中。爽惡之,以問占者,靈台丞馬訓曰:「憂兵。」訓退,告其妻曰:「爽將以兵亡,不出旬日。」漢晉春秋曰:安定皇甫謐以九年冬夢至洛陽,自廟出,見車騎甚眾,以物呈廟雲:「誅大將軍曹爽。」寤而以告其邑人,邑人曰:「君欲作曹人之夢乎!朝無公孫強如何?且爽兄弟典重兵,又權尚書事,誰敢謀之?」謐曰:「爽無叔振鐸之請,苟失天機則離矣,何恃于強?昔漢之閻顯,倚母后之尊,權國威命,可謂至重矣,閹人十九人一旦屍之,況爽兄弟乎?」世語曰:初,爽出,司馬魯芝留在府,聞有事,將營騎斫津門出赴爽。爽誅,擢為禦史中丞。及爽解印綬,將出,主簿楊綜止之曰:「公挾主握灌,舍此以至東巿乎?」爽不從。有司奏綜導爽反,宣王曰:「各為其主也。」宥之,以為尚書郎。芝字世英,扶風人也。以後仕進至特進光祿大夫。綜字初伯,後為安東將軍司馬文王長史。臣松之案: 夏侯湛為芝銘及幹寶晉紀並雲爽既誅,宣王即擢芝為並州刺史,以綜為安東參軍。與世語不同。嘉平中,紹功臣世,封真族孫熙為新昌亭侯,邑三百戶,以奉真後。幹寶晉紀曰:蔣濟以曹真之勳力,不宜絕祀,故以熙為後。濟又病其言之失信於爽,發病卒。

  晏,何進孫也。母尹氏,為太祖夫人。晏長於宮省,又尚公主,少以才秀知名,好老莊言,作道德論及諸文賦著述凡數十篇。晏字平叔。魏略曰:「太祖為司空時,納晏母並收養晏,其時秦宜祿兒阿蘇亦隨母在公家,並見寵如公子。蘇即朗也。蘇性謹慎,而晏無所顧憚,服飾擬於太子,故文帝特憎之,每不呼其姓字,嘗謂之為「假子」。晏尚主,又好色,故黃初時無所事任。及明帝立,頗為冗官。至正始初,曲合于曹爽,亦以才能,故爽用為散騎侍郎,遷侍中尚書。晏前以尚主,得賜爵為列侯,又其母在內,晏性自喜,動靜粉白不去手,行步顧影。晏為尚書,主選舉,其宿與之有舊者,多被拔擢。魏末傳曰:晏婦金鄉公主,即晏同母妹。公主賢,謂其母沛王太妃曰:「晏為惡日甚,將何保身?」母笑曰:「汝得無妒晏邪!」俄而晏死。有一男,年五六歲,宣王遣人錄之。晏母歸藏其子王宮中,向使者搏頰,乞白活之,使者具以白宣王。宣王亦聞晏婦有先見之言,心常嘉之;且為沛王故,特原不殺。魏氏春秋曰:初,夏侯玄、何晏等名盛於時,司馬景王亦預焉。晏嘗曰:「唯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夏侯泰初是也;唯幾也,故能成天下之務,司馬子元是也;惟神也,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吾聞其語,未見其人。」蓋欲以神況諸己也。初,宣王使晏與治爽等獄。晏窮治党與,冀以獲宥。宣王曰:「凡有八族。」晏疏丁、鄧等七姓。宣王曰:「未也。」晏窮急,乃曰:「豈謂晏乎!」宣王曰:「是也。」乃收晏。臣松之案:魏末傳雲晏取其同母妹為妻,此搢紳所不忍言,雖楚王之妻(嫂),不是甚也已。設令此言出於舊史,猶將莫之或信,況底下之書乎!案諸王公傳,沛王出自杜夫人所生。晏母姓尹,公主若與沛王同生,焉得言與晏同母?皇甫謐列女傳曰:爽從弟文叔,妻譙郡夏侯文寧之女,名令女。文叔早死,服闋,自以年少無子,恐家必嫁己,乃斷發以為信。其後,家果欲嫁之,令女聞,即複以刀截兩耳,居止常依爽。及爽被誅,曹氏盡死。令女叔父上書與曹氏絕婚,強迎令女歸。時文甯為梁相,憐其少,執義,又曹氏無遺類,冀其意沮,乃微使人諷之。令女歎且泣曰:「吾亦惟之,許之是也。」家以為信,防之少懈。令女於是竊入寢室,以刀斷鼻,蒙被而臥。其母呼與語,不應,發被視之,血流滿床席。舉家驚惶,奔往視之,莫不酸鼻。或謂之曰:「人生世間,如輕塵棲弱草耳,何至辛苦乃爾!且夫家夷滅已盡,守此欲誰為哉?」令女曰:「聞仁者不以盛衰改節,義者不以存亡易心,曹氏前盛之時,尚欲保終,況今衰亡,何 忍棄之!禽獸之行,吾豈為乎?」司馬宣王聞而嘉之,聽使乞子字養,為曹氏後,名顯於世。

  夏侯尚字伯仁,淵從子也。文帝與之親友。魏書曰:尚有籌畫智略,文帝器之,與為布衣之交。太祖定冀州,尚為軍司馬,將騎從征伐,後為五官將文學。魏國初建,遷黃門侍郎。代郡胡叛,遣鄢陵侯彰征討之,以尚參彰軍事,定代地,還。太祖崩于洛陽,尚持節,奉梓宮還鄴。並錄前功,封平陵亭侯,拜散騎常侍,遷中領軍。文帝踐阼,更封平陵鄉侯,遷征南將軍,領荊州刺史,假節都督南方諸軍事。尚奏:「劉備別軍在上庸,山道險難,彼不我虞,若以奇兵潛行,出其不意,則獨克之勢也。」遂勒諸軍擊破上庸,平三郡九縣,遷征南大將軍。孫權雖稱籓,尚益脩攻討之備,權後果有貳心。黃初三年,車駕幸宛,使尚率諸軍與曹真共圍江陵。權將諸葛瑾與尚軍對江,瑾渡入江中渚,而分水軍于江中。尚夜多持油船,將步騎萬餘人,於下流潛渡,攻瑾諸軍,夾江燒其舟船,水陸並攻,破之。城未拔,會大疫,詔敕尚引諸軍還。益封六百戶,並前千九百戶,假鉞,進為牧。荊州殘荒,外接蠻夷,而與吳阻漢水為境,舊民多居江南。尚自上庸通道,西行七百餘裏,山民蠻夷多服從者,五六年間,降附數千家。五年,徙封昌陵鄉侯。尚有愛妾嬖幸,寵奪適室;適室,曹氏女也,故文帝遣人絞殺之。尚悲感,發病恍惚,既葬埋妾,不勝思見,複出視之。文帝聞而恚之曰:「杜襲之輕薄尚,良有以也。」然以舊臣,恩寵不衰。六年,尚疾篤,還京都,帝數臨幸,執手涕泣。尚薨,諡曰悼侯。魏書載詔曰:「尚自少侍從,盡誠竭節,雖雲異姓,其猶骨肉,是以入為腹心,出當爪牙。智略深敏,謀謨過人,不幸早殞,命也奈何!贈征南大將軍、昌陵侯印綬。」子玄嗣。又分尚戶三百,賜尚弟子奉爵關內侯。

  玄字太初。少知名,弱冠為散騎黃門侍郎。嘗進見,與皇后弟毛曾並坐,玄恥之,不悅形之於色。明帝恨之,左遷為羽林監。正始初,曹爽輔政。玄,爽之姑子也。累遷散騎常侍、中護軍。世語曰:玄世名知人,為中護軍,拔用武官,參戟牙門,無非俊傑,多牧州典郡。立法垂教,於今皆為後式。

  太傅司馬宣王問以時事,玄議以為:「夫官才用人,國之柄也,故銓衡專於台閣,上之分也,孝行存乎閭巷,優劣任之鄉人,下之敘也。夫欲清教審選,在明其分敘,不使相涉而已。何者?上過其分,則恐所由之不本,而幹勢馳騖之路開;下逾其敘,則恐天爵之外通,而機權之門多矣。夫天爵下通,是庶人議柄也;機權多門,是紛亂之原也。自州郡中正品度官才之來,有年載矣,緬緬紛紛,未聞整齊,豈非分敘參錯,各失其要之所由哉!若令中正但考行倫輩,倫輩當行均,斯可官矣。何者?夫孝行著於家門,豈不忠恪於在官乎?仁恕稱於九族,豈不達於為政乎?義斷行於鄉黨,豈不堪於事任乎?三者之類,取於中正,雖不處其官名,斯任官可知矣。行有大小,比有高下,則所任之流,亦渙然明別矣。奚必使中正幹銓衡之機於下,而執機柄者有所委仗於上,上下交侵,以生紛錯哉?且台閣臨下,考功校否,眾職之屬,各有官長,旦夕相考,莫究於此;閭閻之議,以意裁處,而使匠宰失位,眾人驅駭,欲風俗清靜,其可得乎?天臺縣遠,眾所絕意。所得至者,更在側近,孰不脩飾以要所求?所求有路,則脩己家門者,已不如自達於鄉黨矣。自達鄉黨者,已不如自求之於州邦矣。苟開之有路,而患其飾真離本,雖複嚴責中正,督以刑罰,猶無益也。豈若使各帥其分,官長則各以其屬能否獻之台閣,台閣則據官長能否之第,參以鄉閭德行之次,擬其倫比,勿使偏頗。中正則唯考其行跡,別其高下,審定輩類,勿使升降。台閣總之,如其所簡,或有參錯,則其責負自在有司。官長所第,中正輩擬,比隨次率而用之,如其不稱,責負在外。然則內外相參,得失有所,互相形檢,孰能相飾?斯則人心定而事理得,庶可以靜風俗而審官才矣。」又以為:「古之建官,所以濟育群生,統理民物也,故為之君長以司牧之。司牧之主,欲一而專,一則官任定而上下安,專則職業脩而事不煩。夫事簡業脩,上下相安而不治者,未之有也。先王建萬國,雖其詳未可得而究,然分疆畫界,各守土境,則非重累羈絆之體也。下考殷、週五等之敘,徒有小大貴賤之差,亦無君官臣民而有二統互相牽制者也。夫官統不一,則職業不脩;職業不脩,則事何得而簡?事之不簡,則民何得而靜?民之不靜,則邪惡並興,而奸偽滋長矣。先王達其如此,故專其職司而一其統業。始自秦世,不師聖道,私以禦職,奸以待下;懼宰官之不脩,立監牧以董之,畏督監之容曲,設司察以糾之;宰牧相累,監察相司,人懷異心,上下殊務。漢承其緒,莫能匡改。魏室之隆,日不暇及 ,五等之典,雖難卒複,可粗立儀准以一治制。今之長吏,皆君吏民,橫重以郡守,累以刺史。若郡所攝,唯在大較,則與州同,無為再重。宜省郡守,但任刺史;刺史職存則監察不廢,郡吏萬數,還親農業,以省煩費,豐財殖穀,一也。大縣之才,皆堪郡守,是非之訟,每生意異,順從則安,直己則爭。夫和羹之美,在於合異,上下之益,在能相濟,順從乃安,此琴瑟一聲也,蕩而除之,則官省事簡,二也。又幹郡之吏,職監諸縣,營護黨親,鄉邑舊故,如有不副,而因公掣頓,民之困弊,咎生於此,若皆併合,則亂原自塞,三也。今承衰弊,民人彫莈,賢才鮮少,任事者寡,郡縣良吏,往往非一,郡受縣成,其劇在下,而吏之上選,郡當先足,此為親民之吏,專得底下,吏者民命,而常頑鄙,今如並之,吏多選清良者造職,大化宣流,民物獲寧,四也。制使萬戶之縣,名之郡守,五千以上,名之都尉,千戶以下,令長如故,自長以上,考課遷用,轉以能升,所牧亦增,此進才效功之敘也,若經制一定,則官才有次,治功齊明,五也。若省郡守,縣皆徑達,事不擁隔,官無留滯,三代之風,雖未可必,簡一之化,庶幾可致,便民省費,在於此矣。」又以為:「文質之更用,猶四時之迭興也,王者體天理物,必因弊而濟通之,時彌質則文之以禮,時泰侈則救之以質。今承百王之末,秦漢餘流,世俗彌文,宜大改之以易民望。今科制自公、列侯以下,位從大將軍以上,皆得服綾錦、羅綺、紈素、金銀餙鏤之物,自是以下,雜采之服,通於賤人,雖上下等級,各示有差,然朝臣之制,已得侔至尊矣,玄黃之采,已得通於下矣。欲使市不鬻華麗之色,商不通難得之貨,工不作彫刻之物,不可得也。是故宜大理其本,准度古法,文質之宜,取其中則,以為禮度。車輿服章,皆從質樸,禁除末俗華麗之事,使幹朝之家,有位之室,不復有錦綺之飾,無兼采之服,纖巧之物,自上以下,至於樸素之差,示有等級而已,勿使過一二之覺。若夫功德之賜,上恩所特加,皆表之有司,然後服用之。夫上之化下,猶風之靡草。樸素之教興於本朝,則彌侈之心自消於下矣。」

  宣王報書曰:「審官擇人,除重官,改服制,皆大善。禮鄉閭本行,朝廷考事,大指如所示。而中間一相承習,卒不能改。秦時無刺史,但有郡守長吏。漢家雖有刺史,奉六條而已,故刺史稱傳車,其吏言從事,居無常治,吏不成臣,其後轉更為官司耳。昔賈誼亦患服制,漢文雖身服弋綈,猶不能使上下如意。恐此三事,當待賢能然後了耳。」玄又書曰:「漢文雖身衣弋綈,而不革正法度,內外有僭擬之服,寵臣受無限之賜,由是觀之,似指立在身之名,非篤齊治制之意也。今公侯命世作宰,追蹤上古,將隆至治,抑末正本,若制定於上,則化行於眾矣。夫當宜改之時,留殷勤之心,令發之日,下之應也猶響尋聲耳,猶垂謙謙,曰'待賢能',此伊周不正殷姬之典也。竊未喻焉。」

  頃之,為征西將軍,假節都督雍、涼州諸軍事。魏略曰:玄既遷,司馬景王代為護軍。護軍總統諸將,任主武官選舉,前後當此官者,不能止貨賂。故蔣濟為護軍時,有謠言「欲求牙門,當得千匹;百人督,五百匹」。宣王與濟善,間以問濟,濟無以解之,因戲曰:「洛中市買,一錢不足則不行。」遂相對歡笑。玄代濟,故不能止絕人事。及景王之代玄,整頓法令,人莫犯者。與曹爽共興駱穀之役,時人譏之。爽誅,徵玄為大鴻臚,數年徙太常。玄以爽抑絀,內不得意。中書令李豐雖宿為大將軍司馬景王所親待,然私心在玄,遂結皇后父光祿大夫張緝,謀欲以玄輔政。豐既內握權柄,子尚公主,又與緝俱馮翊人,故緝信之。豐陰令弟兗州刺史翼求入朝,欲使將兵入,並力起。會翼求朝,不聽。嘉平六年二月,當拜貴人,豐等欲因禦臨軒,諸門有陛兵,誅大將軍,以玄代之,以緝為驃騎將軍。豐密語黃門監蘇鑠、永甯署令樂敦、{宀兒}從僕射劉賢等曰:「卿諸人居內,多有不法,大將軍嚴毅,累以為言,張當可以為誡。」鑠等皆許以從命。魏書曰:玄素貴,以爽故廢黜,居常怏怏不得意。中書令李豐與玄及後父光祿大夫張緝陰謀為亂,緝與豐同郡,傾巧人也,以東莞太守召,為後家,亦不得意,故皆同謀。初,豐自以身處機密,息韜又以列侯給事中,尚齊長公主,有內外之重,心不自安。密謂韜曰:「玄既為海內重人,加以當大任,年時方壯而永見廢,又親曹爽外弟,於大將軍有嫌。吾得玄書,深以為憂。緝有才用,棄兵馬大郡,還坐家巷。各不得志,欲使汝以密計告之。」緝嘗病創臥,豐遣韜省病,韜屏人語緝曰:「韜尚公主,父子在機近,大將軍秉事,常恐不見明信,太常亦懷深憂。君侯雖有後父之尊,安危未可知,皆與韜家同慮者也,韜父欲與君侯謀之。」緝默然良久曰:「同舟之難,吾焉所逃?此大事,不捷即禍及宗族。」韜於是往報豐。密語黃門監蘇鑠等,蘇鑠等答豐:「惟君侯計。」豐言曰:「今拜貴人,諸營兵皆屯門。陛下臨軒,因此便共迫脅,將群寮人兵,就誅大將軍。卿等當共密白此意。」鑠等曰;「陛下儻不從人,奈何?」豐等曰:「事有權宜,臨時若不信聽,便當劫將去耳。那得不從?」鑠等許諾。豐曰:「此族滅事,卿等密之。事成,卿等皆當封侯常侍也。」豐複密以告玄、緝。緝遣子邈與豐相結,同謀起事。世語曰:豐遣子韜以謀報玄,玄曰「宜詳之耳」,而不以告也。大將軍微聞其謀,請豐相見,豐不知而往,即殺之。世語曰:大將軍聞豐謀,舍人王羕請以命請豐。「豐若無備,情屈勢迫,必來 ,若不來,羕一人足以制之;若知謀泄,以眾挾輪,長戟自衛,徑入雲龍門,挾天子登淩雲台,臺上有三千人仗,鳴鼓會眾,如此,羕所不及也」。大將軍乃遣羕以車迎之。豐見劫迫,隨羕而至。魏氏春秋曰:大將軍責豐,豐知禍及,遂正色曰:「卿父子懷奸,將傾社稷,惜吾力劣,不能相禽滅耳!」大將軍怒,使勇士以刀環築豐腰,殺之。魏略曰:豐字安國,故衛尉李義子也。黃初中,以父任召隨軍。始為白衣時,年十七八,在鄴下名為清白,識別人物,海內翕然,莫不注意。後隨軍在許昌,聲稱日隆。其父不原其然,遂令閉門,敕使斷客。初,明帝在東宮,豐在文學中。及即尊位,得吳降人,問「江東聞中國名士為誰」?降人雲:「聞有李安國者是。」時豐為黃門郎,明帝問左右安國所在,左右以豐對。帝曰:「豐名乃被于吳越邪?」後轉騎都尉、給事中。帝崩後,為永寧太僕,以名過其實,能用少也。正始中,遷侍中尚書僕射。豐在台省,常多讬疾,時台制,疾滿百日當解祿,豐疾未滿數十日,輒暫起,已複臥,如是數歲。初,豐子韜以選尚公主,豐雖外辭之,內不甚憚也。豐弟翼及偉,仕數歲間,並曆郡守。豐嘗於人中顯誡二弟,言當用榮位為。及司馬宣王久病,偉為二千石,荒於酒,亂新平、扶風二郡而豐不召,眾人以為恃寵。曹爽專政,豐依違二公間,無有適莫,故于時有謗書曰:「曹爽之勢熱如湯,太傅父子冷如漿,李豐兄弟如游光。」其意以為豐雖外示清淨,而內圖事,有似於遊光也。及宣王奏誅爽,住車闕下,與豐相聞,豐怖,遽氣索,足委地不能起。至嘉平四年宣王終後,中書令缺,大將軍諮問朝臣:「誰可補者?」或指向豐。豐雖知此非顯選,而自以連婚國家,思附至尊,因伏不辭,遂奏用之。豐為中書二歲,帝比每獨召與語,不知所說。景王知其議己,請豐,豐不以實告,乃殺之。其事秘。豐前後仕曆二朝,不以家計為意,仰俸廩而已。韜雖尚公主,豐常約敕不得有所侵取,時得賜錢帛,輒以外施親族;及得賜宮人,多與子弟,而豐皆以與諸外甥。及死後,有司籍其家,家無餘積。魏氏春秋曰:夜送豐屍付廷尉,廷尉鍾毓不受,曰:「非法官所治也。」以其狀告,且敕之,乃受。帝怒,將問豐死意,太后懼,呼帝入,乃止。遣使收翼。世語曰:翼後妻,散騎常侍荀廙姊,謂翼曰:「中書事發,可及書未至赴吳,何為坐取死亡!左右可共同赴水火者誰?」翼思未答,妻曰:「君在大州,不知可與同死生者,去亦不免。」翼曰:「二兒小,吾不去。今但從坐,身死,二兒必免。」果如翼言。翼子斌,楊駿外 甥也。晉惠帝初,為河南尹,與駿俱死,見晉書。事下有司,收玄、緝、鑠、敦、賢等送廷尉。世語曰:玄至廷尉,不肯下辭。廷尉鍾毓自臨治玄。玄正色責毓曰:「吾當何辭?卿為令史責人也,卿便為吾作。」毓以其名士,節高不可屈,而獄當竟,夜為作辭,令與事相附,流涕以示玄。玄視,頷之而已。毓弟會,年少於玄,玄不與交,是日於毓坐狎玄,玄不受。孫盛雜語曰:玄在囹圄,會因欲狎而友玄,玄正色曰:「鍾君何相偪如此也!」廷尉鍾毓奏:「豐等謀迫脅至尊,擅誅塚宰,大逆無道,請論如法。」於是會公卿朝臣廷尉議,咸以為「豐等各受殊寵,典綜機密,緝承外戚椒房之尊,玄備世臣,並居列位,而包藏禍心,構圖凶逆,交關閹豎,授以奸計,畏憚天威,不敢顯謀,乃欲要君脅上,肆其詐虐,謀誅良輔,擅相建立,將以傾覆京室,顛危社稷。毓所正皆如科律,報毓施行」。詔書:「齊長公主,先帝遺愛,原其三子死命。」於是豐、玄、緝、敦、賢等皆夷三族,魏書曰:豐子韜,以尚主,賜死獄中。其餘親屬徙樂浪郡。玄格量弘濟,臨斬東巿,顏色不變,舉動自若,時年四十六。魏略曰:玄自從西還,不交人事,不蓄華妍。魏氏春秋曰:初,夏侯霸將奔蜀,呼玄欲與之俱。玄曰:「吾豈苟存自客於寇虜乎?」遂還京師。太傅薨,許允謂玄曰:「無複憂矣。」玄歎曰:「士宗,卿何不見事乎?此人猶能以通家年少遇我,子元、子上不吾容也。」玄嘗著樂毅、張良及本無肉刑論,辭旨通遠,咸傳於世。玄之執也,衛將軍司馬文王流涕請之,大將軍曰:「卿忘會趙司空葬乎?」先是,司空趙儼薨,大將軍兄弟會葬,賓客以百數,玄時後至,眾賓客咸越席而迎,大將軍由是惡之。臣松之案:曹爽以正始五年伐蜀,時玄已為關中都督,至十年,爽誅滅後,方還洛耳。案少帝紀,司空趙儼以六年亡,玄則無由得會儼葬,若雲玄入朝,紀、傳又無其事。斯近妄不實。正元中,紹功臣世,封尚從孫本為昌陵亭侯,邑三百戶,以奉尚後。

  初,中領軍高陽許允與豐、玄親善。先是有詐作尺一詔書,以玄為大將軍,允為太尉,共錄尚書事。有何人天未明乘馬以詔版付允門吏,曰「有詔」,因便馳走。允即投書燒之,不以開呈司馬景王。後豐等事覺,徙允為鎮北將軍,假節督河北諸軍事。未發,以放散官物,收付廷尉,徙樂浪,道死。魏略曰:允字士宗,世冠族。父據,仕曆典農校尉、郡守。允少與同郡崔贊俱發名於冀州,召入軍。明帝時為尚書選曹郎,與陳國袁侃對,同坐職事,皆收送獄,詔旨嚴切,當有死者,正直者為重。允謂侃曰:「卿,功臣之子,法應八議,不憂死也。」侃知其指,乃為受重。允刑竟複吏,出為郡守,稍遷為侍中尚書中領軍。允聞李豐等被收,欲往見大將軍,已出門,回遑不定,中道還取袴,豐等已收訖。大將軍聞允前遽,怪之曰:「我自收豐等,不知士大夫何為怱怱乎?」是時朝臣遽者多耳,而眾人鹹以為意在允也。會鎮北將軍劉靜卒,朝廷以允代靜。已受節傳,出止外舍。大將軍與允書曰:「鎮北雖少事,而都典一方,念足下震華鼓,建硃節,曆本州,此所謂著繡晝行也。」允心甚悅,與台中相聞,欲易其鼓吹旌旗。其兄子素頗聞眾人說允前見嫌意,戒允「但當趣耳,用是為邪」!允曰:「卿俗士不解,我以榮國耳,故求之。」帝以允當出,乃詔會群臣,群臣皆集,帝特引允以自近;允前為侍中,顧當與帝別,涕泣歔欷。會訖,罷出,詔促允令去。會有司奏允前擅以廚錢谷乞諸俳及其官屬,故遂收送廷尉,考問竟,(故)減死徙邊。允以嘉平六年秋徙,妻子不得自隨,行道未到,以其年冬死。魏氏春秋曰:允為吏部郎,選郡守。明帝疑其所用非次,召入,將加罪。允妻阮氏跣出,謂曰:「明主可以理奪,難以情求。」允頷之而入。帝怒詰之,允對曰:「某郡太守雖限滿文書先至,年限在後,〔某守雖後〕,日限在前。」帝前取事視之,乃釋遣出。望其衣敗,曰:「清吏也。」賜之。允之出為鎮北也,喜謂其妻曰:「吾知免矣!」妻曰:「禍見於此,何免之有?」允善相印,將拜,以印不善,使更刻之,如此者三。允曰:「印雖始成而已被辱。」問送印者,果懷之而墜於廁。相印書曰:「相印法本出陳長文,長文以語韋仲將,印工楊利從仲將受法,以語許士宗。利以法術占吉凶,十可中八九。仲將問長文'從誰得法'?長文曰:'本出漢世,有相印、相笏經,又有鷹經、牛經、馬經。印工宗養以法語程申伯,是故有一十二家相法傳於世。'」允妻阮氏賢明而醜,允始見愕然,交禮畢,無複入意。妻遣婢覘之,雲「有客姓桓」,妻曰: 「是必桓範,將勸使入也。」既而範果勸之。允入,須臾便起,妻捉裾留之。允顧謂婦曰:「婦有四德,卿有其幾?」婦曰:「新婦所乏唯容。士有百行,君有其幾?」許曰:「皆備。」婦曰:「士有百行,以德為首,君好色不好德,何謂皆備?」允有慚色,知其非凡,遂雅相親重。生二子,奇、猛,少有令聞。允後為景王所誅,門生走入告其婦,婦正在機,神色不變,曰:「早知爾耳。」門生欲藏其子,婦曰:「無預諸兒事。」後移居墓所,景王遣鍾會看之,若才藝德能及父,當收。兒以語母,母答:「汝等雖佳,才具不多,率胸懷與會語,便自無憂,不須極哀,會止便止。又可多少問朝事。」兒從之。會反命,具以狀對,卒免其禍,皆母之教也。雖會之識鑒,而輸賢婦之智也。果慶及後嗣,追封子孫而已。世語曰:允二子:奇字子泰,猛字子豹,並有治理才學。晉元康中,奇為司隸校尉,猛幽州刺史。傅暢晉諸公贊曰:猛禮樂儒雅,當時最優。奇子遐,字思祖,以清尚稱,位至侍中。猛子式,字儀祖,有才幹,至濮陽內史、平原太守。

  清河王經亦與允俱稱冀州名士。甘露中為尚書,坐高貴鄉公事誅。始經為郡守,經母謂經曰:「汝田家子,今仕至二千石,物太過不祥,可以止矣。」經不能從,曆二州刺史,司隸校尉,終以致敗。世語曰:經字(彥偉)〔彥緯〕,初為江夏太守。大將軍曹爽附絹二十匹令交市于吳,經不發書,棄官歸。母問歸狀,經以實對。母以經典兵馬而擅去,對送吏杖經五十,爽聞,不復罪。經為司隸校尉,辟河內向雄為都官從事,王業之出,不申經(竟)以及難。經刑於東市,雄哭之,感動一市。刑及經母,雍州故吏皇甫晏以家財收葬焉。漢晉春秋曰:經被收,辭母。母顏色不變,笑而應曰:「人誰不死?往所以不止汝者,恐不得其所也。以此並命,何恨之有哉?」晉武帝太始元年詔曰:「故尚書王經,雖身陷法辟,然守志可嘉。門戶堙沒,意常湣之,其賜經孫郎中。」允友人同郡崔贊,亦嘗以處世太盛戒允雲。荀綽冀州記曰:贊子洪,字良伯,清恪有匪躬之志,為晉吏部尚書、大司農。評曰:夏侯、曹氏,世為婚姻,故惇、淵、仁、洪、休、尚、真等並以親舊肺腑,貴重于時,左右勳業,鹹有效勞。爽德薄位尊,沈溺盈溢,此固大易所著,道家所忌也。玄以規格局度,世稱其名,然與曹爽中外繾綣;榮位如斯,曾未聞匡弼其非,援致良才。舉茲以論,焉能免之乎!

魏書十  荀彧荀攸賈詡傳第十

  荀彧字文若,潁川潁陰人也。祖父淑,字季和,朗陵令。當漢順、桓之間,知名當世。有子八人,號曰八龍。彧父緄,濟南相。叔父爽,司空。續漢書曰:淑有高才,王暢、李膺皆以為師,為朗陵侯相,號稱神君。張璠漢紀曰:淑博學有高行,與李固、李膺同志友善,拔李昭於小吏,友黃叔度于幼童,以賢良方正徵,對策譏切梁氏,出補朗陵侯相,卒官。八子:儉、緄、靖、燾、詵、爽、肅、旉。音敷。爽字慈明,幼好學,年十二,通春秋、論語,耽思經典,不應徵命,積十數年。董卓秉政,複徵爽,爽欲遁去,吏持之急。詔下郡,即拜平原相。行至苑陵,又追拜光祿勳。視事三日,策拜司空。爽起自布衣,九十五日而至三公。淑舊居西豪裏,縣令苑康曰昔高陽氏有才子八人,署其裏為高陽裏。靖字叔慈,亦有至德,名幾亞爽,隱居終身。皇甫謐逸士傳:或問許子將,靖與爽孰賢?子將曰:「二人皆玉也,慈明外朗,叔慈內潤。」

  彧年少時,南陽何顒異之,曰:「王佐才也。」典略曰:中常侍唐衡欲以女妻汝南傅公明,公明不娶,轉以與彧。父緄慕衡勢,為彧娶之。彧為論者所譏。臣松之案:漢紀雲唐衡以桓帝延熹七年死,計彧于時年始二歲,則彧婚之日,衡之沒久矣。慕勢之言為不然也。臣松之又以為緄八龍之一,必非苟得者也,將有逼而然,何雲慕勢哉?昔鄭忽以違齊致譏,雋生以拒霍見美,致譏在於失援,見美嘉其慮遠,並無交至之害,故得各全其志耳。至於閹豎用事,四海屏氣;左悺、唐衡,殺生在口。故于時諺雲「左回天,唐獨坐」,言威權莫二也。順之則六親以安,忤違則大禍立至;斯誠以存易亡,蒙恥期全之日。昔蔣詡姻于王氏,無損清高之操,緄之此婚,庸何傷乎!永漢元年,舉孝廉,拜守宮令。董卓之亂,求出補吏。除亢父令,遂棄官歸,謂父老曰:「潁川,四戰之地也,天下有變,常為兵沖,宜亟去之,無久留。」鄉人多懷土猶豫,會冀州牧同郡韓馥遣騎迎立,莫有隨者,彧獨將宗族至冀州。而袁紹已奪馥位,待彧以上賓之禮。彧弟諶及同郡辛評、郭圖,皆為紹所任。彧度紹終不能成大事,時太祖為奮武將軍,在東郡,初平二年,彧去紹從太祖。太祖大悅曰:「吾之子房也。」以為司馬,時年二十九。是時,董卓威陵天下,太祖以問彧,彧曰:「卓暴虐已甚,必以亂終,無能為也。」卓遣李傕等出關東,所過虜略,至潁川、陳留而還。鄉人留者多見殺略。明年,太祖領兗州牧,後為鎮東將軍,彧常以司馬從。興平元年,太祖征陶謙,任彧留事。會張邈、陳宮以兗州反,潛迎呂布。布既至,邈乃使劉翊告彧曰:「呂將軍來助曹使君擊陶謙,宜亟供其軍食。」眾疑惑。彧知邈為亂,即勒兵設備,馳召東郡太守夏侯惇,而兗州諸城皆應布矣。時太祖悉軍攻謙,留守兵少,而督將大吏多與邈、宮通謀。惇至,其夜誅謀叛者數十人,眾乃定。豫州刺史郭貢帥眾數萬來至城下,或言與呂布同謀,眾甚懼。貢求見彧,彧將往。惇等曰:「君,一州鎮也,往必危,不可。」彧曰:「貢與邈等,分非素結也,今來速,計必未定;及其未定說之,縱不為用,可使中立,若先疑之,彼將怒而成計。」貢見彧無懼意,謂鄄城未易攻,遂引兵去。又與程昱計,使說范、東阿,卒全三城,以待太祖。太祖自徐州還擊布濮陽,布東走。二年夏,太祖軍乘氏,大饑,人相食。

  陶謙死,太祖欲遂取徐州,還乃定布。彧曰:「昔高祖保關中,光武據河內,皆深根固本以制天下,進足以勝敵,退足以堅守,故雖有困敗而終濟大業。將軍本以兗州首事,平山東之難,百姓無不歸心悅服。且河、濟,天下之要地也,今雖殘壞,猶易以自保,是亦將軍之關中、河內也,不可以不先定。今以破李封、薛蘭,若分兵東擊陳宮,宮必不敢西顧,以其間勒兵收熟麥,約食畜穀,一舉而布可破也。破布,然後南結揚州,共討袁術,以臨淮、泗。若舍布而東,多留兵則不足用,少留兵則民皆保城,不得樵采。布乘虛寇暴,民心益危,唯鄄城、范、衛可全,其餘非己之有,是無兗州也。若徐州不定,將軍當安所歸乎?且陶謙雖死,徐州未易亡也。彼懲往年之敗,將懼而結親,相為表裏。今東方皆以收麥,必堅壁清野以待將軍,將軍攻之不拔,略之無獲,不出十日,則十萬之眾未戰而自困耳。臣松之以為于時徐州未平,兗州又叛,而雲十萬之眾,雖是抑抗之言,要非寡弱之稱。益知官渡之役,不得雲兵不滿萬也。前討徐州,威罰實行,曹瞞傳雲:自京師遭董卓之亂,人民流移東出,多依彭城間。遇太祖至,坑殺男女數萬口於泗水,水為不流。陶謙帥其眾軍武原,太祖不得進。引軍從泗南攻取慮、睢陵、夏丘諸縣,皆屠之;雞犬亦盡,墟邑無複行人。其子弟念父兄之恥,必人自為守,無降心,就能破之,尚不可有也。夫事固有棄此取彼者,以大易小可也,以安易危可也,權一時之勢,不患本之不固可也。今三者莫利,原將軍熟慮之。」太祖乃止。大收麥,複與布戰,分兵平諸縣。布敗走,兗州遂平。

  建安元年,太祖擊破黃巾。漢獻帝自河東還洛陽。太祖議奉迎都許,或以山東未平,韓暹、楊奉新將天子到洛陽,北連張楊,未可卒制。彧勸太祖曰:「昔〔晉文納周襄王而諸侯景從〕,高祖東伐為義帝縞素而天下歸心。自天子播越,將軍首唱義兵,徒以山東擾亂,未能遠赴關右,然猶分遣將帥,蒙險通使,雖禦難於外,乃心無不在王室,是將軍匡天下之素志也。今車駕旋軫,〔東京榛蕪〕,義士有存本之思,百姓感舊而增哀。誠因此時,奉主上以從民望,大順也;秉至公以服雄傑,大略也;扶弘義以致英俊,大德也。天下雖有逆節,必不能為累,明矣。韓暹、楊奉其敢為害!若不時定,四方生心,後雖慮之,無及。」太祖遂至洛陽,奉迎天子都許。天子拜太祖大將軍,進彧為漢侍中,守尚書令。常居中持重,典略曰:彧折節下士,坐不累席。其在台閣,不以私欲撓意。彧有群從一人,才行實薄,或謂彧:「以君當事,不可不以某為議郎邪?」彧笑曰:「官者所以表才也,若如來言,眾人其謂我何邪!」其持心平正皆類此。太祖雖征伐在外,軍國事皆與彧籌焉。典略曰:彧為人偉美。又平原禰衡傳曰:衡字正平,建安初,自荊州北游許都,恃才傲逸,臧否過差,見不如己者不與語,人皆以是憎之。唯少府孔融高貴其才,上書薦之曰:「淑質貞亮,英才卓犖。初涉藝文,升堂睹奧;目所一見,輒誦於口,耳所暫聞,不忘於心。性與道合,思若有神。弘羊心計,安世默識,以衡准之,誠不足怪。」衡時年二十四。是時許都雖新建,尚饒人士。衡嘗書一刺懷之,字漫滅而無所適。或問之曰:「何不從陳長文、司馬伯達乎?」衡曰:「卿欲使我從屠沽兒輩也!」又問曰:「當今許中,誰最可者?」衡曰:「大兒有孔文舉,小兒有楊德祖。」又問:「曹公、荀令君、趙蕩寇皆足蓋世乎?」衡稱曹公不甚多;又見荀有儀容,趙有腹尺,因答曰:「文若可借面弔喪,稚長可使監廚請客。」其意以為荀但有貌,趙健啖肉也。於是眾人皆切齒。衡知眾不悅,將南還荊州。裝束臨發,眾人為祖道,先設供帳於城南,自共相誡曰:「衡數不遜,今因其後到,以不起報之。」及衡至,眾人皆坐不起,衡乃號咷大哭。眾人問其故,衡曰:「行屍柩之間,能不悲乎?」衡南見劉表,表甚禮之。將軍黃祖屯夏口,祖子射與衡善,隨到夏口。祖嘉其才,每在坐,席有異賓,介使與衡談。後衡驕蹇,答祖言徘優饒言,祖以為罵己也,大怒,顧伍伯捉頭出。左右遂扶以去,拉而殺之。臣松之以本傳不稱彧容貌,故載典略與衡傳以見之。又潘勖為彧碑文,稱彧「朅姿 奇表」。張衡文士傳曰:孔融數薦衡于太祖,欲與相見,而衡疾惡之,意常憤懣。因狂疾不肯往,而數有言論。太祖聞其名,圖欲辱之,乃錄為鼓(吏)。後至八月朝,大宴,賓客並會。時鼓(吏)擊鼓過,皆當脫其故服,易著新衣。次衡,衡擊為漁陽參撾,容態不常,音節殊妙。坐上賓客聽之,莫不慷慨。過不易衣,吏呵之,衡乃當太祖前,以次脫衣,裸身而立,徐徐乃著褌帽畢,複擊鼓參撾,而顏色不怍。太祖大笑,告四坐曰:「本欲辱衡,衡反辱孤。」至今有漁陽參撾,自衡造也。融深責數衡,並宣太祖意,欲令與太祖相見。衡許之,曰:「當為卿往。」至十月朝,融先見太祖,說「衡欲求見」。至日晏,衡著布單衣,(疏巾)〔綀布〕履,坐太祖營門外,以杖捶地,數罵太祖。太祖敕外廄急具精馬三匹,並騎二人,謂融曰:「禰衡豎子,乃敢爾!孤殺之無異於雀鼠,顧此人素有虛名,遠近所聞,今日殺之,人將謂孤不能容。今送與劉表,視卒當何如?」乃令騎以衡置馬上,兩騎扶送至南陽。傅子曰:衡辯于言而剋於論,見荊州牧劉表日,所以自結於表者甚至,表悅之以為上賓。衡稱表之美盈口,而論表左右不廢繩墨。於是左右因形而譖之,曰:「衡稱將軍之仁,西伯不過也,唯以為不能斷;終不濟者,必由此也。」是言實指表智短,而非衡所言也。表不詳察,遂疏衡而逐之。衡以交絕于劉表,智窮于黃祖,身死名滅,為天下笑者,譖之者有形也。太祖問彧:「誰能代卿為我謀者?」彧言「荀攸、鍾繇」。先是,彧言策謀士,進戲志才。志才卒,又進郭嘉。太祖以彧為知人,諸所進達皆稱職,唯嚴象為揚州,韋康為涼州,後敗亡。三輔決錄曰:象字文則,京兆人。少聰博,有膽智。以督軍禦史中丞詣揚州討袁術,會術病卒,因以為揚州刺史。建安五年,為孫策廬江太守李術所殺,時年三十八。象同郡趙岐作三輔決錄,恐時人不盡其意,故隱其書,唯以示象。康字元將,亦京兆人。孔融與康父端書曰:「前日元將來,淵才亮茂,雅度弘毅,偉世之器也。昨日仲將又來,懿性貞實,文敏篤誠,保家之主也。不意雙珠,近出老蚌,甚珍貴之。」端從涼州牧徵為太僕,康代為涼州刺史,時人榮之。後為馬超所圍,堅守歷時,救軍不至,遂為超所殺。仲將名誕,見劉邵傳。

  自太祖之迎天子也,袁紹內懷不服。紹既並河朔,天下畏其強。太祖方東憂呂布,南拒張繡,而繡敗太祖軍於宛。紹益驕,與太祖書,其辭悖慢。太祖大怒,出入動靜變於常,眾皆謂以失利於張繡故也。鍾繇以問彧,彧曰:「公之聰明,必不追咎往事,殆有他慮。」則見太祖問之,太祖乃以紹書示彧,曰:「今將討不義,而力不敵,何如?」彧曰:「古之成敗者,誠有其才,雖弱必強,苟非其人,雖強易弱,劉、項之存亡,足以觀矣。今與公爭天下者,唯袁紹爾。紹貌外寬而內忌,任人而疑其心,公明達不拘,唯才所宜,此度勝也。紹遲重少決,失在後機,公能斷大事,應變無方,此謀勝也。紹禦軍寬緩,法令不立,士卒雖寡,其實難用,公法令既明,賞罰必行,士卒雖寡,皆爭致死,此武勝也。紹憑世資,從容飾智,以收名譽,故士之寡能好問者多歸之,公以至仁待人,推誠心不為虛美,行己謹儉,而與有功者無所吝惜,故天下忠正效實之士咸原為用,此德勝也。夫以四勝輔天子,扶義征伐,誰敢不從?紹之強其何能為!」太祖悅。彧曰:「不先取呂布,河北亦未易圖也。」太祖曰:「然。吾所惑者,又恐紹侵擾關中,亂羌、胡,南誘蜀漢,是我獨以兗、豫抗天下六分之五也。為將奈何?」彧曰:「關中將帥以十數,莫能相一,唯韓遂、馬超最強。彼見山東方爭,必各擁眾自保。今若撫以恩德,遣使連和,相持雖不能久安,比公安定山東,足以不動。鍾繇可屬以西事。則公無憂矣。」

  三年,太祖既破張繡,東禽呂布,定徐州,遂與袁紹相拒。孔融謂彧曰:「紹地廣兵強;田豐、許攸,智計之士也,為之謀;審配、逢紀,盡忠之臣也,任其事;顏良、文醜,勇冠三軍,統其兵:殆難克乎!」彧曰:「紹兵雖多而法不整。田豐剛而犯上,許攸貪而不治。審配專而無謀,逢紀果而自用,此二人留知後事,若攸家犯其法,必不能縱也,不縱,攸必為變。顏良、文醜,一夫之勇耳,可一戰而禽也。」五年,與紹連戰。太祖保官渡,紹圍之。太祖軍糧方盡,書與彧,議欲還許以引紹。彧曰:「今軍食雖少,未若楚、漢在滎陽、成皋間也。是時劉、項莫肯先退,先退者勢屈也。公以十分居一之眾,畫地而守之,扼其喉而不得進,已半年矣。情見勢竭,必將有變,此用奇之時,不可失也。」太祖乃住。遂以奇兵襲紹別屯,斬其將淳於瓊等,紹退走。審配以許攸家不法,收其妻子,攸怒叛紹;顏良、文醜臨陣授首;田豐以諫見誅:皆如彧所策。

  六年,太祖就谷東平之安民,糧少,不足與河北相支,欲因紹新破,以其間擊討劉表。彧曰:「今紹敗,其眾離心,宜乘其困,遂定之;而背兗、豫,遠師江、漢,若紹收其餘燼,承虛以出人後,則公事去矣。」太祖複次於河上。紹病死。太祖渡河,擊紹子譚、尚,而高幹、郭援侵略河東,關右震動,鍾繇帥馬騰等擊破之。語在繇傳。八年,太祖錄彧前後功,表封彧為萬歲亭侯。彧別傳載太祖表曰:「臣聞慮為功首,謀為賞本,野績不越廟堂,戰多不逾國勳。是故典阜之錫,不後營丘,蕭何之土,先於平陽。珍策重計,古今所尚。侍中守尚書令彧,積德累行,少長無悔,遭世紛擾,懷忠念治。臣自始舉義兵,周遊征伐,與彧戮力同心,左右王略,發言授策,無施不效。彧之功業,臣由以濟,用披浮雲,顯光日月。陛下幸許,彧左右機近,忠恪祗順,如履薄冰,研精極銳,以撫庶事。天下之定,彧之功也。宜享高爵,以彰元勳。」彧固辭無野戰之勞,不通太祖表。太祖與彧書曰:「與君共事已來,立朝廷,君之相為匡弼,君之相為舉人,君之相為建計,君之相為密謀,亦以多矣。夫功未必皆野戰也,原君勿讓。」彧乃受。九年,太祖拔鄴,領冀州牧。或說太祖「宜復古置九州,則冀州所制者廣大,天下服矣。」太祖將從之,彧言曰:「若是,則冀州當得河東、馮翊、扶風、西河、幽、並之地,所奪者眾。前日公破袁尚,禽審配,海內震駭,必人人自恐不得保其土地,守其兵眾也;今使分屬冀州,將皆動心。且人多說關右諸將以閉關之計;今聞此,以為必以次見奪。一旦生變,雖有(善守)〔守善〕者,轉相脅為非,則袁尚得寬其死,而袁譚懷貳,劉表遂保江、漢之間,天下未易圖也。原公急引兵先定河北,然後修復舊京,南臨荊州,責貢之不入,則天下鹹知公意,人人自安。天下大定,乃議古制,此社稷長久之利也。」太祖遂寢九州議。

  是時荀攸常為謀主。彧兄衍以監軍校尉守鄴,都督河北事。太祖之征袁尚也,高幹密遣兵謀襲鄴,衍逆覺,盡誅之,以功封列侯。荀氏家傳曰:衍字休若,彧第三兄。彧第四兄諶,字友若,事見袁紹傳。陳群與孔融論汝、潁人物,群曰:「荀文若、公達、休若、友若、仲豫,當今並無對。」衍子紹,位至太僕。紹子融,字伯雅,與王弼、鍾會俱知名,為洛陽令,參大將軍軍事,與弼、會論易、老義,傳於世。諶子閎,字仲茂,為太子文學掾。時有甲乙疑論,閎與鍾繇、王朗、袁渙議各不同。文帝與繇書曰「袁、王國士,更為脣齒,荀閎勁悍,往來銳師,真君侯之勍敵,左右之深憂也。」終黃門侍郎。閎從孫(惲)字景文,太子中庶子,亦知名。與賈充共定音律,又作易集解。仲豫名悅,郎陵長儉之少子,彧從父兄也。張璠漢紀稱悅清虛沈靜,善於著述。建安初為秘書監侍中,被詔刪漢書作漢紀三十篇,因事以明臧否,致有典要;其書大行於世。太祖以女妻彧長子惲,後稱安陽公主。彧及攸並貴重,皆謙沖節儉,祿賜散之宗族知舊,家無餘財。十二年,複增彧邑千戶,合二千戶。彧別傳曰:太祖又表曰:「昔袁紹侵入郊甸,戰於官渡。時兵少糧盡,圖欲還許,書與彧議,彧不聽臣。建宜住之便,恢進討之規,更起臣心,易其愚慮,遂摧大逆,覆取其眾。此彧睹勝敗之機,略不世出也。及紹破敗,臣糧亦盡,以為河北未易圖也,欲南討劉表。彧複止臣,陳其得失,臣用反旆,遂吞凶族,克平四州。向使臣退於官渡,紹必鼓行而前,有傾覆之形,無克捷之勢。後若南征,委棄兗、豫,利既難要,將失本據。彧之二策,以亡為存,以禍致福,謀殊功異,臣所不及也。是以先帝貴指縱之功,薄搏獲之賞;古人尚帷幄之規,下攻拔之捷。前所賞錄,未副彧巍巍之勳,乞重平議,疇其戶邑。」彧深辭讓,太祖報之曰:「君之策謀,非但所表二事。前後謙沖,欲慕魯連先生乎?此聖人達節者所不貴也。昔介子推有言'竊人之財,猶謂之盜'。況君密謀安眾,光顯於孤者以百數乎!以二事相還而複辭之,何取謙亮之多邪!」太祖欲表彧為三公,彧使荀攸深讓,至於十數,太祖乃止。

  太祖將伐劉表,問彧策安出,彧曰:「今華夏已平,南土知困矣。可顯出宛、葉而間行輕進,以掩其不意。」太祖遂行。會表病死,太祖直趨宛、葉如彧計,表子琮以州逆降。

  十七年,董昭等謂太祖宜進爵國公,九錫備物,以彰殊勳,密以諮彧。彧以為太祖本興義兵以匡朝甯國,秉忠貞之誠,守退讓之實;君子愛人以德,不宜如此。太祖由是心不能平。會征孫權,表請彧勞軍於譙,因輒留彧,以侍中光祿大夫持節,參丞相軍事。太祖軍至濡須,彧疾留壽春,以憂薨,時年五十。諡曰敬侯。明年,太祖遂為魏公矣。魏氏春秋曰:太祖饋彧食,發之乃空器也,於是飲藥而卒。鹹熙二年,贈彧太尉。彧別傳曰:彧自為尚書令,常以書陳事,臨薨,皆焚毀之,故奇策密謀不得盡聞也。是時征役草創,制度多所興複,彧嘗言于太祖曰:「昔舜分命禹、稷、契、皋陶以揆庶績,教化征伐,並時而用。及高祖之初,金革方殷,猶舉民能善教訓者,叔孫通習禮儀於戎旅之間,世祖有投戈講藝、息馬論道之事,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今公外定武功,內興文學,使干戈戢睦,大道流行,國難方弭,六禮俱治,此姬旦宰周之所以速平也。既立德立功,而又兼立言,誠仲尼述作之意;顯制度於當時,揚名於後世,豈不盛哉!若須武事畢而後製作,以稽治化,於事未敏。宜天下大才通儒,考論六經,刊定傳記,存古今之學,除其煩重,以一聖真,並隆禮學,漸敦教化,則王道兩濟。」彧從容與太祖論治道,如此之類甚眾,太祖常嘉納之。彧德行周備,非正道不用心,名重天下,莫不以為儀錶,海內英雋咸宗焉。司馬宣王常稱書傳遠事,吾自耳目所從聞見,逮百數十年間,賢才未有及荀令君者也。前後所舉者,命世大才,邦邑則荀攸、鍾繇、陳群,海內則司馬宣王,及引致當世知名郗慮、華歆、王朗、荀悅、杜襲、辛毗、趙儼之儔,終為卿相,以十數人。取士不以一揆,戲志才、郭嘉等有負俗之譏,杜畿簡傲少文,皆以智策舉之,終各顯名。荀攸後為魏尚書令,亦推賢進士。太祖曰:「二荀令之論人,久而益信,吾沒世不忘。」鍾繇以為顏子既沒,能備九德,不貳其過,唯荀彧然。或問繇曰:「君雅重荀君,比之顏子,自以不及,可得聞乎?」曰:「夫明君師臣,其次友之。以太祖之聰明,每有大事,常先諮之荀君,是則古師友之義也。吾等受命而行,猶或不盡,相去顧不遠邪!」獻帝春秋曰:董承之誅,伏後與父完書,言司空殺董承,帝方為報怨。完得書以示彧,彧惡之,久隱而不言。完以示妻弟樊普,普封以呈太祖,太祖陰為之備。彧後恐事覺,欲自發之,因求使至鄴,勸太祖以女配帝。太祖曰:「今朝廷有伏後,吾女何得以配上,吾以微功見錄,位為宰相,豈複賴女寵乎!」彧曰:「伏後無子,性又凶邪,往常與父書,
言辭醜惡,可因此廢也。」太祖曰:「卿昔何不道之?」彧陽驚曰:「昔已嘗為公言也。」太祖曰:「此豈小事而吾忘之!」彧又驚曰:「誠未語公邪!昔公在官渡與袁紹相持,恐增內顧之念,故不言爾。」太祖曰:「官渡事後何以不言?」彧無對,謝闕而已。太祖以此恨彧,而外含容之,故世莫得知。至董昭建立魏公之議,彧意不同,欲言之於太祖。及齎璽書犒軍,飲饗禮畢,彧留請間。太祖知彧欲言封事,揖而遣之,彧遂不得言。彧卒於壽春,壽春亡者告孫權,言太祖使彧殺伏後,彧不從,故自殺。權以露布於蜀,劉備聞之,曰:「老賊不死,禍亂未已。」臣松之案獻帝春秋雲彧欲發伏後事而求使至鄴,而方誣太祖雲「昔已嘗言」。言既無徵,回讬以官渡之虞,俯仰之間,辭情頓屈,雖在庸人,猶不至此,何以玷累賢哲哉!凡諸云云,皆出自鄙俚,可謂以吾儕之言而厚誣君子者矣。袁虛罔之類,此最為甚也。

  子惲,嗣侯,官至虎賁中郎將。初,文帝與平原侯植並有擬論,文帝曲禮事彧。及彧卒,惲又與植善,而與夏侯尚不穆,文帝深恨惲。惲早卒,子甝、霬音翼。以外甥故猶寵待。惲弟俁,禦史中丞,俁弟詵,大將軍從事中郎,皆知名,早卒。荀氏家傳曰:惲字長倩,俁字叔倩,詵字曼倩,俁子寓,字景伯。世語曰:寓少與裴楷、王戎、杜默俱有名京邑,仕晉,位至尚書,名見顯著。子羽嗣,位至尚書。詵弟顗,咸熙中為司空。晉陽秋曰:顗字景倩,幼為姊夫陳群所異。博學洽聞,意思慎密。司馬宣王見顗,奇之,曰:「荀令君之子也。近見袁偘,亦曜卿之子也。」擢拜散騎侍郎。顗佐命晉室,位至太尉,封臨淮康公。嘗難鍾會「易無互體」,見稱於世。顗弟粲,字奉倩。何劭為粲傳曰:粲字奉倩,粲諸兄並以儒術論議,而粲獨好言道,常以為子貢稱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聞,然則六籍雖存,固聖人之糠秕。粲兄俁難曰:「易亦雲聖人立象以盡意,系辭焉以盡言,則微言胡為不可得而聞見哉?」粲答曰:「蓋理之微者,非物象之所舉也。今稱立象以盡意,此非通於意外者也。系辭焉以盡言,此非言乎系表者也;斯則象外之意,系表之言,固蘊而不出矣。」及當時能言者不能屈也。又論父彧不如從兄攸。彧立德高整,軌儀以訓物,而攸不治外形,慎密自居而已。粲以此言善攸,諸兄怒而不能回也。太和初,到京邑與傅嘏談。嘏善名理而粲尚玄遠,宗致雖同,倉卒時或有格而不相得意。裴徽通彼我之懷,為二家騎驛,頃之,粲與嘏善。夏侯玄亦親。常謂嘏、玄曰:「子等在世塗間,功名必勝我,但識劣我耳!」嘏難曰:「能盛功名者,識也。天下孰有本不足而末有餘者邪?」粲曰:「功名者,志局之所獎也。然則志局自一物耳,固非識之所獨濟也。我以能使子等為貴,然未必齊子等所為也。」粲常以婦人者,才智不足論,自宜以色為主。驃騎將軍曹洪女有美色,粲於是娉焉,容服帷帳甚麗,專房歡宴。歷年後,婦病亡,未殯,傅嘏往喭粲;粲不哭而神傷。嘏問曰:「婦人才色並茂為難。子之娶也,遺才而好色。此自易遇,今何哀之甚?」粲曰:「佳人難再得!顧逝者不能有傾國之色,然未可謂之易遇。」痛悼不能已,歲餘亦亡,時年二十九。粲簡貴,不能與常人交接,所交皆一時俊傑。至葬夕,赴者裁十餘人,皆同時知名士也,哭之,感動路人。惲子甝,嗣為散騎常侍,進爵廣陽鄉侯,年三十薨。子頵嗣。荀氏家傳曰:頵字溫伯,為羽林右監,早卒。頵子崧,字景猷。晉陽秋稱崧少有志操,雅好文學,孝義和愛,在朝恪勤,位
至左右光祿大夫、開府儀同三司。崧子羨,字令則,清和有才。尚公主,少曆顯位,年二十八為北中郎將,徐、兗二州刺史,假節都督徐、兗、青三州諸軍事。在任十年,遇疾解職,卒於家,追贈驃騎將軍。羨孫伯子,今禦史中丞也。霬官至中領軍,薨,諡曰貞侯,追贈驃騎將軍。子愷嗣。霬妻,司馬景王、文王之妹也,二王皆與親善。鹹熙中,開建五等,霬以著勳前朝,改封愷南頓子。荀氏家傳曰:愷,晉武帝時為侍中。于寶晉紀曰:武帝使侍中荀顗、和嶠俱至東宮,觀察太子。顗還稱太子德識進茂,而嶠雲聖質如初。孫盛曰「遣荀勖」,其餘語則同。臣松之案和嶠為侍中,荀顗亡沒久矣。荀勖位亞台司,不與嶠同班,無緣方稱侍中。二書所雲,皆為非也。考其時位,愷寔當之。愷位至征西大將軍。愷兄憺,少府。弟悝,護軍將軍,追贈車騎大將軍。

  荀攸字公達,彧從子也。祖父曇,廣陵太守。荀氏家傳曰:曇字元智。兄昱,字伯脩。張璠漢紀稱昱、曇並傑俊有殊才。昱與李膺、王暢、杜密等號為八俊,位至沛相。攸父彝,州從事。彝於彧為從祖兄弟。攸少孤。及曇卒,故吏張權求守曇墓。攸年十三,疑之,謂叔父衢曰:「此吏有非常之色,殆將有奸!」衢寤,乃推問,果殺人亡命。由是異之。魏書曰:攸年七八歲,衢曾醉,誤傷攸耳;而攸出入遊戲,常避護不欲令衢見。衢後聞之,乃驚其夙智如此。荀氏家傳曰:衢子祈,字伯旗,與族父愔俱著名。祈與孔融論肉刑,愔與孔融論聖人優劣,並在融集。祈位至濟陰太守;愔後徵有道,至丞相祭酒。何進秉政,徵海內名士攸等二十餘人。攸到,拜黃門侍郎。董卓之亂,關東兵起,卓徙都長安。攸與議郎鄭泰、何顒、侍中種輯、越騎校尉伍瓊等謀曰:「董卓無道,甚於桀紂,天下皆怨之,雖資強兵,實一匹夫耳。今直刺殺之以謝百姓,然後據殽、函,輔王命,以號令天下,此桓文之舉也。」事垂就而覺,收顒、攸系獄,顒憂懼自殺,張璠漢紀曰:顒字伯求,少與郭泰、賈彪等遊學洛陽,泰等與同風好。顒顯名太學,於是中朝名臣太傅陳蕃、司隸李膺等皆深接之。及黨事起,顒亦名在其中,乃變名姓亡匿汝南間,所至皆交結其豪桀。顒既奇太祖而知荀彧,袁紹慕之,與為奔走之友。是時天下士大夫多遇党難,顒常歲再三私入洛陽,從紹計議,為諸窮窘之士解釋患禍。而袁術亦豪俠,與紹爭名。顒未常造術,術深恨之。漢末名士錄曰:術常於眾坐數顒三罪,曰:「王德彌先覺雋老,名德高亮,而伯求疏之,是一罪也。許子遠凶淫之人,性行不純,而伯求親之,是二罪也。郭、賈寒窶,無他資業,而伯求肥馬輕裘,光耀道路,是三罪也。」陶丘洪曰:「王德彌大賢而短於濟時,許子遠雖不純而赴難不憚濡足。伯求舉善則以德彌為首,濟難則以子遠為宗。且伯求嘗為虞偉高手刃復仇,義名奮發。其怨家積財巨萬,文馬百駟,而欲使伯求羸牛疲馬,頓伏道路,此為披其胸而假仇敵之刃也。」術意猶不平。後與南陽宗承會於闕下,術發怒曰:「何伯求,凶德也,吾當殺之。」承曰:「何生英俊之士,足下善遇之,使延令名於天下。」術乃止。後黨禁除解,辟司空府。每三府掾屬會議,顒策謀有餘,議者皆自以為不及。遷北軍中候,董卓以為長史。後荀彧為尚書令,遣人迎叔父司空爽喪,使並置顒屍,而葬之於爽塚傍。攸言語飲食自若,會卓死得免。魏書雲攸使人說卓得免,與此不同。棄官歸,復辟公府,舉高第,遷任城相,不行。攸以蜀
漢險固,人民殷盛,乃求為蜀郡太守,道絕不得至,駐荊州。

  太祖迎天子都許,遺攸書曰:「方今天下大亂,智士勞心之時也,而顧觀變蜀漢,不已久乎!」於是徵攸為汝南太守,入為尚書。太祖素聞攸名,與語大悅,謂荀彧,鍾繇曰:「公達,非常人也,吾得與之計事,天下當何憂哉!」以為軍師。建安三年,從征張繡。攸言於太祖曰:「繡與劉表相恃為強,然繡以遊軍仰食於表,表不能供也,勢必離。不如緩軍以待之,可誘而致也;若急之,其勢必相救。」太祖不從,遂進軍之穰,與戰。繡急,表果救之。軍不利。太祖謂攸曰:「不用君言至是。」乃設奇兵複戰,大破之。

  是歲,太祖自宛征呂布,魏書曰:議者雲表、繡在後而還襲呂布,其危必也。攸以為表、繡新破,勢不敢動。布驍猛,又恃袁術,若縱橫淮、泗間,豪傑必應之。今乘其初叛,眾心未一,往可破也。太祖曰:「善。」比行,布以敗劉備,而臧霸等應之。至下邳,布敗退固守,攻之不拔,連戰,士卒疲,太祖欲還。攸與郭嘉說曰:「呂布勇而無謀,今三戰皆北,其銳氣衰矣。三軍以將為主,主衰則軍無奮意。夫陳宮有智而遲,今及布氣之未複,宮謀之未定,進急攻之,布可拔也。」乃引沂、泗灌城,城潰,生禽布。

  後從救劉延於白馬,攸畫策斬顏良。語在武紀。太祖拔白馬還,遣輜重循河而西。袁紹渡河追,卒與太祖遇。諸將皆恐,說太祖還保營,攸曰:「此所以禽敵,奈何去之!」太祖目攸而笑。遂以輜重餌賊,賊競奔之,陳亂。乃縱步騎擊,大破之,斬其騎將文醜,太祖遂與紹相拒於官渡。軍食方盡,攸言於太祖曰:「紹運車旦暮至,其將韓{荀大}銳而輕敵,擊可破也。」臣松之案諸書,韓{荀大}或作韓猛,或雲韓若,未詳孰是。太祖曰:「誰可使?」攸曰:「徐晃可。」乃遣晃及史渙邀擊破走之,燒其輜重。會許攸來降,言紹遣淳於瓊等將萬餘兵迎運糧,將驕卒惰,可要擊也。眾皆疑。唯攸與賈詡勸太祖。太祖乃留攸及曹洪守。太祖自將攻破之,盡斬瓊等。紹將張郃、高覽燒攻櫓降,紹遂棄軍走。郃之來,洪疑不敢受,攸謂洪曰:「郃計不用,怒而來,君何疑?」乃受之。

  七年,從討袁譚、尚於黎陽。明年,太祖方征劉表,譚、尚爭冀州。譚遣辛毗乞降請救,太祖將許之,以問群下。群下多以為表強,宜先平之,譚、尚不足憂也。攸曰:「天下方有事,而劉表坐保江、漢之間,其無四方志可知矣。袁氏據四州之地,帶甲十萬,紹以寬厚得眾,借使二子和睦以守其成業,則天下之難未息也。今兄弟遘惡,此勢不兩全。若有所並則力專,力專則難圖也。及其亂而取之,天下定矣,此時不可失也。」太祖曰:「善。」乃許譚和親,遂還擊破尚。其後譚叛,從斬譚於南皮。冀州平,太祖表封攸曰:「軍師荀攸,自初佐臣,無征不從,前後克敵,皆攸之謀也。」於是封陵樹亭侯。十二年,下令大論功行封,太祖曰:「忠正密謀,撫甯內外,文若是也。公達其次也。」增邑四百,並前七百戶,魏書曰:太祖自柳城還,過攸舍,稱述攸前後謀謨勞勳,曰:「今天下事略已定矣,孤原與賢士大夫共饗其勞。昔高祖使張子房自擇邑三萬戶,今孤亦欲君自擇所封焉。」轉為中軍師。魏國初建,為尚書令。

  攸深密有智防,自從太祖征伐,常謀謨帷幄,時人及子弟莫知其所言。魏書曰:攸姑子辛韜曾問攸說太祖取冀州時事。攸曰:「佐治為袁譚乞降,王師自往平之,吾何知焉?」自是韜及內外莫敢複問軍國事也。太祖每稱曰:「公達外愚內智,外怯內勇,外弱內強,不伐善,無施勞,智可及,愚不可及,雖顏子、甯武不能過也。」文帝在東宮,太祖謂曰:「荀公達,人之師表也,汝當盡禮敬之。」攸曾病,世子問病,獨拜床下,其見尊異如此。攸與鍾繇善,繇言:「我每有所行,反覆思惟,自謂無以易;以咨公達,輒複過人意。」公達前後凡畫奇策十二,唯繇知之。繇撰集未就,會薨,故世不得盡聞也。臣松之案:攸亡後十六年,鍾繇乃卒,撰攸奇策,亦有何難?而年造八十,猶雲未就,遂使攸從征機策之謀不傳於世,惜哉!攸從征孫權,道薨。太祖言則流涕。魏書曰:時建安十九年,攸年五十八。計其年大彧六歲。魏書載太祖令曰:「孤與荀公達周遊二十餘年,無毫毛可非者。」又曰:「荀公達真賢人也,所謂'溫良恭儉讓以得之'。孔子稱'晏平仲善與人交,久而敬之',公達即其人也。」傅子曰:或問近世大賢君子,答曰:「荀令君之仁,荀軍師之智,斯可謂近世大賢君子矣。荀令君仁以立德,明以舉賢,行無諂贖,謀能應機。孟軻稱'五百年而有王者興,其間必有命世者',其荀令君乎!太祖稱'荀令君之進善,不進不休,荀軍師之去惡,不去不止'也。」

  長子緝,有攸風,早沒。次子適嗣,無子,絕。黃初中,紹封攸孫彪為陵樹亭侯,邑三百戶,後轉封丘陽亭侯。正始中,追諡攸曰敬侯。

  賈詡字文和,武威姑臧人也。少時人莫知,唯漢陽閻忠異之,謂詡有良、平之奇。九州春秋曰:中平元年,車騎將軍皇甫嵩既破黃巾,威震天下。閻忠時罷信都令,說嵩曰:「夫難得而易失者時也,時至而不旋踵者機也,故聖人常順時而動,智者必因機以發。今將軍遭難得之運,蹈易解之機,而踐運不撫,臨機不發,將何以享大名乎?」嵩曰:「何謂也?」忠曰:「天道無親,百姓與能,故有高人之功者,不受庸主之賞。今將軍授鉞於初春,收功於末冬,兵動若神,謀不再計,旬月之間,神兵電掃,攻堅易於折枯,摧敵甚於湯雪,七州席捲,屠三十六(萬)方,夷黃巾之師,除邪害之患,或封戶刻石,南向以報德,威震本朝,風馳海外。是以群雄回首,百姓企踵,雖湯武之舉,未有高於將軍者。身建高人之功,北面以事庸主,將何以圖安?」嵩曰:「心不忘忠,何為不安?」忠曰:「不然。昔韓信不忍一餐之遇,而棄三分之利,拒蒯通之忠,忽鼎跱之勢,利劍已揣其喉,乃歎息而悔,所以見烹於兒女也。今主勢弱於劉、項,將軍權重於淮陰,指麾可以振風雲,叱吒足以興雷電;赫然奮發,因危抵頹,崇恩以綏前附,振武以臨後服;徵冀方之士,動七州之眾,羽檄先馳於前,大軍震響於後,蹈跡漳河,飲馬孟津,舉天網以網羅京都,誅閹宦之罪,除群怨之積忿,解久危之倒懸。如此則攻守無堅城,不招必影從,雖兒童可使奮空拳以致力,女子可使其褰裳以用命,況厲智能之士,因迅風之勢,則大功不足合,八方不足同也。功業已就,天下已順,乃燎於上帝,告以天命,混齊六合,南面以制,移神器於己家,推亡漢以定祚,實神機之至決,風發之良時也。夫木朽不彫,世衰難佐,將軍雖欲委忠難佐之朝,彫畫朽敗之木,猶逆阪而走丸,必不可也。方今權宦群居,同惡如市,主上不自由,詔命出左右。如有至聰不察,機事不先,必嬰後悔,亦無及矣。」嵩不從,忠乃亡去。英雄記曰:涼州賊王國等起兵,共劫忠為主,統三十六部,號車騎將軍。忠感慨發病而死。察孝廉為郎,疾病去官,西還至汧,道遇叛氐,同行數十人皆為所執。詡曰:「我段公外孫也,汝別埋我,我家必厚贖之。」時太尉段熲,昔久為邊將,威震西土,故詡假以懼氐。氐果不敢害,與盟而送之,其餘悉死。詡實非段甥,權以濟事,鹹此類也。

  董卓之入洛陽,詡以太尉掾為平津都尉,遷討虜校尉。卓婿中郎將牛輔屯陝,詡在輔軍。卓敗,輔又死,眾恐懼,校尉李傕、郭汜、張濟等欲解散,間行歸鄉里。詡曰:「聞長安中議欲盡誅涼州人,而諸君棄眾單行,即一亭長能束君矣。不如率眾而西,所在收兵,以攻長安,為董公報仇,幸而事濟,奉國家以征天下,若不濟,走未後也。」眾以為然。傕乃西攻長安。語在卓傳。臣松之以為傳稱「仁人之言,其利溥哉」!然則不仁之言,理必反是。夫仁功難著,而亂源易成,是故有禍機一發而殃流百世者矣。當是時,元惡既梟,天地始開,致使厲階重結,大梗殷流,邦國遘殄悴之哀,黎民嬰周餘之酷,豈不由賈詡片言乎?詡之罪也,一何大哉!自古兆亂,未有如此之甚。後詡為左馮翊,傕等欲以功侯之,詡曰:「此救命之計,何功之有!」固辭不受。又以為尚書僕射,詡曰:「尚書僕射,官之師長,天下所望,詡名不素重,非所以服人也。縱詡昧于榮利,奈國朝何!」乃更拜詡尚書,典選舉,多所匡濟,傕等親而憚之。獻帝紀曰:郭汜、樊稠與傕互相違戾,欲鬥者數矣。詡輒以道理責之,頗受詡言。魏書曰:詡典選舉,多選舊名以為令僕,論者以此多詡。會母喪去官,拜光祿大夫。傕、汜等鬥長安中,獻帝紀曰:傕等與詡議,迎天子置其營中。詡曰:「不可。脅天子,非義也。」傕不聽。張繡謂詡曰:「此中不可久處,君胡不去?」詡曰:「吾受國恩,義不可背。卿自行,我不能也。」傕複請詡為宣義將軍。獻帝紀曰:傕時召羌、胡數千人,先以禦物繒采與之,又許以宮人婦女,欲令攻郭汜。羌、胡數來闚省門,曰:「天子在中邪!李將軍許我宮人美女,今皆安在?」帝患之,使詡為之方計。詡乃密呼羌、胡大帥飲食之,許以封爵重寶,於是皆引去。傕由此衰弱。傕等和,出天子,祐護大臣,詡有力焉。獻帝紀曰:天子既東,而李傕來追,王師敗績。司徒趙溫、太常王偉、衛尉周忠、司隸榮邵皆為傕所嫌,欲殺之。詡謂傕曰:「此皆天子大臣,卿奈何害之?」傕乃止。天子既出,詡上還印綬。是時將軍段煨屯華陰,典略稱煨在華陰時,脩農事,不虜略。天子東還,煨迎道貢遺周急。獻帝紀曰:後以煨為大鴻臚光祿大夫,建安十四年,以壽終。與詡同郡,遂去傕讬煨。詡素知名,為煨軍所望。煨內恐其見奪,而外奉詡禮甚備,詡愈不自安。

  張繡在南陽,詡陰結繡,繡遣人迎詡。詡將行,或謂詡曰:「煨待君厚矣,君安去之?」詡曰:「煨性多疑,有忌詡意,禮雖厚,不可恃,久將為所圖。我去必喜,又望吾結大援於外,必厚吾妻子。繡無謀主,亦原得詡,則家與身必俱全矣。」詡遂往,繡執子孫禮,煨果善視其家。詡說繡與劉表連和。傅子曰:詡南見劉表,表以客禮待之。詡曰:「表,平世三公才也;不見事變,多疑無決,無能為也。」太祖比征之,一朝引軍退,繡自追之。詡謂繡曰:「不可追也,追必敗。」繡不從,進兵交戰,大敗而還。詡謂繡曰:「促更追之,更戰必勝。」繡謝曰:「不用公言,以至於此。今已敗,奈何複追?」詡曰:「兵勢有變,亟往必利。」繡信之,遂收散卒赴追,大戰,果以勝還。問詡曰:「繡以精兵追退軍,而公曰必敗;退以敗卒擊勝兵,而公曰必剋。悉如公言,何其反而皆驗也?」詡曰:「此易知耳。將軍雖善用兵,非曹公敵也。軍雖新退,曹公必自斷後;追兵雖精,將既不敵,彼士亦銳,故知必敗。曹公攻將軍無失策,力未盡而退,必國內有故;已破將軍,必輕軍速進,縱留諸將斷後,諸將雖勇,亦非將軍敵,故雖用敗兵而戰必勝也。」繡乃服。是後,太祖拒袁紹於官渡,紹遣人招繡,並與詡書結援。繡欲許之,詡顯於繡坐上謂紹使曰:「歸謝袁本初,兄弟不能相容,而能容天下國士乎?」繡驚懼曰:「何至於此!」竊謂詡曰:「若此,當何歸?」詡曰:「不如從曹公。」繡曰:「袁強曹弱,又與曹為讎,從之如何?」詡曰:「此乃所以宜從也。夫曹公奉天子以令天下,其宜從一也。紹強盛,我以少眾從之,必不以我為重。曹公眾弱,其得我必喜,其宜從二也。夫有霸王之志者,固將釋私怨,以明德於四海,其宜從三也。原將軍無疑!」繡從之,率眾歸太祖。太祖見之,喜,執詡手曰:「使我信重於天下者,子也。」表詡為執金吾,封都亭侯,遷冀州牧。冀州未平,留參司空軍事。袁紹圍太祖於官渡,太祖糧方盡,問詡計焉出,詡曰:「公明勝紹,勇勝紹,用人勝紹,決機勝紹,有此四勝而半年不定者,但顧萬全故也。必決其機,須臾可定也。」太祖曰:「善。」乃並兵出,圍擊紹三十餘裏營,破之。紹軍大潰,河北平。太祖領冀州牧,徙詡為太中大夫。建安十三年,太祖破荊州,欲順江東下。詡諫曰:「明公昔破袁氏,今收漢南,威名遠著,軍勢既大;若乘舊楚之饒,以饗吏士,撫安百姓,使安土樂業,則可不勞眾而江東稽服矣。」太祖不從,軍遂無利。臣松之以為詡之此謀,未合當時之宜。于時韓、馬之徒尚狼顧關右 ,魏武不得安坐郢都以威懷吳會,亦已明矣。彼荊州者,孫、劉之所必爭也。荊人服劉主之雄姿,憚孫權之武略,為日既久,誠非曹氏諸將所能抗禦。故曹仁守江陵,敗不旋踵,何撫安之得行,稽服之可期?將此既新平江、漢,威懾揚、越,資劉表水戰之具,藉荊楚楫棹之手,實震盪之良會,廓定之大機。不乘此取吳,將安俟哉?至於赤壁之敗,蓋有運數。實由疾疫大興,以損淩厲之鋒,凱風自南,用成焚如之勢。天實為之,豈人事哉?然則魏武之東下,非失算也。詡之此規,為無當矣。魏武后克平張魯,蜀中一日數十驚,劉備雖斬之而不能止,由不用劉曄之計,以失席捲之會,斤石既差,悔無所及,即亦此事之類也。世咸謂劉計為是,即愈見賈言之非也。太祖後與韓遂、馬超戰於渭南,超等索割地以和,並求任子。詡以為可偽許之。又問詡計策,詡曰:「離之而已。」太祖曰:「解。」一承用詡謀。語在武紀。卒破遂、超,詡本謀也。

  是時,文帝為五官將,而臨菑侯植才名方盛,各有黨與,有奪宗之議。文帝使人問詡自固之術,詡曰:「原將軍恢崇德度,躬素士之業,朝夕孜孜,不違子道。如此而已。」文帝從之,深自砥礪。太祖又嘗屏除左右問詡,詡嘿然不對。太祖曰:「與卿言而不答,何也?」詡曰:「屬適有所思,故不即對耳。」太祖曰:「何思?」詡曰:「思袁本初、劉景升父子也。」太祖大笑,於是太子遂定。詡自以非太祖舊臣,而策謀深長,懼見猜疑,闔門自守,退無私交,男女嫁娶,不結高門,天下之論智計者歸之。

  文帝即位,以詡為太尉,魏略曰:文帝得詡之對太祖,故即位首登上司。荀勖別傳曰:晉司徒闕,武帝問其人於勖。答曰:「三公具瞻所歸,不可用非其人。昔魏文帝用賈詡為三公,孫權笑之。」進爵魏壽鄉侯,增邑三百,並前八百戶。又分邑二百,封小子訪為列侯。以長子穆為駙馬都尉。帝問詡曰:「吾欲伐不從命以一天下,吳、蜀何先?」對曰:「攻取者先兵權,建本者尚德化。陛下應期受禪,撫臨率土,若綏之以文德而俟其變,則平之不難矣。吳、蜀雖蕞爾小國,依阻山水,劉備有雄才,諸葛亮善治國,孫權識虛實,陸議見兵勢,據險守要,汎舟江湖,皆難卒謀也。用兵之道,先勝後戰,量敵論將,故舉無遺策。臣竊料群臣,無備、權對,雖以天威臨之,未見萬全之勢也。昔舜舞幹戚而有苗服,臣以為當今宜先文後武。」文帝不納。後興江陵之役,士卒多死。詡年七十七,薨,諡曰肅侯。子穆嗣,曆位郡守。穆薨,子模嗣。世語曰:模,晉惠帝時為散騎常侍、護軍將軍,模子胤,胤弟龕,從弟疋,皆至大官,並顯於晉也。

  評曰:荀彧清秀通雅,有王佐之風,然機鑒先識,未能充其志也。世之論者,多譏彧協規魏氏,以傾漢祚;君臣易位,實彧之由。雖晚節立異,無救運移;功既違義,識亦疚焉。陳氏此評,蓋亦同乎世識。臣松之以為斯言之作,誠未得其遠大者也。彧豈不知魏武之志氣,非衰漢之貞臣哉?良以于時王道既微,橫流已極,雄豪虎視,人懷異心,不有撥亂之資,仗順之略,則漢室之亡忽諸,黔首之類殄矣。夫欲翼贊時英,一匡屯運,非斯人之與而誰與哉?是故經綸急病,若救身首,用能動於嶮中,至於大亨,蒼生蒙舟航之接,劉宗延二紀之祚,豈非荀生之本圖,仁恕之遠致乎?及至霸業既隆,翦漢跡著,然後亡身殉節,以申素情,全大正於當年,布誠心於百代,可謂任重道遠,志行義立。謂之未充,其殆誣歟!荀攸、賈詡,庶乎算無遺策,經達權變,其良、平之亞歟!臣松之以為列傳之體,以事類相從。張子房青雲之士,誠非陳平之倫。然漢之謀臣,良、平而已。若不共列,則餘無所附,故前史合之,蓋其宜也。魏氏如詡之儔,其比幸多,詡不編程、郭之篇,而與二荀並列;失其類矣。且攸、詡之為人,其猶夜光之與蒸燭乎!其照雖均,質則異焉。今荀、賈之評,共同一稱,尤失區別之宜也。

吳書一  孫破虜討逆傳弟一

  孫堅字文台,吳郡富春人,蓋孫武之後也。吳書曰:堅世仕吳,家於富春,葬於城東。塚上數有光怪,雲氣五色,上屬於天,蔓延數裏。眾皆往觀視。父老相謂曰:「是非凡氣,孫氏其興矣!」及母懷妊堅,夢腸出繞吳昌門,寤而懼之,以告鄰母。鄰母曰:「安知非吉徵也。」堅生,容貌不凡,性闊達,好奇節。少為縣吏。年十七,與父共載船至錢唐,會海賊胡玉等從匏裏上掠取賈人財物,方於岸上分之,行旅皆住,船不敢進。堅謂父曰:「此賊可擊,請討之。」父曰:「非爾所圖也。」堅行操刀上岸,以手東西指麾,若分部人兵以羅遮賊狀。賊望見,以為官兵捕之,即委財物散走。堅追,斬得一級以還;父大驚。由是顯聞,府召署假尉。會稽妖賊許昌起於句章,自稱陽明皇帝,靈帝紀曰:昌以其父為越王也。與其子詔扇動諸縣,眾以萬數。堅以郡司馬募召精勇,得千餘人,與州郡合討破之。是歲,熹平元年也。刺史臧旻列上功狀,詔書除堅鹽瀆丞,數歲徙盱眙丞,又徙下邳丞。江表傳曰:堅曆佐三縣,所在有稱,吏民親附。鄉里知舊,好事少年,往來者常數百人,堅接撫待養,有若子弟焉。

  中平元年,黃巾賊帥張角起于魏郡,讬有神靈,遣八使以善道教化天下,而潛相連結,自稱黃天泰平。三月甲子,三十六(萬)一旦俱發,天下回應,燔燒郡縣,殺害長吏。獻帝春秋曰:角稱天公將軍,角弟寶稱地公將軍,寶弟梁稱人公將軍。漢遣車騎將軍皇甫嵩、中郎將硃俊將兵討擊之。俊表請堅為佐軍司馬,鄉里少年隨在下邳者皆原從。堅又募諸商旅及淮、泗精兵,合千許人,與俊並力奮擊,所向無前。吳書曰:堅乘勝深入,於西華失利。堅被創墮馬,臥草中。軍眾分散,不知堅所在。堅所騎驄馬馳還營,踣地呼鳴,將士隨馬於草中得堅。堅還營十數日,創少愈,乃複出戰。汝、潁賊困迫,走保宛城。堅身當一面,登城先入,眾乃蟻附,遂大破之。俊具以狀聞上,拜堅別部司馬。續漢書曰:俊字公偉,會稽人,少好學,為郡功曹,察孝廉,舉進士。漢朝以討黃巾功拜車騎將軍,累遷河南尹。董卓見俊,外甚親納,而心忌之,俊亦陰備焉。關東兵起,卓議移都,俊輒止卓。卓雖憚俊,然貪其名重,乃表拜太僕以自副。俊被召不肯受拜,因進曰:「國不宜遷,必孤天下望,成山東之結,臣不見其可也。」有司詰曰:「召君受拜而君拒之,不問徙事而君陳之,何也?」俊曰:「副相國,非臣所堪也。遷都非計,臣之所急也。辭所不堪,進臣所急,臣之所宜也。」有司曰:「遷都之事,初無此計也,就有,未露,何所受聞?」俊曰:「相國董卓為臣說之,臣聞之於相國。」有司不能屈,朝廷稱服焉。後為太尉。李傕、郭汜相攻,劫質天子公卿,俊性剛,即發病而卒。

  邊章、韓遂作亂涼州。中郎將董卓拒討無功。中平三年,遣司空張溫行車騎將軍,西討章等。溫表請堅與參軍事,屯長安。溫以詔書召卓,卓良久乃詣溫。溫責讓卓,卓應對不順。堅時在坐,前耳語謂溫曰:「卓不怖罪而鴟張大語,宜以召不時至,陳軍法斬之。」溫曰:「卓素著威名於隴蜀之間,今日殺之,西行無依。」堅曰:「明公親率王兵,威震天下,何賴於卓?觀卓所言,不假明公,輕上無禮,一罪也。章、遂跋扈經年,當以時進討,而卓雲未可,沮軍疑眾,二罪也。卓受任無功,應召稽留,而軒昂自高,三罪也。古之名將,仗鉞臨眾,未有不斷斬以示威者也,是以穰苴斬莊賈,魏絳戮楊幹。今明公垂意於卓,不即加誅,虧損威刑,於是在矣。」溫不忍發舉,乃曰:「君且還,卓將疑人。」堅因起出。章、遂聞大兵向至,黨眾離散,皆乞降。軍還,議者以軍未臨敵,不斷功賞,然聞堅數卓三罪,勸溫斬之,無不歎息。拜堅議郎。時長沙賊區星自稱將軍,眾萬餘人,攻圍城邑,乃以堅為長沙太守。到郡親率將士,施設方略,旬月之間,克破星等。魏書曰:堅到郡,郡中震服,任用良吏。敕吏曰:「謹遇良善,治官曹文書,必循治,以盜賊付太守。」周朝、郭石亦帥徒眾起於零、桂,與星相應。遂越境尋討,三郡肅然。漢朝錄前後功,封堅烏程侯。吳錄曰:是時廬江太守陸康從子作宜春長,為賊所攻,遣使求救於堅。堅整嚴救之。主簿進諫,堅答曰:「太守無文德,以征伐為功,越界攻討,以全異國。以此獲罪,何愧海內乎?」乃進兵往救,賊聞而走。

  靈帝崩,卓擅朝政,橫恣京城。諸州郡並興義兵,欲以討卓。江表傳曰:堅聞之,拊膺歎曰:「張公昔從吾言,朝廷今無此難也。」堅亦舉兵。荊州刺史王叡素遇堅無禮,堅過殺之。案王氏譜,叡字通耀,晉太保祥伯父也。吳錄曰:叡先與堅共擊零、桂賊,以堅武官,言頗輕之。及叡舉兵欲討卓,素與武陵太守曹寅不相能,楊言當先殺寅。寅懼,詐作案行使者光祿大夫溫毅檄,移堅,說叡罪過,令收行刑訖,以狀上。堅即承檄勒兵襲叡。叡聞兵至,登樓望之,遣問欲何為,堅前部答曰:「兵久戰勞苦,所得賞,不足以為衣服,詣使君更乞資直耳。」叡曰:「刺史豈有所吝?」便開庫藏,使自入視之,知有所遺不。兵進及樓下,叡見堅,驚曰:「兵自求賞,孫府君何以在其中?」堅曰:「被使者檄誅君。」叡曰:「我何罪?」堅曰:「坐無所知。」叡窮迫,刮金飲之而死。比至南陽,眾數萬人。南陽太守張咨聞軍至,晏然自若。英雄記曰:咨字子議,潁川人,亦知名。獻帝春秋曰:袁術表堅假中郎將。堅到南陽,移檄太守請軍糧。咨以問綱紀,綱紀曰:「堅鄰郡二千石,不應調發。」咨遂不與。堅以牛酒禮咨,咨明日亦答詣堅。酒酣,長沙主簿入白堅:「前移南陽,而道路不治,軍資不具,請收主簿推問意故。」咨大懼欲去,兵陳四周不得出。有頃,主簿複入白堅:「南陽太守稽停義兵,使賊不時討,請收出案軍法從事。」便牽咨於軍門斬之。郡中震栗,無求不獲。吳曆曰:初堅至南陽,咨既不給軍糧,又不肯見堅。堅欲進兵,恐有後患,乃詐得急疾,舉軍震惶,迎呼巫醫,禱祀山川。遣所親人說咨,言病困,欲以兵付咨。咨聞之,心利其兵,即將步騎五六百人詣營省堅。堅臥與相見。無何,卒然而起,按劍罵咨,遂執斬之。此語與本傳不同。前到魯陽,與袁術相見。術表堅行破虜將軍,領豫州刺吏。遂治兵於魯陽城。當進軍討卓,遣長史公仇稱將兵從事還州督促軍糧。施帳幔於城東門外,祖道送稱,官屬並會。卓遣步騎數萬人逆堅,輕騎數十先到。堅方行酒談笑,敕部曲整頓行陳,無得妄動。後騎漸益,堅徐罷坐,導引入城,乃謂左右曰:「向堅所以不即起者,恐兵相蹈籍,諸君不得入耳。」卓兵見堅士眾甚整,不敢攻城,乃引還。英雄記曰:初堅討董卓,到梁縣之陽人。卓亦遣兵步騎五千迎之,陳郡太守胡軫為大督護,呂布為騎督,其餘步騎將校都督者甚眾。軫字文才,性急,預宣言曰:「今此行也,要當斬一青綬,乃整齊耳。」諸將聞而惡之。軍到廣成,去陽人城數十裏。日暮,士馬疲極,當止宿,又本受卓節度宿廣成 ,秣馬飲食,以夜進兵,投曉攻城。諸將惡憚軫,欲賊敗其事,布等宣言「陽人城中賊已走,當追尋之;不然失之矣」,便夜進軍。城中守備甚設,不可掩襲。於是吏士饑渴,人馬甚疲,且夜至,又無塹壘。釋甲休息,而布又宣言相驚,雲「城中賊出來」。軍眾擾亂奔走,皆棄甲,失鞍馬。行十餘裏,定無賊,會天明,便還,拾取兵器,欲進攻城。城守已固,穿塹已深,軫等不能攻而還。堅移屯梁東,大為卓軍所攻,堅與數十騎潰圍而出。堅常著赤罽幘,乃脫幘令親近將祖茂著之。卓騎爭逐茂,故堅從間道得免。茂困迫,下馬,以幘冠塚間燒柱,因伏草中。卓騎望見,圍繞數重,定近覺是柱,乃去。堅複相收兵,合戰於陽人,大破卓軍,梟其都督華雄等。是時,或間堅於術,術懷疑,不運軍糧。江表傳曰:或謂術曰:「堅若得洛,不可複製,此為除狼而得虎也」,故術疑之。陽人去魯陽百餘裏,堅夜馳見術,畫地計校,曰:「所以出身不顧,上為國家討賊,下慰將軍家門之私讎。堅與卓非有骨肉之怨也,而將軍受譖潤之言,還相嫌疑!」江表傳載堅語曰:「大勳垂捷而軍糧不繼,此吳起所以歎泣於西河,樂毅所以遺恨於垂成也。原將軍深思之。」術踧唶,即調發軍糧。堅還屯。卓憚堅猛壯,乃遣將軍李傕等來求和親,今堅列疏子弟任刺史、郡守者,許表用之。堅曰:「卓逆天無道,蕩覆王室,今不夷汝三族,縣示四海,則吾死不瞑目,豈將與乃和親邪?」複進軍大穀,拒雒九十裏。山陽公載記曰:卓謂長史劉艾曰:「關東軍敗數矣,皆畏孤,無能為也。惟孫堅小戇,頗能用人,當語諸將,使知忌之。孤昔與周慎西征,慎圍邊、韓於金城。孤語張溫,求引所將兵為慎作後駐。溫不聽。孤時上言其形勢,知慎必不克。台今有本末。事未報,溫又使孤討先零叛羌,以為西方可一時蕩定。孤皆知其不然而不得止,遂行,留別部司馬劉靖將步騎四千屯安定,以為聲勢。叛羌便還,欲截歸道,孤小擊輒開,畏安定有兵故也。虜謂安定當數萬人,不知但靖也。時又上章言狀,而孫堅隨周慎行,謂慎求將萬兵造金城,使慎以二萬作後駐,邊、韓城中無宿穀,當於外運,畏慎大兵,不敢輕與堅戰,而堅兵足以斷其運道,兒曹用必還羌穀中,涼州或能定也。溫既不能用孤,慎又不用堅,自攻金城,壞其外垣,馳使語溫,自以克在旦夕,溫時亦自以計中也。而渡遼兒果斷(蔡園)〔葵園〕,慎棄輜重走,果如孤策。台以此封孤都鄉侯。堅以佐軍司馬,所見與人同,自為可耳。」艾曰:「堅雖時見計,故自不如李傕、郭汜。聞在美陽亭北,將千騎步與虜合 ,殆死,亡失印綬,此不為能也。」卓曰:「堅時烏合義從,兵不如虜精,且戰有利鈍。但當論山東大勢,終無所至耳。」艾曰:「山東兒驅略百姓,以作寇逆,其鋒不如人,堅甲利兵強弩之用又不如人,亦安得久?」卓曰:「然,但殺二袁、劉表、孫堅,天下自服從孤耳。」卓尋徙都西入關,焚燒雒邑。堅乃前入至雒,脩諸陵,平塞卓所發掘。江表傳曰:舊京空虛,數百里中無煙火。堅前入城,惆悵流涕。吳書曰:堅入洛,掃除漢宗廟,祠乙太牢。堅軍城南甄官井上,旦有五色氣,舉軍驚怪,莫有敢汲。堅令人入井,探得漢傳國璽,文曰「受命於天,既壽永昌」,方圜四寸,上紐交五龍,上一角缺。初,黃門張讓等作亂,劫天子出奔,左右分散,掌璽者以投井中。山陽公載記曰:袁術將僭號,聞堅得傳國璽,乃拘堅夫人而奪之。江表傳曰:案漢獻帝起居注雲「天子從河上還,得六璽於閣上」,又太康之初孫皓送金璽六枚,無有玉,明其偽也。虞喜志林曰:天子六璽者,文曰「皇帝之璽」、「皇帝行璽」、「皇帝信璽」、「天子之璽」、「天子行璽」、「天子信璽」。此六璽所封事異,故文字不同。獻帝起注雲「從河上還,得六玉璽於閣上」,此之謂也。傳國璽者,乃漢高祖所佩秦皇帝璽,世世傳受,號曰傳國璽。案傳國璽不在六璽之數,安得總其說乎?應氏漢官、皇甫世紀,其論六璽,文義皆符。漢宮傳國璽,文曰「受命於天,既壽且康」。「且康」「永昌」,二字為錯,未知兩家何者為得。金玉之精,率有光氣,加以神器秘寶,輝耀益彰,蓋一代之奇觀,將來之異聞,而以不解之故,強謂之偽,不亦誣乎!陳壽為破虜傳亦除此說,俱惑起居注,不知六璽殊名,與傳國為七者也。吳時無能刻玉,故天子以金為璽。璽雖以金,於文不異。吳降而送璽者送天子六璽,曩所得玉璽,乃古人遺印,不可施用。天子之璽,今以無有為難,不通其義者耳。臣松之以為孫堅於興義之中最有忠烈之稱,若得漢神器而潛匿不言,此為陰懷異志,豈所謂忠臣者乎?吳史欲以為國華,而不知損堅之令德。如其果然,以傳子孫,縱非六璽之數,要非常人所畜,孫皓之降,亦不得但送六璽,而寶藏傳國也。受命于天,奚取於歸命之堂,若如喜言,則此璽今尚在孫門。匹夫懷璧,猶曰有罪,而況斯物哉!訖,引軍還,住魯陽。吳錄曰:是時關東州郡,務相兼併以自強大。袁紹遣會稽周喁為豫州刺史,來襲取州。堅慨然歎曰:「同舉義兵,將救社稷。逆賊垂破而各若此,吾當誰與戮力乎!」言發涕下。喁字仁明,周昕之弟也。會稽典錄曰:初曹公興義兵,遣人 要喁,喁即收合兵眾,得二千人,從公征伐,以為軍師。後與堅爭豫州,屢戰失利。會次兄九江太守昂為袁術所攻,喁往助之。軍敗,還鄉里,為許貢所害。

  初平三年,術使堅征荊州,擊劉表。表遣黃祖逆於樊、鄧之間。堅擊破之,追渡漢水,遂圍襄陽,單馬行峴山,為祖軍士所射殺。典略曰;堅悉其眾攻表,表閉門,夜遣將黃祖潛出發兵。祖將兵欲還,堅逆與戰。祖敗走,竄峴山中。堅乘勝夜追祖,祖部兵從竹木間暗射堅,殺之。吳錄曰:堅時年三十七。英雄記曰:堅以初平四年正月七日死。又雲:劉表將呂公將兵緣山向堅,堅輕騎尋山討公。公兵下石。中堅頭,應時腦出物故。其不同如此也。兄子賁,帥將士眾就術,術複表賁為豫州刺史。

  堅四子:策、權、翊、匡。權既稱尊號,諡堅曰武烈皇帝。吳錄曰:尊堅廟曰始祖,墓曰高陵。志林曰:堅有五子:策、權、翊、匡,吳氏所生;少子朗,庶生也,一名仁。

  策字伯符。堅初興義兵,策將母徙居舒,與周瑜相友,收合士大夫,江、淮間人咸向之。江表傳曰:堅為硃俊所表,為佐軍,留家著壽春。策年十餘歲,已交結知名,聲譽發聞。有周瑜者,與策同年,亦英達夙成,聞策聲聞,自舒來造焉。便推結分好,義同斷金,勸策徙居舒,策從之。堅薨,還葬曲阿。已乃渡江居江都。魏書曰:策當嗣侯,讓與弟匡。

  徐州牧陶謙深忌策。策舅吳景,時為丹楊太守,策乃載母徙曲阿,與呂范、孫河俱就景,因緣召募得數百人。興平元年,從袁術。術甚奇之,以堅部曲還策。吳曆曰:初策在江都時,張紘有母喪。策數詣紘,咨以世務,曰:「方今漢祚中微,天下擾攘,英雄俊傑各擁眾營私,未有能扶危濟亂者也。先君與袁氏共破董卓,功業未遂,卒為黃祖所害。策雖暗稚,竊有微志,欲從袁揚州求先君餘兵,就舅氏於丹楊,收合流散,東據吳會,報讎雪恥,為朝廷外籓。君以為何如?」紘答曰:「既素空劣,方居衰絰之中,無以奉贊盛略。」策曰:「君高名播越,遠近懷歸。今日事計,決之於君,何得不紆慮啟告,副其高山之望?若微志得展,血讎得報,此乃君之勳力,策心所望也。」因涕泣橫流,顏色不變。紘見策忠壯內發,辭令慷慨,感其志言,乃答曰:「昔周道陵遲,齊、晉並興;王室已甯,諸侯貢職。今君紹先侯之軌,有驍武之名,若投丹楊,收兵吳會,則荊、揚可一,讎敵可報。據長江,奮威德,誅除群穢,匡輔漢室,功業侔於桓、文,豈徒外籓而已哉?方今世亂多難,若功成事立,當與同好俱南濟也。」策曰:「一與君同符合契,(同)有永固之分,今便行矣,以老母弱弟委付於君,策無複回顧之憂。」江表傳曰:策徑到壽春見袁術,涕泣而言曰:「亡父昔從長沙入討董卓,與明使君會於南陽,同盟結好;不幸遇難,勳業不終。策感惟先人舊恩,欲自憑結,原明使君垂察其誠。」術甚貴異之,然未肯還其父兵。術謂策曰:「孤始用貴舅為丹楊太守,賢從伯陽為都尉,彼精兵之地,可還依召募。」策遂詣丹楊依舅,得數百人,而為涇縣大帥祖郎所襲,幾至危殆。於是複往見術,術以堅餘兵千餘人還策。太傅馬日磾杖節安集關東,在壽春以禮辟策,表拜懷義校尉,術大將喬蕤、張勳皆傾心敬焉。術常歎曰:「使術有子如孫郎,死複何恨!」策騎士有罪,逃入術營,隱於內廄。策指使人就斬之,訖,詣術謝。術曰:「兵人好叛,當共疾之,何為謝也?」由是軍中益畏憚之。術初許策為九江太守,已而更用丹楊陳紀。後術欲攻徐州,從廬江太守陸康求米三萬斛。康不與,術大怒。策昔曾詣康,康不見,使主簿接之。策嘗銜恨。術遣策攻康,謂曰:「前錯用陳紀,每恨本意不遂。今若得康,廬江真卿有也。」策攻康,拔之,術複用其故吏劉勳為太守,策益失望。先是,劉繇為揚州刺史,州舊治壽春。壽春,術已據之,繇乃渡江治曲阿。時吳景尚在丹楊,策從兄賁又為丹楊都尉,繇至,皆迫逐之。景、賁退舍曆陽。繇遣樊能、于麋(陳)( 橫屯江津)〔屯橫江津〕,張英屯當利口,以距術。術自用故吏琅邪惠衢為揚州刺史,更以景為督軍中郎將,與賁共將兵擊英等,連年不克。策乃說術,乞助景等平定江東。江表傳曰:策說術雲:「家有舊恩在東,原助舅討橫江;橫江拔,因投本土召募,可得三萬兵,以佐明使君匡濟漢室。」術知其恨,而以劉繇據曲阿,王朗在會稽,謂策未必能定,故許之。術表策為折沖校尉,行殄寇將軍,兵財千餘,騎數十匹,賓客原從者數百人。比至曆陽,眾五六千。策母先自曲阿徙於曆陽,策又徙母阜陵,渡江轉鬥,所向皆破,莫敢當其鋒,而軍令整肅,百姓懷之。江表傳曰:策渡江攻繇牛渚營,盡得邸閣糧谷、戰具,是歲興平二年也。時彭城相薛禮、下邳相笮融依繇為盟主,禮據秣陵城,融屯縣南。策先攻融,融出兵交戰,斬首五百餘級,融即閉門不敢動。因渡江攻禮,禮突走,而樊能、于麋等複合眾襲奪牛渚屯。策聞之,還攻破能等,獲男女萬餘人。複下攻融,為流矢所中,傷股,不能乘馬,因自輿還牛渚營。或叛告融曰:「孫郎被箭已死。」融大喜,即遣將於茲鄉策。策遣步騎數百挑戰,設伏於後,賊出擊之,鋒刃未接而偽走,賊追入伏中,乃大破之,斬首千餘級。策因往到融營下,令左右大呼曰:「孫郎竟雲何!」賊於是驚怖夜遁。融聞策尚在,更深溝高壘,繕治守備。策以融所屯地勢險固,乃舍去,攻破繇別將於海陵,轉攻湖孰、江乘,皆下之。

  策為人,美姿顏,好笑語,性闊達聽受,善於用人,是以士民見者,莫不盡心,樂為致死。劉繇棄軍遁逃,諸郡守皆捐城郭奔走。江表傳曰:策時年少,雖有位號,而士民皆呼為孫郎。百姓聞孫郎至,皆失魂魄;長吏委城郭,竄伏山草。及至,軍士奉令,不敢虜略,雞犬菜茹,一無所犯,民乃大悅,競以牛酒詣軍。劉繇既走,策入曲阿勞賜將士,遣將陳寶詣阜陵迎母及弟。發恩布令,告諸縣:「其劉繇、笮融等故鄉部曲來降首者,一無所問;樂從軍者,一身行,複除門戶;不樂者,勿強也。」旬日之間,四面雲集,得見兵二萬餘人,馬千餘匹,威震江東,形勢轉盛。吳人嚴白虎等眾各萬餘人,處處屯聚。吳景等欲先擊破虎等,乃至會稽。策曰:「虎等群盜,非有大志,此成禽耳。」遂引兵渡浙江,據會稽,屠東冶,乃攻破虎等。吳錄曰:時有烏程鄒他、錢銅及前合浦太守嘉興王晟等,各聚眾萬餘或數千。引兵撲討,皆攻破之。策母吳氏曰:「晟與汝父有升堂見妻之分,今其諸子兄弟皆已梟夷,獨餘一老翁,何足複憚乎?」乃舍之,餘鹹族誅。策自討虎,虎高壘堅守,使其弟輿請和。許之。輿請獨與策會面約。既會,策引白刃斫席,輿體動,策笑曰:「聞卿能坐躍,剿捷不常,聊戲卿耳!」輿曰:「我見刃乃然。」策知其無能也,乃以手戟投之,立死。輿有勇力,虎眾以其死也,甚懼。進攻破之。虎奔餘杭,投許昭於虜中。程普請擊昭,策曰:「許昭有義於舊君,有誠於故友,此丈夫之志也。」乃舍之。臣松之案:許昭有義於舊君,謂濟盛憲也,事見後注。有誠於故友,則受嚴白虎也。盡更置長吏,策自領會稽太守,複以吳景為丹楊太守,以孫賁為豫章太守;分豫章為廬陵郡,以賁弟輔為廬陵太守,丹楊硃治為吳郡太守。彭城張昭、廣陵張紘、秦松、陳端等為謀主。江表傳曰:策遣奉正都尉劉由、五官掾高承奉章詣許,拜獻方物。時袁術僭號,策以書責而絕之。吳錄載策使張紘為書曰:「蓋上天垂司過之星,聖王建敢諫之鼓,設非謬之備,急箴闕之言,何哉?凡有所長,必有所短也。去冬傳有大計,無不悚懼;旋知供備貢獻,萬夫解惑。頃聞建議,複欲追遵前圖,即事之期,便有定月。益使憮然,想是流妄;設其必爾,民何望乎?曩日之舉義兵也,天下之士所以回應者,董卓擅廢置,害太后、弘農王,略烝宮人,發掘園陵,暴逆至此,故諸州郡雄豪聞聲慕義。神武外振,卓遂內殲。元惡既斃,幼主東顧,俾保傅宣命,欲令諸軍振旅,(於)河北通謀黑山,曹操放毒東徐,劉表稱亂南荊,公孫瓚炰烋北幽,劉繇決力江滸,劉備爭 盟淮隅,是以未獲承命櫜弓戢戈也。今備、繇既破,操等饑餒,謂當與天下合謀,以誅丑類。舍而不圖,有自取之志,非海內所望,一也。昔成湯伐桀,稱有夏多罪;武王伐紂,曰殷有罪罰重哉。此二王者,雖有聖德,宜當君世;如使不遭其時,亦無繇興矣。幼主非有惡於天下,徒以春秋尚少,脅於強臣,若無過而奪之,懼未合於湯、武之事,二也。卓雖狂狡,至廢主自與,亦猶未也,而天下聞其桀虐,攘臂同心而疾之,以中土希戰之兵,當邊地勁悍之虜,所以斯須遊魂也。今四方之人,皆玩敵而便戰鬥矣,可得而勝者,以彼亂而我治,彼逆而我順也。見當世之紛若,欲大舉以臨之,適足趣禍,三也。天下神器,不可虛幹,必須天贊與人力也。殷湯有白鳩之祥,周武有赤烏之瑞,漢高有星聚之符,世祖有神光之徵,皆因民困悴於桀、紂之政,毒苦於秦、莽之役,故能芟去無道,致成其志。今天下非患於幼主,未見受命之應驗,而欲一旦卒然登即尊號,未之或有,四也。天子之貴,四海之富,誰不欲焉?義不可,勢不得耳。陳勝、項籍、王莽、公孫述之徒,皆南面稱孤,莫之能濟。帝王之位,不可橫冀,五也。幼主岐嶷,若除其偪,去其鯁,必成中興之業。夫致主於周成之盛,自受旦、奭之美,此誠所望於尊明也。縱使幼主有他改異,猶望推宗室之譜屬,論近親之賢良,以紹劉統,以固漢宗。皆所以書功金石,圖形丹青,流慶無窮,垂聲管紘。舍而不為,為其難者,想明明之素,必所不忍,六也。五世為相,權之重,勢之盛,天下莫得而比焉。忠貞者必曰宜夙夜思惟,所以扶國家之躓頓,念社稷之危殆,以奉祖考之志,以報漢室之恩。其忽履道之節而強進取之欲者,將曰天下之人非家吏則門生也,孰不從我?四方之敵非吾匹則吾役也,誰能違我?盍乘累世之勢,起而取之哉?二者殊數,不可不詳察,七也。所貴於聖哲者,以其審於機宜,慎於舉措。若難圖之事,難保之勢,以激群敵之氣,以生眾人之心,公義故不可,私計又不利,明哲不處,八也。世人多惑於圖緯而牽非類,比合文字以悅所事,苟以阿上惑眾,終有後悔者,自往迄今,未嘗無之,不可不深擇而熟思,九也。九者,尊明所見之餘耳,庶備起予,補所遺忘。忠言逆耳,幸留神聽!」典略雲張昭之辭。臣松之以為張昭雖名重,然不如紘之文也,此書必紘所作。曹公表策為討逆將軍,封為吳侯。江表傳曰:建安二年夏,漢朝遣議郎王誧奉戊辰詔書曰:「董卓逆亂,凶國害民。先將軍堅念在平討,雅意未遂,厥美著聞。策遵善道,求福不回。今以策為騎都尉,襲爵烏程侯,領 會稽太守。」又詔敕曰:「故左將軍袁術不顧朝恩,坐創凶逆,造合虛偽,欲因兵亂,詭詐百姓,聞其言以為不然。定得使持節平東將軍領徐州牧溫侯布上術所造惑眾妖妄,知術鴟梟之性,遂其無道,修治王宮,署置公卿,郊天祀地,殘民害物,為禍深酷。布前後上策乃心本朝,欲還討術,為國效節,乞加顯異。夫縣賞俟功,惟勤是與,故便寵授,承襲前邑,重以大郡,榮耀兼至,是策輸力竭命之秋也。其亟與布及行吳郡太守安東將軍陳瑀戮力一心,同時赴討。」策自以統領兵馬,但以騎都尉領郡為輕,欲得將軍號,(及)使人諷誧,誧便承制假策明漢將軍。是時,陳瑀屯海西,策奉詔治嚴,當與布、瑀參同形勢。行到錢塘,瑀陰圖襲策,遣都尉萬演等密渡江,使持印傳三十餘紐與賊丹楊、宣城、涇、陵陽、始安、黟、歙諸險縣大帥祖郎、焦已及吳郡烏程嚴白虎等,使為內應,伺策軍發,欲攻取諸郡。策覺之,遣呂范、徐逸攻瑀於海西,大破瑀,獲其吏士妻子四千人。山陽公載記曰:瑀單騎走冀州,自歸袁紹,紹以為故安都尉。吳錄載策上表謝曰:「臣以固陋,孤持邊陲。陛下廣播高澤,不遺細節,以臣襲爵,兼典名郡。仰榮顧寵,所不克堪。興平二年十二月二十日,於吳郡曲阿得袁術所呈表,以臣行殄寇將軍;至被詔書,乃知詐擅。雖輒捐廢,猶用悚悸。臣年十七,喪失所怙,懼有不任堂構之鄙,以忝析薪之戒,誠無去病十八建功,世祖列將弱冠佐命。臣初領兵,年未弱冠,雖駑懦不武,然思竭微命。惟術狂惑,為惡深重。臣憑威靈,奉辭罰罪,庶必獻捷,以報所授。」臣松之案:本傳雲孫堅以初平三年卒,策以建安五年卒,策死時年二十六,計堅之亡,策應十八,而此表雲十七,則為不符。張璠漢紀及吳曆並以堅初平二年死,此為是而本傳誤也。江表傳曰:建安三年,策又遣使貢方物,倍於元年所獻。其年,制書轉拜討逆將軍,改封吳侯。後術死,長史楊弘、大將張勳等將其眾欲就策,廬江太守劉勳要擊,悉虜之,收其珍寶以歸。策聞之,偽與勳好盟。勳新得術眾,時豫章上繚宗民萬餘家在江東,策勸勳攻取之。勳既行,策輕軍晨夜襲拔廬江,勳眾盡降,勳獨與麾下數百人自歸曹公。江表傳曰:策被詔敕,與司空曹公、衛將軍董承、益州牧劉璋等並力討袁術、劉表。軍嚴當進,會術死,術從弟胤、女婿黃猗等畏懼曹公,不敢守壽春,乃共舁術棺柩,扶其妻子及部曲男女,就劉勳於皖城。勳糧食少,無以相振,乃遣從弟偕告糴於豫章太守華歆。歆郡素少穀,遣吏將偕就海昏上繚,使諸宗帥共出三萬斛米以與偕。偕往曆月,才得 數千斛。偕乃報勳,具說形狀,使勳來襲取之。勳得偕書,使潛軍到海昏邑下。宗帥知之,空壁逃匿,勳了無所得。時策西討黃祖,行及石城,聞勳輕身詣海昏,便分遣從兄賁、輔率八千人於彭澤待勳,自與周瑜率二萬人步襲皖城,即克之,得術百工及鼓吹部曲三萬餘人,並術、勳妻子。表用汝南李術為廬江太守,給兵三千人以守皖,皆徙所得人東詣吳。賁、輔又於彭澤破勳。勳走入楚江,從尋陽步上到置馬亭,聞策等已克皖,乃投西塞。至沂,築壘自守,告急於劉表,求救於黃祖。祖遣太子射船軍五千人助勳。策複就攻,大破勳。勳與偕北歸曹公,射亦遁走。策收得勳兵二千餘人,船千艘,遂前進夏口攻黃祖。時劉表遣從子虎、南陽韓晞將長矛五千,來為黃祖前鋒。策與戰,大破之。吳錄載策表曰:「臣討黃祖,以十二月八日到祖所屯沙羨縣。劉表遣將助祖,並來趣臣。臣以十一日平旦部所領江夏太守行建威中郎將周瑜、領桂陽太守行征虜中郎將呂範、領零陵太守行蕩寇中郎將程普、行奉業校尉孫權、行先登校尉韓當、行武鋒校尉黃蓋等同時俱進。身跨馬櫟陳,手擊急鼓,以齊戰勢。吏士奮激,踴躍百倍,心精意果,各競用命。越渡重塹,迅疾若飛。火放上風,兵激煙下,弓弩併發,流矢雨集,日加辰時,祖乃潰爛。鋒刃所截,猋火所焚,前無生寇,惟祖迸走。獲其妻息男女七人,斬虎、(狼)韓晞已下二萬餘級,其赴水溺者一萬餘口,船六千餘艘,財物山積。雖表未禽,祖宿狡猾,為表腹心,出作爪牙,表之鴟張,以祖氣息,而祖家屬部曲,掃地無餘,表孤特之虜,成鬼行屍。誠皆聖朝神武遠振,臣討有罪,得效微勤。」是時哀紹方強,而策並江東,曹公力未能逞,且欲撫之。吳曆曰:曹公聞策平定江南,意甚難之,常呼「猘兒難與爭鋒也」。乃以弟女配策小弟匡,又為子章取賁女,皆禮辟策弟權、翊,又命揚州刺史嚴象舉權茂才。

  建安五年,曹公與袁紹相拒於官渡,策陰欲襲許,迎漢帝,吳錄曰:時有高岱者,隱於餘姚,策命出使會稽丞陸昭逆之,策虛己候焉。聞其善左傳,乃自玩讀,欲與論講。或謂之曰:「高岱以將軍但英武而已,無文學之才,若與論傳而或雲不知者,則某言符矣。」又謂岱曰:「孫將軍為人,惡勝己者,若每問,當言不知,乃合意耳。如皆辨義,此必危殆。」岱以為然,及與論傳,或答不知。策果怒,以為輕己,乃囚之。知交及時人皆露坐為請。策登樓,望見數裏中填滿。策惡其收眾心,遂殺之。岱字孔文,吳郡人也。受性聰達,輕財貴義。其友士拔奇,取於未顯,所友八人,皆世之英偉也。太守盛憲以為上計,舉孝廉。許貢來領郡,岱將憲避難於許昭家,求救於陶謙。謙未即救,岱憔悴泣血,水漿不入口。謙感其忠壯,有申包胥之義,許為出軍,以書與貢。岱得謙書以還,而貢已囚其母。吳人大小皆為危竦,以貢宿忿,往必見害。岱言在君則為君,且母在牢獄,期於當往,若得入見,事自當解。遂通書自白,貢即與相見。才辭敏捷,好自陳謝,貢登時出其母。岱將見貢,語友人張允、沈昬令豫具船,以貢必悔,當追逐之。出便將母乘船易道而逃。貢須臾遣人追之,令追者若及於船,江上便殺之,已過則止。使與岱錯道,遂免。被誅時,年三十餘。江表傳曰:時有道士琅邪于吉,先寓居東方,往來吳會,立精舍,燒香讀道書,製作符水以治病,吳會人多事之。策嘗於郡城門樓上,集會諸將賓客,吉乃盛服杖小函,漆畫之,名為仙人鏵,趨度門下。諸將賓客三分之二下樓迎拜之,掌賓者禁呵不能止。策即令收之。諸事之者,悉使婦女入見策母,請救之。母謂策曰:「于先生亦助軍作福,醫護將士,不可殺之。」策曰:「此子妖妄,能幻惑眾心,遠使諸將不復相顧君臣之禮,盡委策下樓拜之,不可不除也。」諸將複連名通白事陳乞之,策曰:「昔南陽張津為交州刺史,舍前聖典訓,廢漢家法律,嘗著絳帕頭,鼓琴燒香,讀邪俗道書,雲以助化,卒為南夷所殺。此甚無益,諸君但未悟耳。今此子已在鬼籙,勿複費紙筆也。」即催斬之,縣首於巿。諸事之者,尚不謂其死而雲屍解焉,複祭祀求福。志林曰:初順帝時,琅邪宮崇詣闕上師于吉所得神書於曲陽泉水上,白素硃界,號太平青領道,凡百餘卷。順帝至建安中,五六十歲,于吉是時近已百年,年在耄悼,禮不加刑。又天子巡狩,問百年者,就而見之,敬齒以親愛,聖王之至教也。吉罪不及死,而暴加酷刑,是乃謬誅,非所以為美也。喜推考桓王之薨,建安五年四月四日。是時曹 、袁相攻,未有勝負。案夏侯元讓與石威則書,袁紹破後也。書雲:「授孫賁以長沙,業張津以零、桂。」此為桓王於前亡,張津於後死,不得相讓,譬言津之死意矣。臣松之案:太康八年,廣州大中正王範上交廣二州春秋。建安六年,張津猶為交州牧。江表傳之虛如志林所雲。搜神記曰:策欲渡江襲許,與吉俱行。時大旱,所在熇厲。策催諸將士使速引船,或身自早出督切,見將吏多在吉許,策因此激怒,言:「我為不如于吉邪,而先趨務之?」便使收吉。至,呵問之曰:「天旱不雨,道塗艱澀,不時得過,故自早出,而卿不同憂戚,安坐船中作鬼物態,敗吾部伍,今當相除。」令人縛置地上暴之,使請雨,若能感天日中雨者,當原赦,不爾行誅。俄而雲氣上蒸,膚寸而合,比至日中,大雨總至,溪澗盈溢。將士喜悅,以為吉必見原,並往慶慰。策遂殺之。將士哀惜,共藏其屍。天夜,忽更興雲覆之;明旦往視,不知所在。案江表傳、搜神記于吉事不同,未詳孰是。密治兵,部署諸將。未發,會為故吳郡太守許貢客所殺。先是,策殺貢,貢小子與客亡匿江邊。策單騎出,卒與客遇,客擊傷策。江表傳曰:廣陵太守陳登治射陽,登即瑀之從兄子也。策前西征,登陰複遣間使,以印綬與嚴白虎餘黨,圖為後害,以報瑀見破之辱。策歸,複討登。軍到丹徒,須待運糧。策性好獵,將步騎數出。策驅馳逐鹿,所乘馬精駿,從騎絕不能及。初,吳郡太守許貢上表於漢帝曰:「孫策驍雄,與項籍相似,宜加貴寵,召還京邑。若被詔不得不還,若放於外必作世患。」策候吏得貢表,以示策。策請貢相見,以責讓貢。貢辭無表,策即令武士絞殺之。貢奴客潛民間,欲為貢報讎。獵日,卒有三人即貢客也。策問:「爾等何人?」答雲:「是韓當兵,在此射鹿耳。」策曰:「當兵吾皆識之,未嘗見汝等。」因射一人,應弦而倒。餘二人怖急,便舉弓射策,中頰。後騎尋至,皆刺殺之。九州春秋曰:策聞曹公北征柳城,悉起江南之眾,自號大司馬,將北襲許,恃其勇,行不設備,故及於難。孫盛異同評曰:凡此數書,各有所失。孫策雖威行江外,略有六郡,然黃祖乘其上流,陳登間其心腹,且深險強宗,未盡歸複,曹、袁虎爭,勢傾山海,策豈暇遠師汝、潁,而遷帝於吳、越哉?斯蓋庸人之所鑒見,況策達於事勢者乎?又案袁紹以建安五年至黎陽,而策以四月遇害,而志雲策聞曹公與紹相拒於官渡,謬矣。伐登之言,為有證也。又江表傳說策悉識韓當軍士,疑此為詐,便射殺一人。夫三軍將士或有新附,策為大將,何能悉識?以所不識,便射殺之,非 其論也,又策見殺在五年,柳城之役在十二年,九州春秋乖錯尤甚矣。臣松之案:傅子亦雲曹公征柳城,將襲許。記述若斯,何其疏哉!然孫盛所譏,未為悉是。黃祖始被策破,魂氣未反,(但)劉表君臣本無兼併之志,雖在上流,何辦規擬吳會?策之此舉,理應先圖陳登,但舉兵所在,不止登而已。于時強宗驍帥,祖郎、嚴虎之徒,禽滅已盡,所餘山越,蓋何足慮?然則策之所規,未可謂之不暇也。若使策志獲從,大權在手,淮、泗之間,所在皆可都,何必畢志江外,其當遷帝於揚、越哉?案魏武紀,武帝以建安四年已出屯官渡,乃策未死之前,久與袁紹交兵,則國志所雲不為謬也。許貢客。無聞之小人,而能感識恩遇,臨義忘生,卒然奮發,有侔古烈矣。詩雲:「君子有徽猷,小人與屬。」貢客其有焉。創甚,請張昭等謂曰:「中國方亂,夫以吳、越之眾,三江之固,足以觀成敗。公等善相吾弟!」呼權佩以印綬,謂曰:「舉江東之眾,決機於兩陳之間,與天下爭衡,卿不如我;舉賢任能,各盡其心,以保江東,我不知卿。」至夜卒,時年二十六。吳曆曰:策既被創,醫言可治,當好自將護,百日勿動。策引鏡自照,謂左右曰:「面如此,尚可複建功立事乎?」椎幾大奮,創皆分裂,其夜卒。搜神記曰:策既殺于吉,每獨坐,彷彿見吉在左右,意深惡之,頗有失常。後治創方差,而引鏡自照,見吉在鏡中,顧而弗見,如是再三,因撲鏡大叫,創皆崩裂,須臾而死。

  權稱尊號,追諡策曰長沙桓王,封子紹為吳侯,後改封上虞侯。紹卒,子奉嗣。孫皓時,訛言謂奉當立,誅死。

  評曰:孫堅勇摯剛毅,孤微發跡,導溫戮卓,山陵杜塞,有忠壯之烈。策英氣傑濟,猛銳冠世,覽奇取異,志陵中夏。然皆輕佻果躁,隕身致敗。且割據江東,策之基兆也,而權尊崇未至,子止侯爵,於義儉矣。孫盛曰:孫氏兄弟皆明略絕群。創基立事,策之由也,自臨終之日,顧命委權。夫意氣之間,猶有刎頸,況天倫之篤愛,豪達之英鑒,豈吝名號於既往,違本情之至實哉?抑將遠思虛盈之數,而慎其名器者乎?夫正本定名,為國之大防;杜絕疑貳,消釁之良謨。是故魯隱矜義,終致羽父之禍;宋宣懷仁,卒有殤公之哀。皆心存小善,而不達經綸之圖;求譽當年,而不思貽厥之謀。可謂輕千乘之國,蹈道則未也。孫氏因擾攘之際,得奮其縱橫之志,業非積德之基,邦無磐石之固,勢一則祿祚可終,情乖則禍亂塵起,安可不防微於未兆,慮難於將來?壯哉!策為首事之君,有吳開國之主;將相在列,皆其舊也,而嗣子弱劣,析薪弗荷,奉援則魯桓、田巿之難作,崇之則與夷、子馮之禍興。是以正名定本,使貴賤殊邈,然後國無陵肆之責,後嗣罔猜忌之嫌,群情絕異端之論,不逞杜覬覦之心;於情雖違,於事雖儉,至於括囊遠圖,永保維城,可謂為之於其未有,治之於其未亂者也。陳氏之評,其未達乎!

大破之,臨陳所斬及投兵降首數萬人。劉備奔走,僅以身免。吳曆曰:權以使聘魏,具上破備獲印綬及首級、所得土地,並表將吏功勤宜加爵賞之意。文帝報使,致鼲子裘、明光鎧、騑馬,又以素書所作典論及詩賦與權。魏書載詔答曰:「老虜邊窟,越險深入,曠日持久,內迫罷弊,外困智力,故見身於雞頭,分兵擬西陵,其計不過謂可轉足前跡以搖動江東。根未著地,摧折其支,雖未刳備五臟,使身首分離,其所降誅,亦足使虜部眾凶懼。昔吳漢先燒荊門,後發夷陵,而子陽無所逃其死;來歙始襲略陽,文叔喜之,而知隗囂無所施其巧。今討此虜,正似其事,將軍勉建方略,務全獨克。」

  初權外讬事魏,而誠心不款。魏乃遣侍中辛毗、尚書桓階往與盟誓,並徵任子,權辭讓不受。秋九月,魏乃命曹休、張遼、臧霸出洞口,曹仁出濡須,曹真、夏侯尚、張郃、徐晃圍南郡。權遣呂範等督五軍,以舟軍拒休等,諸葛瑾、潘璋、楊粲救南郡,硃桓以濡須督拒仁。時揚、越蠻夷多未平集,內難未弭,故權卑辭上書,求自改厲,「若罪在難除,必不見置,當奉還土地民人,乞寄命交州,以終餘年。」文帝報曰:「君生於擾攘之際,本有從橫之志,降身奉國,以享茲祚。自君策名已來,貢獻盈路。討備之功,國朝仰成。埋而掘之,古人之所恥。國語曰:狸埋之,狸掘之,是以無成功。朕之與君,大義已定,豈樂勞師遠臨江漢?廊廟之議,王者所不得專;三公上君過失,皆有本末。朕以不明,雖有曾母投杼之疑,猶冀言者不信,以為國福。故先遣使者犒勞,又遣尚書、侍中踐脩前言,以定任子。君遂設辭,不欲使進,議者怪之。魏略載魏三公奏曰:「臣聞枝大者披心,尾大者不掉,有國有家之所慎也。昔漢承秦弊,天下新定,大國之王,臣節未盡,以蕭、張之謀不備錄之,至使六王前後反叛,已而伐之,戎車不輟。又文、景守成,忘戰戢役,驕縱吳、楚,養虺成蛇,既為社稷大憂,蓋前事之不忘,後事之師也。吳王孫權,幼豎小子,無尺寸之功,遭遇兵亂,因父兄之緒,少蒙翼卵昫伏之恩,長含鴟梟反逆之性,背棄天施,罪惡積大。複與關羽更相覘伺,逐利見便,挾為卑辭。先帝知權奸以求用,時以於禁敗於水災,等當討羽,因以委權。先帝委裘下席,權不盡心,誠在惻怛,欲因大喪,寡弱王室,希讬董桃傳先帝令,乘未得報許,擅取襄陽,及見驅逐,乃更折節。邪辟之態,巧言如流,雖重驛累使,發遣禁等,內包隗囂顧望之奸,外欲緩誅,支仰蜀賊。聖朝含弘,既加不忍,優而赦之,與之更始,猥乃割地王之,使南面稱孤,兼官累位,禮備九命,名馬百駟,以成其勢,光寵顯赫,古今無二。權為犬羊之姿,橫被虎豹之文,不思靖力致死之節,以報無量不世之恩。臣每見所下權前後章表,又以愚意采察權旨,自以阻帶江湖,負固不服,狃忄犬累世,詐偽成功,上有尉佗、英布之計,下誦伍被屈強之辭,終非不侵不叛之臣。以為晁錯不發削弱王侯之謀,則七國同衡,禍久而大;蒯通不決襲曆下之策,則田橫自慮,罪深變重。臣謹考之周禮九伐之法,平權兇惡,逆節萌生,見罪十五。昔九黎亂德,黃帝加誅;項羽罪十,漢祖不舍。權所犯罪釁明白,非仁恩所養,宇宙所容。臣請免權官,鴻臚削爵土,捕治罪。敢有不從,移兵進 討,以明國典好惡之常,以靜三州元元之苦。」其十五條,文多不載。又前都尉浩周勸君遣子,乃實朝臣交謀,以此蔔君,君果有辭,外引隗囂遣子不終,內喻竇融守忠而已。世殊時異,人各有心。浩周之還,口陳指麾,益令議者發明眾嫌,終始之本,無所據仗,故遂俯仰從群臣議。今省上事,款誠深至,心用慨然,悽愴動容。即日下詔,敕諸軍但深溝高壘,不得妄進。若君必效忠節,以解疑議,登身朝到,夕召兵還。此言之誠,有如大江!」魏略曰:浩周字孔異,上黨人。建安中仕為蕭令,至徐州刺史。後領護於禁軍,軍沒,為關羽所得。權襲羽,並得周,甚禮之。及文帝即王位,權乃遣周,為箋魏王曰:「昔討關羽,獲于將軍,即白先王,當發遣之。此乃奉款之心,不言而發。先王未深留意,而謂權中間複有異圖,愚情慺慺,用未果決。遂值先王委離國祚,殿下承統,下情始通。公私契闊,未獲備舉,是令本誓未即昭顯。梁寓傳命,委曲周至,深知殿下以為意望。權之赤心,不敢有他,原垂明恕,保權所執。謹遣浩周、東裏袞,至情至實,皆周等所具。」又曰:「權本性空薄,文武不昭,昔承父兄成軍之緒,得為先王所見獎飾,遂因國恩,撫綏東土。而中間寡慮,庶事不明,畏威忘德,以取重戾。先王恩仁,不忍遐棄,既釋其宿罪,且開明信。雖致命虜廷,梟獲關羽,功效淺薄,未報萬一。事業未究,先王即世。殿下踐阼,威仁流邁,私懼情原未蒙昭察。梁寓來到,具知殿下不遂疏遠,必欲撫錄,追本先緒。權之得此,欣然踴躍,心開目明,不勝其慶。權世受寵遇,分義深篤,今日之事,永執一心,惟察慺慺,重垂含覆。」又曰:「先王以權推誠已驗,軍當引還,故除合肥之守,著南北之信,令權長驅不復後顧。近得守將周泰、全琮等白事,過月六日,有馬步七百,徑到橫江,又督將馬和複將四百人進到居巢,琮等聞有兵馬渡江,視之,為兵馬所擊,臨時交鋒,大相殺傷。卒得此問,情用恐懼。權實在遠,不豫聞知,約敕無素,敢謝其罪。又聞張征東、硃橫海今複還合肥,先王盟要,由來未久,且權自度未獲罪釁,不審今者何以發起,牽軍遠次?事業未訖,甫當為國討除賊備,重聞斯問,深使失圖。凡遠人所恃,在於明信,原殿下克卒前分,開示坦然,使權誓命,得卒本規。凡所原言,周等所當傳也。」初東裏袞為于禁軍司馬,前與周俱沒,又俱還到,有詔皆見之。帝問周等,周以為權必臣服,而東裏袞謂其不可必服。帝悅周言,以為有以知之。是歲冬,魏王受漢禪,遣使以權為吳王,詔使周與使者俱往。周既致詔命,時與 權私宴,謂權曰:「陛下未信王遣子入侍也,周以闔門百口明之。」權因字謂周曰:「浩孔異,卿乃以舉家百口保我,我當何言邪?」遂流涕沾襟。及與周別,又指天為誓。周還之後,權不遣子而設辭,帝乃久留其使。到八月,權上書謝,又與周書曰:「自道路開通,不忘脩意。既新奉國命,加知起居,假歸河北,故使情問不獲果至。望想之勞,曷雲其已。孤以空闇,分信不昭,中間招罪,以取棄絕,幸蒙國恩,複見赦宥,喜乎與君克卒本圖。傳不雲乎,雖不能始,善終可也。」又曰:「昔君之來,欲令遣子入侍,于時傾心歡以承命,徒以登年幼,欲假年歲之間耳。而赤情未蒙昭信,遂見討責,常用慚怖。自頃國恩,複加開導,忘其前愆,取其後效,喜得因此尋竟本誓。前已有表具說遣子之意,想君假還,已知之也。」又曰:「今子當入侍,而未有妃耦,昔君念之,以為可上連綴宗室若夏侯氏,雖中間自棄,常奉戢在心。當垂宿念,為之先後,使獲攀龍附驥,永自固定。其為分惠,豈有量哉!如是欲遣孫長緒與小兒俱入,奉行禮聘,成之在君。」又曰:「小兒年弱,加教訓不足,念當與別,為之緬然,父子恩情,豈有已邪!又欲遣張子布追輔護之。孤性無餘,凡所欲為,今盡宣露。惟恐赤心不先暢達,是以具為君說之,宜明所以。」於是詔曰:「權前對浩周,自陳不敢自遠,樂委質長為外臣,又前後辭旨,頭尾擊地,此鼠子自知不能保爾許地也。又今與周書,請以十二月遣子,複欲遣孫長緒、張子布隨子俱來,彼二人皆權股肱心腹也。又欲為子於京師求婦,此權無異心之明效也。」帝既信權甘言,且謂周為得其真,而權但華偽,竟無遣子意。自是之後,帝既彰權罪,周亦見疏遠,終身不用。權遂改年,臨江拒守。冬十一月,大風,範等兵溺死者數千,餘軍還江南。曹休使臧霸以輕船五百、敢死萬人襲攻徐陵,燒攻城車,殺略數千人。將軍全琮、徐盛追斬魏將尹盧,殺獲數百。十二月,權使太中大夫鄭泉聘劉備于白帝,始複通也。江表傳曰:權雲:「近得玄德書,已深引咎,求復舊好。前所以名西為蜀者,以漢帝尚存故耳,今漢已廢,自可名為漢中王也。」吳書曰:鄭泉字文淵,陳郡人。博學有奇志,而性嗜酒,其間居每曰:「原得美酒滿五百斛船,以四時甘脆置兩頭,反覆沒飲之,憊即住而啖肴膳。酒有鬥升減,隨即益之,不亦快乎!」權以為郎中。嘗與之言:「卿好於眾中面諫,或失禮敬,甯畏龍鱗乎?」對曰:「臣聞君明臣直,今值朝廷上下無諱,實恃洪恩,不畏龍鱗。」後侍宴,權乃怖之,使提出付有司促治罪。泉臨出屢 顧,權呼還,笑曰:「卿言不畏龍鱗,何以臨出而顧乎?」對曰:「實侍恩覆,知無死憂,至當出閤,感惟威靈,不能不顧耳。」使蜀,劉備問曰:「吳王何以不答吾書,得無以吾正名不宜乎?」泉曰:「曹操父子陵轢漢室,終奪其位。殿下既為宗室,有維城之責,不荷戈執殳為海內率先,而於是自名,未合天下之議,是以寡君未複書耳。」備甚慚恧。泉臨卒,謂同類曰:「必葬我陶家之側,庶百歲之後化而成土,幸見取為酒壺,實獲我心矣。」然猶與魏文帝相往來,至後年乃絕。是歲改夷陵為西陵。

  二年春正月,曹真分軍據江陵中州。是月,城江夏山。改四分,用乾象曆。江表傳曰:權推五德之運,以為土行用未祖辰臘。志林曰:土行以辰臘,得其數矣。土盛於戌,而以未祖,其義非也。土生於未,故未為坤初。是以月令:建未之月,祀黃精於郊,祖用其盛。今祖用其始,豈應運乎?三月,曹仁遣將軍常彫等,以兵五千,乘油船,晨渡濡須中州。仁子泰因引軍急攻硃桓,桓兵拒之,遣將軍嚴圭等擊破彫等。是月,魏軍皆退。夏四月,權群臣勸即尊號,權不許。江表傳曰:權辭讓曰:「漢家堙替,不能存救,亦何心而競乎?」群臣稱天命符瑞,固重以請。權未之許,而謂將相曰:「往年孤以玄德方向西鄙,故先命陸遜選眾以待之。聞北部分,欲以助孤,孤內嫌其有挾,若不受其拜,是相折辱而趣其速發,便當與西俱至,二處受敵,於孤為劇,故自抑按,就其封王。低屈之趣,諸君似未之盡,今故以此相解耳。」劉備薨于白帝。吳書曰:權遣立信都尉馮熙聘於蜀,吊備喪也。熙字子柔,潁川人,馮異之後也。權之為車騎,熙曆東曹掾,使蜀還,為中大夫。後使于魏,文帝問曰:「吳王若欲脩宿好,宜當厲兵江關,縣旍巴蜀,而聞複遣脩好,必有變故。」熙曰:「臣聞西使直報問,且以觀釁,非有謀也。」又曰:「聞吳國比年災旱,人物彫損,以大夫之明,觀之何如?」熙對曰:「吳王體量聰明,善於任使,賦政施役,每事必咨,教養賓旅,親賢愛士,賞不擇怨仇,而罰必加有罪,臣下皆感恩懷德,惟忠與義。帶甲百萬,穀帛如山,稻田沃野,民無饑歲,所謂金城湯池,強富之國也。以臣觀之,輕重之分,未可量也。」帝不悅,以陳群與熙同郡,使群誘之,啗以重利。熙不為回。送至摩陂,欲困苦之。後又召還,未至,熙懼見迫不從,必危身辱命,乃引刀自刺。禦者覺之,不得死。權聞之,垂涕曰:「此與蘇武何異?」竟死於魏。五月,曲阿言甘露降。先是戲口守將晉宗殺將王直,以眾叛如魏,魏以為蘄春太守,數犯邊境。六月,權令將軍賀齊督糜芳、劉邵等襲蘄春,邵等生虜宗。冬十一月,蜀使中郎將鄧芝來聘。吳曆曰:蜀致馬二百匹,錦千端,及方物。自是之後,聘使往來以為常。吳亦致方土所出,以答其厚意焉。

  三年夏,遣輔義中郎將張溫聘於蜀。秋八月,赦死罪。九月,魏文帝出廣陵,望大江,曰「彼有人焉,未可圖也」,乃還。幹寶晉紀曰:魏文帝之在廣陵,吳人大駭,乃臨江為疑城,自石頭至於江乘,車以木楨,衣以葦席,加采飾焉,一夕而成。魏人自江西望,甚憚之,遂退軍。權令趙達算之,曰:「曹丕走矣,雖然,吳衰庚子歲。」權曰:「幾何?」達屈指而計之,曰:「五十八年。」權曰:「今日之憂,不暇及遠,此子孫事也。」吳錄曰:是歲蜀主又遣鄧芝來聘,重結盟好。權謂芝曰:「山民作亂,江邊守兵多徹,慮曹丕乘空弄態,而反求和。議者以為內有不暇,幸來求和,於我有利,宜當與通,以自辨定。恐西州不能明孤赤心,用致嫌疑。孤土地邊外,間隙萬端,而長江巨海,皆當防守。丕觀釁而動,惟不見便,寧得忘此,複有他圖。」

  四年夏五月,丞相孫邵卒。吳錄曰:邵字長緒,北海人,長八尺。為孔融功曹,融稱曰「廊廟才也」。從劉繇於江東。及權統事,數陳便宜,以為應納貢聘,權即從之。拜廬江太守,遷車騎長史。黃武初為丞相,威遠將軍,封陽羨侯。張溫、暨豔奏其事,邵辭位請罪,權釋令複職,年六十三卒。志林曰:吳之創基,邵為首相,史無其傳,竊常怪之。嘗問劉聲叔。聲叔,博物君子也,雲:「推其名位,自應立傳。項竣、(吳孚)〔丁孚〕時已有注記,此雲與張惠恕不能。後韋氏作史,蓋惠恕之黨,故不見書。」六月,乙太常顧雍為丞相。吳書曰:以尚書令陳化為太常。化字元耀,汝南人,博覽眾書,氣幹剛毅,長七尺九寸,雅有威容。為郎中令使魏,魏文帝因酒酣,嘲問曰:「吳、魏峙立,誰將平一海內者乎?」化對曰:「易稱帝出乎震,加聞先哲知命,舊說紫蓋黃旗,運在東南。」帝曰:「昔文王以西伯王天下,豈複在東乎?」化曰:「周之初基,太伯在東,是以文王能興於西。」帝笑,無以難,心奇其辭。使畢當還,禮送甚厚。權以化奉命光國,拜犍為太守,置官屬。頃之,遷太常,兼尚書令。正色立朝,敕子弟廢田業,絕治產,仰官廩祿,不與百姓爭利。妻早亡,化以古事為鑒,乃不復娶。權聞而貴之,以其年壯,敕宗正妻以宗室女,化固辭以疾,權不違其志。年出七十,乃上疏乞骸骨,遂爰居章安,卒於家。長子熾,字公熙,少有志操,能計算。衛將軍全琮表稱熾任大將軍,赴召,道卒。皖口言木連理。冬十二月,鄱陽賊彭綺自稱將軍,攻沒諸縣,眾數萬人。是歲地連震。吳錄曰;是冬魏文帝至廣陵,臨江觀兵,兵有十餘萬,旌旗彌數百里,有渡江之志。權嚴設固守。時大寒冰,舟不得入江。帝見波濤洶湧,歎曰:「嗟乎!固天所以隔南北也!」遂歸。孫韶又遣將高夀等率敢死之士五百人於徑路夜要之,帝大驚,壽等獲副車羽蓋以還。

  五年春,令曰:「軍興日久,民離農畔,父子夫婦,不聽相恤,孤甚湣之。今北虜縮竄,方外無事,其下州郡,有以寬息。」是時陸遜以所在少穀,表令諸將增廣農畝。權報曰:「甚善。今孤父子親自受田,車中八牛以為四耦,雖未及古人,亦欲與眾均等其勞也。」秋七月,權聞魏文帝崩,征江夏,圍石陽,不克而還。蒼梧言鳳皇見。分三郡惡地十縣置東安郡,吳錄曰:郡治富春也。以全琮為太守,平討山越。冬十月,陸遜陳便宜,勸以施德緩刑,寬賦息調。又雲:「忠讜之言,不能極陳,求容小臣,數以利聞。」權報曰:「夫法令之設,欲以遏惡防邪,儆戒未然也,焉得不有刑罰以威小人乎?此為先令後誅,不欲使有犯者耳。君以為太重者,孤亦何利其然,但不得已而為之耳。今承來意,當重諮謀,務從其可。且近臣有盡規之諫,親戚有補察之箴,所以匡君正主明忠信也。書載'予違汝弼,汝無面從',孤豈不樂忠言以自裨補邪?而雲「不敢極陳」,何得為忠讜哉?若小臣之中,有可納用者,寧得以人廢言而不采擇乎?但諂媚取容,雖闇亦所明識也。至於發調者,徒以天下未定,事以眾濟。若徒守江東,脩崇寬政,兵自足用,複用多為?顧坐自守可陋耳。若不豫調,恐臨時未可便用也。又孤與君分義特異,榮戚實同,來表雲不敢隨眾容身苟免,此實甘心所望於君也。」於是令有司盡寫科條,使郎中褚逢齎以就遜及諸葛瑾,意所不安,令損益之。是歲,分交州置廣州,俄復舊。江表傳曰:權於武昌新裝大船,名為長安,試泛之釣台圻。時風大盛,穀利令柂工取樊口。權曰:「當張頭取羅州。」利拔刀向柂工曰:「不取樊口者斬。」工即轉柂入樊口,風遂猛不可行,乃還。權曰:「阿利畏水何怯也?」利跪曰:「大王萬乘之主,輕於不測之淵,戲於猛浪之中,船樓裝高,邂逅顛危,奈社稷何?是以利輒敢以死爭。」權於是貴重之,自此後不復名之,常呼曰穀。

  六年春正月,諸將獲彭綺。閏月,韓當子綜以其眾降魏。

  七年春三月,封子慮為建昌侯。罷東安郡。夏五月,鄱陽太守周魴偽叛,誘魏將曹休。秋八月,權至皖口,使將軍陸遜督諸將大破休於石亭。大司馬呂范卒。是歲,改合浦為珠官郡。江表傳曰:是歲將軍翟丹叛如魏。權恐諸將畏罪而亡,乃下令曰:「自今諸將有重罪三,然後議。」

  黃龍元年春,公卿百司皆勸權正尊號。夏四月,夏口、武昌並言黃龍、鳳凰見。丙申,南郊即皇帝位,吳錄載權告天文曰:「皇帝臣權敢用玄牡昭告於皇皇後帝:漢享國二十有四世,歷年四百三十有四,行氣數終,祿祚運盡,普天弛絕,率土分崩。孽臣曹丕遂奪神器,丕子叡繼世作慝,淫名亂制。權生於東南,遭值期運,承乾秉戎,志在平世,奉辭行罰,舉足為民。群臣將相,州郡百城,執事之人,咸以為天意已去於漢,漢氏已絕祀於天,皇帝位虛,郊祀無主。休徵嘉瑞,前後雜遝,歷數在躬,不得不受。權畏天命,不敢不從,謹擇元日,登壇燎祭,即皇帝位。惟爾有神饗之,左右有吳,永終天祿。」是日大赦,改年。追尊父破虜將軍堅為武烈皇帝,母吳氏為武烈皇后,兄討逆將軍策為長沙桓王。吳王太子登為皇太子。將吏皆進爵加賞。初,興平中,吳中童謠曰:「黃金車,班蘭耳,闓昌門,出天子。」昌門,吳西郭門,夫差所作。五月,使校尉張剛、管篤之遼東。六月,蜀遣衛尉陳震慶權踐位。權乃參分天下,豫、青、徐、幽屬吳,兗、冀、並、涼屬蜀。其司州之土,以函谷關為界,造為盟曰:「天降喪亂,皇綱失敘,逆臣乘釁,劫奪國柄,始於董卓,終於曹操,窮兇極惡,以覆四海,至令九州幅裂,普天無統,民神痛怨,靡所戾止。及操子丕,桀逆遺醜,薦作奸回,偷取天位,而叡麼麼,尋丕凶跡,阻兵盜土,未伏厥誅。昔共工亂象而高辛行師,三苗幹度而虞舜征焉。今日滅叡,禽其徒黨,非漢與吳,將複誰任?夫討惡翦暴,必聲其罪,宜先分制,奪其土地,使士民之心,各知所歸。是以春秋晉侯伐衛,先分其田以畀宋人,斯其義也。且古建大事,必先盟誓,故周禮有司盟之官,尚書有告誓之文,漢之與吳,雖信由中,然分土裂境,宜有盟約。諸葛丞相德威遠著,翼戴本國,典戎在外,信感陰陽,誠動天地,重複結盟,廣誠約誓,使東西士民咸共聞知。故立壇殺牲,昭告神明,再歃加書,副之天府。天高聽下,靈威棐諶,司慎司盟,群神群祀,莫不臨之。自今日漢、吳既盟之後,戮力一心,同討魏賊,救危恤患,分災共慶,好惡齊之,無或攜貳。若有害漢,則吳伐之;若有害吳,則漢伐之。各守分土,無相侵犯。傳之後葉,克終若始。凡百之約。皆如載書。信言不豔,實居於好。有渝此盟,創禍先亂,違貳不協,慆慢天命,明神上帝是討是督,山川百神是糾是殛,俾墜其師,無克祚國。於爾大神,其明鑒之!」秋九月,權遷都建業,因故府不改館,徵上大將軍陸遜輔太子登,掌武昌留事。

  二年春正月,魏作合肥新城。詔立都講祭酒,以教學諸子。遣將軍衛溫、諸葛直將甲士萬人浮海求夷洲及亶洲。亶洲在海中,長老傳言秦始皇帝遣方士徐福將童男童女數千人入海,求蓬萊神山及仙藥,止此洲不還。世相承有數萬家,其上人民,時有至會稽貨布,會稽東縣人海行,亦有遭風流移至亶洲者。所在絕遠,卒不可得至,但得夷洲數千人還。

  三年春二月,遣太常潘濬率眾五萬討武陵蠻夷。衛溫、諸葛直皆以違詔無功,下獄誅。夏,有野蠶成繭,大如卵。由拳野稻自生,改為禾興縣。中郎將孫布詐降以誘魏將王淩,淩以軍迎布。冬十月,權以大兵潛伏於阜陵俟之,淩覺而走。會稽南始平言嘉禾生。十二月丁卯,大赦,改明年元也。

  嘉禾元年春正月,建昌侯慮卒。三月,遣將軍周賀、校尉裴潛乘海之遼東。秋九月,魏將田豫要擊,斬賀于成山。冬十月,魏遼東太守公孫淵遣校尉宿舒、閬中令孫綜稱籓於權,並獻貂馬。權大悅,加淵爵位。江表傳曰:是冬,群臣以權未郊祀,奏議曰:「頃者嘉瑞屢臻,遠國慕義,天意人事,前後備集,宜脩郊祀,以承天意。」權曰:「郊祀當於土中,今非其所,於何施此?」重奏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者以天下為家。昔周文、武郊於酆、鎬,非必土中。」權曰:「武王伐紂,即阼於鎬京,而郊其所也。文王未為天子,立郊於酆,見何經典?」複書曰:「伏見漢書郊祀志,匡衡奏徙甘泉河東,郊於長安,言文王郊於酆。」權曰:「文王性謙讓,處諸侯之位,明未郊也。經傳無明文,匡衡俗儒意說,非典籍正義,不可用也。」志林曰:吳王糾駮郊祀之奏,追貶匡衡,謂之俗儒。凡在見者,莫不慨然以為統盡物理,達於事宜。至於稽之典籍,乃更不通。毛氏之說雲:「堯見天因邰而生後稷,故國之於邰,命使事天。」故詩曰:「後稷肇祀,庶無罪悔,以迄於今。」言自後稷以來皆得祭天,猶魯人郊祀也。是以棫樸之作,有積燎之薪。文王郊酆,經有明文,匡衡豈俗,而枉之哉?文王雖未為天子,然三分天下而有其二,伐崇戡黎,祖伊奔告。天既棄殷,乃眷西顧,太伯三讓,以有天下。文王為王,於義何疑?然則匡衡之奏,有所未盡。按世宗立甘泉、汾陰之祠,皆出方士之言,非據經典者也。方士以甘泉、汾陰黃帝祭天地之處,故孝武因之,遂立二畤。漢治長安,而甘泉在北,謂就乾位,而衡雲「武帝居甘泉,祭於南宮」,此既誤矣。祭汾陰在水之脽,呼為澤中,而衡雲「東之少陽」,失其本意。此自吳事,於傳無非,恨無辨正之辭,故矯之雲。脽,音誰,見漢書音義。

  二年春正月,詔曰:「朕以不德,肇受元命,夙夜兢兢,不遑假寢。思平世難,救濟黎庶,上答神祗,下慰民望。是以眷眷,勤求俊傑,將與戮力,共定海內,苟在同心,與之偕老。今使持節督幽州領青州牧遼東太守燕王,久脅賊虜,隔在一方,雖乃心於國,其路靡緣。今因天命,遠遣二使,款誠顯露,章表殷勤,朕之得此,何喜如之!雖湯遇伊尹,周獲呂望,世祖未定而得河右,方之今日,豈複是過?普天一統,於是定矣。書不雲乎,'一人有慶,兆民賴之'。其大赦天下,與之更始,其明下州郡,咸使聞知。特下燕國,奉宣詔恩,令普天率土備聞斯慶。」三月,遣舒、綜還,使太常張彌、執金吾許晏、將軍賀達等將兵萬人,金寶珍貨,九錫備物,乘海授淵。江表傳載權詔曰:「故魏使持節車騎將軍遼東太守平樂侯:天地失序,皇極不建,元惡大憝,作害於民,海內分崩,群生堙滅,雖周餘黎民,靡有孑遺,方之今日,亂有甚焉。朕受歷數,君臨萬國,夙夜戰戰,念在弭難,若涉淵水,罔知攸濟。是以把旄仗鉞,翦除凶虐,自東徂西,靡遑甯處,苟力所及,民無災害。雖賊虜遺種,未伏辜誅,猶系囚枯木,待時而斃。惟將軍天姿特達,兼包文武,觀時睹變,審於去就,逾越險阻,顯致赤心,肇建大計,為天下先,元勳巨績,侔於古人。雖昔竇融背棄隴右,卒占河西,以定光武,休名美實,豈複是過?欽嘉雅尚,朕實欣之。自古聖帝明王,建化垂統,以爵褒德,以祿報功;功大者祿厚,德盛者禮崇。故周公有夾輔之勞,太師有鷹揚之功,並啟土宇,兼受備物。今將軍規萬年之計,建不世之略,絕僭逆之虜,順天人之肅,濟成洪業,功無與比,齊魯之事,奚足言哉!詩不雲乎,'無言不讎,無德不報'。今以幽、青二州十七郡七十縣,封君為燕王,使持節守太常張彌授君璽綬策書、金虎符第一至第五、竹使符第一至第十。錫君玄土,苴以白茅,爰契爾龜,用錫塚社。方有戎事,典統兵馬,以大將軍曲蓋麾幢,督幽州、青州牧遼東太守如故。今加君九錫,其敬聽後命。以君三世相承,保綏一方,寧集四郡,訓及異俗,民夷安業,無或攜貳,是用錫君大輅、戎輅、玄牡二駟。君務在勸農,嗇人成功,倉庫盈積,官民俱豐,是用錫君袞冕之服,赤舄副焉。君正化以德,敬下以禮,敦義崇謙,內外鹹和,是用錫君軒縣之樂。君宣導休風,懷保邊遠,遠人回面,莫不影附,是用錫君硃戶以居,君運其才略,官方任賢,顯直錯枉,群善必舉,是用錫君虎賁之士百人。君戎馬整齊,威震遐方,糾虔天刑,彰厥有罪,是用錫君鈇鉞各一。君文和 於內,武信於外,禽討逆節,折沖掩難,是用錫君彤弓一、彤矢百、玈弓十、玈矢千。君忠勤有效,溫恭為德,明允篤誠,感於朕心,是用錫君秬鬯一卣,珪瓚副焉。欽哉!敬茲訓典,寅亮天工,相我國家,永終爾休。」舉朝大臣,自丞相雍已下皆諫,以為淵未可信,而寵待太厚,但可遣吏兵數百護送舒、綜,權終不聽。臣松以為權愎諫違眾,信淵意了,非有攻伐之規,重衤複之慮。宣達錫命,乃用萬人,是何不愛其民,昏虐之甚乎?此役也,非惟闇塞,實為無道。淵果斬彌等,送其首于魏,沒其兵資。權大怒,欲自征淵,江表傳載權怒曰:「朕年六十,世事難易,靡所不嘗,近為鼠子所前卻,令人氣湧如山。不自載鼠子頭以擲於海,無顏複臨萬國。就令顛沛,不以為恨。」尚書僕射薛綜等切諫乃止。是歲,權向合肥新城,遣將軍全琮征六安,皆不克還。吳書曰:初,張彌、許晏等俱到襄平,官屬從者四百許人。淵欲圖彌、晏,先分其人眾,置遼東諸縣,以中使秦旦、張群、杜德、黃疆等及吏兵六十人,置玄菟郡。玄菟郡在遼東北,相去二百里,太守王贊領戶二百,兼重可三四百人。旦等皆舍於民家,仰其飲食。積四十許日,旦與疆等議曰:「吾人遠辱國命,自棄於此,與死亡何異?今觀此郡,形勢甚弱。若一旦同心,焚燒城郭,殺其長吏,為國報恥,然後伏死,足以無恨。孰與偷生苟活長為囚虜乎?」疆等然之。於是陰相約結,當用八月十九日夜發。其日中時,為部中張松所告,贊便會士眾閉城門。旦、群、德、疆等皆逾城得走。時群病疽創著膝,不及輩旅,德常扶接與俱,崎嶇山谷。行六七百里,創益困,不復能前,臥草中,相守悲泣。群曰:「吾不幸創甚,死亡無日,卿諸人宜速進道,冀有所達。空相守,俱死於窮谷之中,何益也?」德曰:「萬里流離,死生共之,不忍相委。」於是推旦、疆使前,德獨留守群,捕菜果食之。旦、疆別數日,得達句驪(王宮),因宣詔於句驪王宮及其主簿,詔言有賜為遼東所攻奪。宮等大喜,即受詔,命使人隨旦還迎群、德。其年,宮遣皁衣二十五人送旦等還,奉表稱臣,貢貂皮千枚,鶡雞皮十具。旦等見權,悲喜不能自勝。權義之,皆拜校尉。間一年,遣使者謝宏、中書陳恂拜宮為單于,加賜衣物珍寶。恂等到安平口,先遣校尉陳奉前見宮,而宮受魏幽州刺史諷旨,令以吳使自效。奉聞之,倒還。宮遣主簿笮咨、帶固等出安平,與宏相見。宏即縛得三十餘人質之,宮於是謝罪,上馬數百匹。宏乃遣咨、固奉詔書賜物與宮。是時宏船小,載馬八十匹而還。

  三年春正月,詔曰:「兵久不輟,民困於役,歲或不登。其寬諸逋,勿複督課。」夏五月,權遣陸遜、諸葛瑾等屯江夏、沔口,孫韶、張承等向廣陵、淮陽,權率大眾圍合肥新城。是時蜀相諸葛亮出武功,權謂魏明帝不能遠出,而帝遣兵助司馬宣王拒亮,自率水軍東征。未至壽春,權退還,孫韶亦罷。秋八月,以諸葛恪為丹楊太守,討山越。九月朔,隕霜傷穀。冬十一月,太常潘濬平武陵蠻夷,事畢,還武昌。詔複曲阿為雲陽,丹徒為武進。廬陵賊李桓、羅厲等為亂。

  四年夏,遣呂岱討桓等。秋七月,有雹。魏使以馬求易珠璣、翡翠、玳瑁,權曰:「此皆孤所不用,而可得馬,何苦而不聽其交易?」

  五年春,鑄大錢,一當五百。詔使吏民輸銅,計銅畀直。設盜鑄之科。二月,武昌言甘露降於禮賓殿。輔吳將軍張昭卒。中郎將吾粲獲李桓,將軍唐咨獲羅厲等。自十月不雨,至於夏。冬十月,彗星見於東方。鄱陽賊彭旦等為亂。

  六年春正月,詔曰:「夫三年之喪,天下之達制,人情之極痛也;賢者割哀以從禮,不肖者勉而致之。世治道泰,上下無事,君子不奪人情,故三年不逮孝子之門。至於有事,則殺禮以從宜,要絰而處事。故聖人制法,有禮無時則不行。遭喪不奔非古也,蓋隨時之宜,以義斷恩也。前故設科,長吏在官,當須交代,而故犯之,雖隨糾坐,猶已廢曠。方事之殷,國家多難,凡在官司,宜各盡節,先公後私,而不恭承,甚非謂也。中外群僚,其更平議,務令得中,詳為節度。」顧譚議,以為「奔喪立科,輕則不足以禁孝子之情,重則本非應死之罪,雖嚴刑益設,違奪必少。若偶有犯者,加其刑則恩所不忍,有減則法廢不行。愚以為長吏在遠,苟不告語,勢不得知。比選代之間,若有傳者,必加大辟,則長吏無廢職之負,孝子無犯重之刑。」將軍胡綜議,以為「喪紀之禮,雖有典制,苟無其時,所不得行。方今戎事軍國異容,而長吏遭喪,知有科禁,公敢幹突,苟念聞憂不奔之恥,不計為臣犯禁之罪,此由科防本輕所致。忠節在國,孝道立家,出身為臣,焉得兼之?故為忠臣不得為孝子。宜定科文,示以大辟,若故違犯,有罪無赦。以殺止殺,行之一人,其後必絕。」丞相雍奏從大辟。其後吳令孟宗喪母奔赴,已而自拘於武昌以聽刑。陸遜陳其素行,因為之請,權乃減宗一等,後不得以為比,因此遂絕。二月,陸遜討彭旦等,其年,皆破之。冬十月,遣衛將軍全琮襲六安,不克。諸葛恪平山越事畢,北屯廬江。

  赤烏元年春,鑄當千大錢。夏,呂岱討廬陵賊,畢,還陸口。秋八月,武昌言麒麟見。有司奏言麒麟者太平之應,宜改年號。詔曰:「間者赤烏集於殿前,朕所親見,若神靈以為嘉祥者,改年宜以赤烏為元。」群臣奏曰:「昔武王伐紂,有赤烏之祥,君臣觀之,遂有天下,聖人書策載述最詳者,以為近事既嘉,親見又明也。」於是改年。步夫人卒,追贈皇后。初,權信任校事呂壹,壹性苛慘,用法深刻。太子登數諫,權不納,大臣由是莫敢言。後壹奸罪髮露伏誅,權引咎責躬,乃使中書郎袁禮告謝諸大將,因問時事所當損益。禮還,複有詔責數諸葛瑾、步騭、硃然、呂岱等曰:「袁禮還,雲與子瑜、子山、義封、定公相見,並以時事當有所先後,各自以不掌民事,不肯便有所陳,悉推之伯言、承明。伯言、承明見禮,泣涕懇惻,辭旨辛苦,至乃懷執危怖,有不自安之心。聞此悵然,深自刻怪。何者?夫惟聖人能無過行,明者能自見耳。人之舉措,何能悉中,獨當己有以傷拒眾意,忽不自覺,故諸君有嫌難耳;不爾,何緣乃至於此乎?自孤興軍五十年,所役賦凡百皆出於民。天下未定,孽類猶存,士民勤苦,誠所貫知。然勞百姓,事不得已耳。與諸君從事,自少至長,發有二色,以謂表裏足以明露,公私分計,足用相保。盡言直諫,所望諸君;拾遺補闕,孤亦望之。昔衛武公年過志壯,勤求輔弼,每獨歎責。江表傳曰:權又雲:「天下無粹白之狐,而有粹白之裘,眾之所積也。夫能以駮致純,不惟積乎?故能用眾力,則無敵於天下矣;能用眾智,則無畏於聖人矣。」且布衣韋帶,相與交結,分成好合,尚污垢不異。今日諸君與孤從事,雖君臣義存,猶謂骨肉不復是過。榮福喜戚,相與共之。忠不匿情,智無遺計,事統是非,諸君豈得從容而已哉!同船濟水,將誰與易?齊桓諸侯之霸者耳,有善管子未嘗不歎,有過未嘗不諫,諫而不得,終諫不止。今孤自省無桓公之德,而諸君諫諍未出於口,仍執嫌難。以此言之,孤於齊桓良優,未知諸君於管子何如耳?久不相見,因事當笑。共定大業,整齊天下,當複有誰?凡百事要所當損益,樂聞異計,匡所不逮。」

  二年春江表傳載權正月詔曰:「郎吏者,宿衛之臣,古之命士也。間者所用頗非其人。自今選三署皆依四科,不得以虛辭相飾。」三月,遣使者羊[A155]、鄭胄、將軍孫怡之遼東,擊魏守將張持、高慮等,虜得男女。文士傳曰:胄字敬先,沛國人。父劄,才學博達,權為驃騎將軍,以劄為從事中郎,與張昭、孫邵共定朝儀。胄其少子,有文武姿局,少知名,舉賢良,稍遷建安太守。呂壹賓客於郡犯法,胄收付獄,考竟。壹懷恨,後密譖胄。權大怒,召胄還,潘濬、陳表並為請,得釋。後拜宣信校尉,往救公孫淵,已為魏所破,還遷執金吾。子豐,字曼季,有文學操行,與陸雲善,與雲詩相往反。司空張華辟,未就,卒。臣松之聞孫怡者,東州人,非權之宗也。零陵言甘露降。夏五月,城沙羨。冬十月,將軍蔣秘南討夷賊。秘所領都督廖式殺臨賀太守嚴綱等,自稱平南將軍,與弟潛共攻零陵、桂陽,及搖動交州、蒼梧、郁林諸郡,眾數萬人。遣將軍呂岱、唐咨討之,歲餘皆破。

  三年春正月,詔曰:「蓋君非民不立,民非穀不生。頃者以來,民多征役,歲又水旱,年穀有損,而吏或不良,侵奪民時,以致饑困。自今以來,督軍郡守,其謹察非法,當農桑時,以役事擾民者,舉正以聞。」夏四月,大赦,詔諸郡縣治城郭,起譙樓,穿塹發渠,以備盜賊。冬十一月,民饑,詔開倉廩以賑貧窮。

  四年春正月,大雪,平地深三尺,鳥獸死者大半。夏四月,遣衛將軍全琮略淮南,決芍陂,燒安城邸閣,收其人民。威北將軍諸葛恪攻六安。琮與魏將王淩戰於芍陂,中郎將秦晃等十餘人戰死。車騎將軍硃然圍樊,大將軍諸葛瑾取柤中。漢晉春秋曰:零陵太守殷禮言於權曰:「今天棄曹氏,喪誅累見,虎爭之際而幼童蒞事。陛下身自禦戎,取亂侮亡,宜滌荊、揚之地,舉強羸之數,使強者執戟,羸者轉運,西命益州軍於隴右,授諸葛瑾、硃然大眾,指事襄陽、陸遜、硃桓別征壽春,大駕入淮陽,曆青、徐。襄陽、壽春困於受敵,長安以西務對蜀軍,許、洛之眾勢必分離;掎角瓦解,民必內應,將帥對向,或失便宜;一軍敗績,則三軍離心,便當秣馬脂車,陵蹈城邑,乘勝逐北,以定華夏。若不悉軍動眾,循前輕舉,則不足大用,易於屢退。民疲威消,時往力竭,非出兵之策也。」權弗能用之。五月,太子登卒。是月,魏太傅司馬宣王救樊。六月,軍還。閏月,大將軍瑾卒。秋八月,陸遜城邾。

  五年春正月,立子和為太子,大赦,改禾興為嘉興。百官奏立皇后及四王,詔曰:「今天下未定,民物勞瘁,且有功者或未錄,饑寒者尚未恤,猥割土壤以豐子弟,崇爵位以寵妃妾,孤甚不取。其釋此議。」三月,海鹽縣言黃龍見。夏四月,禁進獻禦,減太官膳。秋七月,遣將軍聶友、校尉陸凱以兵三萬討珠崖、儋耳。是歲大疫,有司又奏立後及諸王。八月,立子霸為魯王。

  六年春正月,新都言白虎見。諸葛恪征六安,破魏將謝順營,收其民人。冬十一月,丞相顧雍卒。十二月,扶南王範旃遣使獻樂人及方物。是歲,司馬宣王率軍入舒,諸葛恪自皖遷于柴桑。

  七年春正月,以上大將軍陸遜為丞相。秋,宛陵言嘉禾生。是歲,步騭、硃然等各上疏雲:「自蜀還者,鹹言欲背盟與魏交通,多作舟船,繕治城郭。又蔣琬守漢中,聞司馬懿南向,不出兵乘虛以掎角之,反委漢中,還近成都。事已彰灼,無所複疑,宜為之備。」權揆其不然,曰:「吾待蜀不薄,聘享盟誓,無所負之,何以致此?又司馬懿前來入舒,旬日便退,蜀在萬里,何知緩急而便出兵乎?昔魏欲入漢川,此間始嚴,亦未舉動,會聞魏還而止,蜀寧可複以此有疑邪?又人家治國,舟船城郭,何得不護?今此間治軍,寧複欲以禦蜀邪?人言苦不可信,朕為諸君破家保之。」蜀竟自無謀,如權所籌。江表傳載權詔曰:「督將亡叛而殺其妻子,是使妻去夫,子棄父,甚傷義教,自今勿殺也。」

  八年春二月,丞相陸遜卒。夏,雷霆犯宮門柱,又擊南津大橋楹。茶陵縣鴻水溢出,流漂居民二百餘家。秋七月,將軍馬茂等圖逆,夷三族。八月,大赦。遣校尉陳勳將屯田及作士三萬人鑿句容中道,自小其至雲陽西城,通會巿,作邸閣。吳曆曰:茂本淮南鍾離長,而為王淩所失,叛歸吳,吳以為征西將軍、九江太守、外部督,封侯,領千兵。權數出苑中,與公卿諸將射。茂與兼符節令硃貞、無難督虞欽、牙門將硃志等合計,伺權在苑中,公卿諸將在門未入,令貞持節稱詔,悉收縛之;茂引兵入苑擊權,分據宮中及石頭塢,遣人報魏。事覺,皆族之。

  九年春二月,車騎將軍硃然征魏柤中,斬獲千餘。夏四月,武昌言甘露降。秋九月,以驃騎〔將軍〕步騭為丞相,車騎〔將軍〕硃然為左大司馬,衛將軍全琮為右大司馬,鎮南〔將軍〕呂岱為上大將軍,威北將軍諸葛恪為大將軍。江表傳曰:是歲,權詔曰:「謝宏往日陳鑄大錢,雲以廣貨,故聽之。今聞民意不以為便,其省息之,鑄為器物,官勿複出也。私家有者,敕以輸藏,計畀其直,勿有所枉也。」

  十年春正月,右大司馬全琮卒。江表傳曰:是歲權遣諸葛壹偽叛以誘諸葛誕,誕以步騎一萬迎壹於高山。權出塗中,遂至高山,潛軍以待之。誕覺而退。二月,權適南宮。三月,改作太初宮,諸將及州郡皆義作。江表傳載權詔曰:「建業宮乃朕從京來所作將軍府寺耳,材柱率細,皆以腐朽,常恐損壞。今未複西,可徙武昌宮材瓦,更繕治之。」有司奏言曰:「武昌宮已二十八歲,恐不堪用,宜下所在通更伐致。」權曰:「大禹以卑宮為美,今軍事未已,所在多賦,若更通伐,妨損農桑。徙武昌材瓦,自可用也。」夏五月,丞相步騭卒。冬十月,赦死罪。

  十一年春正月,硃然城江陵。二月,地仍震。江表傳載權詔曰:「朕以寡德,過奉先祀,蒞事不聰,獲譴靈祇,夙夜祗戒,若不終日。群僚其各厲精,思朕過失,勿有所諱。」三月,宮成。夏四月,雨雹,雲陽言黃龍見。五月,鄱陽言白虎仁。瑞應圖曰:白虎仁者,王者不暴虐,則仁虎不害也。詔曰:「古者聖王積行累善,脩身行道,以有天下,故符瑞應之,所以表德也。朕以不明,何以臻茲?書雲'雖休勿休',公卿百司,其勉脩所職,以匡不逮。」

  十二年春三月,左大司馬硃然卒。四月,有兩烏銜鵲墮東館。丙寅,驃騎將軍硃據領丞相,燎鵲以祭。吳錄曰:六月戊戌,寶鼎出臨平湖。八月癸醜,白鳩見於章安。

  十三年夏五月,日至,熒惑入南斗,秋七月,犯魁第二星而東。八月,丹楊、句容及故鄣、甯國諸山崩,鴻水溢。詔原逋責,給貸種食。廢太子和,處故鄣。魯王霸賜死。冬十月,魏將文欽偽叛以誘硃異,權遣呂據就異以迎欽。異等持重,欽不敢進。十一月,立子亮為太子。遣軍十萬,作堂邑塗塘以淹北道。十二月,魏大將軍王昶圍南郡,荊州刺史王基攻西陵,遣將軍戴烈、陸凱往拒之,皆引還。庾闡揚都賦注曰:烽火以炬置孤山頭,皆緣江相望,或百里,或五十、三十裏,寇至則舉以相告,一夕可行萬里。孫權時合暮舉火於西陵,鼓三竟,達吳郡南沙。是歲,神人授書,告以改年、立後。

  太元元年夏五月,立皇后潘氏,大赦,改年。初臨海羅陽縣有神,自稱王表。吳錄曰:羅陽今安固縣。周旋民間,語言飲食,與人無異,然不見其形。又有一婢,名紡績。是月,遣中書郎李崇齎輔國將軍羅陽王印綬迎表。表隨崇俱出,與崇及所在郡守令長談論,崇等無以易。所曆山川,輒遣婢與其神相聞。秋七月,崇與表至,權於蒼龍門外為立第舍,數使近臣齎酒食往。表說水旱小事,往往有驗。孫盛曰:盛聞國將興,聽於民;國將亡,聽於神。權年老志衰,讒臣在側,廢適立庶,以妾為妻,可謂多涼德矣。而偽設符命,求福妖邪,將亡之兆,不亦顯乎!秋八月朔,大風,江海湧溢,平地深八尺,吳高陵松柏斯拔,郡城南門飛落。冬十一月,大赦。權祭南郊還,寢疾。吳錄曰:權得風疾。十二月,驛徵大將軍恪,拜為太子太傅。詔省徭役,減征賦,除民所患苦。

  二年春正月,立故太子和為南陽王,居長沙;子奮為齊王,居武昌;子休為琅邪王,居虎林。二月,大赦,改元為神鳳。皇后潘氏薨。諸將吏數詣王表請福,表亡去。夏四月,權薨,時年七十一,諡曰大皇帝。秋七月,葬蔣陵。傅子曰:孫策為人明果獨斷,勇蓋天下,以父堅戰死,少而合其兵將以報讎,轉鬥千里,盡有江南之地,誅其名豪,威行鄰國。及權繼其業,有張子布以為腹心,有陸議、諸葛瑾、步騭以為股肱,有呂範、硃然以為爪牙,分任授職,乘間伺隙,兵不妄動,故戰少敗而江南安。

  評曰:孫權屈身忍辱,任才尚計,有句踐之奇英,人之傑矣。故能自擅江表,成鼎峙之業。然性多嫌忌,果於殺戮,暨臻末年,彌以滋甚。至於讒說殄行,胤嗣廢斃,馬融注尚書曰:殄,絕也,絕君子之行。豈所謂貽厥孫謀以燕翼子者哉?其後葉陵遲,遂致覆國,未必不由此也。臣松之以為孫權橫廢無罪之子,雖為兆亂,然國之傾覆,自由暴皓。若權不廢和,皓為世適,終至滅亡,有何異哉?此則喪國由於昏虐,不在於廢黜也。設使亮保國祚,休不早死,則皓不得立。皓不得立,則吳不亡矣。

吳書三  三嗣主傳第三

  孫亮字子明,權少子也。權春秋高,而亮最少,故尤留意。姊全公主嘗譖太子和子母,心不自安,因倚權意,欲豫自結,數稱述全尚女,勸為亮納。赤烏十三年,和廢,權遂立亮為太子,以全氏為妃。

  太元元年夏,亮母潘氏立為皇后。冬,權寢疾,徵大將軍諸葛恪為太子太傅,會稽太守滕胤為太常,並受詔輔太子。明年四月,權薨,太子即尊號,大赦,改。是歲,於魏嘉平四年也。

  〔建興元年〕閏月,以恪為帝太傅,胤為衛將軍領尚書事,上大將軍呂岱為大司馬,諸文武在位皆進爵班賞,{宀兒}官加等。冬十月,太傅恪率軍遏巢湖,巢音祖了反。城東興,使將軍全端守西城,都尉留略守東城。十二月朔丙申,大風雷電,魏使將軍諸葛誕、胡遵等步騎七萬圍東興,將軍王昶攻南郡,毌丘儉向武昌。甲寅,恪以大兵赴敵。戊午,兵及東興,交戰,大破魏軍,殺將軍韓綜、桓嘉等。是月,雷雨,天災武昌端門;改作端門,又災內殿。臣松之案:孫權赤烏十年,詔徙武昌宮材瓦,以繕治建康宮,而此猶有端門內殿。吳錄雲:諸葛恪有遷都意,更起武昌宮。今所災者恪所新作。

  二年春正月丙寅,立皇后全氏,大赦。庚午,王昶等皆退。二月,軍還自東興,大行封賞。三月,恪率軍伐魏。夏四月,圍新城,大疫,兵卒死者大半。秋八月,恪引軍還。冬十月,大饗。武衛將軍孫峻伏兵殺恪於殿堂。大赦。以峻為丞相,封富春侯。十一月,有大鳥五見於春申,(明年改)〔改明年〕元。

  五鳳元年夏,大水。秋,吳侯英謀殺峻,覺,英自殺。冬十一月,星茀于鬥、牛。江表傳曰:是歲交阯稗草化為稻。

  二年春正月,魏鎮東大將軍毌丘儉、前將軍文欽以淮南之眾西入,戰于樂嘉。閏月壬辰,峻及驃騎將軍呂據、左將軍留贊率兵襲壽春,軍及東興,聞欽等敗。壬寅,兵進於橐皋,欽詣峻降,淮南餘眾數萬口來奔。魏諸葛誕入壽春,峻引軍還。二月,及魏將軍曹珍遇于高亭,交戰,珍敗績。留贊為誕別將蔣班所敗於菰陂,贊及將軍孫楞、蔣脩等皆遇害。三月,使鎮南將軍硃異襲安豐,不克。秋七月,將軍孫儀、張怡、林恂等謀殺峻,發覺,儀自殺,恂等伏辜。陽羨離裏山大石自立。使衛尉馮朝城廣陵,拜將軍吳穰為廣陵太守,留略為東海太守。是歲大旱。十二月,作太廟。以馮朝為監軍使者,督徐州諸軍事,民饑,軍士怨畔。

  太平元年春吳曆曰:正月,為權立廟,稱太祖廟。二月朔,建業火。峻用征北大將軍文欽計,將征魏。八月,先遣欽及驃騎〔將軍〕呂據、車騎〔將軍〕劉纂、鎮南〔將軍〕硃異、前將軍唐咨軍自江都入淮、泗。九月丁亥,峻卒,以從弟偏將軍綝為侍中、武衛將軍,領中外諸軍事,召還據等。聞綝代峻,大怒。己醜,大司馬呂岱卒。壬辰,太白犯南斗。據、欽、咨等表薦衛將軍滕胤為丞相,綝不聽。癸卯,更以胤為大司馬,代呂岱駐武昌。據引兵還,欲討綝。綝遣使以詔書告喻欽、咨等,使取據。冬十月丁未,遣孫憲及丁奉、施寬等以舟兵逆據於江都,遣將軍劉丞督步騎攻胤。胤兵敗夷滅。己酉,大赦,改年。辛亥,獲呂據於新州。十一月,以綝為大將軍、假節,封(永康侯)〔永甯侯〕。孫憲與將軍王惇謀殺綝,事覺,綝殺惇,迫憲令自殺。十二月,使五官中郎將刁玄告亂於蜀。

  二年春二月甲寅,大雨,震電。乙卯,雪,大寒。以長沙東部為湘東郡,西部為衡陽郡,會稽東部為臨海郡,豫章東部為臨川郡。夏四月,亮臨正殿,大赦,始親政事。綝所表奏,多見難問,又科兵子弟年十八已下十五已上,得三千餘人,選大將子弟年少有勇力者為之將帥。亮曰:「吾立此軍,欲與之俱長。」日於苑中習焉。吳曆曰:亮數出中書視孫權舊事,問左右侍臣:「先帝數有特製,今大將軍問事,但令我書可邪!」亮後出西苑,方食生梅,使黃門至中藏取蜜漬梅,蜜中有鼠矢,召問藏吏,藏吏叩頭。亮問吏曰:「黃門從汝求蜜邪?」吏曰:「向求,實不敢與。」黃門不服,侍中刁玄、張邠啟:「黃門、藏吏辭語不同,請付獄推盡。」亮曰:「此易知耳。」令破鼠矢,矢裏燥。亮大笑謂玄、邠曰:「若矢先在蜜中,中外當俱濕,今外濕裏燥,必是黃門所為。」黃門首服,左右莫不驚悚。江表傳曰:亮使黃門以銀碗並蓋就中藏吏取交州所獻甘蔗餳。黃門先恨藏吏,以鼠矢投餳中,啟言藏吏不謹。亮呼吏持餳器入,問曰:「此器既蓋之,且有掩覆,無緣有此,黃門將有恨於汝邪?」吏叩頭曰:「嘗從某求宮中莞席,宮席有數,不敢與。」亮曰:「必是此也。」覆問黃門,具首伏。即於目前加髡鞭,斥付外署。臣松之以為鼠矢新者,亦表裏皆濕。黃門取新矢則無以得其奸也,緣遇燥矢,故成亮之慧。然猶謂吳曆此言,不如江表傳為實也。

  五月,魏征東大將軍諸葛誕以淮南之眾保壽春城,遣將軍硃成稱臣上疏,又遣子靚、長史吳綱諸牙門子弟為質。六月,使文欽、唐咨、全端等步騎三萬救誕。硃異自虎林率眾襲夏口,夏口督孫壹奔魏。秋七月,綝率眾救壽春,次於鑊裏,硃異至自夏口,綝使異為前部督,與丁奉等將介士五萬解圍。八月,會稽南部反,殺都尉。鄱陽、新都民為亂,廷尉丁密、步兵校尉鄭胄、將軍鍾離牧率軍討之。硃異以軍士乏食引還,綝大怒,九月朔己巳,殺異於鑊裏。辛未,綝自鑊裏還建業。甲申,大赦。十一月,全緒子禕、儀以其母奔魏。十二月,全端、懌等自壽春城詣司馬文王。

  三年春正月,諸葛誕殺文欽。三月,司馬文王克壽春,誕及左右戰死,將吏已下皆降。秋七月,封故齊王奮為章安侯。詔州郡伐宮材。自八月沈陰不雨四十餘日。亮以綝專恣,與太常全尚,將軍劉丞謀誅綝。九月戊午,綝以兵取尚,遣弟恩攻殺丞於蒼龍門外,召大臣會宮門,黜亮為會稽王,時年十六。

  孫休字子烈,權第六子。年十三,從中書郎射慈、郎中盛沖受學。太元二年正月,封琅邪王,居虎林。四月,權薨,休弟亮承統,諸葛恪秉政,不欲諸王在濱江兵馬之地,徙休於丹楊郡。太守李衡數以事侵休,休上書乞徙他郡,詔徙會稽。居數歲,夢乘龍上天,顧不見尾,覺而異之。孫亮廢,己未,孫綝使宗正孫楷與中書郎董朝迎休。休初聞問,意疑,楷、朝具述綝等所以奉迎本意,留一日二夜,遂發。十月戊寅,行至曲阿,有老公幹休叩頭曰:「事久變生,天下喁喁,原陛下速行。」休善之,是日進及布塞亭。武衛將軍恩行丞相事,率百僚以乘輿法駕迎於永昌亭,築宮,以武帳為便殿,設御座。己卯,休至,望便殿止住,使孫楷先見恩。楷還,休乘輦進,群臣再拜稱臣。休升便殿,謙不即禦坐,止東廂。戶曹尚書前即階下贊奏,丞相奉璽符。休三讓,群臣三請。休曰:「將相諸侯咸推寡人,寡人敢不承受璽符。」群臣以次奉引,休就乘輿,百官陪位,綝以兵千人迎於半野,拜於道側,休下車答拜。即日,禦正殿,大赦,改元。是歲,於魏甘露三年也。

  永安元年冬十月壬午,詔曰:「夫褒德賞功,古今通義。其以大將軍綝為丞相、荊州牧,增食五縣。武衛將軍恩為御史大夫、衛將軍、中軍督,封縣侯。威遠將軍(授)為右將軍、縣侯。偏將軍幹雜號將軍、亭侯。長水校尉張布輔導勤勞,以布為輔義將軍,封永康侯。董朝親迎,封為鄉侯。」又詔曰:「丹陽太守李衡,以往事之嫌,自拘有司。夫射鉤斬袪,在君為君,遣衡還郡,勿令自疑。」襄陽記曰:衡字叔平,本襄陽卒家子也,漢末入吳為武昌庶民。聞羊[A155]有人物之鑒,往幹之,[A155]曰:「多事之世,尚書劇曹郎才也。」是時校事呂壹操弄權柄,大臣畏偪,莫有敢言,[A155]曰:「非李衡無能困之者。」遂共薦為郎。權引見,衡口陳壹奸短數千言,權有愧色。數月,壹被誅,而衡大見顯擢。後常為諸葛恪司馬,幹恪府事。恪被誅,求為丹楊太守。時孫休在郡治,衡數以法繩之。妻習氏每諫衡,衡不從。會休立,衡憂懼,謂妻曰:「不用卿言,以至於此。」遂欲奔魏。妻曰:「不可。君本庶民耳,先帝相拔過重,既數作無禮,而複逆自猜嫌,逃叛求活,以此北歸,何面見中國人乎?」衡曰:「計何所出?」妻曰:「琅邪王素好善慕名,方欲自顯於天下,終不以私嫌殺君明矣。可自囚詣獄,表列前失,顯求受罪。如此,乃當逆見優饒,非但直活而已。」衡從之,果得無患,又加威遠將軍,援以棨戟。衡每欲治家,妻輒不聽,後密遣客十人於武陵龍陽汜洲上作宅,種甘橘千株。臨死,敕兒曰:「汝母惡我治家,故窮如是。然吾州裏有千頭木奴,不責汝衣食,歲上一匹絹,亦可足用耳。」衡亡後二十餘日,兒以白母,母曰:「此當是種甘橘也,汝家失十戶客來七八年,必汝父遣為宅。汝父恆稱太史公言,'江陵千樹橘,當封君家'。吾答曰:'且人患無德義,不患不富,若貴而能貧,方好耳,用此何為!'」吳末,衡甘橘成,歲得絹數千匹,家道殷足。晉咸康中,其宅址枯樹猶在。己醜,封孫皓為烏程侯,皓弟德錢唐侯,謙永安侯。江表傳曰:群臣奏立皇后、太子,詔曰:「朕以寡德,奉承洪業,蒞事日淺,恩澤未敷,加後妃之號,嗣子之位,非所急也。」有司又固請,休謙虛不許。

  十一月甲午,風四轉五複,蒙霧連日。綝一門五侯皆典禁兵,權傾人主,有所陳述,敬而不違,於是益恣。休恐其有變,數加賞賜。丙申,詔曰:「大將軍忠款內發,首建大計以安社稷,卿士內外,鹹贊其議,並有勳勞。昔霍光定計,百僚同心,無複是過。亟案前日與議定策告廟人名,依故事應加爵位者,促施行之。」戊戌,詔曰:「大將軍掌中外諸軍事,事統煩多,其加衛將軍御史大夫恩侍中,與大將軍分省諸事。」壬子,詔曰:「諸吏家有五人三人兼重為役,父兄在都,子弟給郡縣吏,既出限米,軍出又從,至於家事無經護者,朕甚湣之。其有五人三人為役,聽其父兄所欲留,為留一人,除其米限,軍出不從。」又曰:「諸將吏奉迎陪位在永昌亭者,皆加位一級。」頃之,休聞綝逆謀,陰與張布圖計。十二月戊辰臘,百僚朝賀,公卿升殿,詔武士縛綝,即日伏誅。己巳,詔以左將軍張布討奸臣,加布為中軍督,封布弟惇為都亭侯,給兵三百人,惇弟恂為校尉。

  詔曰:「古者建國,教學為先,所以道世治性,為時養器也。自建興以來,時事多故,吏民頗以目前趨務,去本就末,不循古道。夫所尚不惇,則傷化敗俗。其案古置學官,立五經博士,核取應選,加其寵祿,科見吏之中及將吏子弟有志好者,各令就業。一歲課試,差其品第,加以位賞。使見之者樂其榮,聞之者羨其譽。以敦王化,以隆風俗。」

  二年春正月,震電。三月,備九卿官,詔曰:「朕以不德,讬于王公之上,夙夜戰戰,忘寢與食。今欲偃武修文,以崇大化。推此之道,當由士民之贍,必須農桑。管子有言:'倉廩實,知禮節;衣食足,知榮辱。'夫一夫不耕,有受其饑,一婦不織,有受其寒;饑寒並至而民不為非者,未之有也。自頃年已來,州郡吏民及諸營兵,多違此業,皆浮船長江,賈作上下,良田漸廢,見穀日少,欲求大定,豈可得哉?亦由租入過重,農人利薄,使之然乎!今欲廣開田業,輕其賦稅,差科強羸,課其田畝,務令優均,官私得所,使家給戶贍,足相供養,則愛身重命,不犯科法,然後刑罰不用,風俗可整。以群僚之忠賢,若盡心於時,雖太古盛化,未可卒致,漢文升平,庶幾可及。及之則臣主俱榮,不及則損削侵辱,何可從容俯仰而已?諸卿尚書,可共咨度,務取便佳。田桑已至,不可後時。事定施行,稱朕意焉。」

  三年春三月,西陵言赤烏見。秋,用都尉嚴密議,作浦裏塘。會稽郡謠言王亮當還為天子,而亮宮人告亮使巫禱祠,有惡言。有司以聞,黜為候官侯,遣之國。道自殺,衛送者伏罪。吳錄曰:或雲休鴆殺之。至晉太康中,吳故少府丹楊戴顒迎亮喪,葬之賴鄉。以會稽南部為建安郡,分宜都置建平郡。吳曆曰:是歲得大鼎於建德縣。

  四年夏五月,大雨,水泉湧溢。秋八月,遣光祿大夫周奕、石偉巡行風俗,察將吏清濁,民所疾苦,為黜陟之詔。楚國先賢傳曰:石偉字公操,南郡人。少好學,脩節不怠,介然獨立,有不可奪之志。舉茂才、賢良方正,皆不就。孫休即位,特徵偉,累遷至光祿勳。及皓即位,朝政昏亂,偉乃辭老耄痼疾乞身,就拜光祿大夫。吳平,建威將軍王戎親詣偉。太康二年,詔曰:「吳故光祿大夫石偉,秉志清白,皓首不渝,難處危亂,廉節可紀。年已過邁,不堪遠涉,其以偉為議郎,加二千石秩,以終厥世。」偉遂陽狂及盲,不受晉爵。年八十三,太熙元年卒。九月,布山言白龍見。是歲,安吳民陳焦死,埋之,六日更生,穿土中出。

  五年春二月,白虎門北樓災。秋七月,始新言黃龍見。八月壬午,大雨震電,水泉湧溢。乙酉,立皇后硃氏。戊子,立子л為太子,大赦。吳錄載休詔曰:「人之有名,以相紀別,長為作字,憚其名耳。禮,名子欲令難犯易避,五十稱伯仲,古或一字。今人競作好名好字,又令相配,所行不副,此瞽字伯明者也,孤嘗哂之。或師友父兄所作,或自己為;師友尚可,父兄猶非,自為最不謙。孤今為四男作名字:太子名л,л音如湖水灣澳之灣,字м,м音如迄今之迄;次子名{雷大},{雷大}音如兕觥之觥,字о,о音如玄礥首之礥;次子名п,п音如草莽之莽,字昷,昷音如舉物之舉;次子名[B101],[B101]音如褒衣下寬大之褒,字[B137],[B137]音如有所擁持之擁。此都不與世所用者同,故鈔舊文會合作之。夫書八體損益,因事而生,今造此名字,既不相配,又字但一,庶易棄避,其普告天下,使咸聞知。」臣松之以為傳稱「名以制義,義以出禮,禮以體政,政以正民。是以政成而民聽,易則生亂」。斯言之作,豈虛也哉!休欲令難犯,何患無名,而乃造無況之字,制不典之音,違明誥於前脩,垂嗤騃於後代,不亦異乎!是以墳土未乾而妻子夷滅。師服之言,於是乎徵矣。冬十月,以衛將軍濮陽興為丞相,廷尉丁密、光祿勳孟宗為左右御史大夫。休以丞相興及左將軍張布有舊恩,委之以事,布典宮省,興關軍國。休銳意於典籍,欲畢覽百家之言,尤好射雉,春夏之間常晨出夜還,唯此時舍書。休欲與博士祭酒韋曜、博士盛沖講論道藝,曜、沖素皆切直,布恐入侍,發其陰失,令己不得專,因妄飾說以拒遏之。休答曰:「孤之涉學,群書略遍,所見不少也;其明君闇王,奸臣賊子,古今賢愚成敗之事,無不覽也。今曜等入,但欲與論講書耳,不為從曜等始更受學也。縱複如此,亦何所損?君特當以曜等恐道臣下奸變之事,以此不欲令入耳。如此之事,孤已自備之,不須曜等然後乃解也。此都無所損,君意特有所忌故耳。」布得詔陳謝,重自序述,又言懼妨政事。休答曰:「書籍之事,患人不好,好之無傷也。此無所為非,而君以為不宜,是以孤有所及耳。政務學業,其流各異,不相妨也。不圖君今日在事,更行此於孤也,良所不取。」布拜表叩頭,休答曰:「聊相開悟耳,何至叩頭乎!如君之忠誠,遠近所知。往者所以相感,今日之巍巍也。詩雲:'靡不有初,鮮克有終。'終之實難,君其終之。」初休為王時,布為左右將督,素見信愛,及至踐阼,厚加寵待,專擅國勢,多行無禮,自嫌瑕短,懼曜、沖言之,故尤患忌。休雖 解此旨,心不能悅,更恐其疑懼,竟如布意,廢其講業,不復使沖等入。是歲使察戰到交阯調孔爵、大豬。臣松之按:察戰吳官名號,今揚都有察戰巷。

  六年夏四月,泉陵言黃龍見。五月,交阯郡吏呂興等反,殺太守孫諝。諝先是科郡上手工千餘人送建業,而察戰至,恐複見取,故興等因此扇動兵民,招誘諸夷也。冬十月,蜀以魏見伐來告。癸未,建業石頭小城火,燒西南百八十丈。甲申,使大將軍丁奉督諸軍向魏壽春,將軍留平別詣施績於南郡,議兵所向,將軍丁封、孫異如沔中,皆救蜀。蜀主劉禪降魏問至,然後罷。呂興既殺孫諝,使使如魏,請太守及兵。丞相興建取屯田萬人以為兵。分武陵為天門郡。吳曆曰:是歲青龍見於長沙,白燕見於慈胡,赤雀見於豫章。

  七年春正月,大赦。二月,鎮軍〔將軍〕陸抗、撫軍〔將軍〕步協、征西將軍留平、建平太守盛曼,率眾圍蜀巴東守將羅憲。夏四月,魏將新附督王稚浮海入句章,略長吏(賞林)〔貲財〕及男女二百餘口。將軍孫越徼得一船,獲三十人。秋七月,海賊破海鹽,殺司鹽校尉駱秀。使中書郎劉川發兵廬陵。豫章民張節等為亂,眾萬餘人。魏使將軍胡烈步騎二萬侵西陵,以救羅憲,陸抗等引軍退。複分交州置廣州。壬午,大赦。癸未,休薨,江表傳曰:休寢疾,口不能言,乃手書呼丞相濮陽興入,令子л出拜之。休把興臂,而指л以讬之。時年三十,諡曰景皇帝。葛洪抱樸子曰:吳景帝時,戍將於廣陵掘諸塚,取版以治城,所壞甚多。復發一大塚,內有重閣,戶扇皆樞轉可開閉,四周為徼道通車,其高可以乘馬。又鑄銅為人數十枚,長五尺,皆大冠硃衣,執劍列侍靈座,皆刻銅人背後石壁,言殿中將軍,或言侍郎、常侍。似公主之塚。破其棺,棺中有人,發已班白,衣冠鮮明,面體如生人。棺中雲母厚尺許,以白玉璧三十枚藉屍。兵人輩共舉出死人,以倚塚壁。有一玉長一尺許,形似冬瓜,從死人懷中透出墮地。兩耳及鼻孔中,皆有黃金如棗許大,此則骸骨有假物而不朽之效也。

  孫皓字元宗,權孫,和子也,一名彭祖,字皓宗。孫休立,封皓為烏程侯,遣就國。西湖民景養相皓當大貴,皓陰喜而不敢泄。休薨,是時蜀初亡,而交阯攜叛,國內震懼,貪得長君。左典軍萬彧昔為烏程令,與皓相善,稱皓才識明斷,是長沙桓王之疇也,又加之好學,奉遵法度,屢言之於丞相濮陽興、左將軍張布。興、布說休妃太后硃,欲以皓為嗣。硃曰:「我寡婦人,安知社稷之慮,苟吳國無損,宗廟有賴可矣。」於是遂迎立皓,時年二十三。改元,大赦。是歲,於魏咸熙元年也。

  元興元年八月,以上大將軍施績、大將軍丁奉為左右大司馬,張布為驃騎將軍,加侍中,諸增位班賞,一皆如舊。九月,貶太后為景皇后,追諡父和曰文皇帝,尊母何為太后。十月,封休太子л為豫章王,次子汝南王,次子梁王,次子陳王,立皇后滕氏。江表傳曰:皓初立,發優詔,恤士民,開倉稟,振貧乏,科出宮女以配無妻,禽獸擾於苑者皆放之。當時翕然稱為明主。皓既得志,粗暴驕盈,多忌諱,好酒色,大小失望。興、布竊悔之。或以譖皓,十一月,誅興、布。十二月,孫休葬定陵。封後父滕牧為高密侯,吳曆曰:牧本名密,避丁密,改名牧,丁密避牧,改名為固。舅何洪等三人皆列侯。是歲,魏置交阯太守之郡。晉文帝為魏相國,遣昔吳壽春城降將徐紹、孫彧銜命齎書,陳事勢利害,以申喻皓。漢晉春秋載晉文王與皓書曰:「聖人稱有君臣然後有上下禮義,是故大必字小,小必事大,然後上下安服,群生獲所。逮至末塗,純德既毀,剿民之命,以爭強於天下,違禮順之至理,則仁者弗由也。方今主上聖明,覆幬無外,僕備位宰輔,屬當國重。唯華夏乖殊,方隅圮裂,六十餘載,金革亟動,無年不戰,暴骸喪元,困悴罔定,每用悼心,坐以待旦。將欲止戈興仁,為百姓請命,故分命偏師,平定蜀漢,役未經年,全軍獨克。于時猛將謀夫,朝臣庶士,咸以奉天時之宜,就既征之軍,藉吞敵之勢,宜遂回旗東指,以臨吳境。舟師泛江,順流而下,陸軍南轅,取徑四郡,兼成都之械,漕巴漢之粟,然後以中軍整旅,三方雲會,未及浹辰,可使江表厎平,南夏順軌。然國朝深惟伐蜀之舉,雖有靜難之功,亦悼蜀民獨罹其害,戰於綿竹者,自元帥以下並受斬戮,伏屍蔽地,血流丹野。一之於前,猶追恨不忍,況重之於後乎?是故旋師按甲,思與南邦共全百姓之命。夫料力忖勢,度資量險,遠考古昔廢興之理,近鑒西蜀安危之效,隆德保祚,去危即順,屈己以甯四海者,仁哲之高致也;履危偷安,隕德覆祚,而不稱於後世者,非智者之所居也。今朝廷遣徐紹、孫彧獻書喻懷,若書禦於前,必少留意,回慮革算,結歡弭兵,共為一家,惠矜吳會,施及中土,豈不泰哉!此昭心之大原也,敢不承受。若不獲命,則普天率土,期於大同,雖重干戈,固不獲已也。」

  甘露元年三月,皓遣使隨紹、彧報書曰:「知以高世之才,處宰輔之任,漸導之功,勤亦至矣。孤以不德,階承統緒,思與賢良共濟世道,而以壅隔未有所緣,嘉意允著,深用依依。今遣光祿大夫紀陟、五官中郎將弘璆宣明至懷。」江表傳曰:皓書兩頭言白,稱名言而不著姓。吳錄曰:陟字子上,丹楊人。初為中書郎,孫峻使詰南陽王和,令其引分。陟密使令正辭自理,峻怒。陟懼,閉門不出。孫休時,父亮為尚書令,而陟為中書令,每朝會,詔以屏風隔其座。出為豫章太守。幹寶晉紀曰:陟、璆奉使如魏,入境而問諱,入國而問俗。壽春將王布示之馬射,既而問之曰:「吳之君子亦能斯乎?」陟曰:「此軍人騎士肄業所及,士大夫君子未有為之者矣。」布大慚。既至,魏帝見之,使儐問曰:「來時吳王何如?」陟對曰:「來時皇帝臨軒,百寮陪位,禦膳無恙。」晉文王饗之,百寮畢會,使儐者告曰:「某者安樂公也,某者匈奴單于也。」陟曰:「西主失土,為君王所禮,位同三代,莫不感義,匈奴邊塞難羈之國,君王懷之,親在坐席,此誠威恩遠著。」又問:「吳之戍備幾何?」對曰:「自西陵以至江都,五千七百里。」又問曰:「道裏甚遠,難為堅固?」對曰:「疆界雖遠,而其險要必爭之地,不過數四,猶人雖有八尺之軀靡不受患,其護風寒亦數處耳。」文王善之,厚為之禮。臣松之以為人有八尺之體靡不受患,防護風寒豈唯數處?取譬若此,未足稱能。若曰譬如金城萬雉,所急防者四門而已。方陟此對,不猶愈乎!吳錄曰:皓以諸父與和相連及者,家屬皆徙東冶,唯陟以有密旨,特封子孚都亭侯。孚弟瞻,字思遠,入仕晉驃騎將軍。弘璆,曲阿人,弘咨之孫,權外甥也。璆後至中書令、太子少傅。紹行到濡須,召還殺之,徙其家屬建安,始有白紹稱美中國者故也。夏四月,蔣陵言甘露降,於是改年大赦。秋七月,皓逼殺景後硃氏,亡不在正殿,於苑中小屋治喪,眾知其非疾病,莫不痛切。又送休四子於吳小城,尋複追殺大者二人。九月,從西陵督步闡表,徙都武昌,御史大夫丁固、右將軍諸葛靚鎮建業。陟、璆至洛,遇晉文帝崩,十一月,乃遣還。皓至武昌,又大赦。以零陵南部為始安郡,桂陽南部為始興郡。十二月,晉受禪。

  寶鼎元年正月,遣大鴻臚張儼、五官中郎將丁忠弔祭晉文帝。及還,儼道病死。吳錄曰:儼字子節,吳人也。弱冠知名,曆顯位,以博聞多識,拜大鴻臚。使於晉,皓謂儼曰:「今南北通好,以君為有出境之才,故相屈行。」對曰:「皇皇者華,蒙其榮耀,無古人延譽之美,磨厲鋒鍔,思不辱命。」既至,車騎將軍賈充、尚書令裴秀、侍中荀勖等欲泬以所不知而不能屈。尚書僕射羊祜、尚書何楨並結縞帶之好。忠說皓曰:「北方守戰之具不設,弋陽可襲而取。」皓訪群臣,鎮西大將軍陸凱曰:「夫兵不得已而用之耳,且三國鼎立已來,更相侵伐,無歲甯居。今強敵新並巴蜀,有兼土之實,而遣使求親,欲息兵役,不可謂其求援於我。今敵形勢方強,而欲徼幸求勝,未見其利也。」車騎將軍劉纂曰:「天生五才,誰能去兵?譎詐相雄,有自來矣。若其有闕,庸可棄乎?宜遣間諜,以觀其勢。」皓陰納纂言,且以蜀新平,故不行,然遂自絕。八月,所在言得大鼎,於是改年,大赦。以陸凱為左丞相,常侍萬彧為右丞相。冬十月,永安山賊施但等聚眾數千人,吳錄曰:永安今武康縣也。劫皓庶弟永安侯謙出烏程,取孫和陵上鼓吹曲蓋。比至建業,眾萬餘人。丁固、諸葛靚逆之於牛屯,大戰,但等敗走。獲謙,謙自殺。漢晉春秋曰:初望氣者雲荊州有王氣破揚州而建業宮不利,故皓徙武昌,遣使者發民掘荊州界大臣名家塚與山岡連者以厭之。既聞但反,自以為徙土得計也。使數百人鼓譟入建業,殺但妻子,雲天子使荊州兵來破揚州賊,以厭前氣。分會稽為東陽郡,分吳、丹楊為吳興郡。皓詔曰:「古者分土建國,所以褒賞賢能,廣樹籓屏。秦毀五等為三十六郡,漢室初興,闓立乃至百王,因事制宜,蓋無常數也。今吳郡陽羨、永安、餘杭、臨水及丹楊故鄣、安吉、原鄉、於潛諸縣,地勢水流之便,悉注烏程,既宜立郡以鎮山越,且以籓衛明陵,奉承大祭,不亦可乎!其亟分此九縣為吳興郡,治烏程。」以零陵北部為邵陵郡。十二月,皓還都建業,衛將軍滕牧留鎮武昌。

  二年春,大赦。右丞相萬彧上鎮巴丘。夏六月,起顯明宮,太康三年地記曰:吳有太初宮,方三百丈,權所起也。昭明宮方五百丈,皓所作也。避晉諱,故曰顯明。吳曆雲:顯明在太初之東。江表傳曰:皓營新宮,二千石以下皆自入山督攝伐木。又破壞諸營,大開園囿,起土山樓觀,窮極伎巧,功役之費以億萬計。陸凱固諫,不從。冬十二月,皓移居之。是歲,分豫章、廬陵、長沙為安成郡。

  三年春二月,以左右御史大夫丁固、孟仁為司徒、司空。吳書曰:初,固為尚書,夢松樹生其腹上,謂人曰:「松字十八公也,後十八歲,吾其為公乎!」卒如夢焉。秋九月,皓出東關,丁奉至合肥。是歲,遣交州刺史劉俊、前部督脩則等入擊交阯,為晉將毛炅等所破,皆死,兵散還合浦。

  建衡元年春正月,立子瑾為太子,及淮陽、東平王。冬十月,改年,大赦。十一月,左丞相陸凱卒。遣監軍虞汜、威南將軍薛珝、蒼梧太守陶璜由荊州,監軍李勖、督軍徐存從建安海道,皆就合浦擊交阯。

  二年春。萬彧還建業。李勖以建安道不通利,殺導將馮斐,引軍還。三月,天火燒萬餘家,死者七百人。夏四月,左大司馬施績卒。殿中列將何定曰:「少府李勖枉殺馮斐,擅徹軍退還。」勖及徐存家屬皆伏誅。秋九月,何定將兵五千人上夏口獵。都督孫秀奔晉。是歲大赦。

  三年春正月晦,皓舉大眾出華里,皓母及妃妾皆行,東觀令華覈等固爭,乃還。江表傳曰:初丹楊刁玄使蜀,得司馬徽與劉廙論運命歷數事。玄詐增其文以誑國人曰:「黃旗紫蓋見於東南,終有天下者,荊、揚之君乎!」又得中國降人,言壽春下有童謠曰「吳天子當上」。皓聞之,喜曰:「此天命也。」即載其母妻子及後宮數千人,從牛渚陸道西上,雲青蓋入洛陽,以順天命。行遇大雪,道塗陷壞,兵士被甲持仗,百人共引一車,寒凍殆死。兵人不堪,皆曰:「若遇敵便當倒戈耳。」皓聞之,乃還。是歲,汜、璜破交阯,禽殺晉所置守將,九真、日南皆還屬。漢晉春秋曰:初霍弋遣楊稷、毛炅等戍,與之誓曰:「若賊圍城,未百日而降者,家屬誅;若過百日而城沒者,刺史受其罪。」稷等日未滿而糧盡,乞降於璜。璜不許,而給糧使守。吳人並諫,璜曰:「霍弋已死,無能來者,可須其糧盡,然後乃受,使彼來無罪,而我取有義,內訓吾民,外懷鄰國,不亦可乎!」稷、炅糧盡,救不至,乃納之。華陽國志曰:稷,犍為人。炅,建寧人。稷等城中食盡,死亡者半,將軍王約反降,吳人得入城,獲稷、炅,皆囚之。孫皓使送稷下都,稷至合浦,歐血死。晉追贈交州刺史。初,毛炅與吳軍戰,殺前部督脩則。陶璜等以炅壯勇,欲赦之。而則子允固求殺炅,炅亦不為璜等屈,璜等怒,面縛炅詰之,曰:「晉(兵)賊!」炅厲聲曰:「吳狗,何等為賊?」吳人生剖其腹,允割其心肝,罵曰:「庸複作賊?」炅猶罵不止,曰:「尚欲斬汝孫皓,汝父何死狗也!」乃斬之。晉武帝聞而哀矜,即詔使炅長子襲爵,餘三子皆關內侯。此與漢晉春秋所說不同。大赦,分交阯為新昌郡。諸將破扶嚴,置武平郡。以武昌督范慎為太尉。右大司馬丁奉、司空孟仁卒。吳錄曰:仁字恭武,江夏人也,本名宗,避皓字,易焉。少從南陽李肅學。其母為作厚褥大被,或問其故,母曰:「小兒無德致客,學者多貧,故為廣被,庶可得與氣類接也。」其讀書夙夜不懈,肅奇之,曰:「卿宰相器也。」初為驃騎將軍硃據軍吏,將母在營。既不得志,又夜雨屋漏,因起涕泣,以謝其母,母曰:「但當勉之,何足泣也?」據亦稍知之,除為監池司馬。自能結網,手以捕魚,作鮓寄母,母因以還之,曰:「汝為魚官,而鮓寄我,非避嫌也。」遷吳令。時皆不得將家之官,每得時物,來以寄母,常不先食。及聞母亡,犯禁委官,語在權傳。特為減死一等,複使為官,蓋優之也。楚國先賢傳曰:宗母嗜筍,冬節將至。時筍尚未生,宗入竹林哀歎,而筍為之出,得以供母,皆以 為至孝之所致感。累遷光祿勳,遂至公矣。西苑言鳳凰集,改明年元。

  鳳皇元年秋八月,徵西陵督步闡。闡不應,據城降晉。遣樂鄉都督陸抗圍取闡,闡眾悉降。闡及同計數十人皆夷三族。大赦。是歲右丞相萬彧被譴憂死,徙其子弟於廬陵。江表傳曰:初皓游華里,彧與丁奉、留平密謀曰:「此行不急,若至華里不歸,社稷事重,不得不自還。」此語頗泄。皓聞知,以彧等舊臣,且以計忍而陰銜之。後因會,以毒酒飲彧,傳酒人私減之。又飲留平,平覺之,服他藥以解,得不死。彧自殺。平憂懣,月餘亦死。何定奸穢發聞,伏誅。皓以其惡似張布,追改定名為布。江表傳曰:定,汝南人,本孫權給使也,後出補吏。定佞邪僭媚,自表先帝舊人,求還內侍,皓以為樓下都尉,典知酤糴事,專為威福。而皓信任,委以眾事。定為子求少府李勖女,不許。定挾忿譖勖於皓,皓尺口誅之,焚其屍。定又使諸將各上好犬,皆千里遠求,一犬至直數千匹。禦犬率具纓,直錢一萬。一犬一兵,養以捕兔供廚。所獲無幾。吳人皆歸罪於定,而皓以為忠勤,賜爵列侯。吳曆曰:中書郎奚熙譖宛陵令賀惠。惠,劭弟也。遣使者徐粲訊治,熙又譖粲顧護不即決斷。皓遣使就宛陵斬粲,收惠付獄。會赦得免。

  二年春三月,以陸抗為大司馬。司徒丁固卒。秋九月,改封淮陽為魯,東平為齊,又封陳留、章陵等九王,凡十一王,王給三千兵。大赦。皓愛妾或使人至市劫奪百姓財物,司市中郎將陳聲,素皓幸臣也,恃皓寵遇,繩之以法。妾以愬皓,皓大怒,假他事燒鋸斷聲頭,投其身於四望之下。是歲,太尉范慎卒。

  三年,會稽妖言章安侯奮當為天子。臨海太守奚熙與會稽太守郭誕書,非論國政。誕但白熙書,不白妖言,送付建安作船。會稽邵氏家傳曰:邵疇字溫伯,時為誕功曹。誕被收,惶遽無以自明。疇進曰:「疇今自在,疇之事,明府何憂?」遂詣吏自列,雲不白妖言,事由於己,非府君罪。吏上疇辭,皓怒猶盛。疇慮誕卒不免,遂自殺以證之。臨亡,置辭曰:「疇生長邊陲,不閑教道,得以門資,廁身本郡,逾越儕類,位極朝右,不能讚揚盛化,養之以福。今妖訛橫興,幹國亂紀,疇以噂遝之語,本非事實,雖家誦人詠,不足有慮。天下重器,而匹夫橫議,疾其醜聲,不忍聞見,欲含垢藏疾,不彰之翰筆,鎮躁歸靜,使之自息。愚心勤勤,每執斯旨,故誕屈其所是,默以見從。此之為愆,實由於疇。謹不敢逃死,歸罪有司,唯乞天鑒,特垂清察。」吏收疇喪,得辭以聞,皓乃免誕大刑,送付建安作船。疇亡時,年四十。皓嘉疇節義,詔郡縣圖形廟堂。遣三郡督何植收熙,熙發兵自衛,斷絕海道。熙部曲殺熙,送首建業,夷三族。秋七月,遣使者二十五人分至州郡,科出亡叛。大司馬陸抗卒。自改年及是歲,連大疫。分郁林為桂林郡。

  天冊元年,吳郡言掘地得銀,長一尺,廣三分,刻上有年月字,於是大赦,改年。

  天璽元年,吳郡言臨平湖自漢末草穢壅塞,今更開通。長老相傳,此湖塞,天下亂,此湖開,天下平。又於湖邊得石函,中有小石,青白色,長四寸,廣二寸餘,刻上作皇帝字,於是改年,大赦。會稽太守車浚、湘東太守張詠不出算緡,就在所斬之,徇首諸郡。江表傳曰:浚在公清忠,值郡荒旱,民無資糧,表求振貸。皓謂浚欲樹私恩,遣人梟首。又尚書熊睦見皓酷虐,微有所諫,皓使人以刀環撞殺之,身無完肌。秋八月,京下督孫楷降晉。鄱陽言曆陽山石文理成字,凡二十,雲「楚九州渚,吳九州都,揚州士,作天子,四世治,太平始」。江表傳曰:曆陽縣有石山臨水,高百丈,其三十丈所,有七穿駢羅,穿中色黃赤,不與本體相似,俗相傳謂之石印。又雲,石印封發,天下當太平。下有祠屋,巫祝言石印神有三郎。時曆陽長表上言石印發,皓遣使乙太牢祭曆山。巫言,石印三郎說「天下方太平」。使者作高梯,上看印文,詐以硃書石作二十字,還以啟皓。皓大喜曰:「吳當為九州作都、渚乎!從大皇帝逮孤四世矣,太平之主,非孤複誰?」重遣使,以印綬拜三郎為王,又刻石立銘,褒贊靈德,以答休祥。又吳興陽羨山有空石,長十餘丈,名曰石室,在所表為大瑞。乃遣兼司徒董朝、兼太常周處至陽羨縣,封襌國山。(明年改)〔改明年〕元,大赦,以協石文。

  天紀元年夏,夏口督孫慎出江夏、汝南,燒略居民。初,騶子張俶多所譖白,累遷為司直中郎將,封侯,甚見寵愛,是歲姦情發聞,伏誅。江表傳曰:俶父,會稽山陰縣卒也,知俶不良,上表雲:「若用俶為司直,有罪乞不從坐。」皓許之。俶表立彈曲二十人,專糾司不法,於是愛惡相攻,互相謗告。彈曲承言,收系囹圄,聽訟失理,獄以賄成。人民窮困,無所措手足。俶奢淫無厭,取小妻三十餘人,擅殺無辜,眾奸併發,父子俱見車裂。

  二年秋七月,立成紀、宣威等十一王,王給三千兵,大赦。

  三年夏,郭馬反。馬本合浦太守脩允部曲督。允轉桂林太守,疾病,住廣州,先遣馬將五百兵至郡安撫諸夷。允死,兵當分給,馬等累世舊軍,不樂離別。皓時又科實廣州戶口,馬與部曲將何典、王族、吳述、殷興等因此恐動兵民,合聚人眾,攻殺廣州督虞授。馬自號都督交、廣二州諸軍事、安南將軍,興廣州刺史,述南海太守。典攻蒼梧,族攻始興。漢晉春秋曰:先是,吳有說讖著曰:「吳之敗,兵起南裔,亡吳者公孫也。」皓聞之,文武職位至於卒伍有姓公孫者,皆徙於廣州,不令停江邊。及聞馬反,大懼曰:「此天亡也。」八月,以軍師張悌為丞相,牛渚都督何植為司徒。執金吾滕循為司空,未拜,轉鎮南將軍,假節領廣州牧,率萬人從東道討馬,與族遇於始興,未得前。馬殺南海太守劉略,逐廣州刺史徐旗。皓又遣徐陵督陶濬將七千人從西道,命交州牧陶璜部伍所領及合浦、郁林諸郡兵,當與東西軍共擊馬。

  有鬼目菜生工人黃耇家,依緣棗樹,長丈餘,莖廣四寸,厚三分。又有買菜生工人吳平家,高四尺,厚三分,如枇杷形,上廣尺八寸,下莖廣五寸,兩邊生葉綠色。東觀案圖,名鬼目作芝草,買菜作平慮草,遂以耇為侍芝郎,平為平慮郎,皆銀印青綬。

  冬,晉命鎮東大將軍司馬伷向塗中,安東將軍王渾、揚州刺史周浚向牛渚,建威將軍王戎向武昌,平南將軍胡奮向夏口,鎮南將軍杜預向江陵,龍驤將軍王濬、廣武將軍唐彬浮江東下,太尉賈充為大都督,量宜處要,盡軍勢之中。陶濬至武昌,聞北軍大出,停駐不前。

  初,皓每宴會群臣,無不咸令沈醉。置黃門郎十人,特不與酒,侍立終日,為司過之吏。宴罷之後,各奏其闕失,迕視之咎,謬言之愆,罔有不舉。大者即加威刑,小者輒以為罪。後宮數千,而采擇無已。又激水入宮,宮人有不合意者,輒殺流之。或剝人之面,或鑿人之眼。岑昬險諛貴幸,致位九列,好興功役,眾所患苦。是以上下離心,莫為皓盡力,蓋積惡已極,不復堪命故也。吳平後,晉侍中庾峻等問皓侍中李仁曰:「聞吳主披人面,刖人足,有諸乎?」仁曰:「以告者過也。君子惡居下流,天下之惡皆歸焉。蓋此事也,若信有之,亦不足怪。昔唐、虞五刑,三代七辟,肉刑之制,未為酷虐。皓為一國之主,秉殺生之柄,罪人陷法,加之以懲,何足多罪!夫受堯誅者不能無怨,受桀賞者不能無慕,此人情也。」又問曰:「雲歸命侯乃惡人橫睛逆視,皆鑿其眼,有諸乎?」仁曰:「亦無此事,傳之者謬耳。曲禮曰視天子由袷以下,視諸侯由頤以下,視大夫由衡,視士則平面,得游目五步之內;視上於衡則傲,下於帶則憂,旁則邪。以禮視瞻,高下不可不慎,況人君乎哉?視人君相迕,是乃禮所謂傲慢;傲慢則無禮,無禮則不臣,不臣則犯罪,犯罪則陷不測矣。正使有之,將有何失?」凡仁所答,峻等皆善之,文多不悉載。

  四年春,立中山、代等十一王,大赦。濬、彬所至,則土崩瓦解,靡有禦者。預又斬江陵督伍延,渾複斬丞相張悌、丹楊太守沈瑩等,所在戰克。幹寶晉紀曰:吳丞相軍師張悌、護軍孫震、丹楊太守沈瑩帥眾三萬濟江,圍成陽都尉張喬於楊荷橋,眾才七千,閉柵自守,舉白接告降。吳副軍師諸葛靚欲屠之,悌曰:「強敵在前,不宜先事其小;且殺降不祥。」靚曰:「此等以救兵未至而力少,故且偽降以緩我,非來伏也。因其無戰心而盡阬之,可以成三軍之氣。若舍之而前,必為後患。」悌不從,撫之而進。與討吳護軍張翰、揚州刺史周浚成陳相對。沈瑩領丹楊銳卒刀楯五千,號曰青巾兵,前後屢陷堅陳,於是以馳淮南軍,三沖不動。退引亂,薛勝、蔣班因其亂而乘之,吳軍以次土崩,將帥不能止,張喬又出其後,大敗吳軍於版橋,獲悌、震、瑩等。襄陽記曰:悌字巨先,襄陽人,少有名理,孫休時為屯騎校尉。魏伐蜀,吳人問悌曰:「司馬氏得政以來,大難屢作,智力雖豐,而百姓未服也。今又竭其資力,遠征巴蜀,兵勞民疲而不知恤,敗於不暇,何以能濟?昔夫差伐齊,非不克勝,所以危亡,不憂其本也,況彼之爭地乎!」悌曰:「不然。曹操雖功蓋中夏,威震四海,崇詐杖術,征伐無已,民畏其威,而不懷其德也。丕、叡承之,系以慘虐,內興宮室,外懼雄豪,東西馳驅,無歲獲安,彼之失民,為日久矣。司馬懿父子,自握其柄,累有大功,除其煩苛而布其平惠,為之謀主而救其疾,民心歸之,亦已久矣。故淮南三叛而腹心不擾,曹髦之死,四方不動,摧堅敵如折枯,蕩異同如反掌,任賢使能,各盡其心,非智勇兼人,孰能如之?其威武張矣,本根固矣,群情服矣,奸計立矣。今蜀閹宦專朝,國無政令,而玩戎黷武,民勞卒弊,競於外利,不脩守備。彼強弱不同,智算亦勝,因危而伐,殆其克乎!若其不克,不過無功,終無退北之憂,覆軍之慮也,何為不可哉?昔楚劍利而秦昭懼,孟明用而晉人憂,彼之得志,故我之大患也。」吳人笑其言,而蜀果降于魏。晉來伐吳,皓使悌督沈瑩、諸葛靚,率眾三萬渡江逆之。至牛渚,沈瑩曰:「晉治水軍於蜀久矣,今傾國大舉,萬里齊力,必悉益州之眾浮江而下。我上流諸軍,無有戒備,名將皆死,幼少當任,恐邊江諸城,盡莫能禦也。晉之水軍,必至於此矣!宜畜眾力,待來一戰。若勝之日,江西自清,上方雖壞,可還取之。今渡江逆戰,勝不可保,若或摧喪,則大事去矣。」悌曰:「吳之將亡,賢愚所知,非今日也。吾恐蜀兵來至此,眾心必駭懼,不可複整。今宜渡江,可用決 戰力爭。若其敗喪,則同死社稷,無所複恨。若其克勝,則北敵奔走,兵勢萬倍,便當乘威南上,逆之中道,不憂不破也。若如子計,恐行散盡,相與坐待敵到,君臣俱降,無複一人死難者,不亦辱乎!」遂渡江戰,吳軍大敗。諸葛靚與五六百人退走,使過迎悌,悌不肯去,靚自往牽之,謂曰:「(且夫)〔巨先〕,天下存亡有大數,豈卿一人所知,如何故自取死為?」悌垂涕曰:「仲思,今日是我死日也。且我作兒童時,便為卿家丞相所拔,常恐不得其死,負名賢佑顧。今以身徇社稷,複何遁邪?莫牽曳之如是。」靚流涕放之,去百餘步,已見為晉軍所殺。吳錄曰:悌少知名,及處大任,希合時趣,將護左右,清論譏之。搜神記曰:臨海松陽人柳榮從悌至楊府,榮病死船中二日,時軍已上岸,無有埋之者,忽然大呼,言「人縛軍師!人縛軍師!」聲激揚,遂活。人問之,榮曰:「上天北斗門下卒見人縛張悌,意中大愕,不覺大呼,言'何以縛張軍師。'門下人怒榮,叱逐使去。榮便去,怖懼,口餘聲發揚耳。」其日,悌戰死。榮至晉元帝時猶在。

  三月丙寅,殿中親近數百人叩頭請皓殺岑昬,皓惶憒從之。幹寶晉紀曰:皓殿中親近數百人叩頭請皓曰:「北軍日近,而兵不舉刃,陛下將如之何!」皓曰:「何故?」對曰:「坐岑昬。」皓獨言:「若爾,當以奴謝百姓。」眾因曰:「唯!」遂並起收昬。皓駱驛追止,已屠之也。

  戊辰,陶濬從武昌還,即引見,問水軍消息,對曰:「蜀船皆小,今得二萬兵,乘大船戰,自足擊之。」於是合眾,授濬節鉞。明日當發,其夜眾悉逃走。而王濬順流將至,司馬伷、王渾皆臨近境。皓用光祿勳薛瑩、中書令胡沖等計,分遣使奉書於濬、伷、渾曰:「昔漢室失統,九州皆分裂,先人因時,略有江南,遂分阻山川,與魏乖隔。今大晉龍興,德覆四海。闇劣偷安,未喻天命。至於今者,猥煩六軍,衡蓋路次,遠臨江渚,舉國震惶,假息漏刻。敢緣天朝含夕光大,謹遣私署太常張夔等奉所佩印綬,委質請命,惟垂信納,以濟元元。」江表傳載皓將敗與舅何植書曰:「昔大皇帝以神武之略,奮三千之卒,割據江南,席捲交、廣,開拓洪基,欲祚之萬世。至孤末德,嗣守成緒,不能懷集黎元,多為咎闕,以違天度。闇昧之變,反謂之祥,致使南蠻逆亂,征討未克。聞晉大眾,遠來臨江,庶竭勞瘁,眾皆摧退,而張悌不反,喪軍過半。孤甚愧悵,於今無聊。得陶濬表雲武昌以西,並複不守。不守者,非糧不足,非城不固,兵將背戰耳。兵之背戰,豈怨兵邪?孤之罪也。天文縣變於上,士民憤歎於下,觀此事勢,危如累卵,吳祚終訖,何其局哉!天匪亡吳,孤所招也。瞑目黃壤,當複何顏見四帝乎!公其勖勉奇謨,飛筆以聞。」皓又遺群臣書曰:「孤以不德,忝繼先軌。處位歷年,政教凶勃,遂令百姓久困塗炭,至使一朝歸命有道,社稷傾覆,宗廟無主,慚愧山積,沒有餘罪。自惟空薄,過偷尊號,才瑣質穢,任重王公,故周易有折鼎之誡,詩人有彼其之譏。自居宮室。仍抱篤疾,計有不足,思慮失中,多所荒替。邊側小人,因生酷虐,虐毒橫流,忠順被害。闇昧不覺,尋其壅蔽,孤負諸君,事已難圖,覆水不可收也。今大晉平治四海,勞心務於擢賢,誠是英俊展節之秋也。管仲極讎,桓公用之,良、平去楚,入為漢臣,舍亂就理,非不忠也。莫以移朝改朔,用損厥志。嘉勖休尚,愛敬動靜。夫複何言,投筆而已!」

  壬申,王濬最先到,於是受皓之降,解縛焚櫬,延請相見。晉陽秋曰:濬收其圖籍,領州四,郡四十三,縣三百一十三,戶五十二萬三千,吏三萬二千,兵二十三萬,男女口二百三十萬,米穀二百八十萬斛,舟船五千餘艘,後宮五千餘人。伷以皓致印綬於己,遣使送皓。皓舉家西遷,乙太康元年五月丁亥集於京邑。四月甲申,詔曰:「孫皓窮迫歸降,前詔待之以不死,今皓垂至,意猶湣之,其賜號為歸命侯。進給衣服車乘,田三十頃,歲給穀五千斛,錢五十萬,絹五百匹,綿五百斤。」皓太子瑾拜中郎,諸子為王者,拜郎中。搜神記曰:吳以草創之國,信不堅固,邊屯守將,皆質其妻子,名曰保質。童子少年,以類相與嬉遊者,日有十數。永安二年三月,有一異兒,長四尺餘,年可六七歲,衣青衣,來從群兒戲,諸兒莫之識也。皆問曰:「爾誰家小兒,今日忽來?」答曰:「見爾群戲樂,故來耳。」詳而視之,眼有光芒,爚爚外射。諸兒畏之,重問其故。兒乃答曰:「爾惡我乎?我非人也,乃熒惑星也。將有以告爾:三公鉏,司馬如。」諸兒大驚,或走告大人,大人馳往觀之。兒曰:「舍爾去乎!」竦身而躍,即以化矣。仰面視之,若引一匹練以登天。大人來者,猶及見焉,飄飄漸高,有頃而沒。時吳政峻急,莫敢宣也。後五年而蜀亡,六年而晉興,至是而吳滅,司馬如矣。幹寶晉紀曰:王濬治船於蜀,吾彥取其流[A081]以呈孫皓,曰:「晉必有攻吳之計,宜增建平兵。建平不下,終不敢渡江。」皓弗從。陸抗之克步闡,皓意張大,乃使尚廣筮並天下,遇同人之頤,對曰:「吉。庚子歲,青蓋當入洛陽。」故皓不脩其政,而恆有窺上國之志。是歲也實在庚子。五年,皓死於洛陽。吳錄曰:皓以四年十二月死,時年四十二,葬河南縣界。

  評曰:孫亮童孺而無賢輔,其替位不終,必然之勢也。休以舊愛宿恩,任用興、布,不能拔進良才,改弦易張,雖志善好學,何益救亂乎?又使既廢之亮不得其死,友于之義薄矣。皓之淫刑所濫,隕斃流黜者,蓋不可勝數。是以群下人人惴恐,皆日日以冀,朝不謀夕。其熒惑、巫祝,交致祥瑞,以為至急。昔舜、禹躬稼,至聖之德,猶或矢誓眾臣,予違女弼,或拜昌言,常若不及。況皓凶頑,肆行殘暴,忠諫者誅,讒諛者進,虐用其民,窮淫極侈,宜腰首分離,以謝百姓。既蒙不死之詔,複加歸命之寵,豈非曠蕩之恩,過厚之澤也哉!孫盛曰:夫古之立君,所以司牧群黎,故必仰協乾坤,覆燾萬物;若乃淫虐是縱,酷被群生,則天殛之,剿絕其祚,奪其南面之尊,加其獨夫之戮。是故湯、武抗鉞,不犯不順之譏;漢高奮劍,而無失節之議。何者?誠四海之酷仇,而人神之所擯故也。況皓罪為逋寇,虐過辛、癸,梟首素旗,猶不足以謝冤魂,洿室薦社,未足以紀暴跡,而乃優以顯命,寵錫仍加,豈龔行天罰,伐罪吊民之義乎?是以知僭逆之不懲,而凶酷之莫戒。詩雲:「取彼譖人,投畀豺虎。」聊譖猶然,矧僭虐乎?且神旗電掃,兵臨偽窟,理窮勢迫,然後請命,不赦之罪既彰,三驅之義又塞,極之權道,亦無取焉。陸機著辨亡論,言吳之所以亡,其上篇曰:「昔漢氏失禦,奸臣竊命,禍基京畿,毒遍宇內,皇綱弛紊,王室遂卑。於是群雄蜂駭,義兵四合,吳武烈皇帝慷慨下國,電發荊南,權略紛紜,忠勇伯世。威稜則夷羿震盪,兵交則醜虜授馘,遂掃清宗祊,蒸禋皇祖。於時雲興之將帶州,飆起之師跨邑,哮闞之群風驅,熊羆之族霧集,雖兵以義合,同盟戮力,然皆包藏禍心,阻兵怙亂,或師無謀律,喪威稔寇,忠規武節,未有若此其著者也。武烈既沒,長沙桓王逸才命世。弱冠秀髮,招攬遺老,與之述業。神兵東驅,奮寡犯眾,攻無堅城之將,戰無交鋒之虜。誅叛柔服而江外厎定,飭法修師而威德翕赫,賓禮名賢而張昭為之雄,交禦豪俊而周瑜為之傑。彼二君子,皆弘敏而多奇,雅達而聰哲,故同方者以類附,等契者以氣集,而江東蓋多士矣。將北伐諸華,誅鉏幹紀,旋皇輿於夷庚,反帝座於紫闥,挾天子以令諸侯,清天步而歸舊物。戎車既次,群凶側目,大業未就,中世而隕。用集我大皇帝,以奇蹤襲於逸軌,叡心發乎令圖,從政咨於故實,播憲稽乎遺風,而加之以篤固,申之以節儉,疇咨俊茂,好謀善斷,東帛旅於丘園,旌命交于塗巷。故豪彥尋聲而響臻,志士希光而影騖,異人輻輳,猛士如林。於是張昭為師傅,周 瑜、陸公、魯肅、呂蒙之疇入為腹心,出作股肱;甘甯、淩統、程普、賀齊、硃桓、硃然之徒奮其威,韓當、潘璋、黃蓋、蔣欽、周泰之屬宣其力;風雅則諸葛瑾、張承、步騭以聲名光國,政事則顧雍、潘濬、呂范、呂岱以器任幹職,奇偉則虞翻、陸績、張溫、張惇以諷議舉正,奉使則趙咨、沈珩以敏達延譽,術數則吳范、趙達以禨祥協德,董襲、陳武殺身以衛主,駱統、劉基強諫以補過,謀無遺算,舉不失策。故遂割據山川,跨制荊、吳,而與天下爭衡矣。魏氏嘗藉戰勝之威,率百萬之師,浮鄧塞之舟,下漢陰之眾,羽楫萬計,龍躍順流,銳騎千旅,虎步原隰,謀臣盈室,武將連衡,喟然有吞江滸之志,一宇宙之氣。而周瑜驅我偏師,黜之赤壁,喪旗亂轍,僅而獲免,收跡遠遁。漢王亦馮帝王之號,率巴、漢之民,乘危騁變,結壘千里,志報關羽之敗,圖收湘西之地。而我陸公亦挫之西陵,覆師敗績,困而後濟,絕命永安。續以灞須之寇,臨川摧銳,蓬籠之戰,孑輪不反。由是二邦之將,喪氣摧鋒,勢衄財匱,而吳藐然坐乘其弊,故魏人請好,漢氏乞盟,遂躋天號,鼎峙而立。西屠庸蜀之郊,北裂淮漢之涘,東苞百越之地,南括群蠻之表。於是講八代之禮,蒐三王之樂,告類上帝,拱揖群後。虎臣毅卒,循江而守,長戟勁鎩,望飆而奮。庶尹盡規於上,四民展業於下,化協殊裔,風衍遐圻。乃俾一介行人,撫巡外域,臣象逸駿,擾於外閑,明珠瑋寶,輝於內府,珍瑰重跡而至,奇玩應響而赴,輶軒騁於南荒,沖輣息於朔野,齊民免干戈之患,戎馬無晨服之虞,而帝業固矣。大皇既歿,幼主蒞朝,奸回肆虐。景皇聿興,虔修遺憲,政無大闕,守文之良主也。降及歸命之初,典刑未滅,故老猶存。大司馬陸公以文武熙朝,左丞相陸凱以謇諤盡規,而施績、範慎以威重顯,丁奉、鍾離斐以武毅稱,孟宗、丁固之徒為公卿,樓玄、賀劭之屬掌機事,元首雖病,股肱猶良。爰及末葉,群公既喪,然後黔首有瓦解之志,皇家有土崩之釁,曆命應化而微,王師躡運而發,卒散於陳,民奔於邑,城池無籓籬之固,山川無溝阜之勢,非有工輸雲梯之械,智伯灌激之害,楚子築室之圍,燕子濟西之隊,軍未浹辰而社稷夷矣。雖忠臣孤憤,烈士死節,將奚救哉?夫曹、劉之將非一世之選,向時之師無曩日之眾,戰守之道抑有前符,險阻之利俄然未改,而成敗貿理,古今詭趣,何哉?彼此之化殊,授任之才異也。」其下篇曰:「昔三方之王也,魏人據中夏,漢氏有岷、益,吳制荊、揚而奄交、廣。曹氏雖功濟諸華,虐亦深矣,其民怨矣。劉公因險飾智, 功已薄矣,其俗陋矣。吳桓王基之以武,太祖成之以德,聰明睿達,懿度深遠矣。其求賢如不及,恤民如稚子,接士盡盛德之容,親仁罄丹府之愛。拔呂蒙於戎行,識潘濬於系虜。推誠信士,不恤人之我欺;量能授器,不患權之我逼。執鞭鞠躬,以重陸公之威;悉委武衛,以濟周瑜之師。卑宮菲食,以豐功臣之賞;披懷虛己,以納謨士之算。故魯肅一面而自讬,士燮蒙險而效命。高張公之德而省游田之娛,賢諸葛之言而割情欲之歡,感陸公之規而除刑政之煩,奇劉基之議而作三爵之誓,屏氣跼蹐以伺子明之疾,分滋損甘以育淩統之孤,登壇慷慨歸魯肅之功,削投惡言信子瑜之節。是以忠臣競盡其謀,志士咸得肆力,洪規遠略,固不厭夫區區者也。故百官苟合,庶務未遑。初都建業,群臣請備禮秩,天子辭而不許,曰:'天下其謂朕何!'宮室輿服,蓋慊如也。爰及中葉,天人之分既定,百度之缺粗修,雖醲化懿綱,未齒乎上代,抑其體國經民之具,亦足以為政矣。地方幾萬里,帶甲將百萬,其野沃,其民練,其財豐,其器利,東負滄海,西阻險塞,長江制其區宇,峻山帶其封域,國家之利,未見有弘於茲者矣。借使中才守之以道,善人禦之有術,敦率遺憲,勤民謹政,循定策,守常險,則可以長世永年,未有危亡之患。或曰,吳、蜀脣齒之國,蜀滅則吳亡,理則然矣,夫蜀蓋籓援之與國,而非吳人之存亡也。何則?其郊境之接,重山積險,陸無長轂之徑;川厄流迅,水有驚波之艱。雖有銳師百萬,啟行不過千夫;軸艫千里,前驅不過百艦。故劉氏之伐,陸公喻之長,其勢然也。昔蜀之初亡,朝臣異謀,或欲積石以險其流,或欲機械以禦其變。天子總群議而諮之大司馬陸公,陸公以四瀆天地之所以節宣其氣,固無可遏之理,而機械則彼我之所共,彼若棄長技以就所屈,即荊、楊而爭舟楫之用,是天贊我也,將謹守峽口以待禽耳。逮步闡之亂,憑保城以延強寇,重資幣以誘群蠻。于時大邦之眾,雲翔電發,縣旌江介,築壘遵渚,襟帶要害,以止吳人之西,而巴漢舟師,沿江東下。陸公以偏師三萬,北據東坑,深溝高壘,案甲養威。反虜踠跡待戮,而不敢北闚生路,強寇敗績宵遁,喪師大半,分命銳師五千,西禦水軍,東西同捷,獻俘萬計。信哉賢人之謀,豈欺我哉!自是烽燧罕警,封域寡虞。陸公沒而潛謀兆,吳釁深而六師駭。夫太康之役,眾未盛乎曩日之師,廣州之亂,禍有愈乎向時之難,而邦家顛覆,宗廟為墟。嗚呼!人之雲亡,邦國殄瘁,不其然與!易曰'湯武革命順乎天',玄曰'亂不極則治不形',言帝王之因天時也 。古人有言,曰'天時不如地利',易曰'王侯設險以守其國',言為國之恃險也。又曰:'地利不如人和','在德不在險',言守險之由人也。吳之興也,參而由焉,孫卿所謂合其參者也。及其亡也,恃險而已,又孫卿所謂舍其參者也。夫四州之氓非無眾也,大江之南非乏俊也,山川之險易守也,勁利之器易用也,先政之業易循也,功不興而禍遘者何哉?所以用之者失也。故先王達經國之長規,審存亡之至數,恭己以安百姓,敦惠以致人和,寬沖以誘俊乂之謀,慈和以給士民之愛。是以其安也,則黎元與之同慶;及其危也,則兆庶與之共患。安與眾同慶,則其危不可得也;危與下共患,則其難不足恤也。夫然,故能保其社稷而固其土宇,麥秀無悲殷之思,黍離無湣周之感矣。」

吳書四  劉繇太史慈士燮傳第四

  劉繇字正禮,東萊牟平人也。齊孝王少子封牟平侯,子孫家焉。繇伯父寵,為漢太尉。續漢書曰:繇祖父本,師受經傳,博學群書,號為通儒。舉賢良方正,為般長,卒官。寵字祖榮,受父業,以經明行修,舉孝廉,光祿(大夫)察四行,除東平陵令。視事數年,以母病棄官,百姓士民攀輿拒輪,充塞道路,車不得前,乃止亭,輕服潛遁,歸脩供養。後辟大將軍府,稍遷會稽太守,正身率下,郡中大治。徵入為將作大匠。山陰縣民去治數十裏有若邪中在山谷間,五六老翁年皆七八十,聞寵遷,相率共送寵,人齎百錢。寵見,勞來曰:「父老何乃自苦遠來!」皆對曰:「山谷鄙老,生未嘗至郡縣。他時吏發求不去,民間或夜不絕狗吠,竟夕民不得安。自明府下車以來,狗不夜吠,吏稀至民間,年老遭值聖化,今聞當見棄去,故戮力來送。」寵謝之,為選受一大錢,故會稽號寵為取一錢太守。其清如是。寵前後曆二郡,八居九列,四登三事。家不藏賄,無重寶器,恆菲飲食,薄衣服,弊車羸馬,號為窶陋。三去相位,輒歸本土。往來京師,常下道脫驂過,人莫知焉。寵嘗欲止亭,亭吏止之曰:「整頓傳舍,以待劉公,不可得止。」寵因過去。其廉儉皆此類也。以老病卒於家。繇兄岱,字公山,曆位侍中,兗州刺吏。續漢書曰:繇父輿,一名方,山陽太守。岱、繇皆有雋才。英雄記稱岱孝悌仁恕,以虛己受人。

  繇年十九,從父韙為賊所劫質,繇篡取以歸,由是顯名。舉孝廉,為郎中,除下邑長。時郡守以貴三國志卷戚讬之,遂棄官去。州辟部濟南,濟南相中常侍子,貪穢不循,繇奏免之。平原陶丘洪薦繇,欲令舉茂才。刺史曰:「前年舉公山,奈何複舉正禮乎?」洪曰:「若明使君用公山於前,擢正禮於後,所謂禦二龍於長塗,騁騏驥於千里,不亦可乎!」會辟司空掾,除侍御史,不就。避亂淮浦,詔書以為揚州刺史。時袁術在淮南,繇畏憚,不敢之州。欲南渡江,吳景、孫賁迎置曲阿。術圖為僭逆,攻沒諸郡縣。繇遣樊能、張英屯江邊以拒之。以景、賁術所授用,乃迫逐使去。於是術乃自置揚州刺史,與景、賁並力攻英、能等,歲餘不下。漢命加繇為牧,振武將軍,眾數萬人,孫策東渡,破英、能等。繇奔丹徒,袁宏漢紀曰:劉繇將奔會稽,許子將曰:「會稽富實,策之所貪,且窮在海隅,不可往也。不如豫章,北連豫壤,西接荊州。若收合吏民,遣使貢獻,與曹兗州相聞,雖有袁公路隔在其間,其人豺狼,不能久也。足下受王命,孟德、景升必相救濟。」繇從之。遂溯江南保豫章,駐彭澤。笮融先至,笮音壯力反。殺太守硃皓,獻帝春秋曰:是歲,繇屯彭澤,又使融助皓討劉表所用太守諸葛玄。許子將謂繇曰:「笮融出軍,不顧(命)名義者也。硃文明善推誠以信人,宜使密防之。」融到,果詐殺皓,代領郡事。入居郡中。繇進討融,為融所破,更複招合屬縣,攻破融。融敗走入山,為民所殺,繇尋病卒,時年四十二。

  笮融者,丹楊人,初聚眾數百,往依徐州牧陶謙。謙使督廣陵、彭城運漕,遂放縱擅殺,坐斷三郡委輸以自入。乃大起浮圖祠,以銅為人,黃金塗身,衣以錦采,垂銅槃九重,下為重樓閣道,可容三千餘人,悉課讀佛經,令界內及旁郡人有好佛者聽受道,複其他役以招致之,由此遠近前後至者五千餘人戶。每浴佛,多設酒飯,布席於路,經數十裏,民人來觀及就食且萬人,費以巨億計。曹公攻陶謙,徐土騷動,融將男女萬口,馬三千匹,走廣陵,廣陵太守趙昱待以賓禮。先是,彭城相薛禮為陶謙所偪,屯秣陵。融利廣陵之眾,因酒酣殺昱,放兵大略,因載而去。過殺禮,然後殺皓。

  後策西伐江夏,還過豫章,收載繇喪,善遇其家。王朗遺策書曰:「劉正禮昔初臨州,未能自達,實賴尊門為之先後,用能濟江成治,有所處定。踐境之禮,感分結意,情在終始。後以袁氏之嫌,稍更乖剌。更以同盟,還為讎敵,原其本心,實非所樂。康寧之後,常原渝平更成,複踐宿好。一爾分離,款意不昭,奄然殂隕,可為傷恨!知敦以厲薄,德以報怨,收骨育孤,哀亡湣存,捐既往之猜,保六尺之讬,誠深恩重分,美名厚實也。昔魯人雖有齊怨,不廢喪紀,春秋善之,謂之得禮,誠良史之所宜藉,鄉校之所歎聞。正禮元子,致有志操,想必有以殊異。威盛刑行,施之以恩,不亦優哉!」

  繇長子基,字敬輿,年十四,居繇喪盡禮,故吏餽餉,皆無所受。吳書曰:基遭多難,嬰丁困苦,潛處味道,不以為戚。與群弟居,常夜臥早起,妻妾希見其面。諸弟敬憚,事之猶父。不妄交遊,門無雜賓。姿容美好,孫權愛敬之。權為驃騎將軍,辟東曹掾,拜輔義校尉、建忠中郎將。權為吳王,遷基大農。權嘗宴飲,騎都尉虞翻醉酒犯忤,權欲殺之,威怒甚盛,由基諫爭,翻以得免。權大暑時,嘗於船中宴飲,於船樓上值雷雨,權以蓋自覆,又命覆基,餘人不得也。其見待如此。徙郎中令。權稱尊號,改為光祿勳,分平尚書事。年四十九卒。後權為子霸納基女,賜第一區,四時寵賜,與全、張比。基二弟,鑠、尚,皆騎都尉。

  太史慈字子義,東萊黃人也。少好學,仕郡奏曹史。會郡與州有隙,曲直未分,以先聞者為善。時州章已去,郡守恐後之,求可使者。慈年二十一,以選行,晨夜取道,到洛陽,詣公車門,見州吏始欲求通。慈問曰:「君欲通章邪?」吏曰:「然。」問:「章安在?」曰:「車上。」慈曰:「章題署得無誤邪?取來視之。」吏殊不知其東萊人也,因為取章。慈已先懷刀,便截敗之。吏踴躍大呼,言「人壞我章」!慈將至車間,與語曰:「向使君不以章相與,吾亦無因得敗之,是為吉凶禍福等耳,吾不獨受此罪。豈若默然俱出去,可以存易亡,無事俱就刑辟。」吏言:「君為郡敗吾章,已得如意,欲複亡為?」慈答曰:「初受郡遣,但來視章通與未耳。吾用意太過,乃相敗章。今還,亦恐以此見譴怒,故俱欲去爾。」吏然慈言,即日俱去。慈既與出城,因遁還通郡章。州家聞之,更遣吏通章,有司以格章之故不復見理,州受其短。由是知名,而為州家所疾,恐受其禍,乃避之遼東。

  北海相孔融聞而奇之,數遣人訊問其母,並致餉遺。時融以黃巾寇暴,出屯都昌,為賊管亥所圍。慈從遼東還,母謂慈曰:「汝與孔北海未嘗相見,至汝行後,贍恤殷勤,過於故舊,今為賊所圍,汝宜赴之。」慈留三日,單步徑至都昌。時圍尚未密,夜伺間隙,得入見融,因求兵出斫賊。融不聽,欲待外救。未有至者,而圍日偪。融欲告急平原相劉備,城中人無由得出,慈自請求行。融曰:「今賊圍甚密,眾人皆言不可,卿意雖壯,無乃實難乎?」慈對曰:「昔府君傾意於老母,老母感遇,遣慈赴府君之急,固以慈有可取,而來必有益也。今眾人言不可,慈亦言不可,豈府君愛顧之義,老母遣慈之意邪?事已急矣,原府君無疑。」融乃然之。於是嚴行蓐食,須明,便帶鞬攝弓上馬,將兩騎自隨,各作一的持之,開門直出。週邊下左右人並驚駭,兵馬互出。慈引馬至城下塹內,植所持的各一,出射之,射之畢,徑入門。明晨複如此,圍下人或起或臥,慈複植的,射之畢,複入門。明晨複出如此,無複起者,於是下鞭馬直突圍中馳去。比賊覺知,慈行已過,又射殺數人,皆應弦而倒,故無敢追者。遂到平原,說備曰:「慈,東萊之鄙人也,與孔北海親非骨肉,比非鄉黨,特以名志相好,有分災共患之義。今管亥暴亂,北海被圍,孤窮無援,危在旦夕。以君有仁義之名,能救人之急,故北海區區,延頸恃仰,使慈冒白刃,突重圍,從萬死之中自讬於君,惟君所以存之。」備斂容答曰:「孔北海知世間有劉備邪!」即遣精兵三千人隨慈。賊聞兵至,解圍散走。融既得濟,益奇貴慈,曰:「卿吾之少友也。」事畢,還啟其母,母曰:「我喜汝有以報孔北海也。」

  揚州刺史劉繇與慈同郡,慈自遼東還,未與相見,暫渡江到曲阿見繇,未去,會孫策至。或勸繇可以慈為大將軍,繇曰:「我若用子義,許子將不當笑我邪?」但使慈偵視輕重。時獨與一騎卒遇策。策從騎十三,皆韓當、宋謙、黃蓋輩也。慈便前鬥,正與策對。策刺慈馬,而攬得慈項上手戟,慈亦得策兜鍪。會兩家兵騎並各來赴,於是解散。

  慈當與繇俱奔豫章,而遁於蕪湖,亡入山中,稱丹楊太守。是時,策已平定宣城以東,惟涇以西六縣未服。慈因進住涇縣,立屯府,大為山越所附。策躬自攻討,遂見囚執。策即解縛,捉其手曰:「甯識神亭時邪?若卿爾時得我雲何?」慈曰:「未可量也。」策大笑曰:「今日之事,當與卿共之。」吳曆雲:慈於神亭戰敗,為策所執。策素聞其名,即解縛請見,咨問進取之術。慈答曰:「破軍之將,不足與論事。」策曰:「昔韓信定計於廣武,今策決疑於仁者,君何辭焉?」慈曰:「州軍新破,士卒離心,若儻分散,難複合聚;欲出宣恩安集,恐不合尊意。」策長跪答曰:「誠本心所望也。明日中,望君來還。」諸將皆疑,策曰:「太史子義,青州名士,以信義為先,終不欺策。」明日,大請諸將,豫設酒食,立竿視影。日中而慈至,策大悅,常與參論諸軍事。臣松之案;吳曆雲慈於神亭戰敗,為策所得,與本傳大異,疑為謬誤。江表傳曰:策問慈曰:「聞卿昔為太守劫州章,赴文舉,請詣玄德,皆有烈義,天下智士也,但所讬未得其人。射鉤斬袪,古人不嫌。孤是卿知己,勿憂不如意也。」出教曰:「龍欲騰翥,先階尺木者也。」即署門下督,還吳授兵,拜折沖中郎將。後劉繇亡於豫章,士眾萬餘人未有所附,策命慈往撫安焉。江表傳曰:策謂慈曰:「劉牧往責吾為袁氏攻廬江,其意頗猥,理恕不足。何者?先君手下兵數千餘人,盡在公路許。孤志在立事,不得不屈意於公路,求索故兵,再往才得千餘人耳。仍令孤攻廬江,爾時事勢,不得不為行。但其後不遵臣節,自棄作邪僭事,諫之不從。丈夫義交,苟有大故,不得不離,孤交求公路及絕之本末如此。今劉繇喪亡,恨不及其生時與共論辯。今兒子在豫章,不知華子魚待遇何如,其故複曲複依隨之否?卿則州人,昔又從事,寧能往視其兒子,並宣孤意於其部曲?部曲樂來者便與俱來,不樂來者且安慰之。並觀察子魚所以牧禦方規何似,視廬陵、鄱陽人民親附之否?卿手下兵,宜將多少,自由意。」慈對曰:「慈有不赦之罪,將軍量同桓、文,待遇過望。古人報生以死,期於盡節,沒而後已。今並息兵,兵不宜多,將數十人,自足以往還也。」左右皆曰:「慈必北去不還。」策曰:「子義舍我,當複與誰?」餞送昌門,把腕別曰:「何時能還?」答曰:「不過六十日。」果如期而反。江表傳曰:策初遣慈,議者紛紜,謂慈未可信,或雲與華子魚州裏,恐留彼為籌策,或疑慈西讬黃祖,假路還北,多言遣之非計。策曰:「諸君語皆非也,孤斷之詳矣。太史子義雖氣勇有膽烈, 然非縱橫之人。其心有士謨,志經道義,貴重然諾,一以意許知己,死亡不相負,諸君勿複憂也。」慈從豫章還,議者乃始服。慈見策曰:「華子魚良德也,然非籌略才,無他方規,自守而已。又丹楊僮芝自擅廬陵,詐言被詔書為太守。鄱陽民帥別立宗部,阻兵守界,不受子魚所遣長吏,言'我以別立郡,須漢遣真太守來,當迎之耳'。子魚不但不能諧廬陵、鄱陽,近自海昬有上繚壁,有五六千家相結聚作宗伍,惟輸租布於郡耳,發召一人遂不可得,子魚亦睹視之而已。」策拊掌大笑,(仍)有兼併之志矣。頃之,遂定豫章。

  劉表從子磐,驍勇,數為寇於艾、西安諸縣。策於是分海昬、建昌左右六縣,以慈為建昌都尉,治海昬,並督諸將拒磐。磐絕跡不復為寇。

  慈長七尺七寸,美須髯,猿臂善射,弦不虛發。嘗從策討麻保賊,賊於屯裏緣樓上行詈,以手持樓棼,慈引弓射之,矢貫手著棼,圍外萬人莫不稱善。其妙如此。曹公聞其名,遺慈書,以篋封之,發省無所道,而但貯當歸。孫權統事,以慈能制磐,遂委南方之事。年四十一,建安十一年卒。吳書曰:慈臨亡,歎息曰:「丈夫生世,當帶七尺之劍,以升天子之階。今所志未從,奈何而死乎!」權甚悼惜之。子享,官至越騎校尉。吳書曰:享字元複,曆尚書、吳郡太守。

  士燮字威彥,蒼梧廣信人也。其先本魯國汶陽人,至王莽之亂,避地交州。六世至燮父賜,桓帝時為日南太守。燮少遊學京師,事潁川劉子奇,治左氏春秋。察孝廉,補尚書郎,公事免官。父賜喪闋後,舉茂才,除巫令,遷交阯太守。

  弟壹,初為郡督郵。刺史丁宮徵還京都,壹侍送勤恪,宮感之,臨別謂曰:「刺史若待罪三事,當相辟也。」後宮為司徒,辟壹。比至,宮已免,黃琬代為司徒,甚禮遇壹。董卓作亂,壹亡歸鄉里。吳書曰:琬與卓相害,而壹盡心於琬,甚有聲稱。卓惡之,乃署教曰:「司徒掾士壹,不得除用。」故歷年不遷。會卓入關,壹乃亡歸。交州刺史硃符為夷賊所殺,州郡擾亂。燮乃表壹領合浦太守,次弟徐聞令<黃有>領九真太守,<黃有>音於鄙反,見字林。<黃有>弟武,領南海太守。

  燮體器寬厚,謙虛下士,中國士人往依避難者以百數。耽玩春秋,為之注解。陳國袁徽與尚書令荀彧書曰:「交阯士府君既學問優博,又達於從政,處大亂之中,保全一郡,二十餘年疆埸無事,民不失業,羈旅之徒,皆蒙其慶,雖竇融保河西,曷以加之?官事小闋,輒玩習書傳,春秋左氏傳尤簡練精微,吾數以咨問傳中諸疑,皆有師說,意思甚密。又尚書兼通古今,大義詳備。聞京師古今之學,是非忿爭,今欲條左氏、尚書長義上之。」其見稱如此。

  燮兄弟並為列郡,雄長一州,偏在萬里,威尊無上。出入鳴鍾磬,備具威儀,笳簫鼓吹,車騎滿道,胡人夾轂焚燒香者常有數十。妻妾乘輜軿,子弟從兵騎,當時貴重,震服百蠻,尉他不足逾也。葛洪神仙傳曰:燮嘗病死,已三日,仙人董奉以一丸藥與服,以水含之,捧其頭搖(捎)之,食頃,即開目動手,顏色漸複,半日能起坐,四日複能語,遂複常。奉字君異,侯官人也。武先病沒。

  硃符死後,漢遣張津為交州刺史,津後又為其將區景所殺,而荊州牧劉表遣零陵賴恭代津。是時蒼梧太守史璜死,表又遣吳巨代之,與恭俱至。漢聞張津死,賜燮璽書曰:「交州絕域,南帶江海,上恩不宣,下義壅隔,知逆賊劉表又遣賴恭闚看南土,今以燮為綏南中郎將,董督七郡,領交阯太守如故。」後燮遣吏張旻奉貢詣京都,是時天下喪亂,道路斷絕,而燮不廢貢職,特複下詔拜安遠將軍,封龍度亭侯。

  後巨與恭相失,舉兵逐恭,恭走還零陵。建安十五年,孫權遣步騭為交州刺史。騭到,燮率兄弟奉承節度。而吳巨懷異心,騭斬之。權加燮為左將軍。建安末年,燮遣子廞入質,權以為武昌太守,燮、壹諸子在南者,皆拜中郎將。燮又誘導益州豪姓雍闓等,率郡人民使遙東附,權益嘉之,遷衛將軍,封龍編侯,弟壹偏將軍,都鄉侯。燮每遣使詣權,致雜香細葛,輒以千數,明珠、大貝、流離、翡翠、玳瑁、犀、象之珍,奇物異果,蕉、邪、龍眼之屬,無歲不至。壹時貢馬凡數百匹。權輒為書,厚加寵賜,以答慰之。燮在郡四十餘歲,黃武五年,年九十卒。

  權以交阯縣遠,乃分合浦以北為廣州,呂岱為刺史;交阯以南為交州,戴良為刺史。又遣陳時代燮為交阯太守。岱留南海,良與時俱前行到合浦,而燮子徽自署交阯太守,發宗兵拒良。良留合浦。交阯桓鄰,燮舉吏也,叩頭諫徽使迎良,徽怒,笞殺鄰。鄰兄治子發又合宗兵擊徽,徽閉門城守,治等攻之數月不能下,乃約和親,各罷兵還。而呂岱被詔誅徽,自廣州將兵晝夜馳入,過合浦,與良俱前。壹子中郎將匡與岱有舊,岱署匡師友從事,先移書交阯,告喻禍福,又遣匡見徽,說令服罪,雖失郡守,保無他憂。岱尋匡後至,徽兄祗,弟幹、頌等六人肉袒奉迎。岱謝令複服,前至郡下。明旦早施帳幔,請徽兄弟以次入,賓客滿坐。岱起,擁節讀詔書,數徵罪過,左右因反縛以出,即皆伏誅,傳首詣武昌。孫盛曰:夫柔遠能邇,莫善於信;保大定功,莫善於義。故齊桓創基,德彰於柯會;晉文始伯,義顯於伐原。故能九合一匡,世主夏盟,令問長世,貽范百王。呂岱師友士匡,使通信誓,徽兄弟肉袒,推心委命,岱因滅之,以要功利,君子是以知孫權之不能遠略,而呂氏之祚不延者也。壹、<黃有>、匡後出,權原其罪,及燮質子廞,皆免為庶人。數歲,壹、<黃有>坐法誅。廞病卒,無子,妻寡居,詔在所月給俸米,賜錢四十萬。

  評曰:劉繇藻厲名行,好尚臧否,至於擾攘之時,據萬里之土,非其長也。太史慈信義篤烈,有古人之分。士燮作守南越,優遊終世,至子不慎,自貽凶咎,蓋庸才玩富貴而恃阻險,使之然也。

吳書五  妃嬪傳第五

  孫破虜吳夫人,吳主權母也。本吳人,徙錢唐,早失父母,與弟景居。孫堅聞其才貌,欲娶之。吳氏親戚嫌堅輕狡,將拒焉,堅甚以慚恨。夫人謂親戚曰:「何愛一女以取禍乎?如有不遇,命也。」於是遂許為婚,生四男一女。搜神記曰:初,夫人孕而夢月入其懷,既而生策。及權在孕,又夢日入其懷,以告堅曰:「昔妊策,夢月入我懷,今也又夢日入我懷,何也?」堅曰:「日月者陰陽之精,極貴之象,吾子孫其興乎!」

  景常隨堅征伐有功,拜騎都尉。袁術上景領丹楊太守,討故太守周昕,遂據其郡。孫策與孫河、呂范依景,合眾共討涇縣山賊祖郎,郎敗走。會為劉繇所迫,景複北依術,術以為督軍中郎將,與孫賁共討樊能、於麋於橫江,又擊笮融、薛禮於秣陵。時策被創牛渚,降賊複反,景攻討,盡禽之。從討劉繇,繇奔豫章,策遣景、賁到壽春報術。術方與劉備爭徐州,以景為廣陵太守。術後僭號,策以書喻術,術不納,便絕江津,不與通,使人告景。景即委郡東歸,策複以景為丹楊太守。漢遣議郎王誧音普。銜命南行,表景為揚武將軍,領郡如故。

  及權少年統業,夫人助治軍國,甚有補益。會稽典錄曰:策功曹魏騰,以迕意見譴,將殺之,士大夫憂恐,計無所出。夫人乃倚大井而謂策曰:「汝新造江南,其事未集,方當優賢禮士,舍過錄功。魏功曹在公盡規,汝今日殺之,則明日人皆叛汝。吾不忍見禍之及,當先投此井中耳。」策大驚,遽釋騰。夫人智略權譎,類皆如此。建安七年,臨薨,引見張昭等,屬以後事,合葬高陵。志林曰:按會稽貢舉簿,建安十二年到十三年闕,無舉者,雲府君遭憂,此則吳後以十二年薨也。八年九年皆有貢舉,斯甚分明。

  八年,景卒官,子奮授兵為將,封新亭侯,卒。吳書曰:權征荊州,拜奮吳郡都督,以鎮東方。吳書曰:祺與張溫、顧譚友善,權令關平辭訟事。子安嗣,安坐党魯王霸死。奮弟祺嗣,封都亭侯,卒。子纂嗣。纂妻即滕胤女也,胤被誅,並遇害。

  吳主權謝夫人,會稽山陰人也。父煚,漢尚書郎、徐令。煚子承撰後漢書,稱煚幼以仁孝為行,明達有令才。煚弟貞,履蹈法度,篤學尚義,舉孝廉,建昌長,卒官。權母吳,為權聘以為妃,愛幸有寵。後權納姑孫徐氏,欲令謝下之,謝不肯,由是失志,早卒。後十餘年,弟承拜五官郎中,稍遷長沙東部都尉、武陵太守,撰後漢書百餘卷。會稽典錄曰:承字偉平,博學洽聞,嘗所知見,終身不忘。子崇揚威將軍,崇弟勖吳郡太守,並知名。

  吳主權徐夫人,吳郡富春人也。祖父真,與權父堅相親,堅以妹妻真,生琨。琨少仕州郡,漢末擾亂,去吏,隨堅征伐有功,拜偏將軍。堅薨,隨孫策討樊能、於麋等於橫江,擊張英於當利口,而船少,欲駐軍更求。琨母時在軍中,謂琨曰:「恐州家多發水軍來逆人,則不利矣,如何可駐邪?宜伐蘆葦以為泭,佐船渡軍。」泭音敷。郭璞注方言曰:「泭,水中簰也。」琨具啟策,策即行之,眾悉俱濟,遂破英,擊走笮融、劉繇,事業克定。策表琨領丹楊太守,會吳景委廣陵來東,複為丹楊守,江表傳曰:初,袁術遣從弟胤為丹楊,策令琨討而代之。會景還,以景前在(仕)丹楊,寬仁得眾,吏民所思,而琨手下兵多,策嫌其太重,且方攻伐,宜得琨眾,乃複用景,召琨還吳。琨以督軍中郎將領兵,從破廬江太守李術,封廣德侯,遷平虜將軍。後從討黃祖,中流矢卒。

  琨生夫人,初適同郡陸尚。尚卒,權為討虜將軍在吳,聘以為妃,使母養子登。後權遷移,以夫人妒忌,廢處吳。積十餘年,權為吳王及即尊號,登為太子,群臣請立夫人為後,權意在步氏,卒不許。後以疾卒。兄矯,嗣父琨侯,討平山越,拜偏將軍,先夫人卒,無子。弟祚襲封,亦以戰功至(於)蕪湖督、平魏將軍。

  吳主權步夫人,臨淮淮陰人也,與丞相騭同族。漢末,其母攜將徙廬江,廬江為孫策所破,皆東渡江,以美麗得幸於權,寵冠後庭。生二女,長曰魯班,字大虎,前配周瑜子循,後配全琮;少曰魯育,字小虎,前配硃據,後配劉纂。吳曆曰:纂先尚權中女,早卒,故又以小虎為繼室。

  夫人性不妒忌,多所推進,故久見愛待。權為王及帝,意欲以為後,而群臣議在徐氏,權依違者十餘年,然宮內皆稱皇后,親戚上疏稱中宮。及薨,臣下緣權指,請追正名號,乃贈印綬,策命曰:「惟赤烏元年閏月戊子,皇帝曰:嗚呼皇后,惟後佐命,共承天地。虔恭夙夜,與朕均勞。內教脩整,禮義不愆。寬容慈惠,有淑懿之德。民臣縣望,遠近歸心。朕以世難未夷,大統未一,緣後雅志,每懷謙損。是以于時未授名號,亦必謂後降年有永,永與朕躬對揚天休。不寤奄忽,大命近止。朕恨本意不早昭顯,傷後殂逝,不終天祿。湣悼之至,痛於厥心。今使使持節丞相(醴陵亭侯雍)〔醴陵侯雍〕,奉策授號,配食先後。魂而有靈,嘉其寵榮。嗚呼哀哉!」葬於蔣陵。

  吳主權王夫人,琅邪人也。吳書曰:夫人父名盧九。夫人以選入宮,黃武中得幸,生(孫)和,寵次步氏。步氏薨後,和立為太子,權將立夫人為後,而全公主素憎夫人,稍稍譖毀。及權寢疾,言有喜色,由是權深責怒,以憂死。和子皓立,追尊夫人曰大懿皇后,封三弟皆列侯。

  吳主權王夫人,南陽人也,以選入宮,嘉禾中得幸,生(孫)休。及和為太子,和母貴重,諸姬有寵者,皆出居外。夫人出公安,卒,因葬焉。休即位,遣使追尊曰敬懷皇后,改葬敬陵。王氏無後,封同母弟文雍為亭侯。

  吳主權潘夫人,會稽句章人也。父為吏,坐法死。夫人與姊俱輸織室,權見而異之,召充後宮。得幸有娠,夢有以龍頭授己者,己以蔽膝受之,遂生(孫)亮。赤烏十三年,亮立為太子,請出嫁夫人之姊,權聽許之。明年,立夫人為皇后。性險妒容媚,自始至卒,譖害袁夫人等甚眾。吳錄曰:袁夫人者,袁術女也,有節行而無子。權數以諸姬子與養之,輒不育。及步夫人薨,權欲立之。夫人自以無子,固辭不受。權不豫,夫人使問中書令孫弘呂後專制故事。侍疾疲勞,因以羸疾,諸宮人伺其昬臥,共縊殺之,讬言中惡。後事泄,坐死者六七人。權尋薨,合葬蔣陵。孫亮即位,以夫人姊婿譚紹為騎都尉,授兵。亮廢,紹與家屬送本郡廬陵。

  孫亮全夫人,全尚女也。(尚)從祖母公主愛之,每進見輒與俱。及潘夫人母子有寵,全主自以與孫和母有隙,乃勸權為潘氏男亮納夫人,亮遂為嗣。夫人立為皇后,以尚為城門校尉,封都亭侯,代滕胤為太常、衛將軍,進封永平侯,錄尚書事。時全氏侯有五人,並典兵馬,其餘為侍郎、騎都尉,宿衛左右,自吳興,外戚貴盛莫及。及魏大將諸葛誕以壽春來附,而全懌、全端、全禕、全儀等並因此際降魏,全熙謀泄見殺,由是諸全衰弱。會孫綝廢亮為會稽王,後又黜為候官侯,夫人隨之國,居候官,尚將家屬徙零陵,追見殺。吳錄曰:亮妻惠解有容色,居候官,吳平乃歸,永寧中卒。

  孫休硃夫人,硃據女,休姊公主所生也。臣松之以為休妻其甥,事同漢惠。荀悅譏之已當,故不復廣言。赤烏末,權為休納以為妃。休為琅邪王,隨居丹陽。建興中,孫峻專政,公族皆患之。全尚妻即峻姊,故惟全主祐焉。初,孫和為太子時,全主譖害王夫人,欲廢太子,立魯王,硃主不聽,由是有隙。五鳳中,孫儀謀殺峻,事覺被誅。全主因言硃主與儀同謀,峻枉殺硃主。休懼,遣夫人還建業,執手泣別。既至,峻遣還休。太平中,孫亮知硃主為全主所害,問硃主死意?全主懼曰:「我實不知,皆據二子熊、損所白。」亮殺熊、損。損妻是峻妹也,孫綝益忌亮,遂廢亮,立休。永安五年,立夫人為皇后。休卒,群臣尊夫人為皇太后。孫皓即位月餘,貶為景皇后,稱安定宮。甘露元年七月,見逼薨,合葬定陵。搜神記曰:孫峻殺硃主,埋於石子岡。歸命即位,將欲改葬之。塚墓相亞,不可識別,而宮人頗識主亡時所著衣服,乃使兩巫各住一處以伺其靈,使察鑒之,不得相近。久時,二人俱白:見一女人年可三十餘,上著青錦束頭,紫白袷裳,丹綈絲履,從石子岡上半岡,而以手抑膝長太息,小住須臾,進一塚上便住,徘徊良久,奄然不見。二人之言,不謀而同,於是開塚,衣服如之。

  孫和何姬,丹楊句容人也。父遂,本騎士。孫權嘗游幸諸營,而姬觀於道中,權望見異之,命宦者召入,以賜子和。生男,權喜,名之曰彭祖,即皓也。太子和既廢,後為南陽王,居長沙。孫亮即位,孫峻輔政。峻素媚事全主,全主與和母有隙,遂勸峻徙和居新都,遣使賜死,嫡妃張氏亦自殺。何姬曰:「若皆從死,誰當養孤?」遂拊育皓,及其三弟。皓即位,尊和為昭獻皇帝,吳錄曰:皓初尊和為昭獻皇帝,俄改曰文皇帝。何姬為昭獻皇后,稱升平宮,月餘,進為皇太后。封弟洪永平侯,蔣溧陽侯,植宣城侯。洪卒,子邈嗣,為武陵監軍,為晉所殺。植官至大司徒。吳末昬亂,何氏驕僭,子弟橫放,百姓患之。故民訛言「皓久死,立者何氏子」雲。江表傳曰:皓以張布女為美人,有寵,皓問曰:「汝父所在?」答曰:「賊以殺之。」皓大怒,棒殺之。後思其顏色,使巧工刻木作美人形象,恆置座側。問左右:「布複有女否?」答曰:「布大女適故衛尉馮朝子純。」即奪純妻入宮,大有寵,拜為左夫人,晝夜與夫人房宴,不聽朝政,使尚方以金作華燧、步搖、假髻以千數。令宮人著以相撲,朝成夕敗,輒出更作,工匠因緣偷盜,府藏為空。會夫人死,皓哀湣思念,葬于苑中,大作塚,使工匠刻柏作木人,內塚中以為兵衛,以金銀珍玩之物送葬,不可稱計。已葬之後,皓治喪於內,半年不出。國人見葬太奢麗,皆謂皓已死,所葬者是也。皓舅子何都顏狀似皓,雲都代立。臨海太守奚熙信訛言,舉兵欲還誅都,都叔父植時為備海督,擊殺熙,夷三族,訛言乃息,而人心猶疑。

  孫皓滕夫人,故太常胤之族女也。胤夷滅,夫人父牧,以敕遠徙邊郡。孫休即位,大赦,得還,以牧為五官中郎。皓既封烏程侯,聘牧女為妃。皓即位,立為皇后,封牧高密侯,拜衛將軍,錄尚書事。後朝士以牧尊戚,頗推令諫爭。而夫人寵漸衰,皓滋不悅,皓母何恆左右之。又太史言,於運曆,後不可易,皓信巫覡,故得不廢,常供養升平宮。牧見遣居蒼梧郡,雖爵位不奪,其實裔也,遂道路憂死。長秋官僚,備員而已,受朝賀表疏如故。而皓內諸寵姬,佩皇后璽紱者多矣。江表傳曰:皓又使黃門備行州郡,科取將吏家女。其二千石大臣子女,皆當歲歲言名,年十五六一簡閱,簡閱不中,乃得出嫁。後宮千數,而采擇無已。天紀四年,隨皓遷於洛陽。

  評曰:易稱「正家而天下定」。詩雲:「刑于寡妻,至於兄弟,以禦於家邦。」誠哉,是言也!遠觀齊桓,近察孫權,皆有識士之明,傑人之志,而嫡庶不分,閨庭錯亂,遺笑古今,殃流後嗣。由是論之,惟以道義為心、平一為主者,然後克免斯累邪!

吳書六  宗室傳第六

  孫靜字幼台,堅季弟也。堅始舉事,靜糾合鄉曲及宗室五六百人以為保障,眾鹹附焉。策破劉繇,定諸縣,進攻會稽,遣人請靜,靜將家屬與策會于錢唐。是時太守王朗拒策於固陵,策數度水戰,不能克。靜說策曰:「朗負阻城守,難可卒拔。查瀆南去此數十裏,查音祖加反。而道之要徑也,宜從彼據其內,所謂攻其無備、出其不意者也。吾當自帥眾為軍前隊,破之必矣。」策曰:「善。」乃詐令軍中曰:「頃連雨水濁,兵飲之多腹痛,令促具罌缶數百口澄水。」至昬暮,羅以然火誑朗,便分軍夜投查瀆道,襲高遷屯。臣松之案:今永興縣有高遷橋。朗大驚,遣故丹楊太守周昕等帥兵前戰。策破昕等,斬之,遂定會稽。會稽典錄曰:昕字大明。少游京師,師事太傅陳蕃,博覽群書,明於風角,善推災異。辟太尉府,舉高第,稍遷丹楊太守。曹公起義兵,昕前後遣兵萬餘人助公征伐。袁術之在淮南也,昕惡其淫虐,絕不與通。獻帝春秋曰:袁術遣吳景攻昕,未拔,景乃募百姓敢從周昕者死不赦。昕曰:「我則不德,百姓何罪?」遂散兵,還本郡。表拜靜為奮武校尉,欲授之重任,靜戀墳墓宗族,不樂出仕,求留鎮守。策從之。權統事,就遷昭義中郎將,終於家。有五子,暠、瑜、皎、奐、謙。暠三子:綽、超、恭。超為偏將軍。恭生峻。綽生綝。

  瑜字仲異,以恭義校尉始領兵眾。是時賓客諸將多江西人,瑜虛心綏撫,得其歡心。建安九年,領丹楊太守,為眾所附,至萬餘人。加綏遠將軍。十一年,與周瑜共討麻、保二屯,破之。後從權拒曹公於濡須,權欲交戰,瑜說權持重,權不從,軍果無功。遷奮威將軍,領郡如故,自溧陽徙屯牛渚。瑜以永安人饒助為襄安長,無錫人顏連為居巢長,使招納廬江二郡,各得降附。濟陰人馬普篤學好古,瑜厚禮之,使二府將吏子弟數百人就受業,遂立學官,臨饗講肄。是時諸將皆以軍務為事,而瑜好樂墳典,雖在戎旅,誦聲不絕。年三十九,建安二十年卒。瑜五子:彌、熙、燿、曼、紘。曼至將軍,封侯。

  孫皎字叔朗,始拜護軍校尉,領眾二千餘人。是時曹公數出濡須,皎每赴拒,號為精銳。遷都護征虜將軍,代程普督夏口。黃蓋及兄瑜卒,又並其軍。賜沙羨、雲杜、南新市、竟陵為奉邑,自置長吏。輕財能施,善於交結,與諸葛瑾至厚,委廬江劉靖以得失,江夏李允以眾事,廣陵吳碩、河南張梁以軍旅,而傾心親待,莫不自盡。皎嘗遣兵候獲魏邊將吏美女以進皎,皎更其衣服送還之,下令曰:「今所誅者曹氏,其百姓何罪?自今以往,不得擊其老弱。」由是江淮間多歸附者。嘗以小故與甘寧忿爭,或以諫甯,寧曰:「臣子一例,征虜雖公子,何可專行侮人邪!吾值明主,但當輸效力命,以報所天,誠不能隨俗屈曲矣。」權聞之,以書讓皎曰:「自吾與北方為敵,中間十年,初時相持年小,今者且三十矣。孔子言'三十而立',非但謂五經也。授卿以精兵,委卿以大任,都護諸將於千里之外,欲使如楚任昭奚恤,揚威於北境,非徒相使逞私志而已。近聞卿與甘興霸飲,因酒發作,侵陵其人,其人求屬呂蒙督中。此人雖粗豪,有不如人意時,然其較略大丈夫也。吾親之者,非私之也。我親愛之,卿疏憎之;卿所為每與吾違,其可久乎?夫居敬而行簡,可以臨民;愛人多容,可以得眾。二者尚不能知,安可董督在遠,禦寇濟難乎?卿行長大,特受重任,上有遠方瞻望之視,下有部曲朝夕從事,何可恣意有盛怒邪?人誰無過,貴其能改,宜追前愆,深自咎責。今故煩諸葛子瑜重宣吾意。臨書摧愴,心悲淚下。」皎得書,上疏陳謝,遂與寧結厚。後呂蒙當襲南郡,權欲令皎與蒙為左右部大督,蒙說權曰:「若至尊以征虜能,宜用之;以蒙能,宜用蒙。昔周瑜、程普為左右部督,共攻江陵,雖事決於瑜,普自恃久將,且俱是督,遂共不睦,幾敗國事,此目前之戒也。」權寤,謝蒙曰:「以卿為大督,命皎為後繼。」禽關羽,定荊州,皎有力焉。建安二十四年卒。權追錄其功,封子胤為丹楊侯。胤卒,無子。弟晞嗣,領兵,有罪自殺,國除。弟咨、彌、儀皆將軍,封侯。咨羽林督,儀無難督。咨為滕胤所殺,儀為孫峻所害。

  孫奐字季明。兄皎既卒,代統其眾,以揚武中郎將領江夏太守。在事一年,遵皎舊跡,禮劉靖、李允、吳碩、張梁及江夏閭舉等,並納其善。奐訥於造次而敏於當官,軍民稱之。黃武五年,權攻石陽,奐以地主,使所部將軍鮮于丹帥五千人先斷淮道,自帥吳碩、張梁五千人為軍前鋒,降高城,得三將。大軍引還,權詔使在前往,駕過其軍,見奐軍陳整齊,權歎曰:「初吾憂其遲鈍,今治軍,諸將少能及者,吾無憂矣。」拜揚威將軍,封沙羨侯。吳碩、張梁皆裨將軍,賜爵關內侯。江表傳曰:初權在武昌,欲還都建業,而慮水道溯流二千里,一旦有警,不相赴及,以此懷疑。及至夏口,於塢中大會百官議之,詔曰:「諸將吏勿拘位任,其有計者,為國言之。」諸將或陳宜立柵柵夏口,或言宜重設鐵鎖者,權皆以為非計。時梁為小將,未有知名,乃越席而進曰:「臣聞香餌引泉魚,重幣購勇士,今宜明樹賞罰之信,遣將入沔,與敵爭利,形勢既成,彼不敢幹也。使武昌有精兵萬人,付智略者任將,常使嚴整。一旦有警,應聲相赴。作甘水城,輕艦數千,諸所宜用,皆使備具。如此開門延敵,敵自不來矣。」權以梁計為最得,即超增梁位。後稍以功進至沔中督。奐亦愛樂儒生,複命部曲子弟就業,後仕進朝廷者數十人。年四十,嘉禾三年卒。子承嗣,以昭武中郎將代統兵,領郡。赤烏六年卒,無子,封承庶弟壹奉奐後,襲業為將。孫峻之誅諸葛恪也,壹與全熙、施績攻恪弟公安督融,融自殺。壹從鎮南遷鎮軍,假節督夏口。及孫綝誅滕胤、呂據,據、胤皆壹之妹夫也,壹弟封又知胤、據謀,自殺。綝遣硃異潛襲壹。異至武昌,壹知其攻己,率部曲千餘口過將胤妻奔魏。魏以壹為車騎將軍、儀同三司,封吳侯,以故主芳貴人邢氏妻之。邢美色妒忌,下不堪命,遂共殺壹及邢氏。壹入魏(黃初)三年死。

  孫賁字伯陽。父羌字(聖壹)〔聖台〕,堅同產兄也。賁早失二親,弟輔嬰孩,賁自贍育,友愛甚篤。為郡督郵守長。堅於長沙舉義兵,賁去吏從征伐。堅薨,賁攝帥餘眾,扶送靈柩。後袁術徙壽春,賁又依之。術從兄紹用會稽周昂為九江太守,紹與術不協,術遣賁攻破昂於陰陵。術表賁領豫州刺史,轉丹楊都尉,行征虜將軍,討平山越。為揚州刺史劉繇所迫逐,因將士眾還住曆陽。頃之,術複使賁與吳景共擊樊能、張英等,未能拔。及策東渡,助賁、景破英、能等,遂進擊劉繇。繇走豫章。策遣賁、景還壽春報術,值術僭號,署置百官,除賁九江太守。賁不就,棄妻孥還江南。江表傳曰:袁術以吳景守廣陵,策族兄香亦為術所用,作汝南太守,而令賁為將軍,領兵在壽春。策與景等書曰:「今征江東,未知二三君意雲何耳?」景即棄守歸,賁困而後免,香以道遠獨不得還。吳書曰:香字文陽。父孺,字仲孺,堅再從弟也,仕郡主簿功曹。香從堅征伐有功,拜郎中。後為袁術驅馳,加征南將軍,死於壽春。時策已平吳、會二郡,賁與策征廬江太守劉勳、江夏太守黃祖,軍旋,聞繇病死,過定豫章,上賁領太守,江表傳曰:時丹楊僮芝自署廬陵太守,策留賁弟輔領兵住南昌,策謂賁曰:「兄今據豫章,是扼僮芝咽喉而守其門戶矣。但當伺其形便,因令國儀杖兵而進,使公瑾為作勢援,一舉可定也。」後賁聞芝病,即如策計。周瑜到巴兵,輔遂得進據廬陵。後封都亭侯。建安十三年,使者劉隱奉詔拜賁為征虜將軍,領郡如故。在官十一年卒。子鄰嗣。

  鄰年九歲,代領豫章,進封都鄉侯。吳書曰:鄰字公達,雅性精敏,幼有令譽。在郡垂二十年,討平叛賊,功績脩理。召還武昌,為繞帳督。時太常潘濬掌荊州事,重安長陳留舒燮有罪下獄,濬嘗失燮,欲寘之於法。論者多為有言,濬猶不釋。鄰謂濬曰:「舒伯膺兄弟爭死,海內義之,以為美譚,仲膺又有奉國舊意。今君殺其子弟,若天下一統,青蓋北巡,中州士人必問仲膺繼嗣,答者雲潘承明殺燮,於事何如?」濬意即解,燮用得濟。博物志曰:仲膺名邵。初,伯膺親友為人所殺,仲膺為報怨。事覺,兄弟爭死,皆得免。袁術時,邵為阜陵長。亦見江表傳。鄰遷夏口沔中督、威遠將軍,所居任職。赤烏十二年卒。子苗嗣。苗弟旅及叔父安、熙、績,皆曆列位。吳曆曰:鄰又有子曰述,為武昌督,平荊州事。震,無難督。諧,城門校尉。歆,樂鄉督。震後禦晉軍,與張悌俱死。賁曾孫惠,字德施。惠別傳曰:惠好學有才智,晉永甯元年,赴齊王冏義,以功封晉興侯,辟大司馬賊曹屬。冏驕矜僭侈,天下失望。惠獻言於冏,諷以五難、四不可,勸令委讓萬機,歸籓青岱,辭甚深切。冏不能納,頃之果敗。成都王穎召為大將軍參軍。是時穎將有事於長沙,以陸機為前鋒都督。惠與機鄉里親厚,憂其致禍,謂之曰:「子盍讓都督於王粹乎?」機曰:「將謂吾避賊首鼠,更速其害。」機尋被戮,二弟雲、耽亦見殺,惠甚傷恨之。永興元年,乘輿幸鄴,司空東海王越治兵下邳,惠以書幹越,詭其姓名,自稱南嶽逸民秦祕之,勉以勤王匡世之略,辭義甚美。越省其書,榜題道衢,招求其人。惠乃出見,越即以為記室參軍,專掌文疏,豫參謀議。每造書檄,越或驛馬催之,應命立成,皆有辭旨。累遷顯職,後為廣武將軍、安豐內史。年四十七卒。惠文翰凡數十首。

  孫輔字國儀,賁弟也,以揚武校尉佐孫策平三郡。策討丹楊七縣,使輔西屯曆陽以拒袁術,並招誘餘民,鳩合遺散。又從策討陵陽,生得祖郎等。江表傳曰:策既平定江東,逐袁胤。袁術深怨策,乃陰遣間使齎印綬與丹楊宗帥陵陽祖郎等,使激動山越,大合眾,圖共攻策。策自率將士討郎,生獲之。策謂郎曰:「爾昔襲擊孤,斫孤馬鞍,今創軍立事,除棄宿恨,惟取能用,與天下通耳。非但汝,汝莫恐怖。」郎叩頭謝罪。即破械,賜衣服,署門下賊曹。及軍還,郎與太史慈俱在前導軍,人以為榮。策西襲廬江太守劉勳,輔隨從,身先士卒,有功。策立輔為廬陵太守,撫定屬城,分置長吏。遷平南將軍,假節領交州刺史。遣使與曹公相聞,事覺,權幽系之。典略曰:輔恐權不能保守江東,因權出行東冶,乃遣人齎書呼曹公。行人以告,權乃還,偽若不知,與張昭共見輔,權謂輔曰:「兄厭樂邪,何為呼他人?」輔雲無是。權因投書與昭,昭示輔,輔慚無辭。乃悉斬輔親近,分其部曲,徒輔置東。數歲卒。子興、昭、偉、昕,皆曆列位。

  孫翊字叔弼,權弟也,驍悍果烈,有兄策風。太守硃治舉孝廉,司空辟。典略曰:翊名儼,性似策。策臨卒,張昭等謂策當以兵屬儼,而策呼權,佩以印綬。建安八年,以偏將軍領丹楊太守,時年二十。後卒為左右邊鴻所殺,鴻亦即誅。吳曆載翊妻徐節行,宜與媯覽等事相次,故列於後孫韶傳中。

  子松為射聲校尉、都鄉侯。吳錄曰:松善與人交,輕財好施。鎮巴丘,數咨陸遜以得失。嘗有小過,遜面責松,松意色不平,遜觀其少釋,謂曰:「君過聽不以某鄙,數見訪及,是以承來意進盡言,便變色,何也?」松笑曰:「屬亦自忿行事有此,豈有望邪!」黃龍三年卒。蜀丞相諸葛亮與兄瑾書曰:「既受東朝厚遇,依依於子弟。又子喬良器,為之惻愴。見其所與亮器物,感用流涕。」其悼松如此,由亮養子喬咨述故雲。

  孫匡字季佐,翊弟也。舉孝廉茂才,未試用,卒,時年二十餘。江表傳曰:曹休出洞口,呂範率軍禦之。時匡為定武中郎將,(遣)範令放火,燒損茅芒,以乏軍用,範即啟送匡還吳。權別其族為丁氏,禁固終身。臣松之案本傳曰:「匡未試用卒,時年二十餘。」而江表傳雲呂範在洞口,匡為定武中郎將。既為定武,非為未試用。且孫堅以初平二年卒,洞口之役在黃初三年,堅卒至此合三十一年,匡時若尚在,本傳不得雲卒時年二十餘也。此蓋權別生弟朗,江表傳誤以為匡也。朗之名位見三朝錄及虞喜志林也。子泰,曹氏之甥也,為長水校尉。嘉禾三年,從權圍新城,中流矢死。泰子秀為前將軍、夏口督。秀公室至親,握兵在外,皓意不能平。建衡二年,皓遣何定將五千人至夏口獵。先是,民間僉言秀當見圖,而定遠獵,秀遂驚,夜將妻子親兵數百人奔晉。晉以秀為驃騎將軍、儀同三司,封會稽公。江表傳曰:皓大怒,追改秀姓曰厲。幹寶晉紀曰:秀在晉朝,初聞皓降,群臣畢賀,秀稱疾不與,南向流涕曰:「昔討逆弱冠以一校尉創業,今後主舉江南而棄之,宗廟山陵,於此為墟。悠悠蒼天,此何人哉!」朝廷美之。晉諸公贊曰:吳平,降為伏波將軍,開府如故。永寧中卒,追贈驃騎、開府。子儉,字仲節,給事中。

  孫韶字公禮。伯父河,字伯海,本姓俞氏,亦吳人也。孫策愛之,賜姓為孫,列之屬籍。吳書曰:河,堅族子也,出後姑俞氏,後複姓為孫。河質性忠直,訥言敏行,有氣幹,能服勤。少從堅征討,常為前驅,後領左右兵,典知內事,待以腹心之任。又從策平定吳、會,從權討李術,術破,拜威寇中郎將,領廬江太守。後為將軍,屯京城。

  初,孫權殺吳郡太守盛憲,會稽典錄曰:憲字孝章,器量雅偉,舉孝廉,補尚書郎,稍遷吳郡太守,以疾去官。孫策平定吳、會,誅其英豪,憲素有高名,策深忌之。初,憲與少府孔融善,融憂其不免禍,乃與曹公書曰:「歲月不居,時節如流,五十之年,忽焉已至。公為始滿,融又過二,海內知識,零落殆盡,惟會稽盛孝章尚存。其人困於孫氏,妻孥湮沒,單孑獨立,孤危愁苦,若使憂能傷人,此子不得複永年矣。春秋傳曰:'諸侯有相滅亡者,桓公不能救,則桓公恥之。'今孝章實丈夫之雄也,天下譚士依以揚聲,而身不免於幽執,命不期於旦夕,是吾祖不當複論損益之友,而硃穆所以絕交也。公誠能馳一介之使,加咫尺之書,則孝章可致,友道可弘也。今之少年,喜謗前輩,或能譏平皮柄反。孝章;孝章要為有天下大名,九牧之民所共稱歎。燕君市駿馬之骨,非欲以騁道裏,乃當以招絕足也。惟公匡複漢室,宗社將絕,又能正之,正之之術,實須得賢。珠玉無脛而自至者,以人好之也,況賢者之有足乎?昭王築台以尊郭隗,隗雖小才,而逢大遇,竟能發明主之至心,故樂毅自魏往,劇辛自趙往,鄒衍自齊往。鄉使郭隗倒縣而王不解,臨溺而王不拯,則士亦將高翔遠引,莫有北首燕路者矣。凡所稱引,自公所知,而有雲者,欲公崇篤斯義也,因表不悉。」由是徵為騎都尉。制命未至,果為權所害。子匡奔魏,位至征東司馬。憲故孝廉媯覽、戴員亡匿山中,孫翊為丹楊,皆禮致之。覽為大都督督兵,員為郡丞。及翊遇害,河馳赴宛陵,責怒覽、員,以不能全權,令使奸變得施。二人議曰:「伯海與將軍疏遠,而責我乃耳。討虜若來,吾屬無遺矣。」遂殺河,使人北迎揚州刺史劉馥,令住曆陽,以丹楊應之。會翊帳下徐元、孫高、傅嬰等殺覽、員。吳曆曰:媯覽、戴員親近邊洪等,數為翊所困,常欲叛逆,因吳主出征,遂其奸計。時諸縣令長並會見翊,翊以妻徐氏頗曉蔔,翊入語徐:「吾明日欲為長吏作主人,卿試蔔之。」徐言:「卦不能佳,可須異日。」翊以長吏來久,宜速遣,乃大請賓客。翊出入常持刀,爾時有酒色,空手送客,洪從後斫翊,郡中擾亂,無救翊者,遂為洪所殺,迸走入山。徐氏購募追捕,中宿乃得,覽、員歸罪殺洪。諸將皆知覽、員所為,而力不能討。覽入居軍府中,悉取翊嬪妾及左右侍禦,欲複取徐。恐逆之見害,乃紿之曰:「乞須晦日設祭除服。」時月垂竟,覽聽須祭畢。徐潛使所親信語翊親近舊將孫高、傅嬰等,說:「覽已虜略婢妾,今又欲見偪,所以外許之者,欲安其意以免禍耳。欲立微計, 原二君哀救。」高、嬰涕泣答言:「受府君恩遇,所以不即死難者,以死無益,欲思惟事計,事計未立,未敢啟夫人耳。今日之事,實夙夜所懷也。」乃密呼翊時侍養者二十餘人,以徐意語之,共盟誓,合謀。到晦日,設祭,徐氏哭泣盡哀畢,乃除服,薰香沐浴,更於他室,安施幃帳,言笑歡悅,示無戚容。大小悽愴,怪其如此。覽密覘視,無複疑意。徐呼高、嬰與諸婢羅住戶內,使人報覽,說已除凶即吉,惟府君敕命。覽盛意入,徐出戶拜。覽適得一拜,徐便大呼:「二君可起!」高、嬰俱出,共得殺覽,餘人即就外殺員。夫人乃還縗絰,奉覽、員首以祭翊墓。舉軍震駭,以為神異。吳主續至,悉族誅覽、員餘党,擢高、嬰為牙門,其餘皆加賜金帛,殊其門戶。

  韶年十七,收河餘眾,繕治京城,起樓櫓,脩器備以禦敵。權聞亂,從椒丘還,過定丹楊,引軍歸吳。夜至京城下營,試攻驚之,兵皆乘城傳檄備警,讙聲動地,頗射外人,權使曉喻乃止。明日見韶,甚器之,即拜承烈校尉,統河部曲,食曲阿、丹徒二縣,自置長吏,一如河舊。後為廣陵太守、偏將軍。權為吳王,遷揚威將軍,封建德侯。權稱尊號,為鎮北將軍。韶為邊將數十年,善養士卒,得其死力。常以警疆埸遠斥候為務,先知動靜而為之備,故鮮有負敗。青、徐、汝、沛頗來歸附,淮南濱江屯候皆徹兵遠徙,徐、泗、江、淮之地,不居者各數百里。自權西征,還都武昌,韶不進見者十餘年。權還建業,乃得朝覲。權問青、徐諸屯要害,遠近人馬眾寡,魏將帥姓名,盡具識之,有問鹹對。身長八尺,儀貌都雅。權歡悅曰:「吾久不見公禮,不圖進益乃爾。」加領幽州牧、假節。赤烏四年卒。子越嗣,至右將軍。越兄楷武衛大將軍、臨成侯,代越為京下督。楷弟異至領軍將軍,奕宗正卿,恢武陵太守。天璽元年,徵楷為宮下鎮驃騎將軍。初永安賊施但等劫皓弟謙,襲建業,或白楷二端不即赴討者,皓數遣詰楷。楷常惶怖,而卒被召,遂將妻子親兵數百人歸晉,晉以為車騎將軍,封丹楊侯。晉諸公贊曰:吳平,降為渡遼將軍,永安元年卒。吳錄曰:楷處事嚴整不如孫秀,而人間知名,過也。

  孫桓字叔武,河之子也。吳書曰:河有四子。長助,曲阿長。次誼,海鹽長。並早卒。次桓,儀容端正,器懷聰朗,博學強記,能論議應對,權常稱為宗室顏淵,擢為武衛都尉。從討關羽於華容,誘羽餘黨,得五千人,牛馬器械甚眾。年二十五,拜安東中郎將,與陸遜共拒劉備。備軍眾甚盛,彌山盈穀,桓投刀奮命,與遜戮力,備遂敗走。桓斬上(兜)道,截其徑要。備逾山越險,僅乃得免,忿恚歎曰:「吾昔初至京城,桓尚小兒,而今迫孤乃至此也!」桓以功拜建武將軍,封丹徒侯,下督牛渚,作橫江塢,會卒。吳書曰:桓弟俊,字叔英,性度恢弘,才經文武,為定武中郎將,屯戍薄落,赤烏十三年卒。長子建襲爵,平虜將軍。少子慎,鎮南將軍。慎子丞,字顯世。文士傳曰:丞好學,有文章,作螢火賦行於世。為黃門侍郎,與顧榮俱為侍臣。歸命世內侍多得罪尤,惟榮、丞獨獲全。常使二人記事,丞答顧問,乃下詔曰:「自今已後,用侍郎皆當如今宗室丞、顧榮疇也。」吳平赴洛,為范陽涿令,甚有稱績。永安中,陸機為成都王大都督,請丞為司馬,與機俱被害。

  評曰:夫親親恩義,古今之常。宗子維城,詩人所稱。況此諸孫,或贊興初基,或鎮據邊陲,克堪厥任,不忝其榮者乎!故詳著雲。

吳書七  張顧諸葛步傳第七

  張昭字子布,彭城人也。少好學,善隸書,從白侯子安受左氏春秋,博覽眾書,與琅邪趙昱、東海王朗俱發名友善。弱冠察孝廉,不就,與朗共論舊君諱事,州裏才士陳琳等皆稱善之。時汝南主簿應劭議宜為舊君諱,論者皆互有異同,事在風俗通。昭著論曰:「客有見大國之議,士君子之論,雲起元建武已來,舊君名諱五十六人,以為後生不得協也。取乎經論,譬諸行事,義高辭麗,甚可嘉羨。愚意褊淺,竊有疑焉。蓋乾坤剖分,萬物定形,肇有父子君臣之經。故聖人順天之性,制禮尚敬,在三之義,君實食之,在喪之哀,君親臨之,厚莫重焉,恩莫大焉,誠臣子所尊仰,萬夫所天恃,焉得而同之哉?然親親有衰,尊尊有殺,故禮服上不盡高祖,下不盡玄孫。又傳記四世而緦麻,服之窮也;五世袒免,降殺同姓也;六世而親屬竭矣。又曲禮有不逮事之義則不諱,不諱者,蓋名之謂,屬絕之義,不拘於協,況乃古君五十六哉!邾子會盟,季友來歸,不稱其名,鹹書字者,是時魯人嘉之也。何解臣子為君父諱乎?周穆王諱滿,至定王時有王孫滿者,其為大夫,是臣協君也。又厲王諱胡,及莊王之子名胡,其比眾多。夫類事建議,經有明據,傳有徵案,然後進攻退守,萬無奔北,垂示百世,永無咎失。今應劭雖上尊舊君之名,而下無所斷齊,猶歸之疑雲。曲禮之篇,疑事無質,觀省上下,闕義自證,文辭可為,倡而不法,將來何觀?言聲一放,猶拾瀋也,過辭在前,悔其何追!」刺史陶謙舉茂才,不應,謙以為輕己,遂見拘執。昱傾身營救,方以得免。漢末大亂,徐方士民多避難揚土,昭皆南渡江。孫策創業,命昭為長史、撫軍中郎將,升堂拜母,如比肩之舊,文武之事,一以委昭。吳書曰:策得昭甚悅,謂曰:「吾方有事四方,以士人賢者上,吾於子不得輕矣。」乃上為校尉,待以師友之禮。昭每得北方士大夫書疏,專歸美於昭,昭欲嘿而不宣則懼有私,宣之則恐非宜,進退不安。策聞之,歡笑曰:「昔管仲相齊,一則仲父,二則仲父,而桓公為霸者宗。今子布賢,我能用之,其功名獨不在我乎!」

  策臨亡,以弟權讬昭,昭率群僚立而輔之。吳曆曰:策謂昭曰:「若仲謀不任事者,君便自取之。正複不克捷,緩步西歸,亦無所慮。」上表漢室,下移屬城,中外將校,各令奉職。權悲感未視事,昭謂權曰:「夫為人後者,貴能負荷先軌,克昌堂構,以成勳業也。方今天下鼎沸,群盜滿山,孝廉何得寢伏哀戚,肆匹夫之情哉?」乃身自扶權上馬,陳兵而出,然後眾心知有所歸。昭複為權長史,授任如前。吳書曰:是時天下分裂,擅命者眾。孫策蒞事日淺,恩澤未洽,一旦傾隕,士民狼狽,頗有同異。及昭輔權,綏撫百姓,諸侯賓旅寄寓之士,得用自安。權每出征,留昭鎮守,領幕府事。後黃巾賊起,昭討平之。權征合肥,命昭別討匡琦,又督領諸將,攻破豫章賊率周鳳等於南城。自此希複將帥,常在左右,為謀謨臣。權以昭舊臣,待遇尤重。後劉備表權行車騎將軍,昭為軍師。權每田獵,常乘馬射虎,虎常突前攀持馬鞍。昭變色而前曰:「將軍何有當爾?夫為人君者,謂能駕禦英雄,驅使群賢,豈謂馳逐於原野,校勇於猛獸者乎?如有一旦之患,奈天下笑何?」權謝昭曰:「年少慮事不遠,以此慚君。」然猶不能已,乃作射虎車,為方目,間不置蓋,一人為禦,自於中射之。時有逸群之獸,輒複犯車,而權每手擊以為樂。昭雖諫爭,常笑而不答。魏黃初二年,遣使者邢貞拜權為吳王。貞入門,不下車。昭謂貞曰:「夫禮無不敬,故法無不行。而君敢自尊大,豈以江南寡弱,無方寸之刃故乎!」貞即遽下車。拜昭為綏遠將軍,封由拳侯。吳錄曰:昭與孫紹、滕胤、鄭禮等,采周、漢,撰定朝儀。權於武昌,臨釣台,飲酒大醉。權使人以水灑群臣曰:「今日酣飲,惟醉墮台中,乃當止耳。」昭正色不言,出外車中坐。權遣人呼昭還,謂曰:「為共作樂耳,公何為怒乎?」昭對曰:「昔紂為糟丘酒池長夜之飲,當時亦以為樂,不以為惡也。」權默然,有慚色,遂罷酒。初,權當置丞相,眾議歸昭。權曰:「方今多事,職統者責重,非所以優之也。」後孫邵卒,百寮複舉昭,權曰:「孤豈為子布有愛乎?領丞相事煩,而此公性剛,所言不從,怨咎將興,非所以益之也。」乃用顧雍。

  權既稱尊號,昭以老病,上還官位及所統領。江表傳曰:權既即尊位,請會百官,歸功周瑜。昭舉笏欲褒贊功德,未及言,權曰:「如張公之計,今已乞食矣。」昭大慚,伏地流汗。昭忠謇亮直,有大臣節,權敬重之,然所以不相昭者,蓋以昔駮周瑜、魯肅等議為非也。臣松之以為張昭勸迎曹公,所存豈不遠乎?夫其揚休正色,委質孫氏,誠以厄運初遘,塗炭方始,自策及權,才略足輔,是以盡誠匡弼,以成其業,上籓漢室,下保民物;鼎峙之計,本非其志也。曹公仗順而起,功以義立,冀以清一諸華,拓平荊郢,大定之機,在於此會。若使昭議獲從,則六合為一,豈有兵連禍結,遂為戰國之弊哉!雖無功於孫氏,有大當於天下矣。昔竇融歸漢,與國升降;張魯降魏,賞延於世。況權舉全吳,望風順服,寵靈之厚,其可測量哉!然則昭為人謀,豈不忠且正乎!更拜輔吳將軍,班亞三司,改封婁侯,食邑萬戶。在裏宅無事,乃著春秋左氏傳解及論語注。權嘗問衛尉嚴峻:「寧念小時所闇書不?」峻因誦孝經「仲尼居」。昭曰:「嚴畯鄙生,臣請為陛下誦之。」乃誦「君子之事上」,鹹以昭為知所誦。

  昭每朝見,辭氣壯厲,義形於色,曾以直言逆旨,中不進見。後蜀使來,稱蜀德美,而群臣莫拒,權歎曰:「使張公在坐,彼不折則廢,安複自誇乎?」明日,遣中使勞問,因請見昭。昭避席謝,權跪止之。昭坐定,仰曰:「昔太后、桓王不以老臣屬陛下,而以陛下屬老臣,是以思盡臣節,以報厚恩,使泯沒之後,有可稱述,而意慮淺短,違逆盛旨,自分幽淪,長棄溝壑,不圖複蒙引見,得奉帷幄。然臣愚心所以事國,志在忠益,畢命而已。若乃變心易慮,以偷榮取容,此臣所不能也。」權辭謝焉。

  權以公孫淵稱籓,遣張彌、許晏至遼東拜淵為燕王,昭諫曰:「淵背魏懼討,遠來求援,非本志也。若淵改圖,欲自明於魏,兩使不反,不亦取笑於天下乎?」權與相反覆,昭意彌切。權不能堪,案刀而怒曰:「吳國士人入宮則拜孤,出宮則拜君,孤之敬君,亦為至矣,而數於眾中折孤,孤嘗恐失計。」昭熟視權曰:「臣雖知言不用,每竭愚忠者,誠以太后臨崩,呼老臣於床下,遺詔顧命之言故在耳。」因涕泣橫流。權擲刀致地,與昭對泣。然卒遣彌、晏往。昭忿言之不用,稱疾不朝。權恨之,土塞其門,昭又於內以土封之。淵果殺彌、晏。權數慰謝昭,昭固不起,權因出過其門呼昭,昭辭疾篤。權燒其門,欲以恐之,昭更閉戶。權使人滅火,住門良久,昭諸子共扶昭起,權載以還宮,深自克責。昭不得已,然後朝會。習鑿齒曰:張昭於是乎不臣矣!夫臣人者,三諫不從則奉身而退,身苟不絕,何忿懟之有?且秦穆違諫,卒霸西戎,晉文暫怒,終成大業。遺誓以悔過見錄,狐偃無怨絕之辭,君臣道泰,上下俱榮。今權悔往之非而求昭,後益回慮降心,不遠而複,是其善也。昭為人臣,不度權得道,匡其後失,夙夜匪懈,以延來譽,乃追忿不用,歸罪於君,閉戶拒命,坐待焚滅,豈不悖哉!

  昭容貌矜嚴,有威風,權常曰:「孤與張公言,不敢妄也。」舉邦憚之。年八十一,嘉禾五年卒。遺令幅巾素棺,斂以時服。權素服臨吊,諡曰文侯。典略曰:余曩聞劉荊州嘗自作書欲與孫伯符,以示禰正平,正平蚩之,言:「如是為欲使孫策帳下兒讀之邪,將使張子布見乎?」如正平言,以為子布之才高乎?雖然,猶自蘊藉典雅,不可謂之無筆跡也。加聞吳中稱謂之仲父,如此,其人信一時之良幹,恨其不於嵩嶽等資,而乃播殖於會稽。長子承已自封侯,少子休襲爵。

  昭弟子奮年二十,造作攻城大攻車,為步騭所薦。昭不原曰:「汝年尚少,何為自委於軍旅乎?」奮對曰:「昔童汪死難,子奇治阿,奮實不才耳,於年不為少也。」遂領兵為將軍,連有功效,至(平州)〔半州〕都督,封樂鄉亭侯。

  承字仲嗣,少以才學知名,與諸葛瑾、步騭、嚴畯相友善。權為驃騎將軍,辟西曹掾,出為長沙西部都尉。討平山寇,得精兵萬五千人。後為濡須都督、奮威將軍,封都鄉侯,領部曲五千人,承為人壯毅忠讜,能甄識人物,拔彭城蔡款、南陽謝景於孤微童幼,後並為國士,款至衛尉,景豫章太守。吳錄曰:款字文德,曆位內外,以清貞顯於當世。後以衛尉領中書令,封留侯。二子,條、機。條孫皓時位至尚書令、太子少傅。機為臨川太守。謝景事在孫登傳。又諸葛恪年少時,眾人奇其英才,承言終敗諸葛氏者元遜也。勤於長進,篤於物類,凡在庶幾之流,無不造門。年六十七,赤烏七年卒,諡曰定侯。子震嗣。初,承喪妻,昭欲為索諸葛瑾女,承以相與有好,難之,權聞而勸焉,遂為婿。臣松之案:承與諸葛瑾同以赤烏中卒,計承年小瑾四歲耳。生女,權為子和納之。權數令和脩敬於承,執子婿之禮。震諸葛恪誅時亦死。

  休字叔嗣,弱冠與諸葛恪、顧譚等俱為太子登僚友,以漢書授登。吳書曰:休進授,指摘文義,分別事物,並有章條。每升堂宴飲,酒酣樂作,登輒降意與同歡樂。休為人解達,登甚愛之,常在左右。從中庶子轉為右弼都尉。權常遊獵,迨暮乃歸,休上疏諫戒,權大善之,以示於昭。及登卒後,為侍中,拜羽林都督,平三典軍事,遷揚武將軍。為魯王霸友党所譖,與顧譚、承俱以芍陂論功事,休、承與典軍陳恂通情,詐增其伐,並徙交州。中書令孫弘佞偽險詖,休素所忿,吳錄雲:弘,會稽人也。弘因是譖訴,下詔書賜休死,時年四十一。

  顧雍字元歎,吳郡吳人也。吳錄曰:雍曾祖父奉,字季鴻,潁川太守。蔡伯喈從朔方還,嘗避怨於吳,雍從學琴書。江表傳曰:雍從伯喈學,專一清靜,敏而易教。伯喈貴異之,謂曰:「卿必成致,今以吾名與卿。」故雍與伯喈同名,由此也。吳錄曰:雍字元歎,言為蔡雍之所歎,因以為字焉。州郡表薦,弱冠為合肥長,後轉在婁、曲阿、上虞,皆有治跡。孫權領會稽太守,不之郡,以雍為丞,行太守事,討除寇賊,郡界寧靜,吏民歸服。數年,入為左司馬。權為吳王,累遷大理奉常,領尚書令,封陽遂鄉侯,拜侯還寺,而家人不知,後聞乃驚。

  黃武四年,迎母於吳。既至,權臨賀之,親拜其母於庭,公卿大臣畢會,後太子又往慶焉。雍為人不飲酒,寡言語,舉動時當。權嘗歎曰:「顧君不言,言必有中。」至飲宴歡樂之際,左右恐有酒失而雍必見之,是以不敢肆情。權亦曰:「顧公在坐,使人不樂。」其見憚如此。是歲,改為太常,進封醴陵侯,代孫邵為丞相,平尚書事。其所選用文武將吏各隨能所任,心無適莫。時訪逮民間,及政職所宜,輒密以聞。若見納用,則歸之於上,不用,終不宣洩。權以此重之。然於公朝有所陳及,辭色雖順而所執者正。權嘗咨問得失,張昭因陳聽采聞,頗以法令太稠,刑罰微重,宜有所蠲損。權默然,顧問雍曰:「君以為何如?」雍對曰:「臣之所聞,亦如昭所陳。」於是權乃議獄輕刑。江表傳曰:灌常令中書郎詣雍,有所咨訪。若合雍意,事可施行,即與相反覆,究而論之,為設酒食。如不合意,雍即正色改容,默然不言,無所施設,即退告。權曰:「顧公歡悅,是事合宜也;其不言者,是事未平也,孤當重思之。」其見敬信如此。江邊諸將,各欲立功自效,多陳便宜,有所掩襲。權以訪雍,雍曰:「臣聞兵法戒於小利,此等所陳,欲邀功名而為其身,非為國也,陛下宜禁制。苟不足以曜威損敵,所不宜聽也。」權從之。軍國得失,行事可不,自非面見,口未嘗言之。久之,呂壹、秦博為中書,典校諸官府及州郡文書。壹等因此漸作威福,遂造作榷酤障管之利,舉罪糾奸,纖介必聞,重以深案醜誣,毀短大臣,排陷無辜,雍等皆見舉白,用被譴讓。後壹奸罪髮露,收系廷尉。雍往斷獄,壹以囚見,雍和顏色,問其辭狀,臨出,又謂壹曰:「君意得無欲有所道?」壹叩頭無言。時尚書郎懷敘面詈辱壹,雍責敘曰:「官有正法,何至於此!」江表傳曰:權嫁從女,女顧氏甥,故請雍父子及孫譚,譚時為選曹尚書,見任貴重。是日,權極歡。譚醉酒,三起舞,舞不知止。雍內怒之。明日,召譚,訶責之曰:「君王以含垢為德,臣下以恭謹為節。昔蕭何、吳漢並有大功,何每見高帝,似不能言;漢奉光武,亦信恪勤。汝之於國,甯有汗馬之勞,可書之事邪?但階門戶之資,遂見寵任耳,何有舞不復知止?雖為酒後,亦由恃恩忘敬,謙虛不足。損吾家者必爾也。」因背向壁臥,譚立過一時,乃見遣。徐眾評曰:雍不以呂壹見毀之故,而和顏悅色,誠長者矣。然開引其意,問所欲道,此非也。壹奸險亂法,毀傷忠賢,吳國寒心,自太子登、陸遜已下,切諫不能得,是以潘濬欲因會手劍之,以除國患,疾惡忠主,義形於色,而今乃發起令言。若 壹稱枉邪,不申理,則非錄獄本旨;若承辭而奏之,吳主儻以敬丞相所言,而復原宥,伯言、承明不當悲慨哉!懷敘本無私恨,無所為嫌,故詈辱之,疾惡意耳,惡不仁者,其為仁也。季武子死,曾點倚其門而歌;子晳創發,子產催令自裁。以此言之,雍不當責懷敘也。

  雍為相十九年,年七十六,赤烏六年卒。初疾微時,權令醫趙泉視之,拜其少子濟為騎都尉。雍聞,悲曰:「泉善別死生,吾必不起,故上欲及吾目見濟拜也。」權素服臨吊,諡曰肅侯。長子邵早卒,次子裕有篤疾,少子濟嗣,無後,絕。永安元年,詔曰:「故丞相雍,至德忠賢,輔國以禮,而侯統廢絕,朕甚湣之。其以雍次子裕襲爵為醴陵侯,以明著舊勳。」吳錄曰:裕一名穆,終宜都太守。裕子榮。晉書曰:榮字彥先,為東南名士,仕吳為黃門郎,在晉曆顯位。元帝初鎮江東,以榮為軍司馬,禮遇甚重。卒,表贈侍中、驃騎將軍、儀同三司。榮兄子禺,字孟著,少有名望,為散騎侍郎,早卒。吳書曰:雍母弟徽。字子歎,少遊學,有脣吻。孫權統事,聞徽有才辯,召署主簿。嘗近出行,見營軍將一男子至巿行刑,問之何罪,雲盜百錢,徽語使住。須臾,馳詣闕陳啟:「方今畜養士眾以圖北虜,視此兵丁壯健兒,且所盜少,愚乞哀原。」權許而嘉之。轉東曹掾。或傳曹公欲東,權謂徽曰:「卿孤腹心,今傳孟德懷異意,莫足使揣之,卿為吾行。」拜輔義都尉,到北與曹公相見。公具問境內消息,徽應對婉順,因說江東大豐,山藪宿惡,皆慕化為善,義出作兵。公笑曰:「孤與孫將軍一結婚姻,共輔漢室,義如一家,君何為道此?」徽曰:「正以明公與主將義固磐石,休戚共之,必欲知江表消息,是以及耳。」公厚待遣還。權問定雲何,徽曰:「敵國隱情,卒難探察。然徽潛采聽,方與袁譚交爭,未有他意。」乃拜徽巴東太守,欲大用之,會卒。子裕,字季則,少知名,位至鎮東將軍。雍族人悌,字子通,以孝悌廉正聞於鄉黨。年十五為郡吏,除郎中,稍遷偏將軍。權末年,嫡庶不分,悌數與驃騎將軍硃據共陳禍福,言辭切直,朝廷憚之。待妻有禮,常夜入晨出,希見其面。嘗疾篤,妻出省之,悌命左右扶起,冠幘加襲,起對,趣令妻還,其貞潔不瀆如此。悌父向曆四縣令,年老致仕,悌每得父書,常灑掃,整衣服,更設幾筵,舒書其上,拜跪讀之,每句應諾,畢,複再拜。若父有疾耗之問至,則臨書垂涕,聲語哽咽。父以壽終,悌飲漿不入口五日。權為作布衣一襲,皆摩絮著之,強令悌釋服。悌雖以公議自割,猶以不見父喪,常畫壁作棺柩象,設神座於下,每對之哭泣,服未闋而卒。悌四子:彥、禮、謙、祕。秘,晉交州刺史。祕子眾,尚書僕射。

  邵字孝則,博覽書傳,好樂人倫。少與舅陸績齊名,而陸遜、張敦、蔔靜等皆亞焉。吳錄曰:敦字叔方,靜字玄風,並吳郡人。敦德量淵懿,清虛淡泊,又善文辭。孫權為車騎將軍,辟西曹掾,轉主簿,出補海昬令,甚有惠化,年三十二卒。蔔靜終於剡令。自州郡庶幾及四方人士,往來相見,或言議而去,或結厚而別,風聲流聞,遠近稱之。權妻以策女。年二十七,起家為豫章太守。下車祀先賢徐孺子之墓,優待其後;禁其淫祀非禮之祭者。小吏資質佳者,輒令就學,擇其先進,擢置右職,舉善以教,風化大行。初,錢唐丁諝出於役伍,陽羨張秉生於庶民,烏程吳粲、雲陽殷禮起乎微賤,邵皆拔而友之,為立聲譽。秉遭大喪,親為制服結絰。邵當之豫章,發在近路,值秉疾病,時送者百數,邵辭賓客曰:「張仲節有疾,苦不能來別,恨不見之,暫還與訣,諸君少時相待。」其留心下士,惟善所在,皆此類也。諝至典軍中郎,秉雲陽太守,禮零陵太守,禮子基作通語曰:禮字德嗣,弱不好弄,潛識過人。少為郡吏,年十九,守吳縣丞。孫權為王,召除郎中。後與張溫俱使蜀,諸葛亮甚稱歎之。稍遷至零陵太守,卒官。文士傳曰:禮子基,無難督,以才學知名,著通語數十篇。有三子。巨字元大,有才器,初為吳偏將軍,統家部曲,城夏口,吳平後,為蒼梧太守。少子祐,字慶元,吳郡太守。粲太子少傅。世以邵為知人。在郡五年,卒官,子譚、承雲。

  譚字子默,弱冠與諸葛恪等為太子四友,從中庶子轉輔正都尉。陸機為譚傳曰:宣太子正位東宮,天子方隆訓導之義,妙簡俊彥,講學左右。時四方之傑畢集,太傅諸葛恪等雄奇蓋眾,而譚以清識絕倫,獨見推重。自太尉范慎、謝景、羊徽之徒,皆以秀稱其名,而悉在譚下。赤烏中,代恪為左節度。吳書曰:譚初踐官府,上疏陳事,權輟食稱善,以為過於徐詳。雅性高亮,不脩意氣,或以此望之。然權鑒其能,見待甚隆,數蒙賞賜,特見召請。每省簿書,未嘗下籌,徒屈指心計,盡發疑謬,下吏以此服之。加奉車都尉。薛綜為選曹尚書,固讓譚曰:「譚心精體密,貫道達微,才照人物,德允眾望,誠非愚臣所可越先。」後遂代綜。祖父雍卒數月,拜太常,代雍平尚書事。是時魯王霸有盛寵,與太子和齊衡,譚上疏曰:「臣聞有國有家者,必明嫡庶之端,異尊卑之禮,使高下有差,階級逾邈,如此則骨肉之恩生,覬覦之望絕。昔賈誼陳治安之計,論諸侯之勢,以為勢重,雖親必有逆節之累,勢輕,雖疏必有保全之祚。故淮南親弟,不終饗國,失之於勢重也;吳芮疏臣,傳祚長沙,得之於勢輕也。昔漢文帝使慎夫人與皇后同席,袁盎退夫人之座,帝有怒色,及盎辨上下之儀,陳人彘之戒,帝既悅懌,夫人亦悟。今臣所陳,非有所偏,誠欲以安太子而便魯王也。」由是霸與譚有隙。時長公主婿衛將軍全琮子寄為霸賓客,寄素傾邪,譚所不納。先是,譚弟承與張休俱北征壽春,全琮時為大都督,與魏將王淩戰於芍陂,軍不利,魏兵乘勝陷沒五營將(秦兒)〔秦晃〕軍,休、承奮擊之。遂駐魏師。時琮群子緒、端亦並為將,因敵既住,乃進擊之,淩軍用退。時論功行賞,以為駐敵之功大,退敵之功小,休、承並為雜號將軍,緒、端偏裨而已。寄父子益恨,共構會譚。吳錄曰:全琮父子屢言芍陂之役為典軍陳恂詐增張休、顧承之功,而休、承與恂通情。休坐系獄,權為譚故,沉吟不決,欲令譚謝而釋之。及大會,以問譚,譚不謝,而曰:「陛下,讒言其興乎!」江表傳曰:有司奏譚誣罔大不敬,罪應大辟。權以雍故,不致法,皆徙之。譚坐徙交州,幽而發憤,著新言二十篇。其知難篇蓋以自悼傷也。見流二年,年四十二,卒於交阯。

  承字子直,嘉禾中與舅陸瑁俱以禮徵。權賜丞相雍書曰:「貴孫子直,令問休休,至與相見,過於所聞,為君嘉之。」拜騎都尉,領羽林兵。後為吳郡西部都尉,與諸葛恪等共平山越,別得精兵八千人,還屯軍章阬,拜昭義中郎將,入為侍中。芍陂之役,拜奮威將軍,出領京下督。數年,與兄譚、張休等俱徙交州,年三十七卒。

  諸葛瑾字子瑜,琅邪陽都人也。吳書曰:其先葛氏,本琅邪諸縣人,後徙陽都。陽都先有姓葛者,時人謂之諸葛,因以為氏。瑾少游京師,治毛詩、尚書、左氏春秋。遭母憂,居喪至孝,事繼母恭謹,甚得人子之道。風俗通曰:葛嬰為陳涉將軍,有功而誅,孝文帝追錄,封其孫諸縣侯,因並氏焉。此與吳書所說不同。漢末避亂江東。值孫策卒,孫權姊婿曲阿弘咨見而異之,薦之於權,與魯肅等並見賓待,後為權長史,轉中司馬。建安二十年,權遣瑾使蜀通好劉備,與其弟亮俱公會相見,退無私面。

  與權談說諫喻,未嘗切愕,微見風彩,粗陳指歸,如有未合,則舍而及他,徐複讬事造端,以物類相求,於是權意往往而釋。吳郡太守硃治,權舉將也,權曾有以望之,而素加敬,難自詰讓,忿忿不解。瑾揣知其故,而不敢顯陳,乃乞以意私自問,遂於權前為書,泛論物理,因以己心遙往忖度之。畢,以呈權,權喜,笑曰:「孤意解矣。顏氏之德,使人加親,豈謂此邪?」權又怪校尉殷模,罪至不測。群下多為之言,權怒益甚,與相反覆,惟瑾默然,權曰:「子瑜何獨不言?」瑾避席曰:「瑾與殷模等遭本州傾覆,生類殄盡。棄墳墓,攜老弱,披草萊,歸聖化,在流隸之中,蒙生成之福,不能躬相督厲,陳答萬一,至令模孤負恩惠,自陷罪戾。臣謝過不暇,誠不敢有言。」權聞之愴然,乃曰:「特為君赦之。」

  後從討關羽,封宣城侯,以綏南將軍代呂蒙領南郡太守,住公安。劉備東伐吳,吳王求和,瑾與備箋曰:「奄聞旗鼓來至白帝,或恐議臣以吳王侵取此州,危害關羽,怨深禍大,不宜答和,此用心於小,未留意於大者也。試為陛下論其輕重,及其大小。陛下若抑威損忿,蹔省瑾言者,計可立決,不復咨之於群後也。陛下以關羽之親何如先帝?荊州大小孰與海內?俱應仇疾,誰當先後?若審此數,易於反掌。」臣松之雲:以為劉後以庸蜀為關河,荊楚為維翰,關羽揚兵沔、漢,志陵上國,雖匡主定霸,功未可必,要為威聲遠震,有其經略。孫權潛包禍心,助魏除害,是為翦宗子勤王之師,行曹公移都之計,拯漢之規,於茲而止。義旗所指,宜其在孫氏矣。瑾以大義責備,答之何患無辭;且備、羽相與,有若四體,股肱橫虧,憤痛已深,豈此奢闊之書所能回駐哉!載之於篇,實為辭章之費。時或言瑾別遣親人與備相聞,權曰:「孤與子瑜有死生不易之誓,子瑜之不負孤,猶孤之不負子瑜也。」江表傳曰:瑾之在南郡,人有密讒瑾者。此語頗流聞於外,陸遜表保明瑾無此,宜以散其意。權報曰:「子瑜與孤從事積年,恩如骨肉,深相明究,其為人非道不行,非義不言。玄德昔遣孔明至吳,孤嘗語子瑜曰:'卿與孔明同產,且弟隨兄,於義為順,何以不留孔明?孔明若留從卿者,孤當以書解玄德,意自隨人耳。'子瑜答孤言:'弟亮以失身於人,委質定分,義無二心。弟之不留,猶瑾之不往也。'其言足貫神明。今豈當有此乎?孤前得妄語文疏,即封示子瑜,並手筆與子瑜,即得其報,論天下君臣大節,一定之分。孤與子瑜,可謂神交,非外言所間也。知卿意至,輒封來表,以示子瑜,使知卿意。」黃武元年,遷左將軍,督公安,假節,封宛陵侯。吳錄曰:曹真、夏侯尚等圍硃然於江陵,又分據中州,瑾以大兵為之救援。瑾性弘緩,推道理,任計畫,無應卒倚伏之術,兵久不解,權以此望之。及春水生,潘璋等作水城於上流,瑾進攻浮橋,真等退走。雖無大勳,亦以全師保境為功。

  虞翻以狂直流徙,惟瑾屢為之說。翻與所親書曰:「諸葛敦仁,則天活物,比蒙清論,有以保分。惡積罪深,見忌殷重,雖有祁老之救,德無羊舌,解釋難冀也。」

  瑾為人有容貌思度,于時服其弘雅。權亦重之,大事咨訪。又別咨瑾曰:「近得伯言表,以為曹丕已死,毒亂之民,當望旌瓦解,而更靜然。聞皆選用忠良,寬刑罰,布恩惠,薄賦省役,以悅民心,其患更深於操時。孤以為不然。操之所行,其惟殺伐小為過差,及離間人骨肉,以為酷耳。至於禦將,自古少有。丕之於操,萬不及也。今叡之不如丕,猶丕不如操也。其所以務崇小惠,必以其父新死,自度衰微,恐困苦之民一朝崩沮,故強屈曲以求民心,欲以自安住耳,甯是興隆之漸邪!聞任陳長文、曹子丹輩,或文人諸生,或宗室戚臣,寧能禦雄才虎將以制天下乎?夫威柄不專,則其事乖錯,如昔張耳、陳餘,非不敦睦,至於秉勢,自還相賊,乃事理使然也。又長文之徒,昔所以能守善者,以操笮其頭,畏操威嚴,故竭心盡意,不敢為非耳。逮丕繼業,年已長大,承操之後,以恩情加之,用能感義。今叡幼弱,隨人東西,此曹等輩,必當因此弄巧行態,阿党比周,各助所附。如此之日,奸讒並起,更相陷懟,轉成嫌貳。一爾已往,群下爭利,主幼不禦,其為敗也焉得久乎?所以知其然者,自古至今,安有四五人把持刑柄,而不離刺轉相蹄齧者也!強當陵弱,弱當求援,此亂亡之道也。子瑜,卿但側耳聽之,伯言常長於計校,恐此一事小短也。」臣松之以為魏明帝一時明主,政自己出,孫權此論,竟為無徵,而史載之者,將以主幼國疑,威柄不一,亂亡之形,有如權言,宜其存錄以為鑒戒。或當以雖失之於明帝,而事著於齊王,齊王之世,可不謂驗乎!不敢顯斥,抑足表之微辭。

  權稱尊號,拜大將軍、左都護,領豫州牧。及呂壹誅,權又有詔切磋瑾等,語在權傳。瑾輒因事以答,辭順理正。瑾子恪,名盛當世,權深器異之;然瑾常嫌之,謂非保家之子,每以憂戚。吳書曰:初,瑾為大將軍,而弟亮為蜀丞相,二子恪、融皆典戎馬,督領將帥,族弟誕又顯名於魏,一門三方為冠蓋,天下榮之。謹才略雖不及弟,而德行尤純。妻死不改娶,有所愛妾,生子不舉,其篤慎皆如此。赤烏四年,年六十八卒,遺命令素棺斂以時服,事從省約。恪已自封侯,故弟融襲爵,攝兵業駐公安,吳書曰:融字叔長,生於寵貴,少而驕樂,學為章句,博而不精,性寬容,多技藝,數以巾褐奉朝請,後拜騎都尉。赤烏中,諸郡出部伍,新都都尉陳表、吳郡都尉顧承各率所領人會佃毗陵,男女各數萬口。表病死,權以融代表,後代父瑾領攝。部曲吏士親附之。疆外無事,秋冬則射獵講武,春夏則延賓高會,休吏假卒,或不遠千里而造焉。每會輒曆問賓客,各言其能,乃合榻促席,量敵選對,或有博弈,或有摴蒱,投壺弓彈,部別類分,於是甘果繼進,清酒徐行,融周流觀覽,終日不倦。融父兄質素,雖在軍旅,身無采飾;而融錦罽文繡,獨為奢綺。孫權薨,徙奮威將軍。後恪征淮南,假融節,令引軍入沔,以擊西兵。恪既誅,遣無難督施寬就將軍施績、孫壹、全熙等取融。融卒聞兵士至,惶懼猶豫,不能決計,兵到圍城,飲藥而死,三子皆伏誅。江表傳曰:先是,公安有靈鼉鳴,童謠曰:「白鼉鳴,龜背平,南郡城中可長生,守死不去義無成。」及恪被誅,融果刮金印龜,服之而死。

  步騭字子山,臨淮淮陰人也。吳書曰:晉有大夫楊食采於步,後有步叔,與七十子師事仲尼。秦漢之際有為將軍者,以功封淮陰侯,騭其後也。世亂,避難江東,單身窮困,與廣陵■旌同年相善,俱以種瓜自給,晝勤四體,夜誦經傳。吳書曰:騭博研道藝,靡不貫覽,性寬雅沈深,能降志辱身。

  會稽焦征羌,郡之豪族,吳錄曰:征羌名矯,嘗為征羌令。人客放縱。騭與旌求食其地,懼為所侵,乃共脩刺奉瓜,以獻征羌。征羌方在內臥,駐之移時,旌欲委去,騭止之曰:「本所以來,畏其強也;而今舍去,欲以為高,祗結怨耳。」良久,征羌開牖見之,身隱幾坐帳中,設席致地,坐騭、旌於牖外,旌愈恥之,騭辭色自若。征羌作食,身享大案,殽膳重遝,以小盤飯與騭、旌,惟菜茹而已。旌不能食,騭極飯致飽乃辭出。旌怒騭曰:「何能忍此?」騭曰:「吾等貧賤,是以主人以貧賤遇之,固其宜也,當何所恥?」吳錄曰:衛旌字子旗,官至尚書。

  孫權為討虜將軍,召騭為主記,吳書曰:歲餘,騭以疾免,與琅邪諸葛瑾、彭城嚴畯俱游吳中,並著聲名,為當時英俊。除海鹽長,還辟車騎將軍東曹掾。吳書曰:權為徐州牧,以騭為治中從事,舉茂才。建安十五年,出領鄱陽太守。歲中,徙交州刺史、立武中郎將,領武射吏千人,便道南行。明年,追拜使持節、征南中郎將。劉表所置蒼梧太守吳巨陰懷異心,外附內違。騭降意懷誘,請與相見,因斬徇之,威聲大震。士燮兄弟,相率供命,南土之賓,自此始也。益州大姓雍闓等殺蜀所署太守正昂,與燮相聞,求欲內附。騭因承制遣使宣恩撫納,由是加拜平戎將軍,封廣信侯。

  延康元年,權遣呂岱代騭,騭將交州義士萬人出長沙。會劉備東下,武陵蠻夷蠢動,權遂命騭上益陽。備既敗績,而零、桂諸郡猶相驚擾,處處阻兵;騭周旋征討,皆平之。黃武二年,遷右將軍左護軍,改封臨湘侯。五年,假節,徙屯漚口。

  權稱尊號,拜驃騎將軍,領冀州牧。是歲,都督西陵,代陸遜撫二境,頃以冀州在蜀分,解牧職。時權太子登駐武昌,愛人好善,與騭書曰:「夫賢人君子,所以興隆大化,佐理時務者也。受性闇蔽,不達道數,雖實區區欲盡心於明德,歸分於君子,至於遠近士人,先後之宜,猶或緬焉,未之能詳。傳曰:'愛之能勿勞乎?忠焉能勿誨乎?'斯其義也,豈非所望於君子哉!」騭於是條于時事業在荊州界者,諸葛瑾、陸遜、硃然、程普、潘濬、裴玄、夏侯承、衛旌、李肅、吳書曰:肅字偉恭,南陽人。少以才聞,善論議,臧否得中,甄奇錄異,薦述後進,題目品藻,曲有條貫,眾人以此服之。權擢以為〔選曹尚書〕,選舉號為得才。求出補吏,為桂陽太守,吏民悅服。徵為卿。會卒,知與不知,並痛惜焉。周條、石幹十一人,甄別行狀,因上疏獎勸曰:「臣聞人君不親小事,百官有司各任其職。故舜命九賢,則無所用心,彈五弦之琴,詠南風之詩,不下堂廟而天下治也。齊桓用管仲,被發載車,齊國既治,又致匡合。近漢高祖攬三傑以興帝業,西楚失雄俊以喪成功。汲黯在朝,淮南寢謀;郅都守邊,匈奴竄跡。故賢人所在,折沖萬里,信國家之利器,崇替之所由也。方今王化未被於漢北,河、洛之濱尚有僭逆之醜,誠攬英雄拔俊任賢之時心。原明太子重以輕意,則天下幸甚。」

  後中書呂壹典校文書,多所糾舉,騭上疏曰:「伏聞諸典校擿抉細微,吹毛求瑕,重案深誣,輒欲陷人以成威福;無罪無辜,橫受大刑,是以使民跼天蹐地,誰不戰慄?昔之獄官,惟賢是任,故皋陶作士,呂侯贖刑,張、于廷尉,民無冤枉,休泰之祚,實由此興。今之小臣,動與古異,獄以賄成,輕忽人命,歸咎於上,為國速怨。夫一人籲嗟,王道為虧,甚可仇疾。明德慎罰,哲人惟刑,書傳所美。自今蔽獄,都下則宜諮顧雍,武昌則陸遜、潘濬,平心專意,務在得情,騭黨神明,受罪何恨?」又曰:「天子父天母地,故宮室百官,動法列宿。若施政令,欽順時節,官得其人,則陰陽和平,七曜循度。至於今日,官寮多闕,雖有大臣,複不信任,如此天地焉得無變?故頻年枯旱,亢陽之應也。又嘉禾六年五月十四日,赤烏二年正月一日及二十七日,地皆震動。地陰類,臣之象,陰氣盛故動,臣下專政之故也。夫天地見異,所以警悟人主,可不深思其意哉!」又曰:「丞相顧雍、上大將軍陸遜、太常潘濬,憂深責重,志在謁誠,夙夜兢兢,寢食不寧,念欲安國利民,建久長之計,可謂心膂股肱,社稷之臣矣。宜各委任,不使他官監其所司,責其成效,課其負殿。此三臣者,思慮不到則已,豈敢專擅威福欺負所天乎?」又曰:「縣賞以顯善,設刑以威奸,任賢而使能,審明於法術,則何功而不成,何事而不辨,何聽而不聞,何視而不睹哉?若今郡守百里,皆各得其人,共相經緯,如是,庶政豈不康哉?竊聞諸縣並有備吏,吏多民煩,俗以之弊。但小人因緣銜命,不務奉公而作威福,無益視聽,更為民害,愚以為可一切罷省。」權亦覺梧,遂誅呂壹。騭前後薦達屈滯,救解患難,書數十上。權雖不能悉納,然時采其言,多蒙濟賴。吳錄雲:騭表言曰:「北降人王潛等說,北相部伍,圖以東向,多作布囊,欲以盛沙塞江,以大向荊州。夫備不豫設,難以應卒,宜為之防。」權曰:「此曹衰弱,何能有圖?必不敢來。若不如孤言,當以牛千頭,為君作主人。」後有呂范、諸葛恪為說騭所言,雲:「每讀步騭表,輒失笑。此江與開闢俱生,甯有可以沙囊塞理也!」

  赤烏九年,代陸遜為丞相,猶誨育門生,手不釋書,被服居處有如儒生。然門內妻妾服飾奢綺,頗以此見譏。在西陵二十年,鄰敵敬其威信。性寬弘得眾,喜怒不形於聲色,而外內肅然。

  十(一)年卒,子協嗣,統騭所領,加撫軍將軍。協卒,子璣嗣侯。協弟闡,繼業為西陵督,加昭武將軍,封西亭侯。鳳皇元年,召為繞帳督。闡累世在西陵,卒被徵命,自以失職,又懼有讒禍,於是據城降晉。遣璣與弟璿詣洛陽為任,晉以闡為都督西陵諸軍事、衛將軍、儀同三司,加侍中,假節領交州牧,封宜都公;璣監江陵諸軍事、左將軍,加散騎常侍,領廬陵太守,改封江陵侯;璿給事中、宣威將軍,封都鄉侯。命車騎將軍羊祜、荊州刺史楊肇往赴救闡。孫皓使陸抗西行,祜等遁退。抗陷城,斬闡等,步氏泯滅,惟璿紹祀。

  潁川周昭著書稱步騭及嚴畯等曰:「古今賢士大夫所以失名喪身傾家害國者,其由非一也,然要其大歸,總其常患,四者而已。急論議一也,爭名勢二也,重朋黨三也,務欲速四也。急論議則傷人,爭名勢則敗友,重朋黨則蔽主,務欲速則失德,此四者不除,未有能全也。當世君子能不然者,亦比有之,豈獨古人乎!然論其絕異,未若顧豫章、諸葛使君、步丞相、嚴衛尉、張奮威之為美也。論語言'夫子恂恂然善誘人',又曰'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豫章有之矣。'望之儼然,即之也溫,聽其言也厲',使君體之矣。'恭而安,威而不猛',丞相履之矣。學不求祿,心無苟得,衛尉、奮威蹈之矣。此五君者,雖德實有差,輕重不同,至於趣舍大檢,不犯四者,俱一揆也。昔丁諝出於孤家,吾粲由於牧豎,豫章揚其善,以並陸、全之列,是以人無幽滯而風俗厚焉。使君、丞相、衛尉三君,昔以布衣俱相友善,諸論者因各敘其優劣。初,先衛尉,次丞相,而後有使君也;其後並事明主,經營世務,出處之才有不同,先後之名須反其初,此世常人決勤薄也。至於三君分好,卒無虧損,豈非古人交哉!又魯橫江昔杖萬兵,屯據陸口,當世之美業也,能與不能,孰不原焉?而橫江既亡,衛尉應其選,自以才非將帥,深辭固讓,終於不就。後徙九列,遷典八座,榮不足以自曜,祿不足以自奉。至於二君,皆位為上將,窮富極貴。衛尉既無求欲,二君又不稱薦,各守所志,保其名好。孔子曰:'君子矜而不爭,群而不黨。'斯有風矣。又奮威之名,亦三君之次也,當一方之戍,受上將之任,與使君、丞相不異也。然曆國事,論功勞,實有先後,故爵位之榮殊焉。而奮威將處此,決能明其部分,心無失道之欲,事無充詘之求,每升朝堂,循禮而動,辭氣謇謇,罔不惟忠。叔嗣雖親貴,言憂其敗,蔡文至雖疏賤,談稱其賢。女配太子,受禮若吊,慷愾之趨,惟篤人物,成敗得失,皆如所慮,可謂守道見機,好古之士也。若乃經國家,當軍旅,於馳騖之際,立霸王之功,此五者未為過人。至其純粹履道,求不苟得,升降當世,保全名行,邈然絕俗,實有所師。故粗論其事,以示後之君子。」周昭者字恭遠,與韋曜、薛瑩、華覈並述吳書,後為中書郎,坐事下獄,覈表救之,孫休不聽,遂伏法雲。

  評曰:張昭受遺輔佐,功勳克舉,忠謇方直,動不為己;而以嚴見憚,以高見外,既不處宰相,又不登師保,從容閭巷,養老而已,以此明權之不及策也。顧雍依杖素業,而將之智局,故能究極榮位。諸葛瑾、步騭並以德度規檢見器當世,張承、顧邵虛心長者,好尚人物,周昭之論,稱之甚美,故詳錄焉。譚獻納在公,有忠貞之節。休、承脩志,鹹庶為善。愛惡相攻,流播南裔,哀哉!

吳書八  張嚴程闞薛傳第八

  張紘字子綱,廣陵人。遊學京都,吳書曰:紘入太學,事博士韓宗,治京氏易、歐陽尚書,又於外黃從濮陽闓受韓詩及禮記、左氏春秋。還本郡,舉茂才,公府辟,皆不就,吳書曰:大將軍何進、太尉硃俊、司空荀爽三府辟為掾,皆稱疾不就。避難江東。孫策創業,遂委質焉。表為正議校尉,吳書曰:紘與張昭並與參謀,常令一人居守,一人從征討,後呂布襲取徐州,因為之牧,不欲令紘與策從事。追舉茂才,移書發遣紘。紘心惡布,恥為之屈。策亦重惜紘,欲以自輔。答記不遣,曰:「海產明珠,所在為寶,楚雖有才,晉實用之。英偉君子,所游見珍,何必本州哉?」從討丹楊。策身臨行陳,紘諫曰:「夫主將乃籌謨之所自出,三軍之所系命也,不宜輕脫,自敵小寇。原麾下重天授之姿,副四海之望,無令國內上下危懼。」

  建安四年,策遣紘奉章至許宮,留為侍御史。少府孔融等皆與親善。吳書曰:紘至,與在朝公卿及知舊述策材略絕異,平定三郡,風行草偃,加以忠敬款誠,乃心王室。時曹公為司空,欲加恩厚,以悅遠人,至乃優文褒崇,改號加封,辟紘為掾,舉高第,補侍禦吏,後以紘為九江太守。紘心戀舊恩,思還反命,以疾固辭。曹公聞策薨,欲因喪伐吳。紘諫,以為乘人之喪,既非古義,若其不克,成讎棄好,不如因而厚之。曹公從其言,即表權為討虜將軍,領會稽太守。曹公欲令紘輔權內附,出紘為會稽東部都尉。吳書曰:權初承統,春秋方富,太夫人以方外多難,深懷憂勞,數有優令辭謝,付屬以輔助之義。紘輒拜箋答謝,思惟補察。每有異事密計及章表書記,與四方交結,常令紘與張昭草創撰作。紘以破虜有破走董卓,扶持漢室之勳;討逆平定江外,建立大業,宜有紀頌以昭公義。既成,呈權,權省讀悲感,曰:「君真識孤家門閥閱也。」乃遣紘之部。或以紘本受北任,嫌其志趣不止於此,權不以介意。初,琅邪趙昱為廣陵太守,察紘孝廉,昱後為笮融所殺,紘甚傷憤,而力不能討。昱門戶絕滅,及紘在東部,遣主簿至琅邪設祭,並求親戚為之後,以書屬琅邪相臧宣,宣以趙宗中五歲男奉昱祀,權聞而嘉之。及討江夏,以東部少事,命紘居守,遙領所職。孔融遺紘書曰:「聞大軍西征,足下留鎮。不有居者,誰守社稷?深固折沖,亦大勳也。無乃李廣之氣,倉發益怒,樂一當單于,以盡餘憤乎?南北並定,世將無事,孫叔投戈,絳、灌俎豆,亦在今日,但用離析,無緣會面,為愁歎耳。道直途清,相見豈複難哉?」權以紘有鎮守之勞,欲論功加賞。紘厚自挹損,不敢蒙寵,權不奪其志。每從容侍燕,微言密指,常有以規諷。江表傳曰:初,權於群臣多呼其字,惟呼張昭曰張公,紘曰東部,所以重二人也。

  後權以紘為長史,從征合肥。吳書曰:合肥城久不拔,紘進計曰:「古之圍城,開其一面,以疑眾心。今圍之甚密,攻之又急,誠懼並命戮力。死戰之寇,固難卒拔,及救未至,可小寬之,以觀其變。」議者不同。會救騎至,數至圍下,馳騁挑戰。權率輕騎將往突敵,紘諫曰:「夫兵者兇器,戰者危事也。今麾下恃盛壯之氣,忽強暴之虜,三軍之眾,莫不寒心,雖斬將搴旗,威震敵場,此乃偏將之任,非主將之宜也。原抑賁、育之勇,懷霸王之計。」權納紘言而止。既還,明年將複出軍,紘又諫曰:「自古帝王受命之君,雖有皇靈佐於上,文德播於下,亦賴武功以昭其勳。然而貴於時動,乃後為威耳。今麾下值四百之厄,有扶危之功,宜且隱息師徒,廣開播殖,任賢使能,務崇寬惠,順天命以行誅,可不勞而定也。」於是遂止不行。紘建計宜出都秣陵,權從之。江表傳曰:紘謂權曰:「秣陵,楚武王所置,名為金陵。地勢岡阜連石頭,訪問故老,雲昔秦始皇東巡會稽經此縣,望氣者雲金陵地形有王者都邑之氣,故掘斷連岡,改名秣陵。今處所具存,地有其氣,天之所命,宜為都邑。」權善其議,未能從也。後劉備之東,宿於秣陵,周觀地形,亦勸權都之。權曰:「智者意同。」遂都焉。獻帝春秋雲:劉備至京,謂孫權曰:「吳去此數百里,即有警急,赴救為難,將軍無意屯京乎?」權曰:「秣陵有小江百餘裏,可以安大船,吾方理水軍,當移據之。」備曰:「蕪湖近濡須,亦佳也。」權曰:「吾欲圖徐州,宜近下也。」臣松之以為秣陵之與蕪湖,道裏所校無幾,於北侵利便,亦有何異?而雲欲闚徐州,貪秣陵近下,非其理也。諸書皆雲劉備勸都秣陵,而此獨雲權自欲都之,又為虛錯。令還吳迎家,道病卒。臨困,授子靖留箋曰:「自古有國有家者,咸欲脩德政以比靈斯盛世,至於其治,多不馨香。非無忠臣賢佐,闇於治體也,由主不勝其情,弗能用耳。夫人情憚難而趨易,好同而惡異,與治道相反。傳曰'從善如登,從惡如崩',言善之難也。人君承奕世之基,據自然之勢,操八柄之威,甘易同之歡,周禮太宰職曰:以八柄詔王馭群臣。一曰爵,以馭其貴。二曰祿,以馭其富。三曰予,以馭其幸。四曰置,以馭其行。五曰生,以馭其福。六曰奪,以馭其貧。七曰廢,以馭其罪。八曰誅,以馭其過。無假取於人;而忠臣挾難進之術,吐逆耳之言,其不合也,不亦宜乎!(雖)則有釁,巧辯緣間,眩於小忠,戀於恩愛,賢愚雜錯,長幼失敘,其所由來,情亂之也。故明君悟之,求賢如饑渴,受諫而不厭,抑情損欲,以義割恩,上無 偏謬之授,下無希冀之望。宜加三思,含垢藏疾,以成仁覆之大。」時年六十卒。權省書流涕。

  紘著詩賦銘誄十餘篇。吳書曰:紘見柟榴枕,愛其文,為作賦。陳琳在北見之,以示人曰:「此吾鄉里張子綱所作也。」後紘見陳琳作武庫賦、應機論,與琳書深歎美之。琳答曰:「自僕在河北,與天下隔,此間率少於文章,易為雄伯,故使僕受此過差之譚,非其實也。今景興在此,足下與子布在彼,所謂小巫見大巫,神氣盡矣。」紘既好文學,又善楷篆,與孔融書,自書。融遺紘書曰:「前勞手筆,多篆書。每舉篇見字,欣然獨笑,如複睹其人也。」子玄,官至南郡太守、尚書。江表傳曰:玄清介有高行,而才不及紘。玄子尚,江表傳(曰)稱尚有俊才。孫皓時為侍郎,以言語辯捷見知,擢為侍中、中書令。皓使尚鼓琴,尚對曰:「素不能。」敕使學之。後晏言次說琴之精妙,尚因道「晉平公使師曠作清角,曠言吾君德簿,不足以聽之。」皓意謂尚以斯喻己,不悅。後積他事下獄,皆追以此為詰,環氏吳紀曰:皓嘗問:「詩雲'汎彼栢舟',惟栢中舟乎?」尚對曰:「詩言'檜楫松舟',則松亦中舟也。」又問:「鳥之大者惟鶴,小者惟雀乎?」尚對曰:「大者有禿鶖,小者有鷦鷯。」皓性忌勝己,而尚談論每出其表,積以致恨。後問:「孤飲酒以方誰?」尚對曰:「陛下有百觚之量。」皓雲:「尚知孔丘之不王,而以孤方之!」因此發怒收尚。尚書岑昬率公卿已下百餘人,詣宮叩頭請,尚罪得減死。送建安作船。久之,又就加誅。

  初,紘同郡秦松字文表,陳端字子正,並與紘見待於孫策,參與謀謨。各早卒。

  嚴畯字曼才,彭城人也。少耽學,善詩、書、三禮,又好說文。避亂江東,與諸葛瑾、步騭齊友善。性質直純厚,其於人物,忠告善道,志存補益。張昭進之於孫權,權以為騎都尉、從事中郎。及橫江將軍魯肅卒,權以畯代肅,督兵萬人,鎮據陸口。眾人鹹為畯喜,畯前後固辭:「樸素書生,不閑軍事,非才而據,咎悔必至。」發言慷慨,至於流涕,志林曰:權又試畯騎,上馬墮鞍。權乃聽焉。世嘉其能以實讓。權為吳王,及稱尊號,畯嘗為衛尉,使至蜀,蜀相諸葛亮深善之。不畜祿賜,皆散之親戚知故,家常不充。廣陵劉穎與畯有舊,穎精學家巷,權聞徵之,以疾不就。其弟略為零陵太守,卒官,穎往赴喪,權知其詐病,急驛收錄。畯亦馳語穎,使還謝權。權怒廢畯,而穎得免罪。久之,以畯為尚書令,後卒。吳書曰:晙時年七十八,二子凱、爽。凱官至升平少府。

  畯著孝經傳、潮水論,又與裴玄、張承論管仲、季路,皆傳於世。玄字彥黃,下邳人也,亦有學行,官至太中大夫。問子欽齊桓、晉文、夷、惠四人優劣,欽答所見,與玄相反覆,各有文理。欽與太子登游處,登稱其翰采。

  程秉字德樞,汝南南頓人也。逮事鄭玄,後避亂交州,與劉熙考論大義,遂博通五經。士燮命為長史。權聞其名儒,以禮徵秉,既到,拜太子太傅。黃武四年,權為太子登娉周瑜女,秉守太常,迎妃於吳,權親幸秉船,深見優禮。既還,秉從容進說登曰:「婚姻人倫之始,王教之基,是以聖王重之,所以率先眾庶,風化天下,故詩美關雎,以為稱首。原太子尊禮教於閨房,存周南之所詠,則道化隆於上,頌聲作於下矣。」登笑曰:「將順其美,匡救其惡,誠所賴於傅君也。」

  病卒官。著周易摘、尚書駮、論語弼,凡三萬餘言。秉為傅時,率更令河南徵崇亦篤學立行雲。吳錄曰:崇字子和,治易、春秋左氏傳,兼善內術。本姓李,遭亂更姓,遂隱於會稽,躬耕以求其志。好尚者從學,所教不過數人輒止,欲令其業必有成也。所交結如丞相步騭等,鹹親焉。嚴畯薦崇行足以厲俗,學足以為師。初見太子登,以疾賜不拜。東宮官僚皆從諮詢。太子數訪以異聞。年七十而卒。

  闞澤字德潤,會稽山陰人也。家世農夫,至澤好學,居貧無資,常為人傭書,以供紙筆,所寫既畢,誦讀亦遍。追師論講,究覽群籍,兼通歷數,由是顯名。察孝廉,除錢唐長,遷郴令。孫權為驃騎將軍,辟補西曹掾;及稱尊號,以澤為尚書。嘉禾中,為中書令,加侍中。赤烏五年,拜太子太傅,領中書如故。

  澤以經傳文多,難得盡用,乃斟酌諸家,刊約禮文及諸注說以授二宮,為制行出入及見賓儀,又著乾象曆注以正時日。每朝廷大議,經典所疑,輒諮訪之。以儒學勤勞,封都鄉侯。性謙恭篤慎,宮府小吏,呼召對問,皆為抗禮。人有非短,口未嘗及,容貌似不足者,然所聞少窮。權嘗問:「書傳篇賦,何者為美?」澤欲諷喻以明治亂,因對賈誼過秦論最善,權覽讀焉。初,以呂壹奸罪發聞,有司窮治,奏以大辟,或以為宜加焚裂,用彰元惡。權以訪澤,澤曰:「盛明之世,不宜複有此刑。」權從之。又諸官司有所患疾,欲增重科防,以檢禦臣下,澤每曰「宜依禮、律」,其和而有正,皆此類也。吳錄曰:虜翻稱澤曰:「闞生矯傑,蓋蜀之揚雄。」又曰:「闞子儒術德行,亦今之仲舒也。」初,魏文帝即位,權嘗從容問群臣曰:「曹丕以盛年即位,恐孤不能及之,諸卿以為如何?」群臣未對,澤曰:「不及十年,丕其沒矣,大王勿憂也。」權曰:「何以知之?」澤曰:「以字言之,不十為丕,此其數也。」文帝果七年而崩。臣松之計孫權年大文帝五歲,其為長幼也微矣。六年冬卒,權痛惜感悼,食不進者數日。

  澤州裏先輩丹楊唐固亦修身積學,稱為儒者,著國語、公羊、谷梁傳注,講授常數十人。權為吳王,拜固議郎,自陸遜、張溫、駱統等皆拜之。黃武四年為尚書僕射,卒。吳錄曰:固字子正,卒時年七十餘矣。

  薛綜字敬文,沛郡竹邑人也。吳錄曰:其先齊孟嘗君封於薛。秦滅六國,而失其祀,子孫分散。漢祖定天下,過齊,求孟嘗後,得其孫陵、國二人,欲複其封。陵、國兄弟相推,莫適受,乃去之竹邑,因家焉,故遂氏薛。自國至綜,世典州郡,為著姓。綜少明經,善屬文,有秀才。少依族人避地交州,從劉熙學。士燮既附孫權,召綜為五官中郎,除合浦、交阯太守。時交土始開,刺吏呂岱率師討伐,綜與俱行,越海南征,及到九真。事畢還都,守謁者僕射。西使張奉於權前列尚書闞澤姓名以嘲澤,澤不能答。綜下行酒,因勸酒曰:「蜀者何也?有犬為獨,無犬為蜀,橫目苟身,蟲入其腹。」臣松之見諸書本「苟身」或作「句身」,以為既雲「橫目」,則宜曰:「句身」。奉曰:「不當複列君吳邪?」綜應聲曰:「無口為天,有口為吳,君臨萬邦,天子之都。」於是眾坐喜笑,而奉無以對。其樞機敏捷,皆此類也。江表傳曰:費禕聘于吳,陛見,公卿待臣皆在坐。酒酣,禕與諸葛恪相對嘲難,言及吳、蜀。禕問曰:「蜀字雲何?」恪曰:「有水者濁,無水者蜀。橫目苟身,蟲入其腹。」禕複問:「吳字雲何?」恪曰:「無口者天,有口者吳,下臨滄海,天子帝都。」與本傳不同。

  呂岱從交州召出,綜懼繼岱者非其人,上疏曰:「昔帝舜南巡,卒於蒼梧。秦置桂林、南海、象郡,然則四國之內屬也,有自來矣。趙佗起番禺,懷服百越之君,珠官之南是也。漢武帝誅呂嘉,開九郡,設交阯刺史以鎮監之。山川長遠,習俗不齊,言語同異,重譯乃通,民如禽獸,長幼無別,椎結徒跣,貫頭左衽,長吏之設,雖有若無。自斯以來,頗徙中國罪人雜居其間,稍使學書,粗知言語,使驛往來,觀見禮化。及後錫光為交阯,任延為九真太守,乃教其耕犁,使之冠履;為設媒官,始知聘娶;建立學校,導之經義。由此已降,四百餘年,頗有似類。自臣昔客始至之時,珠崖除州縣嫁娶,皆須八月引戶,人民集會之時,男女自相可適,乃為夫妻,父母不能止。交阯糜泠、九真都龐二縣,皆兄死弟妻其嫂,世以此為俗,長吏恣聽,不能禁制。日南郡男女倮體,不以為羞。由此言之,可謂蟲豸,有靦面目耳。然而土廣人眾,阻險毒害,易以為亂,難使從治。縣官羈縻,示令威服,田戶之租賦,裁取供辦,貴致遠珍名珠、香藥、象牙、犀角、玳瑁、珊瑚、琉璃、鸚鵡、翡翠、孔雀、奇物、充備寶玩,不必仰其賦入,以益中國也。然在九甸之外,長吏之選,類不精覈。漢時法寬,多自放恣,故數反違法。珠崖之廢,起於長吏睹其好發,髡取為髲。及臣所見,南海黃蓋為日南太守,下車以供設不豐,撾殺主簿,仍見驅逐。九真太守儋萌為妻父周京作主人,並請大吏,酒酣作樂,功曹番歆起舞屬京,京不肯起,歆猶迫強,萌忿杖歆,亡於郡內。歆弟苗帥眾攻府,毒矢射萌,萌至物故。交阯太守士燮遣兵致討,卒不能克。又故刺史會稽硃符,多以鄉人虞褒、劉彥之徒分作長吏,侵虐百姓,強賦於民,黃魚一枚收稻一斛,百姓怨叛,山賊並出,攻州突郡。符走入海,流離喪亡。次得南陽張津,與荊州牧劉表為隙,兵弱敵強,歲歲興軍,諸將厭患,去留自在。津小檢攝,威武不足,為所陵侮,遂至殺沒。後得零陵賴恭,先輩仁謹,不曉時事。表又遣長沙吳巨為蒼梧太守。巨武夫輕悍,不為恭服,(所取)相怨恨,逐出恭,求步騭。是時津故將夷廖、錢博之徒尚多,騭以次鉏治,綱紀適定,會仍召出。呂岱既至,有士氏之變。越軍南征,平討之日,改置長吏,章明王綱,威加萬里,大小承風。由此言之,綏邊撫裔,實有其人。牧伯之任,既宜清能,荒流之表,禍福尤甚。今日交州雖名粗定,尚有高涼宿賊;其南海、蒼梧、郁林、珠官四郡界未綏,依作寇盜,專為亡叛逋逃之藪。若岱不復南,新刺史宜得精密,檢攝八郡,方略智計,能稍稍以漸 (能)治高涼者,假其威寵,借之形勢,責其成效,庶幾可補複。如但中人,近守常法,無奇數異術者,則群惡日滋,久遠成害。故國之安危,在於所任,不可不察也。竊懼朝廷忽輕其選,故敢竭愚情,以廣聖思。」

  黃龍三年,建昌侯慮為鎮軍大將軍,屯半州,以綜為長史,外掌眾事,內授書籍。慮卒,入守賊曹尚書,遷尚書僕射。時公孫淵降而複叛,權盛怒,欲自親征。綜上疏諫曰:「夫帝王者,萬國之元首,天下之所系命也。是以居則重門擊柝以戒不虞,行則清道案節以養威嚴,蓋所以存萬安之福,鎮四海之心。昔孔子疾時,讬乘桴浮海之語,季由斯喜,拒以無所取才。漢元帝欲禦樓船,薛廣德請刎頸以血染車。何則?水火之險至危,非帝王所宜涉也。諺曰:'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況萬乘之尊乎?今遼東戎貊小國,無城池之固,備禦之術,器械銖鈍,犬羊無政,往必禽克,誠如明詔。然其方土寒埆,穀稼不殖,民習鞍馬,轉徙無常。卒聞大軍之至,自度不敵,鳥驚獸駭,長驅奔竄,一人匹馬,不可得見,雖獲空地,守之無益,此不可一也。加又洪流滉瀁,有成山之難,海行無常,風波難免,倏忽之間,人船異勢。雖有堯舜之德,智無所施,賁育之勇,力不得設,此不可二也。加以鬱霧冥其上,咸水蒸其下,善生流腫,轉相洿染,凡行海者,稀無斯患,此不可三也。天生神聖,顯以符瑞,當乘平喪亂,康此民物;嘉祥日集,海內垂定,逆虜凶虐,滅亡在近。中國一平,遼東自斃,但當拱手以待耳。今乃違必然之圖,尋至危之阻,忽九州之固,肆一朝之忿,既非社稷之重計,又開闢以來所未嘗有,斯誠群僚所以傾身側息,食不甘味,寢不安席者也。惟陛下抑雷霆之威,忍赫斯之怒,遵乘橋之安,遠履冰之險,則臣子賴祉,天下幸甚。」時群臣多諫,權遂不行。

  正月乙未,權敕綜祝祖不得用常文,綜承詔,卒造文義,信辭粲爛。權曰:「複為兩頭,使滿三也。」綜複再祝,辭令皆新,眾鹹稱善。赤烏三年,徙選曹尚書。五年,為太子少傅,領選職如故。吳書曰:後權賜綜紫綬囊,綜陳讓紫色非所宜服,權曰:「太子年少,涉道日淺,君當博之以文,約之以禮,茅土之封,非君而誰?」是時綜以名儒居師傅之位,仍兼選舉,甚為優重。六年春,卒。凡所著詩賦難論數萬言,名曰私載,又定五宗圖述、二京解,皆傳於世。

  子珝,宮至威南將軍,征交阯還,道病死。漢晉春秋曰:孫休時,珝為五宮中郎將,遣至蜀求馬。及還,休問蜀政得失,對曰:「主闇而不知其過,臣下容身以求免罪,入其朝不聞正言,經其野民皆菜色。臣聞燕雀處堂,子母相樂,自以為安也,突決棟焚,而燕雀怡然不知禍之將及,其是之謂乎!」珝弟瑩,字道言,初為秘府中書郎,孫休即位,為散騎中常侍。數年,以病去官。孫皓初,為左執法,遷選曹尚書,及立太子,又領少傅。建衡三年,皓追歎瑩父綜遺文,且命瑩繼作。瑩獻詩曰:「惟臣之先,昔仕于漢,奕世綿綿,頗涉台觀。暨臣父綜,遭時之難,卯金失禦,邦家毀亂。適茲樂土,庶存孑遺,天啟其心,東南是歸。厥初流隸,困於蠻垂。大皇開基,恩德遠施。特蒙招命。拯擢泥汙,釋放巾褐,受職剖符。作守合浦,在海之隅,遷入京輦,遂升機樞。枯瘁更榮,絕統複紀,自微而顯,非原之始。亦惟寵遇,心存足止。重值文皇,建號東宮,乃作少傅,光華益隆。明明聖嗣,至德謙崇,禮遇兼加,惟渥惟豐。哀哀先臣,念竭其忠,洪恩未報,委世以終。嗟臣蔑賤,惟昆及弟,幸生幸育,讬綜遺體。過庭既訓,頑蔽難啟。堂構弗克,志存耦耕。豈悟聖朝,仁澤流盈。追錄先臣,湣其無成,是濟是拔,被以殊榮。珝忝千里,受命南征,旌旗備物,金革楊聲。及臣斯陋,實闇實微,既顯前軌,人物之機;複傅東宮,繼世荷輝,才不逮先,是忝是違。乾德博好,文雅是貴,追悼亡臣,冀存遺類。如何愚胤,曾無仿佛!瞻彼舊寵,顧此頑虛,孰能忍媿,臣實與居。夙夜反側,克心自論,父子兄弟,累世蒙恩,死惟結草,生誓殺身,雖則灰隕,無報萬分。」

  是歲,何定建議鑿聖谿以通江淮,皓令瑩督萬人往,遂以多磐石難施功,罷還,出為武昌左部督。後定被誅,皓追聖谿事,下瑩獄,徙廣州。右國史華覈上疏曰:「臣聞五帝三王皆立史官,敘錄功美,垂之無窮。漢時司馬遷、班固,鹹命世大才,所撰精妙,與六經俱傳。大吳受命,建國南土。大皇帝末年,命太史令丁孚、郎中項峻始撰吳書。孚、峻俱非史才,其所撰作,不足紀錄。至少帝時,更差韋曜、周昭、薛瑩、梁廣及臣五人,訪求往事,所共撰立,備有本末。昭、廣先亡,曜負恩蹈罪,瑩出為將,複以過徙,其書遂委滯,迄今未撰奏。臣愚淺才劣,適可為瑩等記注而已,若使撰合,必襲孚、峻之跡,懼墜大皇帝之元功,損當世之盛美。瑩涉學既博,文章尤妙,同寮之中,瑩為冠首。今者見吏,雖多經學,記述之才,如瑩者少,是以慺慺為國惜之。實欲使卒垂成之功,編於前史之末。奏上之後,退填溝壑,無所複恨。」皓遂召瑩還,為左國史。頃之,選曹尚書同郡繆禕以執意不移,為群小所疾,左遷衡陽太守。既拜,又追以職事見詰責,拜表陳謝。因過詣瑩,複為人所白,雲禕不懼罪,多將賓客會聚瑩許。乃收禕下獄,徙桂陽,瑩還廣州。未至,召瑩還,複職。是時法政多謬,舉措煩苛,瑩每上便宜,陳緩刑簡役,以濟育百姓,事或施行。遷光祿勳。天紀四年,晉軍征皓,皓奉書於司馬伷、王渾、王濬請降,其文,瑩所造也。瑩既至洛陽,特先見敘,為散騎常侍,答問處當,皆有條理。幹寶晉紀曰:武帝從容問瑩曰:「孫皓之所以亡者何也?」瑩對曰:「歸命侯臣皓之君吳也,昵近小人,刑罰妄加,大臣大將,無所親信,人人憂恐,各不自保,危亡之釁,實由於此。」帝遂問吳士存亡者之賢愚,瑩各以狀對。太康三年卒。著書八篇,名曰新議。王隱晉書曰:瑩子兼,字令長,清素有器宇,資望故如上國,不似吳人。曆位二宮丞相長史。元帝踐阼,累遷丹楊尹、尚書,又為太子少傅。自綜至兼,三世傅東宮。

  評曰:張紘文理意正,為世令器,孫策待之亞於張昭,誠有以也。嚴、程、闞生,一時儒林也。至畯辭榮濟舊,不亦長者乎!薛綜學識規納,為吳良臣。及瑩纂蹈,允有先風,然於暴酷之朝,屢登顯列,君子殆諸。

吳書九  周瑜魯肅呂蒙傳第九

  周瑜字公瑾,廬江舒人也。從祖父景,景子忠,皆為漢太尉。謝承後漢書曰:景字仲鄉,少以廉能見稱,以明學察孝廉,辟公府。後為豫州刺史,辟汝南陳蕃為別駕,潁川李膺、荀緄、杜密、沛國硃寓為從事,皆天下英俊之士也。稍遷至尚書令,遂登太尉。張璠漢紀曰:景父榮,章、和世為尚書令。初景曆位牧守,好善愛士,每歲舉孝廉,延請入,上後堂,與家人宴會,如此者數四。及贈送既備,又選用其子弟,常稱曰:「移臣作子,於政何有?」先是,司徒韓縯為河內太守,在公無私,所舉一辭而已,後亦不及其門戶,曰:「我舉若可矣,不令恩偏稱一家也。」當時論者,或兩譏焉。父異,洛陽令。

  瑜長壯有姿貌。初,孫堅興義兵討董卓,徙家於舒。堅子策與瑜同年,獨相友善,瑜推道南大宅以舍策,升堂拜母,有無通共。瑜從父尚為丹楊太守,瑜往省之。會策將東渡,到曆陽,馳書報瑜,瑜將兵迎策。策大喜曰:「吾得卿,諧也。」遂從攻橫江、當利,皆拔之。乃渡擊秣陵,破笮融、薛禮,轉下湖孰、江乘,進入曲阿,劉繇奔走,而策之眾已數萬矣。因謂瑜曰:「吾以此眾取吳會平山越已足。卿還鎮丹楊。」瑜還。頃之,袁術遣從弟胤代尚為太守,而瑜與尚俱還壽春。術欲以瑜為將,瑜觀術終無所成,故求為居巢長,欲假塗東歸,術聽之。遂自居巢還吳。是歲,建安三年也。策親自迎瑜,授建威中郎將,即與兵二千人,騎五十匹。江表傳曰:策又給瑜鼓吹,為治館舍,贈賜莫與為比。策令曰:「周公瑾英俊異才,與孤有總角之好,骨肉之分。如前在丹楊,發眾及船糧以濟大事,論德酬功,此未足以報者也。」瑜時年二十四,吳中皆呼為周郎。以瑜恩信著於廬江,出備牛渚,後領春穀長。頃之,策欲取荊州,以瑜為中護軍,領江夏太守,從攻皖,拔之。時得橋公兩女,皆國色也。策自納大橋,瑜納小橋。江表傳曰:策從容戲瑜曰:「橋公二女雖流離,得吾二人作婿,亦足為歡。」複進尋陽,破劉勳,討江夏,還定豫章、廬陵,留鎮巴丘。臣松之案:孫策于時始得豫章、廬陵,尚未能得定江夏。瑜之所鎮,應在今巴丘縣也,與後所(平)巴丘處不同。

  五年,策薨,權統事。瑜將兵赴喪,遂留吳,以中護軍與長史張昭共掌眾事。江表傳曰:曹公新破袁紹,兵威日盛,建安七年,下書責權質任子。權召群臣會議,張昭、秦松等猶豫不能決,權意不欲遣質,乃獨將瑜詣母前定議,瑜曰:「昔楚國初封於荊山之側,不滿百里之地,繼嗣賢能,廣土開境,立基於郢,遂據荊楊,至於南海,傳業延祚,九百餘年。今將軍承父兄餘資,兼六郡之眾,兵精糧多,將士用命,鑄山為銅,煮海為鹽,境內富饒,人不思亂,汎舟舉帆,朝發夕到,士風勁勇,所向無敵,有何偪迫,而欲送質?質一入,不得不與曹氏相首尾,與相首尾,則命召不得不往,便見制於人也。極不過一侯印,僕從十餘人,車數乘,馬數匹,豈與南面稱孤同哉?不如勿遣,徐觀其變。若曹氏能率義以正天下,將軍事之未晚。若圖為暴亂,兵猶火也,不戢將自焚。將軍韜勇抗威,以待天命,何送質之有!」權母曰:「公瑾議是也。公瑾與伯符同年,小一月耳,我視之如子也,汝其兄事之。」遂不送質。十一年,督孫瑜等討麻、保二屯,梟其渠帥,囚俘萬餘口,還備(官亭)〔宮亭〕。江夏太守黃祖遣將鄧龍將兵數千人入柴桑,瑜追討擊,生虜龍送吳。十三年春,權討江夏,瑜為前部大督。

  其年九月,曹公入荊州,劉琮舉眾降,曹公得其水軍,船步兵數十萬,將士聞之皆恐。權延見群下,問以計策。議者鹹曰:「曹公豺虎也,然讬名漢相,挾天子以征四方,動以朝廷為辭,今日拒之,事更不順。且將軍大勢,可以拒操者,長江也。今操得荊州,奄有其地,劉表治水軍,蒙沖鬥艦,乃以千數,操悉浮以沿江,兼有步兵,水陸俱下,此為長江之險,已與我共之矣。而勢力眾寡,又不可論。愚謂大計不如迎之。」瑜曰:「不然。操雖讬名漢相,其實漢賊也。將軍以神武雄才,兼仗父兄之烈,割據江東,地方數千里,兵精足用,英雄樂業,尚當橫行天下,為漢家除殘去穢。況操自送死,而可迎之邪?請為將軍籌之:今使北土已安,操無內憂,能曠日持久,來爭疆埸,又能與我校勝負於船楫(可)乎?今北土既未平安,加馬超、韓遂尚在關西,為操後患。且舍鞍馬,仗舟楫,與吳越爭衡,本非中國所長。又今盛寒,馬無槁草,驅中國士眾遠涉江湖之間,不習水土,必生疾病。此數四者,用兵之患也,而操皆冒行之。將軍禽操,宜在今日。瑜請得精兵三萬人,進住夏口,保為將軍破之。」權曰:「老賊欲廢漢自立久矣,徒忌二袁、呂布、劉表與孤耳。今數雄已滅,惟孤尚存,孤與老賊,勢不兩立。君言當擊,甚與孤合,此天以君授孤也。」江表傳曰:權拔刀斫前奏案曰:「諸將吏敢複有言當迎操者,與此案同!」及會罷之夜,瑜請見曰:「諸人徒見操書,言水步八十萬,而各恐懾,不復料其虛實,便開此議,甚無謂也。今以實校之,彼所將中國人,不過十五六萬,且軍已久疲,所得表眾,亦極七八萬耳,尚懷狐疑。夫以疲病之卒,禦狐疑之眾,眾數雖多,甚未足畏。得精兵五萬,自足制之,原將軍勿慮。」權撫背曰:「公瑾,卿言至此,甚合孤心。子布、文表諸人,各顧妻子,挾持私慮,深失所望,獨卿與子敬與孤同耳,此天以卿二人贊孤也。五萬兵難卒合,已選三萬人,船糧戰具俱辦,卿與子敬、程公便在前發,孤當續發人眾,多載資糧,為卿後援。卿能辦之者誠決,邂逅不如意,便還就孤,孤當與孟德決之。」臣松之以為建計拒曹公,實始魯肅。于時周瑜使鄱陽,肅勸權呼瑜,瑜使鄱陽還,但與肅闇同,故能共成大勳。本傳直雲,權延見群下,問以計策,瑜擺撥眾人之議,獨言抗拒之計,了不雲肅先有謀,殆為攘肅之善也。

  時劉備為曹公所破,欲引南渡江,與魯肅遇於當陽,遂共圖計,因進住夏口,遣諸葛亮詣權,權遂遣瑜及程普等與備並力逆曹公,遇於赤壁。時曹公軍眾已有疾病,初一交戰,公軍敗退,引次江北。瑜等在南岸。瑜部將黃蓋曰:「今寇眾我寡,難與持久。然觀操軍船艦首尾相接,可燒而走也。」乃取蒙沖鬥艦數十艘,實以薪草,膏油灌其中,裹以帷幕,上建牙旗,先書報曹公,欺以欲降。江表傳載蓋書曰:「蓋受孫氏厚恩,常為將帥,見遇不薄。然顧天下事有大勢,用江東六郡山越之人,以當中國百萬之眾,眾寡不敵,海內所共見也。東方將吏,無有愚智,皆知其不可,惟周瑜、魯肅偏懷淺戇,意未解耳。今日歸命,是其實計。瑜所督領,自易摧破。交鋒之日,蓋為前部,當因事變化,效命在近。」曹公特見行人,密問之,口敕曰:「但恐汝詐耳。蓋若信實,當授爵賞,超於前後也。」又豫備走舸,各系大船後,因引次俱前。曹公軍吏士皆延頸觀望,指言蓋降。蓋放諸船,同時發火。時風盛猛,悉延燒岸上營落。頃之,煙炎張天,人馬燒溺死者甚眾,軍遂敗退,還保南郡。江表傳曰:至戰日,蓋先取輕利艦十舫,載燥荻枯柴積其中,灌以魚膏,赤幔覆之,建旌旗龍幡於艦上。時東南風急,因以十艦最著前,中江舉帆,蓋舉火白諸校,使眾兵齊聲大叫曰:「降焉!」操軍人皆出營立觀。去北軍二裏餘,同時發火,火烈風猛,往船如箭,飛埃絕爛,燒盡北船,延及岸邊營柴。瑜等率輕銳尋繼其後,雷鼓大進,北軍大壞,曹公退走。備與瑜等複共追。曹公留曹仁等守江陵城,逕自北歸。

  瑜與程普又進南郡,與仁相對,各隔大江。兵未交鋒,吳錄曰:備謂瑜雲:「仁守江陵城,城中糧多,足為疾害。使張益德將千人隨卿,卿分二千人追我,相為從夏水人截仁後,仁聞吾入必走。」瑜以二千人益之。瑜即遣甘寧前據夷陵。仁分兵騎別攻圍寧。寧告急於瑜。瑜用呂蒙計,留淩統以守其後,身與蒙上救寧。甯圍既解,乃渡屯北岸,克期大戰。瑜親跨馬擽陳,會流矢中右脅,瘡甚,便還。後仁聞瑜臥未起,勒兵就陳。瑜乃自興,案行軍營,激揚吏士,仁由是遂退。

  權拜瑜偏將軍,領南郡太守。以下雋、漢昌、劉陽、州陵為奉邑,屯據江陵。劉備以左將軍領荊州牧,治公安。備詣京見權,瑜上疏曰:「劉備以梟雄之姿,而有關羽、張飛熊虎之將,必非久屈為人用者。愚謂大計宜徙備置吳,盛為築宮室,多其美女玩好,以娛其耳目,分此二人,各置一方,使如瑜者得挾與攻戰,大事可定也。今猥割土地以資業之,聚此三人,俱在疆埸,恐蛟龍得雲雨,終非池中物也。」權以曹公在北方,當廣攬英雄,又恐備難卒制,故不納。

  是時劉璋為益州牧,外有張魯寇侵,瑜乃詣京見權日:「今曹操新折衄,方憂在腹心,未能與將軍連兵相事也。乞與奮威俱進取蜀,得蜀而並張魯,因留奮威固守其地,好與馬超結援。瑜還與將軍據襄陽以戚操,北方可圖也。」權許之。瑜還江陵,為行裝,而道於巴丘病卒,臣松之案,瑜欲取蜀,還江陵治嚴,所卒之處,應在今之巴陵,與前所鎮巴丘,名同處異也。時年三十六。權素服舉哀,感動左右。喪當還吳,又迎之蕪湖,眾事費度,一為供給。後著令曰:「故將軍周瑜、程普,其有人客,皆不得問。」初瑜見友於策,太妃又使權以兄奉之。是時權位為將軍,諸將賓客為禮尚簡,而瑜獨先盡敬,便執臣節。性度恢廓,大率為得人,惟與程普不睦。江表傳曰:普頗以年長,數陵侮瑜。瑜折節容下,終不與校。普後自敬服而親重之,乃告人曰:「與周公瑾交,若飲醇醪,不覺自醉。」時人以其謙讓服人如此。初曹公聞瑜年少有美才,謂可遊說動也,乃密下揚州,遣九江蔣幹往見瑜。幹有儀容,以才辯見稱,獨步江、淮之間,莫與為對。乃布衣葛巾,自讬私行詣瑜。瑜出迎之,立謂幹曰:「子翼良苦,遠涉江湖為曹氏作說客邪?」幹曰:「吾與足下州裏,中間別隔,遙聞芳烈,故來敘闊,並觀雅規,而雲說客,無乃逆詐乎?」瑜曰:「吾雖不及夔、曠,聞弦賞音,足知雅曲也。」因延幹入,為設酒食。畢,遣之曰:「適吾有密事,且出就館,事了,別自相請。」後三日,瑜請幹與周觀營中,行視倉庫軍資器仗訖,還宴飲,示之侍者服飾珍玩之物,因謂幹曰:「丈夫處世,遇知己之主,外讬君臣之義,內結骨肉之恩,言行計從,禍福共之,假使蘇張更生,酈叟複出,猶撫其背而折其辭,豈足下幼生所能移乎?」幹但笑,終無所言。幹還,稱瑜雅量高致,非言辭所間。中州之士,亦以此多之。劉備之自京還也,權乘飛雲大船,與張昭、秦松、魯肅等十餘人共追送之,大宴會敘別。昭、肅等先出,權獨與備留語,因言次,歎瑜曰:「公瑾文武籌略,萬人之英,顧其器量廣大,恐不久為人臣耳。」瑜之破魏軍也,曹公曰:「孤不羞走。」後書與權曰:「赤壁之役,值有疾病,孤燒船自退,橫使周瑜虛獲此名。」瑜威聲遠著,故曹公、劉備鹹欲疑譖之。及卒,權流涕曰:「公瑾有王佐之資,今忽短命,孤何賴哉!」後權稱尊號,謂公卿曰:「孤非周公瑾,不帝矣。」

  瑜少精意於音樂,雖三爵之後,其有闕誤,瑜必知之,知之必顧,故時人謠曰:「曲有誤,周郎顧。」

  瑜兩男一女。女配太子登。男循尚公主,拜騎都尉,有瑜風,早卒。循弟胤,初拜興業都尉,妻以宗女,授兵千人,屯公安。黃龍元年,封都鄉侯,後以罪徒廬陵郡。赤烏二年,諸葛瑾、步騭連名上疏曰:「故將軍周瑜子胤,昔蒙粉飾,受封為將,不能養之以福,思立功效,至縱情欲,招速罪辟。臣竊以瑜昔見寵任,入作心膂,出為爪牙,銜命出征,身當矢石,盡節用命,視死如歸,故能摧曹操於烏林,走曹仁於郢都,揚國威德,華夏是震,蠢爾蠻荊,莫不賓服,雖周之方叔,漢之信、布,誠無以尚也。夫折沖扞難之臣,自古帝王莫不貴重,故漢高帝封爵之誓曰'使黃河如帶,太山如礪,國以永存,爰及苗裔';申以丹書,重以盟詛,藏於宗廟,傳於無窮,欲使功臣之後,世世相踵,非徒子孫,乃關苗裔,報德明功,勤勤懇懇,如此之至,欲以勸戒後人,用命之臣,死而無悔也。況於瑜身沒未久,而其子胤降為匹夫,益可悼傷。竊惟陛下欽明稽古,隆於興繼,為胤歸訴,乞匄餘罪,還兵複爵,使失旦之雞,複得一鳴,抱罪之臣,展其後效。」權答曰:「腹心舊勳,與孤協事,公瑾有之,誠所不忘。昔胤年少,初無功勞,橫受精兵,爵以侯將,蓋念公瑾以及於胤也。而胤恃此,酗淫自恣,前後告喻,曾無悛改。孤於公瑾,義猶二君,樂胤成就,豈有已哉?迫胤罪惡,未宜便還,且欲苦之,使自知耳。今二君勤勤援引漢高河山之誓,孤用恧然。雖德非其疇,猶欲庶幾,事亦如爾,故未順旨。以公瑾之子,而二君在中間,苟使能改,亦何患乎!」瑾、騭表比上,硃然及全琮亦俱陳乞,權乃許之。會胤病死。

  瑜兄子峻,亦以瑜元功為偏將軍,領吏士千人。峻卒,全琮表峻子護為將。權曰:「昔走曹操,拓有荊州,皆是公瑾,常不忘之。初聞峻亡,仍欲用護,聞護性行危險,用之適為作禍,故便止之。孤念公瑾,豈有已乎?」

  魯肅字子敬,臨淮東城人也。生而失父,與祖母居。家富於財,性好施與。爾時天下已亂,肅不治家事,大散財貨,摽賣田地,以賑窮弊結士為務,甚得鄉邑歡心。

  周瑜為居巢長,將數百人故過候肅,並求資糧。肅家有兩囷米,各三千斛,肅乃指一囷與周瑜,瑜益知其奇也,遂相親結,定僑、劄之分。袁術聞其名,就署東城長。肅見術無綱紀,不足與立事,乃攜老弱將輕俠少年百餘人,南到居巢就瑜。瑜之東渡,因與同行,吳書曰:肅體貌魁奇,少有壯節,好為奇計。天下將亂,乃學擊劍騎射,招聚少年,給其衣食,往來南山中射獵,陰相部勒,講武習兵。父老鹹曰:「魯氏世衰,乃生此狂兒!」後雄傑並起,中州擾亂,肅乃命其屬曰:「中國失綱,寇賊橫暴,淮、泗間非遺種之地,吾聞江東沃野萬里,民富兵強,可以避害,寧肯相隨俱至樂土,以觀時變乎?」其屬皆從命。乃使細弱在前,強壯在後,男女三百餘人行。州追騎至,肅等徐行,勒兵持滿,謂之曰:「卿等丈夫,當解大數。今日天下兵亂,有功弗賞,不追無罰,何為相偪乎?」又自植盾,引弓射之,矢皆洞貫。騎既嘉肅言,且度不能制,乃相率還。肅渡江往見策,策亦雅奇之。留家曲阿。會祖母亡,還葬東城。

  劉子揚與肅友善,遺肅書曰:「方今天下豪傑並起,吾子姿才,尤宜今日。急還迎老母,無事滯於東城。近鄭寶者,今在巢湖,擁眾萬餘,處地肥饒,廬江間人多依就之,況吾徒乎?觀其形勢,又可博集,時不可失,足下速之。」肅答然其計。葬畢還曲阿,欲北行。會瑜已徙肅母到吳、肅具以狀語瑜。時孫策已薨,權尚住吳,瑜謂肅曰:「昔馬援答光武雲'當今之世,非但君擇臣,臣亦擇君'。今主人親賢貴士,納奇錄異,且吾聞先哲秘論,承運代劉氏者,必興于東南,推步事勢,當其歷數。終構帝基,以協天符,是烈士攀龍附鳳馳騖之秋。吾方達此,足下不須以子揚之言介意也。」肅從其言。瑜因薦肅才宜佐時,當廣求其比,以成功業,不可令去也。

  權即見肅,與語甚悅之。眾賓罷退,肅亦辭出,乃獨引肅還,合榻對飲。因密議曰:「今漢室傾危,四方雲擾,孤承父兄餘業,思有桓文之功。君既惠顧,何以佐之?」肅對曰:「昔高帝區區欲尊事義帝而不獲者,以項羽為害也。今之曹操,猶昔項羽,將軍何由得為桓文乎?肅竊料之,漢室不可復興,曹操不可卒除。為將軍計,惟有鼎足江東,以觀天下之釁。規模如此,亦自無嫌。何者?北方誠多務也。因其多務,剿除黃祖,進伐劉表,竟長江所極,據而有之,然後建號帝王以圖天下,此高帝之業也。」權曰:「今盡力一方,冀以輔漢耳,此言非所及也。」張昭非肅謙下不足,頗訾毀之,雲肅年少粗疏,未可用。權不以介意,益貴重之,賜肅母衣服幃帳,居處雜物,富擬其舊。

  劉表死。肅進說曰:「夫荊楚與國鄰接,水流順北,外帶江漢,內阻山陵,有金城之固,沃野萬里,士民殷富,若據而有之,此帝王之資也。今表新亡,二子素不輯睦,軍中諸將,各有彼此。加劉備天下梟雄,與操有隙,寄寓於表,表惡其能而不能用也。若備與彼協心,上下齊同,則宜撫安,與結盟好;如有離違,宜別圖之,以濟大事。肅請得奉命吊表二子,並慰勞其軍中用事者,及說備使撫表眾,同心一意,共治曹操,備必喜而從命。如其克諧,天下可定也。今不速往,恐為操所先。」權即遣肅行。到夏口,聞曹公已向荊州,晨夜兼道。比至南郡,而表子琮已降曹公,備惶遽奔走,欲南渡江。肅徑迎之,到當陽長阪,與備會,宣騰權旨,及陳江東強固,勸備與權並力。備甚歡悅。時諸葛亮與備相隨,肅謂亮曰「我子瑜友也」,即共定交。備遂到夏口,遣亮使權,肅亦反命。臣松之案:劉備與權並力,共拒中國,皆肅之本謀。又語諸葛亮曰「我子瑜友也」,則亮已亟聞肅言矣。而蜀書亮傳曰:「亮以連橫之略說權,權乃大喜。」如似此計始出於亮。若二國史官,各記所聞,競欲稱揚本國容美,各取其功。今此二書,同出一人,而舛互若此,非載述之體也。

  會權得曹公欲東之問,與諸將議,皆勸權迎之,而肅獨不言。權起更衣,肅追於宇下,權知其意,執肅手曰:「卿欲何言?」肅對曰:「向察眾人之議,專欲誤將軍,不足與圖大事。今肅可迎操耳,如將軍,不可也。何以言之?今肅迎操,操當以肅還付鄉黨,品其名位,猶不失下曹從事,乘犢車,從吏卒,交遊士林,累官故不失州郡也。將軍迎操,欲安所歸?原早定大計,莫用眾人之議也。」權歎息曰:「此諸人持議,甚失孤望;今卿廓開大計,正與孤同,此天以卿賜我也。」魏書及九州春秋曰:曹公征荊州,孫權大懼,魯肅實欲勸權拒曹公,乃激說權曰:「彼曹公者,實嚴敵也,新並袁紹,兵馬甚精,乘戰勝之威,伐喪亂之國,克可必也。不如遣兵助之,且送將軍家詣鄴;不然,將危。」權大怒,欲斬肅,肅因曰:「今事已急,即有他圖,何不遣兵助劉備,而欲斬我乎?」權然之,乃遣周瑜助備。孫盛曰:吳書及江表傳,魯肅一見孫權便說拒曹公而論帝王之略,劉表之死也,又請使觀變,無緣方複激說勸迎曹公也。又是時勸迎者眾,而雲獨欲斬肅,非其論也。

  時周瑜受使至鄱陽,肅勸追召瑜還。遂任瑜以行事,以肅為贊軍校尉,助畫方略。曹公破走,肅即先還,權大請諸將迎肅。肅將入閤拜,權起禮之,因謂曰:「子敬,孤持鞍下馬相迎,足以顯卿未?」肅趨進曰:「未也。」眾人聞之,無不愕然。就坐,徐舉鞭言曰:「原至尊威德加乎四海,總括九州,克成帝業,更以安車軟輪徵肅,始當顯耳。」權撫掌歡笑。

  後備詣京見權,求都督荊州,惟肅勸權借之,共拒曹公。漢晉春秋曰:呂範勸留備,肅曰:「不可。將軍雖神武命世,然曹公威力實重,初臨荊州,恩信未洽,宜以借備,使撫安之。多操之敵,而自為樹党,計之上也。」權即從之。曹公聞權以土地業備,方作書,落筆於地。

  周瑜病困,上疏曰:「當今天下,方有事役,是瑜乃心夙夜所憂,原至尊先慮未然,然後康樂。今既與曹操為敵,劉備近在公安,邊境密邇,百姓未附,宜得良將以鎮撫之。魯肅智略足任,乞以代瑜。瑜隕踣之日,所懷盡矣。」江表傳載:初瑜疾困,與權箋曰:「瑜以凡才,昔受討逆殊特之遇,委以腹心,遂荷榮任,統禦兵馬,志執鞭弭,自效戎行。規定巴蜀,次取襄陽,憑賴威靈,謂若在握。至以不謹,道遇暴疾,昨自醫療,日加無損。人生有死,修短命矣,誠不足惜,但恨微志未展,不復奉教命耳。方今曹公在北,疆埸未靜,劉備寄寓,有似養虎,天下之事,未知終始,此朝士旰食之秋,至尊垂慮之日也。魯肅忠烈,臨事不苟,可以代瑜。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儻或可采,瑜死不朽矣。」案此箋與本傳所載,意旨雖同,其辭乖異耳。即拜肅奮武校尉,代瑜領兵。瑜士眾四千餘人,奉邑四縣,皆屬焉。令程普領南郡太守。肅初住江陵,後下屯陸口,威恩大行,眾增萬餘人,拜漢昌太守、偏將軍。十九年,從權破皖城,轉橫江將軍。

  先是,益州牧劉璋綱維頹弛,周瑜、甘甯並勸權取蜀,權以咨備,備內欲自規,仍偽報曰:「備與璋讬為宗室,冀憑英靈,以匡漢朝。今璋得罪左右,備獨竦懼,非所敢聞,原加寬貸。若不獲請,備當放發歸於山林。」後備西圖璋,留關羽守,權曰:「猾虜乃敢挾詐!」及羽與肅鄰界,數生狐疑,疆埸紛錯,肅常以歡好撫之。備既定益州,權求長沙、零、桂,備不承旨,權遣呂蒙率眾進取。備聞,自還公安,遣羽爭三郡。肅住益陽,與羽相拒。肅邀羽相見,各駐兵馬百步上,但請將軍單刀俱會。肅因責數羽曰:「國家區區本以土地借卿家者,卿家軍敗遠來,無以為資故也。今已得益州,既無奉還之意,但求三郡,又不從命。」語未究竟,坐有一人曰:「夫土地者,惟德所在耳,何常之有!」肅厲聲呵之,辭色甚切。羽操刀起謂曰:「此自國家事,是人何知!」目使之去。吳書曰:肅欲與羽會語,諸將疑恐有變,議不可往。肅曰:「今日之事,宜相開譬。劉備負國,是非未決,羽亦何敢重欲幹命!」乃趨就羽。羽曰:「烏林之役,左將軍身在行間,寢不脫介,戮力破魏,豈得徒勞,無一塊壤,而足下來欲收地邪?」肅曰:「不然。始與豫州觀於長阪,豫州之眾不當一校,計窮慮極,志勢摧弱,圖欲遠竄,望不及此。主上矜湣豫州之身,無有處所,不愛土地士人之力,使有所庇廕以濟其患,而豫州私獨飾情,愆德隳好。今已藉手於西州矣,又欲翦並荊州之土,斯蓋凡夫所不忍行,而況整領人物之主乎!肅聞貪而棄義,必為禍階。吾子屬當重任,曾不能明道處分,以義輔時,而負恃弱眾以圖力爭,師曲為老,將何獲濟?」羽無以答。備遂割湘水為界,於是罷軍。

  肅年四十六,建安二十二年卒。權為舉哀,又臨其葬。諸葛亮亦為發哀。吳書曰:肅為人方嚴,寡於玩飾,內外節儉,不務俗好。治軍整頓,禁令必行,雖在軍陳,手不釋卷。又善談論,能屬文辭,思度弘遠,有過人之明。周瑜之後,肅為之冠。權稱尊號,臨壇,顧謂公卿曰:「昔魯子敬嘗道此,可謂明於事勢矣。」

  肅遺腹子淑既壯,濡須督張承謂終當到至。永安中,為昭武將軍、都亭侯、武昌督。建衡中,假節,遷夏口督。所在嚴整,有方幹。鳳皇三年卒。子睦襲爵,領兵馬。

  呂蒙字子明,汝南富陂人也。少南渡,依姊夫鄧當。當為孫策將,數討山越。蒙年十五六,竊隨當擊賊,當顧見大驚,呵叱不能禁止。歸以告蒙母,母恚欲罰之,蒙曰:「貧賤難可居,脫誤有功,富貴可致。且不探虎穴,安得虎子?」母哀而舍之。時當職吏以蒙年小輕之,曰:「彼豎子何能為?此欲以肉餧虎耳。」他日與蒙會,又蚩辱之。蒙大怒,引刀殺吏,出走,逃邑子鄭長家。出因校尉袁雄自首,承間為言,策召見奇之,引置左右。

  數歲,鄧當死,張昭薦蒙代當,拜別部司馬。權統事,料諸小將兵少而用薄者,欲併合之。蒙陰賒貰,為兵作絳衣行縢,及簡日,陳列赫然,兵人練習,權見之大悅,增其兵。從討丹楊,所向有功,拜平北都尉,領廣德長。

  從征黃祖,祖令都督陳就逆以水軍出戰。蒙勒前鋒,親梟就首,將士乘勝,進攻其城。祖聞就死,委城走,兵追禽之。權曰:「事之克,由陳就先獲也。」以蒙為橫野中郎將,賜錢千萬。

  是歲,又與周瑜、程普等西破曹公於烏林,圍曹仁於南郡。益州將襲肅舉軍來附,瑜表以肅兵益蒙,蒙盛稱肅有膽用,且慕化遠來,於義宜益不宜奪也。權善其言,還肅兵。瑜使甘寧前據夷陵,曹仁分眾攻甯,寧困急,使使請救。諸將以兵少不足分,蒙謂瑜、普曰:「留淩公績,蒙與君行,解圍釋急,勢亦不久,蒙保公績能十日守也。」又說瑜分遣三百人柴斷險道,賊走可得其馬。瑜從之。軍到夷陵,即日交戰,所殺過半。敵夜遁去,行遇柴道,騎皆舍馬步走。兵追蹙擊,獲馬三百匹,方船載還。於是將士形勢自倍,乃渡江立屯,與相攻擊,曹仁退走,遂據南郡,撫定荊州。還,拜偏將軍,領尋陽令。

  魯肅代周瑜,當之陸口,過蒙屯下。肅意尚輕蒙,或說肅曰:「呂將軍功名日顯,不可以故意待也,君宜顧之。」遂往詣蒙。酒酣,蒙問肅曰:「君受重任,與關羽為鄰,將何計略,以備不虞?」肅造次應曰:「臨時施宜。」蒙曰:「今東西雖為一家,而關羽實熊虎也,計安可不豫定?」因為肅畫五策。肅於是越席就之,拊其背曰:「呂子明,吾不知卿才略所及乃至於此也。」遂拜蒙母,結友而別。江表傳曰:初,權謂蒙及蔣欽曰:「卿今並當塗掌事,宜學問以自開益。」蒙曰:「在軍中常苦多務,恐不容複讀書。」權曰:「孤豈欲卿治經為博士邪?但當令涉獵見往事耳。卿言多務孰若孤,孤少時曆詩、書、禮記、左傳、國語,惟不讀易。至統事以來,省三史、諸家兵書,自以為大有所益。如卿二人,意性朗悟,學必得之,寧當不為乎?宜急讀孫子、六韜、左傳、國語及三史。孔子言'終日不食,終夜不寢以思,無益,不如學也'。光武當兵馬之務,手不釋卷。孟德亦自謂老而好學。卿何獨不自勉勖邪?」蒙始就學,篤志不倦,其所覽見,舊儒不勝。後魯肅上代周瑜,過蒙言議,常欲受屈。肅拊蒙背曰:「吾謂大弟但有武略耳,至於今者,學識英博,非複吳下阿蒙。」蒙曰:「士別三日,即更刮目相待。大兄今論,何一稱穰侯乎。兄今代公瑾,既難為繼,且與關羽為鄰。斯人長而好學,讀左傳略皆上口,梗亮有雄氣,然性頗自負,好陵人。今與為對,當有單衤複以(卿)待之。」。密為肅陳三策,肅敬受之,秘而不宣。權常歎曰:「人長而進益,如呂蒙、蔣欽,蓋不可及也。富貴榮顯,更能折節好學,耽悅書傳,輕財尚義,所行可跡,並作國士,不亦休乎!」

  時蒙與成當、宋定、徐顧屯次比近,三將死,子弟幼弱,權悉以兵並蒙。蒙固辭,陳啟顧等皆勤勞國事,子弟雖小,不可廢也。書三上,權乃聽。蒙於是又為擇師,使輔導之,其操心率如此。

  魏使廬江謝奇為蘄春典農,屯皖田鄉,數為邊寇。蒙使人誘之,不從,則伺隙襲擊,奇遂縮退,其部伍孫子才、宋豪等,皆攜負老弱,詣蒙降。後從權拒曹公於濡須,數進奇計,又勸權夾水口立塢,所以備禦甚精,吳錄曰:權欲作塢,諸將皆曰:「上岸擊賊,洗足入船,何用塢為?」呂蒙曰:「兵有利鈍,戰無百勝,如有邂逅,敵步騎蹙人,不暇及水,其得入船乎?」權曰:「善。」遂作之。曹公不能下而退。

  曹公遣硃光為廬江太守,屯皖,大開稻田,又令間人招誘鄱陽賊帥,使作內應。蒙曰:「皖田肥美,若一收孰,彼眾必增,如是數歲,操態見矣,宜早除之。」乃具陳其狀。於是權親征皖,引見諸將,問以計策。吳書曰:諸將皆勸作土山,添攻具,蒙趨進曰:「治攻具及土山,必曆日乃成,城備既脩,外救必至,不可圖也。且乘雨水以入,若留經日,水必向盡,還道艱難,蒙竊危之。今觀此城,不能甚固,以三軍銳氣,四面並攻,不移時可拔,及水以歸,全勝之道也。」權從之。蒙乃薦甘寧為升城督,督攻在前,蒙以精銳繼之。侵晨進攻,蒙手執枹鼓,士卒皆騰踴自升,食時破之。既而張遼至夾石,聞城已拔,乃退。權嘉其功,即拜廬江太守,所得人馬皆分與之,別賜尋陽屯田六百人,官屬三十人。蒙還尋陽,未期而廬陵賊起,諸將討擊不能禽,權曰:「鷙鳥累百,不如一鶚。」複令蒙討之。蒙至,誅其首惡,餘皆釋放,複為平民。

  是時劉備令關羽鎮守,專有荊土,權命蒙西取長沙、零、桂三郡。蒙移書二郡,望風歸服,惟零陵太守郝普城守不降。而備自蜀親至公安,遣羽爭三郡。權時住陸口,使魯肅將萬人屯益陽拒羽,而飛書召蒙,使舍零陵,急還助肅。初,蒙既定長沙,當之零陵,過酃,載南陽鄧玄之,玄之者郝普之舊也,欲令誘普。及被書當還,蒙秘之,夜召諸將,授以方略,晨當攻城,顧謂玄之曰:「郝子太聞世間有忠義事,亦欲為之,而不知時也。左將軍在漢中,為夏侯淵所圍。關羽在南郡,今至尊身自臨之。近者破樊本屯,救酃,逆為孫規所破。此皆目前之事,君所親見也。彼方首尾倒懸,救死不給,豈有餘力複營此哉?今吾士卒精銳,人思致命,至尊遣兵,相繼於道。今子太以旦夕之命,待不可望之救,猶牛蹄中魚,冀賴江漢,其不可恃亦明矣。若子太必能一士卒之心,保孤城之守,尚能稽延旦夕,以待所歸者,可也。今吾計力度慮,而以攻此,曾不移日,而城必破,城破之後,身死何益於事,而令百歲老母,戴白受誅,豈不痛哉?度此家不得外問,謂援可恃,故至於此耳。君可見之,為陳禍福。」玄之見普,具宣蒙意,普懼而聽之。玄之先出報蒙,普尋後當至。蒙豫敕四將,各選百人,普出,便入守城門。須臾普出,蒙迎執其手,與俱下船。語畢,出書示之,因拊手大笑,普見書,知備在公安,而羽在益陽,慚恨入地。蒙留(孫河)〔孫皎〕,委以後事。即日引軍赴益陽。劉備請盟,權乃歸普等,割湘水,以零陵還之。以尋陽、陽新為蒙奉邑。

  師還,遂征合肥,既徹兵,為張遼等所襲,蒙與淩統以死扞衛。後曹公又大出濡須,權以蒙為督,據前所立塢,置強弩萬張於其上,以拒曹公。曹公前鋒屯未就,蒙攻破之,曹公引退。拜蒙左護軍、虎威將軍。

  魯肅卒,蒙西屯陸口,肅軍人馬萬餘盡以屬蒙。又拜漢昌太守,食下雋、劉陽、漢昌、州陵。與關羽分土接境,知羽驍雄,有並兼心,且居國上流,其勢難久。初,魯肅等以為曹公尚存,禍難始構,宜相輔協,與之同仇,不可失也,蒙乃密陳計策曰:「(今)征虜守南郡,潘璋住白帝,蔣欽將游兵萬人,循江上下,應敵所在,蒙為國家前據襄陽,如此,何憂於操,何賴於羽?且羽君臣,矜其詐力,所在反覆,不可以腹心待也。今羽所以未便東向者,以至尊聖明,蒙等尚存也。今不於強壯時圖之,一旦僵僕,欲複陳力,其可得邪?」權深納其策,又聊複與論取徐州意,蒙對曰:「今操遠在河北,新破諸袁,撫集幽、冀,未暇東顧。徐土守兵,聞不足言,往自可克。然地勢陸通,驍騎所騁,至尊今日得徐州,操後旬必來爭,雖以七八萬人守之,猶當懷憂。不如取羽,全據長江,形勢益張。」權尤以此言為當。及蒙代肅,初至陸口,外倍修恩厚,與羽結好。

  後羽討樊,留兵將備公安、南郡。蒙上疏曰:「羽討樊而多留備兵,必恐蒙圖其後故也。蒙常有病,乞分士眾還建業,以治疾為名。羽聞之,必撤備兵,盡赴襄陽。大軍浮江,晝夜馳上,襲其空虛,則南郡可下,而羽可禽也。」遂稱病篤,權乃露檄召蒙還,陰與圖計。羽果信之,稍撤兵以赴樊。魏使于禁救樊,羽盡禽禁等,人馬數萬,讬以糧乏,擅取湘關米。權聞之,遂行,先遣蒙在前。蒙至尋陽,盡伏其精兵冓鹿中,使白衣搖櫓,作商賈人服,晝夜兼行,至羽所置江邊屯候,盡收縛之,是故羽不聞知。遂到南郡,士仁、麋芳皆降。吳書曰:將軍士仁在公安拒守,蒙令虞翻說之。翻至城門,謂守者曰:「吾欲與汝將軍語。」仁不肯相見。乃為書曰:「明者防禍於未萌,智者圖患於將來,知得知失,可與為人,知存知亡,足別吉凶。大軍之行,斥候不及施,烽火不及舉,此非天命,必有內應。將軍不先見時,時至又不應之,獨守縈帶之城而不降,死戰則毀宗滅祀,為天下譏笑。呂虎威欲徑到南郡,斷絕陸道,生路一塞,案其地形,將軍為在箕舌上耳,奔走不得免,降則失義,竊為將軍不安,幸熟思焉。」仁得書,流涕而降。翻謂蒙曰:「此譎兵也,當將仁行,留兵備城。」遂將仁至南郡。南郡太守麋芳城守,蒙以仁示之,遂降。吳錄曰:初,南郡城中失火,頗焚燒軍器。羽以責芳,芳內畏懼,權聞而誘之,芳潛相和。及蒙攻之,乃以牛酒出降。蒙入據城,盡得羽及將士家屬,皆憮慰,約令軍中不得幹曆人家,有所求取。蒙麾下士,是汝南人,取民家一笠,以覆官鎧,官鎧雖公,蒙猶以為犯軍令,不可以鄉里故而廢法,遂垂涕斬之。於是軍中震栗,道不拾遺。蒙旦暮使親近存恤耆老,問所不足,疾病者給醫藥,饑寒者賜衣糧。羽府藏財寶,皆封閉以待權至。羽還,在道路,數使人與蒙相聞,蒙輒厚遇其使,周遊城中,家家致問,或手書示信。羽人還,私相參訊,鹹知家門無恙,見待過於平時,故羽吏士無鬥心。會權尋至,羽自知孤窮,乃走麥城,西至漳鄉,眾皆委羽而降。權使硃然、潘璋斷其徑路,即父子俱獲,荊州遂定。

  以蒙為南郡太守,封孱陵侯,江表傳曰:權於公安大會,呂蒙以疾辭,權笑曰:「禽羽之功,子明謀也,今大功已捷,慶賞未行,豈邑邑邪?」乃增給步騎鼓吹,敕選虎威將軍官屬,並南郡、廬江二郡威儀。拜畢還營,兵馬導從,前後鼓吹,光燿于路。賜錢一億,黃金五百斤。蒙固辭金錢,權不許。封爵未下,會蒙疾發,權時在公安,迎置內殿,所以治護者萬方,募封內有能愈蒙疾者,賜千金。時有針加,權為之慘慽,欲數見其顏色,又恐勞動,常穿壁瞻之,見小能下食則喜,顧左右言笑,不然則咄唶,夜不能寐。病中瘳,為下赦令,群臣畢賀。後更增篤,權自臨視,命道士於星辰下為之請命。年四十二,遂卒於內殿。時權哀痛甚,為之降損。蒙未死時,所得金寶諸賜盡付府藏,敕主者命絕之日皆上還,喪事務約。權聞之,益以悲感。

  蒙少不脩書傳,每陳大事,常口占為箋辱。常以部曲事為江夏太守蔡遺所白,蒙無恨意。及豫章太守顧邵卒,權問所用,遼因薦遺奉職佳吏,權笑曰:「君欲為祁奚耶?」於是用之。甘寧粗暴好殺,既保失蒙意,又時違權令,權怒之,蒙輒陳請:「天下未定,鬥將如寧難得,宜容忍之。」權遂厚寧,卒得其用。

  蒙子霸襲爵,與守塚三百家,複田五十抨。霸卒,兄琮襲侯。琮卒,弟睦嗣。

  孫權與陸遜論周瑜、魯肅及蒙曰:「公瑾雄烈,膽略兼人,遂破孟德,開拓荊州,邈焉難繼,君今繼之。公瑾昔要子敬來東,致達於孤,孤與宴語,便及大略帝王之業,此一快也。後孟德因獲劉琮之勢,張言方率數十萬眾水步俱下。孤普請諸將,咨問所宜,無適先對,至子布、文表,俱言宜遣使脩檄迎之,子敬即駮言不可,勸孤急呼公瑾,付任以眾,逆而擊之,此二快也。且其決計策,意出張蘇遠矣;後雖勸吾借玄德地,是其一短,不足以損其二長也。周公不求備於一人,故孤忘其短而貴其長,常以比方鄧禹也。又子明少時,孤謂不辭劇易,果敢有膽而已;及身長大,學問開益,籌略奇至,可以次於公瑾,但言議英發不及之耳。圖取關羽,勝於子敬。子敬答孤書雲:'帝王之起,皆有驅除,羽不足忌。'此子敬內不能辦,外為大言耳,孤亦恕之,不苟責也。然其作軍,屯營不失,令行禁止,部界無廢負,路無拾遺,其法亦美也。」

  評曰:曹公乘漢相之資,挾天子而掃群桀,新蕩荊城,仗威東夏,于時議者莫不疑貳。周瑜、魯肅建獨斷之明,出眾人之表,實奇才也。呂蒙勇而有謀斷,識軍計,譎郝普,禽關羽,最其妙者。初雖輕果妄殺,終於克己,有國士之量,豈徒武將而已乎!孫權之論,優劣允當,故載錄焉。

吳書十  程黃韓蔣周陳董甘淩徐潘丁傳第十

  程普字德謀,右北平土垠人也。初為州郡吏,有容貌計略,善於應對。從孫堅征伐,討黃巾於宛、鄧,破董卓於陽人,攻城野戰,身被創夷。

  堅薨,複隨孫策在淮南,從攻廬江,拔之,還俱東渡。策到橫江、當利,破張英、於麋等,轉下秣陵、湖孰、句容、曲阿,普皆有功,增兵二千,騎五十匹。進破烏程、石木、波門、陵傳、餘亢,普功為多。策入會稽,以普為吳郡都尉,治錢唐。後徙丹楊都尉,居石城。複討宣城、涇、安吳、陵陽、春谷諸賊,皆破之。策嘗攻祖郎,大為所圍,普與一騎共蔽扞策,驅馬疾呼,以矛突賊,賊披,策因隨出。後拜蕩寇中郎將,領零陵太守,從討劉勳於尋陽,進攻黃祖於沙羨,還鎮石城。

  策薨,與張昭等共輔孫權,遂周旋三郡,平討不服。又從征江夏,還過豫章,別討樂安。樂安平定,代太史慈備海昬,與周瑜為左右督,破曹公於烏林,又進攻南郡,走曹仁。拜裨將軍,領江夏太守,治沙羨,食四縣。

  先出諸將,普最年長,時人皆呼程公。性好施與,喜士大夫。周瑜卒,代領南郡太守。權分荊州與劉備,普複還領江夏,遷蕩寇將軍,卒。吳書曰:普殺叛者數百人,皆使投火,即日病癘,百餘日卒。權稱尊號,追論普功,封子咨為亭侯。

  黃蓋字公覆,零陵泉陵人也。吳書曰:故南陽太守黃子廉之後也,枝葉分離,自祖遷於零陵,遂家焉。蓋少孤,嬰丁凶難,辛苦備嘗,然有壯志,雖處貧賤,不自同於凡庸,常以負薪餘間,學書疏,講兵事。初為郡吏,察孝廉,辟公府。孫堅舉義兵,蓋從之。堅南破山賊,北走董卓,拜蓋別部司馬。堅薨,蓋隨策及權,擐甲周旋,蹈刃屠城。

  諸山越不賓,有寇難之縣,輒用蓋為守長。石城縣吏,特難檢禦,蓋乃署兩掾,分主諸曹。教曰:「令長不德,徒以武功為官,不以文吏為稱。今賊寇未平,有軍旅之務,一以文書委付兩掾,當檢攝諸曹,糾擿謬誤。兩掾所署,事入諾出,若有奸欺,終不加以鞭杖,宜各盡心,無為眾先。」初皆布威,夙夜恭職;久之,吏以蓋不視文書,漸容人事。蓋亦嫌外懈怠,時有所省,各得兩掾不奉法數事。乃悉請諸掾吏,賜酒食,因出事詰問。兩掾辭屈,皆叩頭謝罪。蓋曰:「前已相敕,終不以鞭杖相加,非相欺也。」遂殺之。縣中震栗。後轉春穀長,尋陽令。凡守九縣,所在平定。遷丹楊都尉,抑強扶弱,山越懷附。

  蓋姿貌嚴毅,善於養眾,每所征討,士卒皆爭為先。建安中,隨周瑜拒曹公於赤壁,建策火攻,語在瑜傳。吳書曰:赤壁之役,蓋為流矢所中,時寒墮水,為吳軍人所得,不知其蓋也,置廁床中。蓋自強以一聲呼韓當,當聞之,曰:「此公覆聲也。」向之垂涕,解易其衣,遂以得生。拜武鋒中郎將。武陵蠻夷反亂,攻守城邑,乃以蓋領太守。時郡兵才五百人,自以不敵,因開城門,賊半入,乃擊之,斬首數百,餘皆奔走,盡歸邑落。誅討魁帥,附從者赦之。自春訖夏,寇亂盡平,諸幽邃巴、醴、由、誕邑侯君長,皆改操易節,奉禮請見,郡境遂清。後長沙益陽縣為山賊所攻,蓋又平討。加偏將軍,病卒於官。

  蓋當官決斷,事無留滯,國人思之。吳書曰:又圖畫蓋形,四時祠祭。及權踐阼,追論其功,賜子柄爵關內侯。

  韓當字義公,遼西令支人也。令音郎定反。支音巨兒反。以便弓馬,有膂力,幸於孫堅,從征伐周旋,數犯危難,陷敵擒虜,為別部司馬。吳書曰:當勤苦有功,以軍旅陪隸,分於英豪,故爵位不加。終於堅世,為別部司馬。及孫策東渡,從討三郡,遷先登校尉,授兵二千,騎五十匹。從征劉勳,破黃祖,還討鄱陽,領樂安長,山越畏服。後以中郎將與周瑜等拒破曹公,又與呂蒙襲取南郡,遷偏將軍,領永昌太守。宜都之役,與陸遜、硃然等共攻蜀軍於涿鄉,大破之,徙威烈將軍,封都亭侯。曹真攻南郡,當保東南。在外為帥,厲將士同心固守,又敬望督司,奉遵法令,權善之。黃武二年,封石城侯,遷昭武將軍,領冠軍太守,後又加都督之號。將敢死及解煩兵萬人,討丹楊賊,破之。會病卒,子綜襲侯領兵。

  其年,權征石陽,以綜有憂,使守武昌,而綜淫亂不軌。權雖以父故不問,綜內懷懼,吳書曰:綜欲叛,恐左右不從,因諷使劫略,示欲饒之,轉相放效,為行旅大患。後因詐言被詔,以部曲為寇盜見詰讓,雲「將吏以下,當並收治」,又言恐罪自及。左右因曰:「惟當去耳。」遂共圖計,以當葬父,盡呼親戚姑姊,悉以嫁將吏,所幸婢妾,皆賜與親近,殺牛飲酒歃血,與共盟誓。載父喪,將母家屬部曲男女數千人奔魏。魏以為將軍,封廣陽侯。數犯邊境,殺害人民,權常切齒。東興之役,綜為前鋒,軍敗身死,諸葛恪斬送其首,以白權廟。

  蔣欽字公奕,九江壽春人也。孫策之襲袁術,欽隨從給事。及策東渡,拜別部司馬,授兵。與策周旋,平定三郡,又從定豫章。調授葛陽尉,曆三縣長,討平盜賊,遷西部都尉。會稽冶賊呂合、秦狼等為亂,欽將兵討擊,遂禽合、狼,五縣平定,徙討越中郎將,以經拘、昭陽為奉邑。賀齊討黟賊,欽督萬兵,與齊並力,黟賊平定。從征合肥,魏將張遼襲權於津北,欽力戰有功,遷蕩寇將軍,領濡須督。後召還都,拜(津)右護軍,典領辭訟。

  權嘗入其堂內,母疏帳縹被,妻妾布裙。權歎其在貴守約,即敕禦府為母作錦被,改易帷帳,妻妾衣服悉皆錦繡。

  初,欽屯宣城,嘗討豫章賊。蕪湖令徐盛收欽屯吏,表斬之,權以欽在遠不許,盛由是自嫌於欽。曹公出濡須,欽與呂蒙持諸軍節度。盛常畏欽因事害己,而欽每稱其善。盛既服德,論者美焉。江表傳曰:權謂欽曰:「盛前白卿,卿今舉盛,欲慕祁奚邪?」欽對曰:「臣聞公舉不挾私怨,盛忠而勤強,有膽略器用,好萬人督也。今大事未定,臣當助國求才,豈敢挾私恨以蔽賢乎!」權嘉之。

  權討關羽,欽督水軍入沔,還,道病卒。權素服舉哀,以蕪湖民二百戶、田二百頃,給欽妻子。子壹封宣城侯,領兵拒劉備有功,還赴南郡,與魏交戰,臨陳卒。壹無子,弟休領兵,後有罪失業。

  周泰字幼平,九江下蔡人也。與蔣欽隨孫策為左右,服事恭敬,數戰有功。策入會稽,署別部司馬,授兵。權愛其為人,請以自給。策討六縣山賊,權住宣城,使士自衛,不能千人,意尚忽略,不治圍落,而山賊數千人卒至。權始得上馬,而賊鋒刃已交於左右,或斫中馬鞍,眾莫能自定。惟泰奮激,投身衛權,膽氣倍人,左右由泰並能就戰。賊既解散,身被十二創,良久乃蘇。是日無泰,權幾危殆。策深德之,補春穀長。後從攻皖,及討江夏,還過豫章,複補宜春長,所在皆食其征賦。

  從討黃祖有功。後與周瑜、程普拒曹公於赤壁,攻曹仁於南郡。荊州平定,將兵屯岑。曹公出濡須,泰複赴擊,曹公退,留督濡須,拜平虜將軍。時硃然、徐盛等皆在所部,並不伏也,權特為案行至濡須塢,因會諸將,大為酣樂。權自行酒到泰前,命泰解衣,權手自指其創痕,問以所起。泰輒記昔戰鬥處以對,畢,使複服,歡宴極夜。其明日,遣使者授以禦蓋。江表傳曰:權把其臂,因流涕交連,字之曰:「幼平,卿為孤兄弟戰如熊虎,不惜軀命,被創數十,膚如刻畫,孤亦何心不待卿以骨肉之恩,委卿以兵馬之重乎!卿吳之功臣,孤當與卿同榮辱,等休戚。幼平意快為之,勿以寒門自退也。」即敕以己常所用禦幘青縑蓋賜之。坐罷,住駕,使泰以兵馬導從出,鳴鼓角作鼓吹。於是盛等乃伏。

  後權破關羽,欲進圖蜀,拜泰漢中太守、奮威將軍,封陵陽侯。黃武中卒。

  子邵以騎都尉領兵。曹仁出濡須,戰有功,又從攻破曹休,進位裨將軍,黃龍二年卒。弟承領兵襲侯。

  陳武字子烈,廬江松滋人。孫策在壽春,武往脩謁,時年十八,長七尺七寸,因從渡江,征討有功,拜別部司馬。策破劉勳,多得廬江人,料其精銳,乃以武為督,所向無前。及權統事,轉督五校。仁厚好施,鄉里遠方客多依讬之。尤為權所親愛,數至其家。累有功勞,進位偏將軍。建安二十年,從擊合肥,奮命戰死。權哀之,自臨其葬。江表傳曰:權命以其愛妾殉葬,複客二百家。孫盛曰:昔三良從穆,秦師以之不征;魏妾既出,杜回以之僵僕。禍福之報,如此之效也。權仗計任術,以生從死,世祚之促,不亦宜乎!

  子脩有武風,年十九,權召見獎厲,拜別部司馬,授兵五百人。時諸新兵多有逃叛,而脩撫循得意,不失一人。權奇之,拜為校尉。建安末,追錄功臣後,封脩都亭侯,為解煩督。黃龍元年卒。

  弟表,字文奧,武庶子也,少知名,與諸葛恪、顧譚、張休等並侍東宮,皆共親友。尚書暨豔亦與表善,後豔遇罪,時人鹹自營護,信厚言薄,表獨不然,士以此重之。(徙)太子中庶子,拜翼正都尉。兄脩亡後,表母不肯事脩母,表謂其母曰:「兄不幸早亡,表統家事,當奉嫡母。母若能為表屈情,承順嫡母者,是至原也;若母不能,直當出別居耳。」表於大義公正如此。由是二母感寤雍穆。表以父死敵場,求用為將,領兵五百人。表欲得戰士之力,傾意接待,士皆愛附,樂為用命。時有盜官物者,疑無難士施明。明素壯悍,收考極毒,惟死無辭,廷尉以聞。權以表能得健兒之心,詔以明付表,使自以意求其情實。表便破械沐浴,易其衣服,厚設酒食,歡以誘之。明乃首服,具列支黨。表以狀聞。權奇之,欲全其名,特為赦明,誅戮其黨。遷表為無難右部督,封都亭侯,以繼舊爵。表皆陳讓,乞以傳脩子延,權不許。嘉禾三年,諸葛恪領丹楊太守,討平山越,以表領新安都尉,與恪參勢。初,表所受賜複人得二百家,在會稽新安縣。表簡視其人,皆堪好兵,乃上疏陳讓,乞以還官,充足精銳。詔曰:「先將軍有功於國,國家以此報之,卿何得辭焉?」表乃稱曰:「今除國賊,報父之仇,以人為本。空枉此勁銳以為僮僕,非表志也。」皆輒料取以充部伍。所在以聞,權甚嘉之。下郡縣,料正戶羸民以補其處。表在官三年,廣開降納,得兵萬餘人。事捷當出,會鄱陽民吳遽等為亂,攻沒城郭,屬縣搖動,表便越界赴討,遽以破敗,遂降。陸遜拜表偏將軍,進封都鄉侯,北屯章阬。年三十四卒。家財盡於養士,死之日,妻子露立,太子登為起屋宅。子敖年十七,拜別部司馬,授兵四百人。敖卒,脩子延複為司馬代敖。延弟永,將軍,封侯。始施明感表,自變行為善,遂成健將,致位將軍。

  董襲字元代,會稽餘姚人,長八尺,武力過人。謝承後漢書稱襲志節慷慨,武毅英烈。孫策入郡,襲迎於高遷亭,策見而偉之,到署門下賊曹。時山陰宿賊黃龍羅、周勃聚黨數千人,策自出討,襲身斬羅、勃首,還拜別部司馬,授兵數千,遷揚武都尉。從策攻皖,又討劉勳於尋陽,伐黃祖於江夏。

  策薨,權年少,初統事,太妃憂之,引見張昭及襲等,問江東可保安否,襲對曰:「江東地勢,有山川之固,而討逆明府,恩德在民。討虜承基,大小用命,張昭秉眾事,襲等為爪牙,此地利人和之時也,萬無所憂。」眾皆壯其言。

  鄱陽賊彭虎等眾數萬人,襲與淩統、步騭、蔣欽各別分討。襲所向輒破,虎等望見旌旗,便散走,旬日盡平,拜威越校尉,遷偏將軍。

  建安十三年,權討黃祖。祖橫兩蒙沖挾守沔口,以栟閭大絏系石為碇,上有千人,以弩交射,飛矢雨下,軍不得前。襲與淩統俱為前部,各將敢死百人,人被兩鎧,乘大舸船,突入蒙沖裏。襲身以刀斷兩絏,蒙沖乃橫流,大兵遂進。祖便開門走,兵追斬之。明日大會,權舉觴屬襲曰:「今日之會,斷絏之功也。」

  曹公出濡須,襲從權赴之,使襲督五樓船住濡須口。夜卒暴風,五樓船傾覆,左右散走舸,乞使襲出。襲怒曰:「受將軍任,在此備賊,何等委去也,敢複言此者斬!」於是莫敢幹。其夜船敗,襲死。權改服臨殯,供給甚厚。

  甘寧字興霸,巴郡臨江人也。吳書曰:寧本南陽人,其先客於巴郡。甯為吏舉計掾,補蜀郡丞,頃之,棄官歸家。少有氣力,好遊俠,招合輕薄少年,為之渠帥;群聚相隨,挾持弓弩,負毦帶鈴,民聞鈴聲,即知是寧。吳書曰:甯輕俠殺人,藏舍亡命,聞於郡中。其出入,步則陳車騎,水則連輕舟,侍從被文繡,所如光道路,住止常以繒錦維舟,去或割棄,以示奢也。人與相逢,及屬城長吏,接待隆厚者乃與交歡;不爾,即放所將奪其資貨,於長吏界中有所賊害,作其發負,至二十餘年。止不攻劫,頗讀諸子,乃往依劉表,因居南陽,不見進用,後轉托黃祖,祖又以凡人畜之。吳書曰:寧將僮客八百人就劉表。表儒人,不習軍事。時諸英豪各各起兵,寧觀表事勢,終必無成,恐一朝土崩,並受其禍,欲東入吳。黃祖在夏口,軍不得過,乃留依祖,三年,祖不禮之。權討祖,祖軍敗奔走,追兵急,寧以善射,將兵在後,射殺校尉淩操。祖既得免,軍罷還營,待甯如初。祖都督蘇飛數薦甯,祖不用,令人化誘其客,客稍亡。寧欲去,恐不獲免,獨憂悶不知所出。飛知其意,乃要寧,為之置酒,謂曰:「吾薦子者數矣,主不能用。日月逾邁,人生幾何,宜自遠圖,庶遇知己。」寧良久乃曰:「雖有其志,未知所由。」飛曰:「吾欲白子為邾長,於是去就,孰與臨版轉丸乎?」寧曰:「幸甚。」飛白祖,聽寧之縣。招懷亡客並義從者,得數百人。

  於是歸吳。周瑜、呂蒙皆共薦達,孫權加異,同於舊臣。甯陳計曰:「今漢祚日微,曹操彌憍,終為篡盜。南荊之地。山陵形便,江川流通,誠是國之西勢也。甯已觀劉表,慮既不遠,兒子又劣,非能承業傳基者也。至尊當早規之,不可後操。圖之之計,宜先取黃祖。祖今年老,昏耄已甚,財穀並乏,左右欺弄,務於貨利,侵求吏士,吏士心怨,舟船戰具,頓廢不脩,怠於耕農,軍無法伍。至尊今往,其破可必。一破祖軍,鼓行而西,西據楚關,大勢彌廣,即可漸規巴蜀。」權深納之。張昭時在坐,難曰:「吳下業業,若軍果行,恐必致亂。」寧謂昭曰:「國家以蕭何之任付君,君居守而憂亂,奚以希慕古人乎?」權舉酒屬寧曰:「興霸,今年行討,如此酒矣,決以付卿。卿但當勉建方略,令必克祖,則卿之功,何嫌張長史之言乎。」權遂西,果禽祖,盡獲其士眾。遂授寧兵,屯當口。吳書曰:初,權破祖,先作兩函,欲以盛祖及蘇飛首。飛令人告急於甯,寧曰:「飛若不言,吾豈忘之?」權為諸將置酒,甯下席叩頭,血涕交流,為權言:「飛疇昔舊恩,寧不值飛,固已損骸於溝壑,不得致命於麾下。今飛罪當夷戮,特從將軍乞其首領。」權感其言,謂曰:「今為君致之,若走去何?」寧曰:「飛免分裂之禍,受更生之恩,逐之尚必不走,豈當圖亡哉!若爾,寧頭當代入函。」權乃赦之。

  後隨周瑜拒破曹公於烏林。攻曹仁於南郡,未拔,甯建計先徑進取夷陵,往即得其城,因入守之。時手下有數百兵,並所新得,僅滿千人。曹仁乃令五六千人圍寧。寧受攻累日,敵設高樓,雨射城中,士眾皆懼,惟寧談笑自若。遣使報瑜,瑜用呂蒙計,帥諸將解圍。後隨魯肅鎮益陽,拒關羽。羽號有三萬人,自擇選銳士五千人,投縣上流十餘裏淺瀨,雲欲夜涉渡。肅與諸將議。甯時有三百兵,乃曰:「可複以五百人益吾,吾往對之,保羽聞吾欬唾,不敢涉水,涉水即是吾禽。」肅便選千兵益甯,寧乃夜往。羽聞之,住不渡,而結柴營,今遂名此處為關羽瀨。權嘉寧功,拜西陵太守,領陽新、下雉兩縣。

  後從攻皖,為升城督。寧手持練,身緣城,為吏士先,卒破獲硃光。計功,呂蒙為最。甯次之,拜折沖將軍。

  後曹公出濡須,寧為前部督,受敕出斫敵前營。權特賜米酒眾殽,寧乃料賜手下百餘人食。食畢,寧先以銀碗酌酒,自飲兩碗,乃酌與其都督。都督伏,不肯時持。甯引白削置膝上,呵謂之曰:「卿見知於至尊,熟與甘寧?甘甯尚不惜死,卿何以獨惜死乎?」都督見甯色厲,即起拜持酒,通酌兵各一銀碗。至二更時,銜枚出斫敵。敵驚動,遂退。寧益貴重,增兵二千人。江表傳曰:「曹公出濡須,號步騎四十萬,臨江飲馬。權率眾七萬應之,使寧領三千人為前部督。權密敕寧,使夜入魏軍。甯乃選手下健兒百餘人,徑詣曹公營下,使拔鹿角,逾壘入營,斬得數十級。北軍驚駭鼓譟,舉火如星,寧已還入營,作鼓吹,稱萬歲。因夜見權,權喜曰:「足以驚駭老子否?聊以觀卿膽耳。」即賜絹千疋,刀百口。權曰:「孟德有張遼,孤有興霸,足相敵也。」停住月餘,北軍便退。

  寧雖粗猛好殺,然開爽有計略,輕財敬士,能厚養健兒,健兒亦樂為用命。建安二十年,從攻合肥,會疫疾,軍旅皆已引出,唯車下虎士千餘人,並呂蒙、蔣欽、淩統及寧,從權逍遙津北。張遼覘望知之,即將步騎奄至。寧引弓射敵,與統等死戰。寧厲聲問鼓吹何以不作,壯氣毅然,權尤嘉之。吳書曰:淩統怨甯殺其父操,甯常備統,不與相見。權亦命統不得讎之。嘗於呂蒙舍會,酒酣,統乃以刀舞。寧起曰:「寧能雙戟舞。」蒙曰:「寧雖能,未若蒙之巧也。」因操刀持楯,以身分之。後權知統意,因令寧將兵,遂徙屯於半州。

  甯廚下兒曾有過,走投呂蒙。蒙恐寧殺之,故不即還。後甯齎禮禮蒙母,臨當與升堂,乃出廚下兒還寧。甯許蒙不殺。斯須還船,縛置桑樹,自挽弓射殺之。畢,敕船人更增舸纜,解衣臥船中。蒙大怒,擊鼓會兵,欲就船攻寧。甯聞之,故臥不起。蒙母徒跣出諫蒙曰:「至尊待汝如骨肉,屬汝以大事,何有以私怒而欲攻殺甘寧?寧死之日,縱至尊不問,汝是為臣下非法。」蒙素至孝,聞母言,即豁然意釋,自至寧船,笑呼之曰:「興霸,老母待卿食,急上!」寧涕泣歔欷曰:「負卿。」與蒙俱還見母,歡宴竟日。

  甯卒,權痛惜之。子朅,以罪徙會稽,無幾死。

  淩統字公績,吳郡餘杭人也。父操,輕俠有膽氣,孫策初興,每從征伐,常冠軍履鋒。守永平長,平治山越,奸猾斂手,遷破賊校尉。及權統軍,從討江夏。入夏口,先登,破其前鋒,輕舟獨進,中流矢死。

  統年十五,左右多稱述者,權亦以操死國事,拜統別部司馬,行破賊都尉,使攝父兵。後從擊山賊,權破保屯先還,餘麻屯萬人,統與督張異等留攻圍之,克日當攻。先期,統與督陳勤會飲酒,勤剛勇任氣,因督祭酒,陵轢一坐,舉罰不以其道。統疾其侮慢,面折不為用。勤怒詈統,及其父操,統流涕不答,眾因罷出。勤乘酒凶悖,又於道路辱統。統不忍,引刀斫勤,數日乃死。及當攻屯,統曰:「非死無以謝罪。」乃率厲士卒,身當矢石,所攻一面,應時披壞,諸將乘勝,遂大破之。還,自拘於軍正。權壯其果毅,使得以功贖罪。

  後權複征江夏,統為前鋒,與所厚健兒數十人共乘一船,常去大兵數十裏。行入右江,斬黃祖將張碩,盡獲船人。還以白權,引軍兼道,水陸並集。時呂蒙敗其水軍,而統先搏其城,於是大獲。權以統為承烈都尉,與周瑜等拒破曹公於烏林,遂攻曹仁,遷為校尉。雖在軍旅,親賢接士,輕財重義,有國士之風。

  又從破皖,拜蕩寇中郎將,領沛相。與呂蒙等西取三郡,反自益陽,從往合肥,為右部督。時權徹軍,前部已發,魏將張遼等奄至津北。權使追還前兵,兵去已遠,勢不相及,統率親近三百人陷圍,扶扞權出。敵已毀橋,橋之屬者兩版,權策馬驅馳,統複還戰,左右盡死,身亦被創,所殺數十人,度權已免,乃還。橋敗路絕,統被甲潛行。權既禦船,見之驚喜。統痛親近無反者,悲不自勝。權引袂拭之,謂曰:「公績,亡者已矣,苟使卿在,何患無人?」吳書曰:統創甚,權遂留統於舟,盡易其衣服。其創賴得卓氏良藥,故得不死。拜偏將軍,倍給本兵。

  時有薦同郡盛暹於權者,以為梗概大節,有過於統,權曰:「且令如統足矣。」後召暹夜至,時統已臥,聞之,攝衣出門,執其手以入。其愛善不害如此。

  統以山中人尚多壯悍,可以威恩誘也,權令東占且討之,命敕屬城,凡統所求,皆先給後聞。統素愛士,士亦慕焉。得精兵萬餘人,過本縣,步入寺門,見長吏懷三版,恭敬盡禮,親舊故人,恩意益隆。事畢當出,會病卒,時年四十九。權聞之,拊床起坐,哀不能自止,數日減膳,言及流涕,使張承為作銘誄。

  二子烈、封,年各數歲,權內養於宮,愛待與諸子同,賓客進見,呼示之曰:「此吾虎子也。」及八九歲,令葛光教之讀書,十日一令乘馬,追錄統功,封烈亭侯,還其故兵。後烈有罪免,封複襲爵領兵。孫盛曰:觀孫權之養士也,傾心竭思,以求其死力,泣周泰之夷,殉陳武之妾,請呂蒙之命,育淩統之孤,卑曲苦志,如此之勤也。是故雖令德無聞,仁澤(內)著,而能屈強荊吳,僭擬年歲者,抑有由也。然霸王之道,期於大者遠者,是以先王建德義之基,恢信順之宇,制經略之綱,明貴賤之序,易簡而其親可久,體全而其功可大,豈委璅近務,邀利於當年哉?語曰「雖小道,必有可觀者焉,致遠恐泥」,其是之謂乎!

  徐盛字文鄉,琅邪莒人也。遭亂,客居吳,以勇氣聞。孫權統事,以為別部司馬,授兵五百人,守柴桑長,拒黃祖。祖子射,嘗率數千人下攻盛。盛時吏士不滿二百,與相拒擊,傷射吏士千餘人。已乃開門出戰,大破之。射遂絕跡不復為寇。權以為校尉、蕪湖令。複討臨城南阿山賊有功,徙中郎將,督校兵。

  曹公出濡須,從權禦之。魏嘗大出橫江,盛與諸將俱赴討。時乘蒙沖,遇迅風,船落敵岸下,諸將恐懼,未有出者,盛獨將兵,上突斫敵,敵披退走,有所傷殺,風止便還,權大壯之。

  及權為魏稱籓,魏使邢貞拜權為吳王。權出都亭候貞,貞有驕色,張昭既怒,而盛忿憤,顧謂同列曰:「盛等不能奮身出命,為國家並許洛,吞巴蜀,而令吾君與貞盟,不亦辱乎!」因涕泣橫流。貞聞之,謂其旅曰:「江東將相如此,非久下人者也。」     ,

  後遷建武將軍,封都亭侯,領廬江太守,賜臨城縣為奉邑。劉備次西陵,盛攻取諸屯,所向有功。曹休出洞口,盛與呂范、全琮渡江拒守。遭大風,船人多喪,盛收餘兵,與休夾江。休使兵將就船攻盛,盛以少禦多,敵不能克,各引軍退。遷安東將軍,封蕪湖侯。

  後魏文帝大出,有渡江之志,盛建計從建業築圍,作薄落,圍上設假樓,江中浮船。諸將以為無益,盛不聽,固立之。文帝到廣陵,望圍愕然,彌漫數百里,而江水盛長,便引軍退。諸將乃伏。幹寶晉紀所雲疑城,已注孫權傳。魏氏春秋雲:文帝歎曰:「魏雖有武騎千群,無所用也。」

  黃武中卒。子楷,襲爵領兵。

  潘璋字文珪,東郡發幹人也。孫權為陽羨長,始往隨權。性博蕩嗜酒,居貧,好賒酤,債家至門,輒言後豪富相還。權奇愛之,因使召募,得百餘人,遂以為將。討山賊有功,署別部司馬。後為吳大巿刺奸,盜賊斷絕,由是知名,遷豫章西安長。劉表在荊州,民數被寇,自璋在事,寇不入境。比縣建昌起為賊亂,轉領建昌,加武猛校尉,討治惡民,旬月盡平,召合遺散,得八百人,將還建業。

  合肥之役,張遼奄至,諸將不備,陳武鬥死,宋謙、徐盛皆披走,璋身次在後,便馳進,橫馬斬謙、盛兵走者二人,兵皆還戰。權甚壯之,拜偏將軍,遂領百校,屯半州。

  權征關羽,璋與硃然斷羽走道,到臨沮,住夾石。璋部下司馬馬忠禽羽,並羽子平、都督趙累等。權即分宜都(至)、秭歸二縣為固陵郡,拜璋為太守、振威將軍,封溧陽侯。甘寧卒,又並其軍。劉備出夷陵,璋與陵遜並力拒之,璋部下斬備護軍馮習等,所殺傷甚眾,拜平北將軍、襄陽太守。

  魏將夏侯尚等圍南郡,分前部三萬人作浮橋,渡百里洲上,諸葛瑾、楊粲並會兵赴救,未知所出,而魏兵日渡不絕。璋曰:「魏勢始盛,江水又淺,未可與戰。」便將所領,到魏上流五十裏,伐葦數百萬束,縛作大筏,欲順流放火,燒敗浮橋。作筏適畢,伺水長當下,尚便引退。璋下備陸口。權稱尊號,拜右將軍。

  璋為人粗猛,禁令肅然,好立功業,所領兵馬不過數千,而其所在常如萬人。征伐止頓,便立軍巿,他軍所無,皆仰取足。然性奢泰,末年彌甚,服物僭擬。吏兵富者,或殺取其財物,數不奉法。監司舉奏,權惜其功而輒原不問。嘉禾三年卒。子平,以無行徙會稽。璋妻居建業,賜田宅,複客五十家。

  丁奉字承淵,廬江安豐人也。少以驍勇為小將,屬甘甯、陸遜、潘璋等。數隨征伐,戰鬥常冠軍。每斬將搴旗,身被創夷。稍遷偏將軍。孫亮即位,為冠軍將軍,封都亭侯。

  魏遣諸葛誕、胡遵等攻東興,諸葛恪率軍拒之。諸將皆曰:「敵聞太傅自來,上岸必遁走。」奉獨曰:「不然。彼動其境內,悉許、洛兵大舉而來,必有成規,豈虛還哉?無恃敵之不至,恃吾有以勝之。」及恪上岸,奉與將軍唐咨、呂據、留贊等,俱從山西上。奉曰:「今諸軍行遲,若敵據便地,則難與爭鋒矣。」乃辟諸軍使下道,帥麾下三千人徑進。時北風,奉舉帆二日至,遂據徐塘。天寒雪,敵諸將置酒高會,奉見其前部兵少,相謂曰:「取封侯爵賞,正在今日!」乃使兵解鎧著胄,持短兵。敵人從而笑焉,不為設備。奉縱兵斫之,大破敵前屯。會據等至,魏軍遂潰。遷滅寇將軍,進封都(亭)侯。

  魏將文欽來降,以奉為虎威將軍,從孫峻至壽春迎之,與敵追軍戰於高亭。奉跨馬持矛,突入其陳中,斬首數百,獲其軍器。進封安豐侯。

  太平二年,魏大將軍諸葛誕據壽春來降,魏人圍之。遣硃異、唐咨等往救,複使奉與黎斐解圍。奉為先登,屯於黎漿,力戰有功,拜左將軍。

  孫休即位,與張布謀,欲誅孫綝,布曰:「丁奉雖不能吏書,而計略過人,能斷大事。」休召奉告曰:「綝秉國威,將行不軌,欲與將軍誅之。」奉曰:「丞相兄弟友党甚盛,恐人心不同,不可卒制,可因臘會,有陛下兵以誅之也。」休納其計,因會請綝,奉與張布目左右斬之。遷大將軍,加左右都護。永安三年,假節領徐州牧。六年,魏伐蜀,奉率諸軍向壽春,為救蜀之勢。蜀亡,軍還。

  休薨,奉與丞相濮陽興等從萬彧之言,共迎立孫皓,遷右大司馬左軍師。寶鼎三年,皓命奉與諸葛靚攻合肥。奉與晉大將石苞書,構而間之,苞以徵還。建衡元年,奉複帥眾治徐塘,因攻晉谷陽。谷陽民知之,引去,奉無所獲。皓怒,斬奉導軍。三年,卒。奉貴而有功,漸以驕矜,或有毀之者,皓追以前出軍事,徙奉家於臨川。奉弟封,官至後將軍,先奉死。

  評曰:凡此諸將,皆江表之虎臣,孫氏之所厚待也。以潘璋之不脩,權能忘過記功,其保據東南,宜哉!陳表將家支庶,而與胄子名人比翼齊衡,拔萃出類,不亦美乎!

吳書十一  硃治硃然呂範硃桓傳第十一

  硃治字君理,丹楊故鄣人也。初為縣吏,後察孝廉,州辟從事,隨孫堅征伐。中平五年,拜司馬,從討長沙、零、桂等三郡賊周朝、蘇馬等,有功,堅表治行都尉。從破董卓於陽人,入洛陽。表治行督軍校尉,特將步騎,東助徐州牧陶謙討黃巾。

  會堅薨,治扶翼策,依就袁術。後知術政德不立,乃勸策還平江東。時太傅馬日磾在壽春,辟治為掾,遷吳郡都尉。是時吳景已在丹楊,而策為術攻廬江,於是劉繇恐為袁、孫所並,遂構嫌隙。而策家門盡在州下,治乃使人於曲阿迎太妃及權兄弟,所以供奉輔護,甚有恩紀。治從錢唐欲進到吳,吳郡太守許貢拒之於由拳,治與戰,大破之。貢南就山賊嚴白虎,治遂入郡,領太守事。策既走劉繇,東定會稽。

  權年十五,治舉為孝廉。後策薨,治與張昭等共尊奉權。建安七年,權表治為(九真)〔吳郡〕太守,行扶義將軍,割婁、由拳、無錫、毗陵為奉邑,置長吏。征討夷越,佐定東南,禽截黃巾餘類陳敗、萬秉等。黃武元年,封毗陵侯,領郡如故。二年,拜安國將軍,金印紫綬,徙封故鄣。

  權曆位上將,及為吳王,治每進見,權常親迎,執版交拜,饗宴贈賜,恩敬特隆,至從行吏,皆得奉贄私覿,其見異如此。

  初,權弟翊,性峭急,喜怒快意,治數責數,諭以道義。權從兄豫章太守賁,女為曹公子婦,及曹公破荊州,威震南土,賁畏懼,欲遣子入質。治聞之,求往見賁,為陳安危,江表傳載治說賁曰:「破虜將軍昔率義兵入討董卓,聲冠中夏,義士壯之。討逆繼世,廓定六郡,特以君侯骨肉至親,器為時生,故表漢朝,剖符大郡,兼建將校,仍關綜兩府,榮冠宗室,為遠近所瞻。加討虜聰明神武,繼承洪業,攬結英雄,周濟世務,軍眾日盛,事業日隆,雖昔蕭王之在河北,無以加也,必克成王基,應運東南。故劉玄德遠布腹心,求見拯救,此天下所共知也。前在東聞道路之言,雲將軍有異趣,良用憮然。今曹公阻兵,傾覆漢室,幼帝流離,百姓元元未知所歸。而中國蕭條,或百里無煙,城邑空虛,道殣相望,士歎於外,婦怨乎室,加之以師旅,因之以饑饉,以此料之,豈能越長江與我爭利哉?將軍當斯時也,而欲背骨肉之親,違萬安之計,割同氣之膚,啖虎狼之口,為一女子,改慮易圖,失機毫釐,差以千里,豈不惜哉!」賁由此遂止。

  權常歎治憂勤王事。性儉約,雖在富貴,車服惟供事。權優異之,自令督軍禦史典屬城文書,治領四縣租稅而已。然公族子弟及吳四姓多出仕郡,郡吏常以千數,治率數年一遣詣王府,所遣數百人,每歲時獻禦,權答報過厚。是時丹楊深地,頻有奸叛,亦以年向老,思戀土風,自表屯故鄣,鎮撫山越。諸父老故人,莫不詣門,治皆引進,與共飲宴,鄉党以為榮。在故鄣歲餘,還吳。黃武三年卒,在郡三十一年,年六十九。

  子才,素為校尉領兵,既嗣父爵,遷偏將軍。吳書曰:才字君業,為人精敏,善騎射,權愛異之,常侍從遊戲。少以父任為武衛校尉,領兵隨從征伐,屢有功捷。本郡議者以才少處榮貴,未留意於鄉黨,才乃歎曰:「我初為將,謂跨馬蹈敵,當身履鋒,足以揚名,不知鄉黨複追跡其舉措乎!」於是更折節為恭,留意於賓客,輕財尚義,施不望報,又學兵法,名聲始聞於遠近。會疾卒。才弟紀,權以策女妻之,亦以校尉領兵。紀弟緯、萬歲,皆早夭。才子琬,襲爵為將,至鎮西將軍。

  硃然字義封,治姊子也,本姓施氏。初治未有子,然年十三,乃啟策乞以為嗣。策命丹楊郡以羊酒召然,然到吳,策優以禮賀。

  然嘗與權同學書,結恩愛。至權統事,以然為餘姚長,時年十九。後遷山陰令,加折沖校尉,督五縣。權奇其能,分丹楊為臨川郡,然為太守,臣松之案:此郡尋罷,非今臨川郡。授兵二千人。會山賊盛起,然平討,旬月而定。曹公出濡須,然備大塢及三關屯,拜偏將軍。建安二十四年,從討關羽,別與潘璋到臨沮禽羽,遷昭武將軍,封西安鄉侯。

  虎威將軍呂蒙病篤,權問曰:「卿如不起,誰可代者?」蒙對曰:「硃然膽守有餘,愚以為可任。」蒙卒,權假然節,鎮江陵。黃武元年,劉備舉兵攻宜都,然督五千人與陸遜並力拒備。然別攻破備前鋒,斷其後道,備遂破走。拜征北將軍,封永安侯。

  魏遣曹真、夏侯尚、張郃等攻江陵,魏文帝自住宛,為其勢援,連屯圍城。權遣將軍孫盛督萬人備州上,立圍塢,為然外救。郃渡兵攻盛,盛不能拒,即時卻退,郃據州上圍守,然中外斷絕。權遣潘璋、楊粲等解而圍不解。時然城中兵多腫病,堪戰者裁五千人。真等起土山,鑿地道,立樓櫓,臨城弓矢雨注,將士皆失色,然晏如而無恐意,方厲吏士,伺間隙攻破兩屯。魏攻圍然凡六月日,未退。江陵令姚泰領兵備城北門,見外兵盛,城中人少,谷食欲盡,因與敵交通,謀為內應。垂發,事覺,然治戮泰。尚等不能克,乃徹攻退還。由是然名震於敵國,改封當陽侯。

  六年,權自率眾攻石陽,及至旋師,潘璋斷後。夜出錯亂,敵追擊璋,璋不能禁。然即還住拒敵,使前船得引極遠,徐乃後發。黃龍元年,拜車騎將軍、右護軍,領兗州牧。頃之,以兗州在蜀分,解牧職。

  嘉禾三年,權與蜀克期大舉,權自向新城,然與全琮各受斧鉞,為左右督。會吏士疾病,故未攻而退。

  赤烏五年,征柤中,襄陽記曰:柤音如租稅之租。柤中在上黃界,去襄陽一百五十裏。魏時夷王梅敷兄弟三人,部曲萬餘家屯此,分佈在中廬宜城西山鄢、沔二穀中,土地平敞,宜桑麻,有水陸良田,沔南之膏腴沃壤,謂之柤中。魏將蒲忠、胡質各將數千人,忠要遮險隘,圖斷然後,質為忠繼援。時然所督兵將先四出,聞問不暇收合,便將帳下見兵八百人逆掩。忠戰不利,質等皆退。孫氏異同評曰:(魏志)〔魏書〕及江表傳雲然以景初元年、正始二年再出為寇,所破胡質、蒲忠在景初元年。魏志承魏書,依違不說質等為然所破,而直雲然退耳。吳志說赤烏五年,於魏為正始三年,魏將蒲忠與硃然戰,忠不利,質等皆退。按魏少帝紀及孫權傳,是歲並無事,當是陳壽誤以吳嘉禾六年為赤烏五年耳。九年,複征柤中,魏將李興等聞然深入,率步騎六千斷然後道,然夜出逆之,軍以勝反。先是,歸義馬茂懷奸,覺誅,權深忿之。然臨行上疏曰:「馬茂小子,敢負恩養。臣今奉天威,事蒙克捷,欲令所獲,震耀遠近,方舟塞江,使足可觀,以解上下之忿。惟陛下識臣先言,責臣後效。」權時抑表不出。然既獻捷,群臣上賀,權乃舉酒作樂,而出然表曰:「此家前初有表,孤以為難必,今果如其言,可謂明於見事也。」遣使拜然為左大司馬、右軍師。

  然長不盈七尺,氣候分明,內行脩絜,其所文采,惟施軍器,餘皆質素。終日欽欽,常在戰場,臨急膽定,尤過絕人,雖世無事,每朝夕嚴鼓,兵在營者,鹹行裝就隊,以此玩敵,使不知所備,故出輒有功。諸葛瑾子融、步騭子協,雖各襲任,權特複使然總為大督。又陸遜亦(本),功臣名將存者惟然,莫與比靈斯。寢疾二年,後漸增篤,權晝為減膳,夜為不寐,中使醫藥口食之物,相望於道。然每遣使表疾病消息,權輒召見,口自問訊,入賜酒食,出送布帛。自創業功臣疾病,權意之所鍾,呂蒙、淩統最重,然其次矣。年六十八,赤烏十二年卒,權素服舉哀,為之感慟。子績嗣。

  績字公緒,以父任為郎,後拜建忠都尉。叔父才卒,績領其兵,隨太常潘濬討五溪,以膽力稱。遷偏將軍營下督,領盜賊事,持法不傾。魯王霸注意交績,嘗至其廨,就之坐,欲與結好,績下地住立,辭而不當。然卒,績襲業,拜平魏將軍,樂鄉督。明年,魏征南將軍王昶率眾攻江陵城,不克而退。績與奮威將軍諸葛融書曰:「昶遠來疲困,馬無所食,力屈而走,此天助也。今追之力少,可引兵相繼,吾欲破之於前,足下乘之於後,豈一人之功哉,宜同斷金之義。」融答許績。績便引兵及昶於紀南,紀南去城三十裏,績先戰勝而融不進,績後失利。權深嘉績,盛責怒融,融兄大將軍恪貴重,故融得不廢。初績與恪、融不平,及此事變,為隙益甚。建興元年,遷鎮東將軍。二年春,恪向新城,要績並力,而留置半州,使融兼其任。冬,恪、融被害,績複還樂鄉,假節。太平二年,拜驃騎將軍。孫綝秉政,大臣疑貳,績恐吳必擾亂,而中國乘釁,乃密書結蜀,使為並兼之慮。蜀遣右將軍閻宇將兵五千,增白帝守,以須績之後命。永安初,遷上大將軍、都護督,自巴丘上迄西陵。元興元年,就拜左大司馬。初,然為治行喪竟,乞複本姓,權不許,績以五鳳中表還為施氏,建衡二年卒。

  呂範字子衡,汝南細陽人也。少為縣吏,有容觀姿貌。邑人劉氏,家富女美,範求之。女母嫌,欲勿與,劉氏曰:「觀呂子衡寧當久貧者邪?」遂與之婚。後避亂壽春,孫策見而異之,範遂自委昵,將私客百人歸策。時太妃在江都,策遣範迎之。徐州牧陶謙謂范為袁氏覘候,諷縣掠考范,範親客健兒篡取以歸。時唯范與孫河常從策,跋涉辛苦,危難不避,策亦親戚待之,每與升堂,飲宴於太妃前。

  後從策攻破廬江,還俱東渡,到橫江、當利,破張英、於麋,下小丹楊、湖孰,領湖孰相。策定秣陵、曲阿,收笮融、劉繇餘眾,增範兵二千,騎五十匹。後領宛陵令,討破丹楊賊,還吳,遷都督。江表傳曰:策從容獨與范釭,範曰:「今將軍事業日大,士眾日盛,範在遠,聞綱紀猶有不整者,范原蹔領都督,佐將軍部分之。」策曰:「子衡,卿既士大夫,加手下已有大眾,立功於外,豈宜複屈小職,知軍中細碎事乎!」範曰:「不然。今舍本土而讬將軍者,非為妻子也,欲濟世務。猶同舟涉海,一事不牢,即俱受其敗。此亦范計,非但將軍也。」策笑,無以答。範出,更釋褠,著袴褶,執鞭,詣閤下啟事,自稱領都督,策乃授傳,委以眾事。由是軍中肅睦,威禁大行。

  是時下邳陳瑀自號吳郡太守,住海西,與強族嚴白虎交通。策自將討虎,別遣范與徐逸攻瑀於海西,梟其大將陳牧。九州春秋曰:初平三年,揚州刺史陳禕死,袁術使瑀領揚州牧。後術為曹公所敗於封丘,南人叛瑀,瑀拒之。術走陰陵,好辭以下瑀,瑀不知權,而又怯,不即攻術。術於淮北集兵向壽春。瑀懼,使其弟公琰請和於術。術執之而進,瑀走歸下邳。又從攻祖郎於陵陽,太史慈於勇裏。七縣平定,拜征虜中郎將,征江夏,還平鄱陽。

  策薨,奔喪于吳。後權複征江夏,范與張昭留守。

  曹公至赤壁,與周瑜等俱拒破之,拜裨將軍,領彭澤太守,以彭澤、柴桑、曆陽為奉邑。劉備詣京見權,範密請留備。後遷平南將軍,屯柴桑。

  權討關羽,過範館,謂曰:「昔早從卿言,無此勞也。今當上取之,卿為我守建業。」權破羽還,都武昌,拜范建威將軍,封宛陵侯,領丹楊太守,治建業,督扶州以下至海,轉以溧陽、懷安、甯國為奉邑。

  曹休、張遼、臧霸等來伐,范督徐盛、全琮、孫韶等,以舟師拒休等於洞口。遷前將軍,假節,改封南昌侯。時遭大風,船人覆溺,死者數千,還軍,拜揚州牧。

  性好威儀,州民如陸遜、全琮及貴公子,皆脩敬虔肅,不敢輕脫。其居處服飾,於時奢靡,然勤事奉法,故權悅其忠,不怪其侈。江表傳曰:人有白范與賀齊奢麗誇綺,服飾僭擬王者,權曰:「昔管仲逾禮,桓公優而容之,無損於霸。今子衡、公苗,身無夷吾之失,但其器械精好,舟車嚴整耳,此適足作軍容,何損於治哉?」告者乃不敢複言。

  初策使範典主財計,權時年少,私從有求,范必關白,不敢專許,當時以此見望。權守陽羨長,有所私用,策或料覆,功曹周谷輒為傅著簿書,使無譴問。權臨時悅之,及後統事,以范忠誠,厚見信任,以穀能欺更簿書,不用也。

  黃武七年,范遷大司馬,印綬未下,疾卒。權素服舉哀,遣使者追贈印綬。及還都建業,權過范墓呼曰:「子衡!」言及流涕,祀乙太牢。江表傳曰:初,權移都建業,大會將相文武,時謂嚴畯曰:「孤昔歎魯子敬比鄧禹,呂子衡方吳漢,間卿諸人未平此論,今定雲何?」畯退席曰:「臣未解指趣,謂肅、范受饒,褒歎過實。」權曰:「昔鄧仲華初見光武,光武時受更始使,撫河北,行大司馬事耳,未有帝王志也。禹勸之以複漢業,是禹開初議之端矣。子敬英爽有殊略,孤始與一語,便及大計,與禹相似,故比之。呂子衡忠篤亮直,性雖好奢,然以憂公為先,不足為損,避袁術自歸於兄,兄作大將,別領部曲,故憂兄事,乞為都督,辦護脩整,加之恪勤,與吳漢相類,故方之。皆有指趣,非孤私之也。」畯乃服。

  范長子先卒,次子據嗣。據字世議,以父任為郎,後範寢疾,拜副軍校尉,佐領軍事。范卒,遷安軍中郎將。數討山賊,諸深惡劇地,所擊皆破。隨太常潘濬討五谿,複有功。硃然攻樊,據與硃異破城週邊,還拜偏將軍,入補馬閑右部督,遷越騎校尉。太元元年,大風,江水溢流,漸淹城門,權使視水,獨見據使人取大船以備害。權嘉之,拜蕩魏將軍。權寢疾,以據為太子右部督。太子即位,拜右將軍。魏出東興,據赴討有功。明年,孫峻殺諸葛恪,遷據為驃騎將軍,平西宮事。五鳳二年,假節,與峻等襲壽春,還遇魏將曹珍,破之於高亭。太平元年,帥師侵魏,未及淮,聞孫峻死,以從弟綝自代,據大怒,引軍還,欲廢綝。綝聞之,使中書奉詔,詔文欽、劉纂、唐咨等使取據,又遣從兄(慮)以都下兵逆據於江都。左右勸據降魏,據曰:「恥為叛臣。」遂自殺。夷三族。

  硃桓字休穆,吳郡吳人也。孫權為將軍,桓給事幕府,除餘姚長。往遇疫癘,穀食荒貴,桓分部良吏,隱親醫藥,飧粥相繼,士民感戴之。遷蕩寇校尉,授兵二千人,使部伍吳、會二郡,鳩合遺散,期年之間,得萬餘人。後丹楊、鄱陽山賊蜂起,攻沒城郭,殺略長吏,處處屯聚。桓督領諸將,周旋赴討,應皆平定。稍遷裨將軍,封新城亭侯。

  後代周泰為濡須督。黃武元年,魏使大司馬曹仁步騎數萬向濡須,仁欲以兵襲取州上,偽先揚聲,欲東攻羨溪。桓分兵將赴羨溪,既發,卒得仁進軍拒濡須七十裏問。桓遣使追還羨溪兵,兵未到而仁奄至。時桓手下及所部兵,在者五千人,諸將業業,各有懼心,桓喻之曰:「凡兩軍交對,勝負在將,不在眾寡。諸君聞曹仁用兵行師,孰與桓邪?兵法所以稱客倍而主人半者,謂俱在平原,無城池之守,又謂士眾勇怯齊等故耳。今人既非智勇,加其士卒甚怯,又千里步涉,人馬罷困,桓與諸軍,共據高城,南臨大江,北背山陵,以逸待勞,為主制客,此百戰百勝之勢也。雖曹丕自來,尚不足憂,況仁等邪!」桓因偃旗鼓,外示虛弱,以誘致仁。仁果遣其子泰攻濡須城,分遣將軍常雕督諸葛虔、王雙等,乘油船別襲中洲。中洲者,部曲妻子所在也。仁自將萬人留橐皋,複為泰等後拒。桓部兵將攻取油船,或別擊雕等,桓等身自拒泰,燒營而退,遂梟雕,生虜雙,送武昌,臨陳斬溺,死者千餘。權嘉桓功,封嘉興侯,遷奮武將軍,領彭城相。

  黃武七年,鄱陽太守周魴譎誘魏大司馬曹休,休將步騎十萬至皖城以迎魴。時陸遜為元帥,全琮與桓為左右督,各督三萬人擊休。休知見欺,當引軍還,自負眾盛,邀於一戰。桓進計曰:「休本以親戚見任,非智勇名將也。今戰必敗,敗必走,走當由夾石、掛車,此兩道皆險厄,若以萬兵柴路,則彼眾可盡,而休可生虜,臣請將所部以斷之。若蒙天威,得以休自效,便可乘勝長驅,進取壽春,割有淮南,以規許、洛,此萬世一時,不可失也。」權先與陸遜議,遜以為不可,故計不施行。

  黃龍元年,拜桓前將軍,領青州牧,假節。嘉禾六年,魏廬江主簿呂習請大兵自迎,欲開門為應。桓與衛將軍全琮俱以師迎。既至,事露,軍當引還。城外有溪水,去城一裏所,廣三十餘丈,深者八九尺,淺者半之,諸軍勒兵渡去,桓自斷後。時廬江太守李膺整嚴兵騎,欲須諸軍半渡,因迫擊之。及見桓節蓋在後,卒不敢出,其見憚如此。

  是時全琮為督,權又令偏將軍胡綜宣傳詔命,參與軍事。琮以軍出無獲,議欲部分諸將,有所掩襲。桓素氣高,恥見部伍,乃往見琮,問行意,感激發怒,與琮校計。琮欲自解,因曰:「上自令胡綜為督,綜意以為宜爾。」桓愈恚恨,還乃使人呼綜。綜至軍門,桓出迎之,顧謂左右曰:「我縱手,汝等各自去。」有一人旁出,語綜使還。桓出,不見綜,知左右所為,因斫殺之。桓佐軍進諫,刺殺佐軍,遂讬狂發,詣建業治病。權惜其功能,故不罪。孫盛曰:書雲臣無作威作福,作威作福,則凶於而家,害于而國。桓之賊忍,殆虎狼也,人君且猶不可,況將相乎?語曰,得一夫而失一國,縱罪虧刑,失孰大焉!使子異攝領部曲,令醫視護,數月複遣還中洲。權自出祖送,謂曰:「今寇虜尚存,王塗未一,孤當與君共定天下,欲令君督五萬人專當一面,以圖進取,想君疾未復發也。」桓曰:「天授陛下聖姿,當君臨四海,猥重任臣,以除奸逆,臣疾當自愈。」吳錄曰:桓奉觴曰:「臣當遠去,原一捋陛下須,無所複恨。」權馮幾前席,桓進前捋須曰:「臣今日真可謂捋虎鬚也。」權大笑。

  桓性護前,恥為人下,每臨敵交戰,節度不得自由,輒嗔恚憤激。然輕財貴義,兼以強識,與人一面,數十年不忘,部曲萬口,妻子盡識之。愛養吏士,贍護六親,俸祿產業,皆與共分。及桓疾困,舉營憂戚。年六十二,赤烏元年卒。吏士男女,無不號慕。又家無餘財,權賜鹽五千斛以周喪事。子異嗣。

  異字季文,以父任除郎,文士傳曰:張惇子純與張儼及異俱童少,往見驃騎將軍硃據。據聞三人才名,欲試之,告曰:「老鄙相聞,饑渴甚矣。夫騕褭以迅驟為功,鷹隼以輕疾為妙,其為吾各賦一物,然後乃坐。」儼乃賦犬曰:「守則有威,出則有獲,韓盧、宋鵲,書名竹帛。」純賦席曰:「席以冬設,簟為夏施,揖讓而坐,君子攸宜。」異賦弩曰:「南嶽之幹,鍾山之銅,應機命中,獲隼高墉。」三人各隨其目所見而賦之,皆成而後坐,據大歡悅。後拜騎都尉,代桓領兵。赤烏四年,隨硃然攻魏樊城,建計破其週邊,還拜偏將軍。魏廬江太守文欽營住六安,多設屯砦,置諸道要,以招誘亡叛,為邊寇害。異乃身率其手下二千人,掩破欽七屯,斬首數百,遷揚武將軍。權與論攻戰,辭對稱意。權謂異從父驃騎將軍據曰:「本知季文(懀)定,見之複過所聞。」十三年,文欽詐降,密書與異,欲令自迎。異表呈欽書,因陳其偽,不可便迎。權詔曰:「方今北土未一,欽雲欲歸命,宜且迎之。若嫌其有譎者,但當設計網以羅之,盛重兵以防之耳。」乃遣呂據督二萬人,與異並力,至北界,欽果不降。建興元年,遷鎮南將軍。是歲魏遣胡遵、諸葛誕等出東興,異督水軍攻浮梁,壞之,魏軍大破。吳書曰:異又隨諸葛恪圍新城,城既不拔,異等皆言宜速還豫章,襲石頭城,不過數日可拔。恪以書曉異,異投書於地曰:「不用我計,而用傒子言!」恪大怒,立奪其兵,遂廢還建業。太平二年,假節,為大都督,救壽春圍,不解。還軍,為孫綝所枉害。吳書曰:綝要異相見,將往,恐陸抗止之,異曰:「子通,家人耳,當何所疑乎!」遂往。綝使力人於坐上取之。異曰:「我吳國忠臣,有何罪乎?」乃拉殺之。

  評曰:硃治、呂範以舊臣任用,硃然、硃桓以勇烈著聞,呂據、硃異、施績咸有將領之才,克紹堂構。若範、桓之越隘,得以吉終,至於據、異無此之尤而反罹殃者,所遇之時殊也。

吳書十二  虞陸張駱陸吾硃傳第十二

  虞翻字仲翔,會稽餘姚人也,吳書曰:翻少好學,有高氣。年十二,客有候其兄者,不過翻,翻追與書曰:「僕聞虎魄不取腐芥,磁石不受曲針,過而不存,不亦宜乎!」客得書奇之,由是見稱。太守王朗命為功曹。孫策征會稽,翻時遭父喪,衰絰詣府門,朗欲就之,翻乃脫衰入見,勸朗避策。朗不能用,拒戰敗績,亡走浮海。翻追隨營護,到東部候官,候官長閉城不受,翻往說之,然後見納。吳書曰:翻始欲送朗到廣陵,朗惑王方平記,言「疾來邀我,南嶽相求」,故遂南行。既至候官,又欲投交州,翻諫朗曰:「此妄書耳,交州無南嶽,安所投乎?」乃止。朗謂翻曰:「卿有老母,可以還矣。」翻別傳曰:朗使翻見豫章太守華歆,圖起義兵。翻未至豫章,聞孫策向會稽,翻乃還。會遭父喪,以臣使有節,不敢過家,星行追朗至候官。朗遣翻還,然後奔喪。而傳雲孫策之來,翻衰絰詣府門,勸朗避策,則為大異。翻既歸,策複命為功曹,待以交友之禮,身詣翻第。江表傳曰:策書謂翻曰:「今日之事,當與卿共之,勿謂孫策作郡吏相待也。」

  策好馳騁遊獵,翻諫曰:「明府用烏集之眾,驅散附之士,皆得其死力,雖漢高帝不及也。至於輕出微行,從官不暇嚴,吏卒常苦之。夫君人者不重則不威,故白龍魚服,困於豫且,白自放,劉季害之,原少留意。」策曰:「君言是也。然時有所思,端坐悒悒,有裨諶草創之計,是以行耳。」吳書曰:策討山越,斬其渠帥,悉令左右分行逐賊,獨騎與翻相得山中。翻問左右安在,策曰:「悉行逐賊。」翻曰:「危事也!」令策下馬:「此草深,卒有驚急,馬不及縈策,但牽之,執弓矢以步。翻善用矛,請在前行。」得平地,勸策乘馬。策曰:「卿無馬奈何?」答曰:「翻能步行,日可二百里,自征討以來,吏卒無及翻者,明府試躍馬,翻能疏步隨之。」行及大道,得一鼓吏,策取角自鳴之,部曲識聲,小大皆出,遂從周旋,平定三郡。江表傳曰:策討黃祖,旋軍欲過取豫章,特請翻語曰:「華子魚自有名字,然非吾敵也。加聞其戰具甚少,若不開門讓城,金鼓一震,不得無所傷害,卿便在前具宣孤意。」翻即奉命辭行,徑到郡,請被褠葛巾與(敵)相見,謂歆曰:「君自料名聲之在海內,孰與鄙郡故王府君?」歆曰:「不及也。」翻曰:「豫章資糧多少?器仗精否?士民勇果孰與鄙郡?」又曰:「不如也。」翻曰:「討逆將軍智略超世,用兵如神,前走劉揚州,君所親見,南定鄙郡,亦君所聞也。今欲守孤城,自料資糧,已知不足,不早為計,悔無及也。今大軍已次椒丘,僕便還去,明日日中迎檄不到者,與君辭矣。」翻既去,歆明旦出城,遣吏迎策。策既定豫章,引軍還吳,饗賜將士,計功行賞,謂翻曰:「孤昔再至壽春,見馬日磾,及與中州士大夫會,語我東方人多才耳,但恨學問不博,語議之間,有所不及耳。孤意猶謂未耳。卿博學洽聞,故前欲令卿一詣許,交見朝士,以折中國妄語兒。卿不原行,便使子綱;恐子綱不能結兒輩舌也。」翻曰:「翻是明府家寶,而以示人,人倘留之,則去明府良佐,故前不行耳。」策笑曰:「然。」因曰:「孤有征討事,未得還府,卿複以功曹為吾蕭何,守會稽耳。」後三日,便遣翻還郡。臣松之以為王、華二公於擾攘之時,抗猛銳之鋒,俱非所能。歆之名德,實高於朗,而江表傳述翻說華,雲「海內名聲,孰與於王」,此言非也。然王公拒戰,華逆請服,實由孫策初起,名微眾寡,故王能舉兵,豈武勝哉?策後威力轉盛,勢不可敵,華量力而止,非必用仲翔之說也。若使易地而居,亦華戰王服耳。按吳曆載翻謂歆曰:「竊聞明府與王府君齊名中州,海內所宗,雖在東垂,常懷瞻仰 。」歆答曰:「孤不如王會稽。」翻複問:「不審豫章精兵,何如會稽?」對曰:「大不如也。」翻曰:「明府言不如王會稽,謙光之譚耳;精兵不如會稽,實如尊教。」因述孫策才略殊異,用兵之奇,歆乃答雲當去。(此說為勝也)翻出,歆遣吏迎策。二說有不同,〔此說為勝也〕。

  翻出為富春長。策薨,諸長吏並欲出赴喪,翻曰:「恐鄰縣山民或有奸變,遠委城郭,必致不虞。」因留制服行喪。諸縣皆效之,咸以安寧。吳書曰:策薨,權統事。定武中郎將暠,策之從兄也,屯烏程,整帥吏士,欲取會稽。會稽聞之,使民守城以俟嗣主之命,因令人告諭暠。會稽典錄載翻說暠曰:「討逆明府,不竟天年。今攝事統眾,宜在孝廉,翻已與一郡吏士,嬰城固守,必欲出一旦之命,為孝廉除害,惟執事圖之。」於是暠退。臣松之案:此二書所說策亡之時,翻猶為功曹,與本傳不同。後翻州舉茂才,漢召為侍御史,曹公為司空辟,皆不就。吳書曰:翻聞曹公辟,曰:「盜蹠欲以餘財汙良家邪?」遂拒不受。

  翻與少府孔融書,並示以所著易注。融答書曰:「聞延陵之理樂,睹吾子之治易,乃知東南之美者,非徒會稽之竹箭也。又觀象雲物,察應寒溫,原其禍福,與神合契,可謂探賾窮通者也。」會稽東部都尉張紘又與融書曰:「虞仲翔前頗為論者所侵,美寶為質,彫摩益光,不足以損。」

  孫權以為騎都尉。翻數犯顏諫爭,權不能悅,又性不協俗,多見謗毀,坐徙丹楊涇縣。呂蒙圖取關羽,稱疾還建業,以翻兼知醫術,請以自隨,亦欲因此令翻得釋也。後蒙舉軍西上,南郡太守麋芳開城出降。蒙未據郡城而作樂沙上,翻謂蒙曰:「今區區一心者麋將軍也,城中之人豈可盡信,何不急入城持其管籥乎?」蒙即從之。時城中有伏計,賴翻謀不行。關羽既敗,權使翻筮之,得兌下坎上,節,五爻變之臨,翻曰:「不出二日,必當斷頭。」果如翻言。權曰:「卿不及伏羲,可與東方朔為比矣。」

  魏將於禁為羽所獲,系在城中,權至釋之,請與相見。他日,權乘馬出,引禁並行,翻呵禁曰:「爾降虜,何敢與吾君齊馬首乎!」欲抗鞭擊禁,權呵止之。後權于樓船會群臣飲,禁聞樂流涕,翻又曰:「汝欲以偽求免邪?」權悵然不平。吳書曰:後權與魏和,欲遣禁還歸北,翻複諫曰:「禁敗數萬眾,身為降虜,又不能死。北習軍政,得禁必不如所規。還之雖無所損,猶為放盜,不如斬以令三軍,示為人臣有二心者。」權不聽。群臣送禁,翻謂禁曰:「卿勿謂吳無人,吾謀適不用耳。」禁雖為翻所惡,然猶盛歎翻,魏文帝常為翻設虛坐。

  權既為吳王,歡宴之末,自起行酒,翻伏地陽醉,不持。權去,翻起坐。權於是大怒,手劍欲擊之,侍坐者莫不惶遽,惟大(司)農劉基起抱權諫曰:「大王以三爵之後(手)殺善士,雖翻有罪,天下孰知之?且大王以能容賢畜眾,故海內望風,今一朝棄之,可乎?」權曰:「曹孟德尚殺孔文舉,孤於虞翻何有哉?」基曰:「孟德輕害士人,天下非之。大王躬行德義,欲與堯、舜比靈斯,何得自喻於彼乎?」翻由是得免。權因敕左右,自今酒後言殺,皆不得殺。

  翻嘗乘船行,與麋芳相逢,芳船上人多欲令翻自避,先驅曰:「避將軍船!」翻厲聲曰:「失忠與信,何以事君?傾人二城,而稱將軍,可乎?」芳闔戶不應而遽避之。後翻乘車行,又經芳營門,吏閉門,車不得過。翻複怒曰:「當閉反開,當開反閉,豈得事宜邪?」芳聞之,有慚色。

  翻性疏直,數有酒失。權與張昭論及神仙,翻指昭曰:「彼皆死人,而語神仙,世豈有仙人(也)!」權積怒非一,遂徙翻交州。雖處罪放,而講學不倦,門徒常數百人。翻別傳曰:權即尊號,翻因上書曰:「陛下膺明聖之德,體舜、禹之孝,曆運當期,順天濟物。奉承策命,臣獨抃舞。罪棄兩絕,拜賀無階,仰瞻宸極,且喜且悲。臣伏自刻省,命輕雀鼠,性輶毫釐,罪惡莫大,不容於誅,昊天罔極,全宥九載,退當念戮,頻受生活,複偷視息。臣年耳順,思咎憂憤,形容枯悴,發白齒落,雖未能死,自悼終沒,不見宮闕百官之富,不睹皇輿金軒之飾,仰觀巍巍眾民之謠,傍聽鍾鼓侃然之樂,永隕海隅,棄骸絕域,不勝悲慕,逸豫大慶,悅以忘罪。」又為老子、論語、國語訓注,皆傳於世。翻別傳曰:翻初立易注,奏上曰:「臣聞六經之始,莫大陰陽,是以伏羲仰天縣象,而建八卦,觀變動六爻為六十四,以通神明,以類萬物。臣高祖父故零陵太守光,少治孟氏易,曾祖父故平輿令成,纘述其業,至臣祖父鳳為之最密。臣亡考故日南太守歆,受本於鳳,最有舊書,世傳其業,至臣五世。前人通講,多玩章句,雖有秘說,於經疏闊。臣生遇世亂,長於軍旅,習經於枹鼓之間,講論於戎馬之上,蒙先師之說,依經立注。又臣郡吏陳桃夢臣與道士相遇,放發被鹿裘,布易六爻,撓其三以飲臣,臣乞盡吞之。道士言易道在天,三爻足矣。豈臣受命,應當知經!所覽諸家解不離流俗,義有不當實,輒悉改定,以就其正。孔子曰:'乾元用九而天下治。'聖人南面,蓋取諸離,斯誠天子所宜協陰陽致麟鳳之道矣。謹正書副上,惟不罪戾。」翻又奏曰:「經之大者,莫過於易。自漢初以來,海內英才,其讀易者,解之率少。至孝靈之際,潁川荀諝號為知易,臣得其注,有愈俗儒,至所說西南得朋,東北喪朋,顛倒反逆,了不可知。孔子歎易曰:'知變化之道者,其知神之所為乎!'以美大衍四象之作,而上為章首,尤可怪笑。又南郡太守馬融,名有俊才,其所解釋,複不及諝。孔子曰'可與共學,未可與適道',豈不其然!若乃北海鄭玄,南陽宋忠,雖各立注,忠小差玄而皆未得其門,難以示世。」又奏鄭玄解尚書違失事目:「臣聞周公制禮以辨上下,孔子曰'有君臣然後有上下,有上下然後禮義有所錯',是故尊君卑臣,禮之大司也。伏見故徵士北海鄭玄所注尚書,以顧命康王執瑁,古'月'似'同',從誤作'同',既不覺定,複訓為杯,謂之酒杯;成王疾困憑幾,洮頮為濯,以為澣衣成事,'洮'字虛更作'濯',以從其非;又古大 篆'丱'字讀當為'柳',古'柳''丱'同字,而以為昧;'分北三苗','北'古'別'字,又訓北,言北猶別也。若此之類,誠可怪也。玉人職曰天子執瑁以朝諸侯,謂之酒杯;天子頮面,謂之澣衣;古篆'丱'字,反以為昧。甚違不知蓋闕之義。於此數事,誤莫大焉,宜命學官定此三事。又馬融訓注亦以為同者大同天下,今經益'金'就作'銅'字,詁訓言天子副璽,雖皆不得,猶愈於玄。然此不定,臣沒之後,而奮乎百世,雖世有知者,懷謙莫或奏正。又玄所注五經,違義尤甚者百六十七事,不可不正。行乎學校,傳乎將來,臣竊恥之。」翻放棄南方,雲「自恨疏節,骨體不媚,犯上獲罪,當長沒海隅,生無可與語,死以青蠅為吊客,使天下一人知己者,足以不恨。」以典籍自慰,依易設象,以占吉凶。又以宋氏解玄頗有繆錯,更為立法,並著明楊、釋宋以理其滯。臣松之案:翻雲「古大篆'丱'字讀當言'柳',古'柳''丱'同字」,竊謂翻言為然。故「劉」「留」「聊」「柳」同用此字,以從聲故也,與日辰「卯」字字同音異。然漢書王莽傳論卯金刀,故以為日辰之「卯」,今未能詳正。然世多亂之,故翻所說雲。荀諝,荀爽之別名。

  初,山陰丁覽,太末徐陵,或在縣吏之中,或眾所未識,翻一見之,便與友善,終成顯名。會稽典錄曰:覽字孝連,八歲而孤,家又單微,清身立行,用意不苟,推財從弟,以義讓稱。仕郡至功曹,守始平長。為人精微絜淨,門無雜賓。孫權深貴待之,未及擢用,會病卒,甚見痛惜,殊其門戶。覽子固,字子賤,本名密,避滕密,改作固。固在繈褓中,闞澤見而異之,曰:「此兒後必致公輔。」固少喪父,獨與母居,家貧守約,色養致敬,族弟孤弱,與同寒溫。翻與固同僚書曰:「丁子賤塞淵好德,堂構克舉,野無遺薪,斯之為懿,其美優矣。令德之後,惟此君嘉耳。」曆顯位,孫休時固為左御史大夫,孫皓即位,遷司徒。皓悖虐,固與陸凱、孟宗同心憂國,年七十六卒。子彌,字欽遠,仕晉,至梁州刺史。孫潭,光祿大夫。徐陵字元大,曆三縣長,所在著稱,遷零陵太守。時朝廷俟以列卿之位,故翻書曰:「元大受上卿之遇,叔向在晉,未若於今。」其見重如此。陵卒,僮客土田或見侵奪,駱統為陵家訟之,求與丁覽、蔔清等為比,權許焉。陵子平,字伯先,童齔知名,翻甚愛之,屢稱歎焉。諸葛恪為丹楊太守,討山越,以平威重思慮,可與效力,請平為丞,稍遷武昌左部督,傾心接物,士卒皆為盡力。初,平為恪從事,意甚薄,及恪輔政,待平益疏。恪被害,子建亡走,為平部曲所得,平使遣去,別為佗軍所獲。平兩婦歸宗,敬奉情過乎厚。其行義敦篤,皆此類也。

  在南十餘年,年七十卒。吳書曰:翻雖在徙棄,心不忘國,常憂五谿宜討,以遼東海絕,聽人使來屬,尚不足取,今去人財以求馬,既非國利,又恐無獲。欲諫不敢,作表以示呂岱,岱不報,為愛憎所白,複徙蒼梧猛陵。江表傳曰:後權遣將士至遼東,於海中遭風,多所沒失,權悔之,乃令曰:「昔趙簡子稱諸君之唯唯,不如周舍之諤諤。虞翻亮直,善於盡言,國之周舍也。前使翻在此,此役不成。」促下問交州,翻若尚存者,給其人船,發遣還都;若以亡者,送喪還本郡,使兒子仕宦。會翻已終。歸葬舊墓,妻子得還。會稽典錄曰:孫亮時,有山陰硃育,少好奇字,凡所特達,依體象類,造作異字千名以上。仕郡門下書佐。太守濮陽興正旦宴見掾吏,言次,問:「太守昔聞硃潁川問士於鄭召公,韓吳郡問士於劉聖博,王景興問士於虞仲翔,嘗見鄭、劉二答而未睹仲翔對也。欽聞國賢,思睹盛美有日矣,書佐寧識之乎?」育對曰:「往過習之。昔初平末年,王府君以淵妙之才,超遷臨郡,思賢嘉善,樂采名俊,問功曹虞翻曰:'聞玉出昆山,珠生南海,遠方異域,各生珍寶。且曾聞士人歎美貴邦,舊多英俊,徒以遠於京畿,含香未越耳。功曹雅好博古,寧識其人邪?'翻對曰:'夫會稽上應牽牛之宿,下當少陽之位,東漸巨海,西通五湖,南暢無垠,北渚浙江,南山攸居,實為州鎮,昔禹會群臣,因以命之。山有金木鳥獸之殷,水有魚鹽珠蚌之饒,海嶽精液,善生俊異,是以忠臣系踵,孝子連閭,下及賢女,靡不育焉。'王府君笑曰:'地勢然矣,士女之名可悉聞乎?'翻對曰:'不敢及遠,略言其近者耳。往者孝子句章董黯,盡心色養,喪致其哀,單身林野,鳥獸歸懷,怨親之辱,白日報讎,海內聞名,昭然光著。太中大夫山陰陳囂,漁則化盜,居則讓鄰,感侵退籓,遂成義裏,攝養車嫗,行足厲俗,自揚子雲等上書薦之,粲然傳世。太尉山陰鄭公,清亮質直,不畏強禦。魯相山陰鍾離意,稟殊特之姿,孝家忠朝,宰縣相國,所在遺惠,故取養有君子之謩,魯國有丹書之信。及陳宮、費齊皆上契天心,功德治狀,記在漢籍,有道山陰趙曄,徵士上虞王充,各洪才淵懿,學究道源,著書垂藻,駱驛百篇,釋經傳之宿疑,解當世之槃結,或上窮陰陽之奧秘,下攄人情之歸極。交阯刺史上虞綦毋俊,拔濟一郡,讓爵土之封。決曹掾上虞孟英,三世死義。主簿句章梁宏,功曹史餘姚駟勳,主簿句章鄭雲,皆敦終始之義,引罪免居。門下督盜賊餘姚伍隆,鄮莫候反。主簿任光,章安小吏黃他,身當白刃,濟君於難。揚州從事句章王脩 ,委身授命,垂聲來世。河內太守上虞魏少英,遭世屯蹇,忘家憂國,列在八俊,為世英彥。尚書烏傷楊喬,桓帝妻以公主,辭疾不納。近故太尉上虞硃公,天姿聰亮,欽明神武,策無失謨,征無遺慮,是以天下義兵,思以為首。上虞女子曹娥,父溺江流,投水而死,立石碑紀,炳然著顯。'王府君曰:'是既然矣,潁川有巢、許之逸軌,吳有太伯之三讓,貴郡雖士人紛紜,於此足矣。'翻對曰:'故先言其近者耳,若乃引上世之事,及抗節之士,亦有其人。昔越王翳讓位,逃於巫山之穴,越人薰而出之,斯非太伯之儔邪?且太伯外來之君,非其地人也。若以外來言之,則大禹亦巡於此而葬之矣。鄞大裏黃公,絜己暴秦之世,高祖即阼,不能一致,惠帝恭讓,出則濟難。徵士餘姚嚴遵,王莽數聘,抗節不行,光武中興,然後俯就,矯手不拜,志陵雲日。皆著於傳籍,較然彰明,豈如巢、許,流俗遺譚,不見經傳者哉?'王府君笑曰:'善哉話言也!賢矣,非君不著。太守未之前聞也。'」濮陽府君曰:「禦史所雲,既聞其人,亞斯已下,書佐寧識之乎?」育曰:「瞻仰景行,敢不識之?近者太守上虞陳業,絜身清行,志懷霜雪,貞亮之信,同操柳下,遭漢中微,委官棄祿,遁跡黟歙,以求其志,高邈妙蹤,天下所聞,故(桓文)〔桓文林〕遺之尺牘之書,比竟三高。其聰明大略,忠直謇諤,則侍御史餘姚虞翻、偏將軍烏傷駱統。其淵懿純德,則太子少傅山陰闞澤,學通行茂,作帝師儒。其雄姿武毅,立功當世,則後將軍賀齊,勳成績著。其探極秘術,言合神明,則太史令上虞吳範。其文章之士,立言粲盛,則禦史中丞句章任奕,鄱陽太守章安虞翔,各馳文檄,曄若春榮。處士(鄧)盧敘,弟犯公憲,自殺乞代。吳甯斯敦、山陰祁庚、上虞樊正,咸代父死罪。其女則松陽柳硃、永甯(瞿素)〔翟素〕,或一醮守節,喪身不顧,或遭寇劫賊,死不虧行。皆近世之事,尚在耳目。」府君曰:「皆海內之英也。吾聞秦始皇二十五年,以吳越地為會稽郡,治吳。漢封諸侯王,以何年複為郡,而分治於此?」育對曰:「劉賈為荊王,賈為英布所殺,又以劉濞為吳王。景帝四年,濞反誅,乃複為郡,治於吳。元鼎五年,除東越,因以其地為治,並屬於此,而立東部都尉,後徙章安。陽朔元年,又徙治鄞,或有寇害,複徙句章。到永建四年,劉府君上書,浙江之北,以為吳郡,會稽還治山陰。自永建四年歲在己巳,以至今年,積百二十九歲。」府君稱善。是歲,吳之太平三年,歲在丁醜。育後仕朝,常在台閣,為東觀令,遙拜清河太守,加位侍中 ,推刺占射,文藝多通。

  翻有十一子,第四子汜最知名,永安初,從選曹郎為散騎中常侍,後為監軍使者,討扶嚴,病卒。會稽典錄曰:汜字世洪,生南海,年十六,父卒,還鄉里。孫綝廢幼主,迎立琅邪王休。休未至,綝欲入宮,圖為不軌,召百官會議,皆惶怖失色,徒唯唯而已。汜對曰:「明公為國伊周,處將相之位,擅廢立之威,將上安宗廟,下惠百姓,大小踴躍,自以伊霍複見。今迎王未至,而欲入宮,如是,群下搖盪,眾聽疑惑,非所以永終忠孝,揚名後世也。」綝不懌,竟立休。休初即位,汜與賀邵、王蕃、薛瑩俱為散騎中常侍。以討扶嚴功拜交州刺史、冠軍將軍、餘姚侯,尋卒。汜弟忠,宜都太守;會稽典錄曰:忠字世方,翻第五子。貞固幹事,好識人物,造吳郡陸機於童齔之年,稱上虞魏遷於無名之初,終皆遠致,為著聞之士。交同縣王岐於孤宦之族,仕進先至宜都太守,忠乃代之。晉征吳,忠與夷道監陸晏、晏弟中夏督景堅守不下,城潰被害。忠子譚,字思奧。晉陽秋稱譚清貞有檢操,外如退弱,內堅正有膽幹。仕晉,曆位內外,終於衛將軍,追贈侍中左光祿大夫,開府儀同三司。聳,越騎校尉,累遷廷尉,湘東、河間太守;會稽典錄曰:聳字世龍,翻第六子也。清虛無欲,進退以禮,在吳曆清官,入晉,除河間相,王素聞聳名,厚敬禮之。聳抽引人物,務在幽隱孤陋之中。時王岐難聳,以高士所達,必合秀異,聳書與族子察曰:「世之取士,曾不招未齒於丘園,索良才於總猥,所譽依已成,所毀依已敗,此吾所以歎息也。」聳疾俗喪祭無度,弟昺卒,祭以少牢,酒飯而已,當時族党並遵行之。昺,廷尉尚書,濟陰太守。會稽典錄曰:昺字世文,翻第八子也。少有倜儻之志,仕吳黃門郎,以捷對見異,超拜尚書侍中。晉軍來伐,遣昺持節都督武昌已上諸軍事,昺先上還節蓋印綬,然後歸順。在濟陰,抑強扶弱,甚著威風。

  陸績字公紀,吳郡吳人也。父康,漢末為廬江太守。謝承後漢書曰:康字季寧,少惇孝悌,勤脩操行,太守李肅察孝廉。肅後坐事伏法,康斂屍送喪還潁川,行服,禮終,舉茂才,曆三郡太守,所在稱治,後拜廬江太守。績年六歲,於九江見袁術。術出橘,績懷三枚,去,拜辭墮地,術謂曰:「陸郎作賓客而懷橘乎?」績跪答曰:「欲歸遺母。」術大奇之。孫策在吳,張昭、張紘、秦松為上賓,共論四海未泰,須當用武治而平之,績年少末坐,遙大聲言曰:「昔管夷吾相齊桓公,九合諸侯,一匡天下,不用兵車。孔子曰:'遠人不服,則脩文德以來之。'今論者不務道德懷取之術,而惟尚武,績雖童蒙,竊所未安也。」昭等異焉。

  績容貌雄壯,博學多識,星曆算數無不該覽。虞翻舊齒名盛,龐統荊州令士,年亦差長,皆與績友善。孫權統事,辟為奏曹掾,以直道見憚,出為郁林太守,加偏將軍,給兵二千人。績既有躄疾,又意(在)儒雅,非其志也。雖有軍事,著述不廢,作渾天圖,注易釋玄,皆傳於世。豫自知亡日,乃為辭曰:「有漢志士吳郡陸績,幼敦詩、書,長玩禮、易,受命南征,遘疾(遇)厄,遭命不(幸),嗚呼悲隔!」又曰:「從今已去,六十年之外,車同軌,書同文,恨不及見也。」年三十二卒。長子宏,會稽南部都尉,次子叡,長水校尉。績於郁林所生女,名曰鬱生,適張溫弟白。姚信集有表稱之曰:「臣聞唐、虞之政,舉善而教,旌德擢異,三王所先,是以忠臣烈士,顯名國朝,淑婦貞女,表跡家閭。蓋所以闡崇化業,廣殖清風,使苟有令性,幽明俱著,苟懷懿姿,士女同榮。故王蠋建寒松之節而齊王表其裏,義姑立殊絕之操而魯侯高其門。臣切見故郁林太守陸績女子鬱生,少履貞特之行,幼立匪石之節,年始十三,適同郡張白。侍廟三月,婦禮未卒,白遭罹家禍,遷死異郡。鬱生抗聲昭節,義形於色,冠蓋交橫,誓而不許,奉白姊妹嶮巇之中,蹈履水火,志懷霜雪,義心固於金石,體信貫於神明,送終以禮,邦士慕則。臣聞昭德以行,顯行以爵,苟非名爵,則勸善不嚴,故士之有誄,魯人志其勇,巳婦見書,齊人哀其哭。乞蒙聖朝,斟酌前訓,上開天聰,下垂坤厚,褒鬱生以義姑之號,以厲兩髦之節,則皇風穆暢,士女改視矣。」

  張溫字惠恕,吳郡吳人也。父允,以輕財重士,名顯州郡,為孫權東曹掾,卒。溫少脩節操,容貌奇偉。權聞之,以問公卿曰:「溫當今與誰為比?」大(司)農劉基曰:「可與全琮為輩。」太常顧雍曰:「基未詳其為人也。溫當今無輩。」權曰:「如是,張允不死也。」徵到延見,文辭占對,觀者傾竦,權改容加禮。罷出,張昭執其手曰:「老夫讬意,君宜明之。」拜議郎、選曹尚書,徙太子太傅,甚見信重。

  時年三十二,以輔義中郎將使蜀。權謂溫曰:「卿不宜遠出,恐諸葛孔明不知吾所以與曹氏通意,(以)故屈卿行。若山越都除,便欲大構於(蜀)。行人之義,受命不受辭也。」溫對曰:「臣入無腹心之規,出無專對之用,懼無張老延譽之功,又無子產陳事之效。然諸葛亮達見計數,必知神慮屈申之宜,加受朝廷天覆之惠,推亮之心,必無疑貳。」溫至蜀,詣闕拜章曰:「昔高宗以諒闇昌殷祚於再興,成王以幼沖隆周德於太平,功冒溥天,聲貫罔極。今陛下以聰明之姿,等契往古,總百揆於良佐,參列精之炳燿,遐邇望風,莫不欣賴。吳國勤任旅力,清澄江滸,原與有道平一宇內,委心協規,有如河水,軍事(興)煩,使役乏少,是以忍鄙倍之羞,使下臣溫通致情好。陛下敦崇禮義,未便恥忽。臣自(入)遠境,及即近郊,頻蒙勞來,恩詔輒加,以榮自懼,悚怛若驚。謹奉所齎函書一封。」蜀甚貴其才。還,頃之,使入豫章部伍出兵,事業未究。

  權既陰銜溫稱美蜀政,又嫌其聲名大盛,眾庶炫惑,恐終不為己用,思有以中傷之,會暨豔事起,遂因此發舉。豔字子休,亦吳郡人也,溫引致之,以為選曹郎,至尚書。豔性狷厲,好為清議,見時郎署混濁淆雜,多非其人,欲臧否區別,賢愚異貫。彈射百僚,覈選三署,率皆貶高就下,降損數等,其守故者十未能一,其居位貪鄙,志節汙卑者,皆以為軍吏,置營府以處之。而怨憤之聲積,浸潤之譖行矣。競言豔及選曹郎徐彪,吳錄曰:彪字仲虞,廣陵人也。專用私情,愛憎不由公理,豔、彪皆坐自殺。溫宿與豔、彪同意,數交書疏,聞問往還,即罪溫。權幽之有司,下令曰:「昔令召張溫,虛己待之,既至顯授,有過舊臣,何圖凶醜,專挾異心。昔暨豔父兄,附於惡逆,寡人無忌,故進而任之,欲觀豔何如。察其中間,形態果見。而溫與之結連死生,豔所進退,皆溫所為頭角,更相表裏,共為腹背,非溫之黨,即就疵瑕,為之生論。又前任溫董督三郡,指捴吏客及殘餘兵,時恐有事,欲令速歸,故授棨戟,獎以威柄。乃便到豫章,表討宿惡,寡人信受其言,特以繞帳、帳下、解煩兵五千人付之。後聞曹丕自出淮、泗,故豫敕溫有急便出,而溫悉內諸將,布於深山,被命不至。賴丕自退,不然,已往豈可深計。又殷禮者,本占候召,而溫先後乞將到蜀,扇揚異國,為之譚論。又禮之還,當親本職,而令守尚書戶曹郎,如此署置,在溫而已。又溫語賈原,當薦卿作禦史,語蔣康,當用卿代賈原,專衒賈國恩,為己形勢。揆其奸心,無所不為。不忍暴於巿朝,今斥還本郡,以給廝吏。嗚呼溫也,免罪為幸!」

  將軍駱統表理溫曰:「伏惟殿下,天生明德,神啟聖心,招髦秀於四方,置俊乂於宮朝。多士既受普篤之恩,張溫又蒙最隆之施。而溫自招罪譴,孤負榮遇,念其如此,誠可悲疚。然臣周旋之間,為國觀聽,深知其狀,故密陳其理。溫實心無他情,事無逆跡,但年紀尚少,鎮重尚淺,而戴赫烈之寵,體卓偉之才,亢臧否之譚,效褒貶之議。於是務勢者妒其寵,爭名者嫉其才,玄默者非其譚,瑕釁者諱其議,此臣下所當詳辨,明朝所當究察也。昔賈誼,至忠之臣也,漢文,大明之君也,然而絳、灌一言,賈誼遠退。何者?疾之者深,譖之者巧也。然而誤聞天下,失彰於後世,故孔子曰'為君難,為臣不易'也。溫雖智非從橫,武非虓虎,然其弘雅之素,英秀之德,文章之采,論議之辨,卓躒冠群,煒曄曜世,世人未有及之者也。故論溫才即可惜,言罪則可恕。若忍威烈以赦盛德,宥賢才以敦大業,固明朝之休光,四方之麗觀也。國家之於暨豔,不內之忌族,猶等之平民,是故先見用於硃治,次見舉於眾人,中見任於明朝,亦見交於溫也。君臣之義,義之最重,朋友之交,交之最輕者也。國家不嫌於豔為最重之義,是以溫亦不嫌與豔為最輕之交也。時世寵之於上,溫竊親之於下也。夫宿惡之民,放逸山險,則為勁寇,將置平土,則為健兵,故溫念在欲取宿惡,以除勁寇之害,而增健兵之銳也。但自錯落,功不副言。然計其送兵,以比許晏,數之多少,溫不減之,用之強羸,溫不下之,至於遲速,溫不後之,故得及秋冬之月,赴有警之期,不敢忘恩而遺力也。溫之到蜀,共譽殷禮,雖臣無境外之交,亦有可原也。境外之交,謂無君命而私相從,非國事而陰相聞者也;若以命行,既脩君好,因敘己情,亦使臣之道也。故孔子使鄰國,則有私覿之禮;季子聘諸夏,亦有燕譚之義也。古人有言,欲知其君,觀其所使,見其下之明明,知其上之赫赫。溫若譽禮,能使彼歎之,誠所以昭我臣之多良,明使之得其人,顯國美於異境,揚君命於他邦。是以晉趙文子之盟于宋也,稱隨會於屈建;楚王孫圉之使于晉也,譽左史於趙鞅。亦向他國之輔,而歎本邦之臣,經傳美之以光國,而不譏之以外交也。王靖內不憂時,外不趨事,溫彈之不私,推之不假,於是與靖遂為大怨,此其盡節之明驗也。靖兵眾之勢,幹任之用,皆勝於賈原、蔣康,溫尚不容私以安於靖,豈敢賣恩以協原、康邪?又原在職不勤,當事不堪,溫數對以醜色,彈以急聲;若其誠欲賣恩作亂,則亦不必貪原也。凡此數者,校之於事既不合,參之於眾亦不驗。臣竊念人君雖有聖哲之姿, 非常之智,然以一人之身,禦兆民之眾,從層宮之內,瞰四國之外,照群下之情,求萬機之理,猶未易周也,固當聽察群下之言,以廣聰明之烈。今者人非溫既殷勤,臣是溫又契闊,辭則俱巧,意則俱至,各自言欲為國,誰其言欲為私,倉卒之間,猶難即別。然以殿下之聰叡,察講論之曲直,若潛神留思,纖粗研核,情何嫌而不宣,事何昧而不昭哉?溫非親臣,臣非愛溫者也。昔之君子,皆抑私忿,以增君明。彼獨行之於前,臣恥廢之於後,故遂發宿懷於今日,納愚言於聖聽,實盡心於明朝,非有念於溫身也。」權終不納。

  後六年,溫病卒。二弟祗、白,亦有才名,與溫俱廢。會稽典錄曰:餘姚虞俊歎曰:「張惠恕才多智少,華而不實,怨之所聚,有覆家之禍,吾見其兆矣。」諸葛亮聞俊憂溫,意未之信,及溫放黜,亮乃歎俊之有先見。亮初聞溫敗,未知其故,思之數日,曰:「吾已得之矣,其人於清濁太明,善惡太分。」臣松之以為莊周雲「名者公器也,不可以多取」,張溫之廢,豈其取名之多乎!多之為弊,古賢既知之矣。是以遠見之士,退藏於密,不使名浮於德,不以華傷其實,既不能被褐韞寶,挫廉逃譽,使才映一世,聲蓋人上,沖用之道,庸可暫替!溫則反之,能無敗乎?權既疾溫名盛,而駱統方驟言其美,至雲「卓躒冠群,煒曄曜世,世人未有及之者也」。斯何異燎之方盛,又捴膏以熾之哉!文士傳曰:溫姊妹三人皆有節行,為溫事,已嫁者皆見錄奪。其中妹先適顧承,官以許嫁丁氏,成婚有日,遂飲藥而死。吳朝嘉歎,鄉人圖畫,為之讚頌雲。

  駱統字公緒,會稽烏傷人也。父俊,官至陳相,為袁術所害。謝承後漢書曰:俊字孝遠,有文武才幹,少為郡吏,察孝廉,補尚書郎,擢拜陳相。值袁術僭號,兄弟忿爭,天下鼎沸,群賊並起,陳與比界,奸慝四布,俊厲威武,保疆境,賊不敢犯。養濟百姓,災害不生,歲獲豐稔。後術軍眾饑困,就俊求糧。俊疾惡術,初不應答。術怒,密使人殺俊。統母改適,為華歆小妻,統時八歲,遂與親客歸會稽。其母送之,拜辭上車,面而不顧,其母泣涕於後。禦者曰:「夫人猶在也。」統曰:「不欲增母思,故不顧耳。」事適母甚謹。時饑荒,鄉里及遠方客多有困乏,統為之飲食衰少。其姊仁愛有行,寡歸無子,見統甚哀之,數問其故。統曰:「士大夫糟糠不足,我何心獨飽!」姊曰:「誠如是,何不告我,而自苦若此?」乃自以私粟與統,又以告母,母亦賢之,遂使分施,由是顯名。

  孫權以將軍領會稽太守,統年二十,試為烏程相,民戶過萬,咸歎其惠理。權嘉之,召為功曹,行騎都尉,妻以從兄輔女。統志在補察,苟所聞見,夕不待旦。常勸權以尊賢接士,勤求損益,饗賜之日,可人人別進,問其燥濕,加以密意,誘諭使言,察其志趣,令皆感恩戴義,懷欲報之心。權納用焉。出為建忠中郎將,領武射吏三千人。及淩統死,複領其兵。

  是時徵役繁數,重以疫癘,民戶損耗,統上疏曰:「臣聞君國者,以據疆土為強富,制威福為尊貴,曜德義為榮顯,永世胤為豐祚。然財須民生,強賴民力,威恃民勢,福由民殖,德俟民茂,義以民行,六者既備,然後應天受祚,保族宜邦。書曰:'眾非後無能胥以寧,後非眾無以辟四方。'推是言之,則民以君安,君以民濟,不易之道也。今強敵未殄,海內未乂,三軍有無已之役,江境有不釋之備,徵賦調數,由來積紀,加以殃疫死喪之災,郡縣荒虛,田疇蕪曠,聽聞屬城,民戶浸寡,又多殘老,少有丁夫,聞此之日,心若焚燎。思尋所由,小民無知,既有安土重遷之性,且又前後出為兵者,生則困苦無有溫飽,死則委棄骸骨不反,是以尤用戀本畏遠,同之於死。每有徵發,羸謹居家重累者先見輸送。小有財貨,傾居行賂,不顧窮盡。輕剽者則迸入險阻,黨就群惡。百姓虛竭,嗷然愁擾,愁擾則不營業,不營業則致窮困,致窮困則不樂生,故口腹急,則奸心動而攜叛多也。又聞民間,非居處小能自供,生產兒子,多不起養;屯田貧兵,亦多棄子。天則生之,而父母殺之,既懼幹逆和氣,感動陰陽。且惟殿下開基建國,乃無窮之業也,強鄰大敵非造次所滅,疆埸常守非期月之戍,而兵民減耗,後生不育,非所以曆遠年,致成功也。夫國之有民,猶水之有舟,停則以安,擾則以危,愚而不可欺,弱而不可勝,是以聖王重焉,禍福由之,故與民消息,觀時制政。方今長吏親民之職,惟以辨具為能,取過目前之急,少複以恩惠為治,副稱殿下天覆之仁,勤恤之德者。官民政俗,日以彫弊,漸以陵遲,勢不可久。夫治疾及其未篤,除患貴其未深,原殿下少以萬機餘間,留神思省,補複荒虛,深圖遠計,育殘餘之民,阜人財之用,參曜三光,等崇天地。臣統之大原,足以死而不朽矣。」權感統言,深加意焉。

  以隨陸遜破蜀軍於宜都,遷偏將軍。黃武初,曹仁攻濡須,使別將常雕等襲中洲,統與嚴圭共拒破之,封新陽亭侯,後為濡須督。數陳便宜,前後書數十上,所言皆善,文多故不悉載。尤以占募在民間長惡敗俗,生離叛之心,急宜絕置,權與相反覆,終遂行之。年三十六,黃武七年卒。

  陸瑁字子璋,丞相遜弟也。少好學篤義。陳國陳融、陳留濮陽逸、沛郡蔣纂、廣陵袁迪等,皆單貧有志,就瑁遊處,迪孫曄,字思光,作獻帝春秋,雲迪與張紘等俱過江,迪父綏為太傅掾,張超之討董卓,以綏領廣陵事。瑁割少分甘,與同豐約。及同郡徐原,爰居會稽,素不相識,臨死遺書,讬以孤弱,瑁為起立墳墓,收導其子。又瑁從父績早亡,二男一女,皆數歲以還,瑁迎攝養,至長乃別。州郡辟舉,皆不就。

  時尚書暨豔盛明臧否,差斷三署,頗揚人闇昧之失,以顯其訁適。瑁與書曰:「夫聖人嘉善矜愚,忘過記功,以成美化。加今王業始建,將一大統,此乃漢高棄瑕錄用之時也,若令善惡異流,貴汝潁月旦之評,誠可以厲俗明教,然恐未易行也。宜遠模仲尼之汎愛,中則郭泰之弘濟,近有益於大道也。」豔不能行,卒以致敗。

  嘉禾元年,公車徵瑁,拜議郎、選曹尚書。孫權忿公孫淵之巧詐反覆,欲親征之,瑁上疏諫曰:「臣聞聖王之禦遠夷,羈縻而已,不常保有,故古者制地,謂之荒服,言慌惚無常,不可保也。今淵東夷小丑,屏在海隅,雖讬人面,與禽獸無異。國家所為不愛貨寶遠以加之者,非嘉其德義也,誠欲誘納愚弄,以規其馬耳。淵之驕黠,恃遠負命,此乃荒貊常態,豈足深怪?昔漢諸帝亦嘗銳意以事外夷,馳使散貨,充滿西域,雖時有恭從,然其使人見害,財貨並沒,不可勝數。今陛下不忍悁悁之忿,欲越巨海,身踐其土,群臣愚議,竊謂不安。何者?北寇與國,壤地連接,苟有間隙,應機而至。夫所以越海求馬,曲意於淵者,為赴目前之急,除腹心之疾也,而更棄本追末,捐近治遠,忿以改規,激以動眾,斯乃猾虜所原聞,非大吳之至計也。又兵家之術,以功役相疲,勞逸相待,得失之間,所覺輒多。且遝渚去淵,道裏尚遠,今到其岸,兵勢三分,使強者進取,次當守船,又次運糧,行人雖多,難得悉用;加以單步負糧,經遠深入,賊地多馬,邀截無常。若淵狙詐,與北未絕,動眾之日,脣齒相濟。若實孑然無所憑賴,其畏怖遠迸,或難卒滅。使天誅稽於朔野,山虜承間而起,恐非萬安之長慮也。」權未許。

  瑁重上疏曰:「夫兵革者,固前代所以誅暴亂,威四夷也,然其役皆在奸雄已除,天下無事,從容廟堂之上,以餘議議之耳。至於中夏鼎沸,九域槃互之時,率須深根固本,愛力惜費,務自休養,以待鄰敵之闕,未有正於此時,舍近治遠,以疲軍旅者也。昔尉佗叛逆,僭號稱帝,于時天下乂安,百姓殷阜,帶甲之數,糧食之積,可謂多矣,然漢文猶以遠征不易,重興師旅,告喻而已。今凶桀未殄,疆埸猶警,雖蚩尤、鬼方之亂,故當以緩急差之,未宜以淵為先。原陛下抑威任計,暫甯六師,潛神嘿規,以為後圖,天下幸甚。」權再覽瑁書,嘉其詞理端切,遂不行。

  初,瑁同郡聞人敏見待國邑,優於宗脩,惟瑁以為不然,後果如其言。

  赤烏二年,瑁卒。子喜亦涉文籍,好人倫,孫皓時為選曹尚書。吳錄曰:喜字文仲,瑁第二子也,入晉為散騎常侍。瑁孫曄,字士光,至車騎將車、儀同三司。曄弟玩,字士瑤。晉陽秋稱玩器量淹雅,位至司空,追贈太尉。

  吾粲字孔休,吳郡烏程人也。吳錄曰:粲生數歲,孤城嫗見之,謂其母曰:「是兒有卿相之骨。」孫河為縣長,粲為小吏,河深奇之。河後為將軍,得自選長吏,表粲為曲阿丞,遷為長史,治有名跡。雖起孤微,與同郡陸遜、蔔靜等比肩齊聲矣。孫權為車騎將軍,召為主簿,出為山陰令,還為參軍校尉。

  黃武元年,與呂范、賀齊等俱以舟師拒魏將曹休於洞口。值天大風,諸船綆絏斷絕,漂沒著岸,為魏軍所獲,或覆沒沈溺,其大船尚存者,水中生人皆攀緣號呼,他吏士恐船傾沒,皆以戈矛撞擊不受。粲與黃淵獨令船人以承取之,左右以為船重必敗,粲曰:「船敗,當俱死耳!人窮,奈何棄之。」粲、淵所活者百餘人。

  還,遷會稽太守,召處士謝譚為功曹,譚以疾不詣,粲教曰:「夫應龍以屈伸為神,鳳皇以嘉鳴為貴,何必隱形於天外,潛鱗於重淵者哉?」粲募合人眾,拜昭義中郎將,與呂岱討平山越,入為屯騎校尉、少府,遷太子太傅。遭二宮之變,抗言執正,明嫡庶之分,欲使魯王霸出駐夏口,遣楊竺不得令在都邑。又數以消息語陸遜,遜時駐武昌,連表諫爭。由此為霸、竺等所譖害,下獄誅。

  硃據字子據,吳郡吳人也。有姿貌膂力,又能論難。黃武初,徵拜五官郎中,補侍御史。是時選曹尚書暨豔,疾貪汙在位,欲沙汰之。據以為天下未定,宜以功覆過,棄瑕取用,舉清厲濁,足以沮勸,若一時貶黜,懼有後咎。豔不聽,卒敗。

  權咨嗟將卒,發憤歎息,追思呂蒙、張溫,以為據才兼文武,可以繼之,自是拜建義校尉,領兵屯湖孰。黃龍元年,權遷都建業,徵據尚公主,拜左將軍,封雲陽侯。謙虛接士,輕財好施,祿賜雖豐而常不足用。嘉禾中,始鑄大錢,一當五百。後據部曲應受三萬緡,工王遂詐而受之,典校呂壹疑據實取,考問主者,死於杖下,據哀其無辜,厚棺斂之。壹又表據吏為據隱,故厚其殯。權數責問據,據無以自明,藉草待罪。數月,典軍吏劉助覺,言王遂所取,權大感寤,曰:「硃據見枉,況吏民乎?」乃窮治壹罪,賞助百萬。

  赤烏九年,遷驃騎將軍。遭二宮構爭,據擁護太子,言則懇至,義形於色,守之以死,殷基通語載據爭曰:「臣聞太子國之本根,雅性仁孝,天下歸心,今卒責之,將有一朝之慮。昔晉獻用驪姬而申生不存,漢武信江充而戾太子冤死。臣竊懼太子不堪其憂,雖立思子之宮,無所複及矣。」遂左遷新都郡丞。未到,中書令孫弘譖潤據,因權寢疾,弘為昭書追賜死,時年五十七。孫亮時,二子熊、損各複領兵,為全公主所譖,皆死。永安中,追錄前功,以熊子宣襲爵雲陽侯,尚公主。孫皓時,宣至驃騎將軍。

  評曰:虞翻古之狂直,固難免乎末世,然權不能容,非曠宇也。陸績之於揚玄,是仲尼之左丘明,老聃之嚴周矣;以瑚璉之器,而作守南越,不亦賊夫人歟!張溫才藻俊茂,而智防未備,用致艱患。駱統抗明大義,辭切理至,值權方閉不開。陸瑁篤義規諫,君子有稱焉。吾粲、硃據遭罹屯蹇,以正喪身,悲夫!

吳書十三  陸遜傳第十三

  陸遜字伯言,吳郡吳人也。本名議,世江東大族。陸氏世頌曰:遜祖紆,字叔盤,敏淑有思學,守城門校尉。父駿,字季才,淳懿信厚,為邦族所懷,官至九江都尉。遜少孤,隨從祖廬江太守康在官。袁術與康有隙,將攻康,康遣遜及親戚還吳。遜年長於康子績數歲,為之綱紀門戶。

  孫權為將軍,遜年二十一,始仕幕府,曆東西曹令史,出為海昌屯田都尉,並領縣事。陸氏祠堂像贊曰:海昌,今鹽官縣也。縣連年亢旱,遜開倉谷以振貧民,勸督農桑,百姓蒙賴。時吳、會稽、丹楊多有伏匿,遜陳便宜,乞與募焉。會稽山賊大帥潘臨,舊為所在毒害,歷年不禽。遜以手下召兵,討治深險,所向皆服,部曲已有二千餘人。鄱陽賊帥尤突作亂,複往討之,拜定威校尉,軍屯利浦。

  權以兄策女配遜,數訪世務,遜建議曰:「方今英雄釭跱,財狼闚望,克敵寧亂,非眾不濟。而山寇舊惡,依阻深地。夫腹心未平,難以圖遠,可大部伍,取其精銳。」權納其策,以為帳下右部督。會丹楊賊帥費棧受曹公印綬,扇動山越,為作內應,權遣遜討棧。棧支黨多而往兵少,遜乃益施牙幢,分佈鼓角,夜潛山谷間,鼓譟而前,應時破散。遂部伍東三郡,強者為兵,羸者補戶,得精卒數萬人,宿惡蕩除,所過肅清,還屯蕪湖。

  會稽太守淳于式表遜枉取民人,愁擾所在。遜後詣都,言次,稱式佳吏,權曰:「式白君而君薦之,何也?」遜對曰:「式意欲養民,是以白遜。若遜複毀式以亂聖聽,不可長也。」權曰:「此誠長者之事,顧人不能為耳。」

  呂蒙稱疾詣建業,遜往見之,謂曰:「關羽接境,如何遠下,後不當可憂也?」蒙曰:「誠如來言,然我病篤。」遜曰:「羽矜其驍氣,陵轢於人。始有大功,意驕志逸,但務北進,未嫌於我,有相聞病,必益無備。今出其不意,自可禽制。下見至尊,宜好為計。」蒙曰:「羽素勇猛,既難為敵,且已據荊州,恩信大行,兼始有功,膽勢益盛,未易圖也。」蒙至都,權問:「誰可代卿者?」蒙對曰:「陸遜意思深長,才堪負重,觀其規慮,終可大任。而未有遠名,非羽所忌,無複是過。若用之,當令外自韜隱,內察形便,然後可克。」權乃召遜,拜偏將車右部督代蒙。

  遜至陸口,書與羽曰:「前承觀釁而動,以律行師,小舉大克,一何巍巍!敵國敗績,利在同盟,聞慶拊節,想遂席捲,共獎王綱。近以不敏,受任來西,延慕光塵,思稟良規。」又曰:「於禁等見獲,遐邇欣歎,以為將軍之勳足以長世,雖昔晉文城濮之師,淮陰拔趙之略,蔑以尚茲。聞徐晃等少騎駐旌,闚望麾葆。操猾虜也,忿不思難,恐潛增眾,以逞其心。雖雲師老,猶有驍悍。且戰捷之後,常苦輕敵,古人杖術,軍勝彌警,原將軍廣為方計,以全獨克。僕書生疏遲,忝所不堪,喜鄰威德,樂自傾盡,雖未合策,猶可懷也。儻明注仰,有以察之。」羽覽遜書,有謙下自讬之意,意大安,無複所嫌。遜具啟形狀,陳其可禽之要。權乃潛軍而上,使遜與呂蒙為前部,至即克公安、南郡。遜徑進,領宜都太守,拜撫邊將軍,封華亭侯。備宜都太守樊友委郡走,諸城長吏及蠻夷君長皆降。遜請金銀銅印,以假授初附。是歲建安二十四年十一月也。

  遜遣將軍李異、謝旌等將三千人,攻蜀將詹晏、陳鳳。異將水軍,旌將步兵,斷絕險要,即破晏等,生降得鳳。又攻房陵太守鄧輔、南鄉太守郭睦,大破之。秭歸大姓文布、鄧凱等合夷兵數千人,首尾西方。遜複部旌討破布、凱。布、凱脫走,蜀以為將。遜令人誘之,布帥眾還降。前後斬獲招納,凡數萬計。權以遜為右護軍、鎮西將軍,進封婁侯。吳書曰:權嘉遜功德,欲殊顯之,雖為上將軍列侯,猶欲令曆本州舉命,乃使揚州牧呂範就辟別駕從事,舉茂才。

  時荊州士人新還,仕進或未得所,遜上疏曰:「昔漢高受命,招延英異,光武中興,群俊畢至,苟可以熙隆道教者,未必遠近。今荊州始定,人物未達,臣愚慺慺,乞普加覆載抽拔之恩,令並獲自進,然後四海延頸,思歸大化。」權敬納其言。

  黃武元年,劉備率大眾來向西界,權命遜為大都督、假節,督硃然、潘璋、宋謙、韓當、徐盛、鮮于丹、孫桓等五萬人拒之。備從巫峽、建平連圍至夷陵界,立數十屯,以金錦爵賞誘動諸夷,使將軍馮習為大督,張南為前部,輔匡、趙融、廖淳、傅肜等各為別督,先遣吳班將數千人於平地立營,欲以挑戰。諸將皆欲擊之,遜曰:「此必有譎,且觀之。」吳書曰:諸將並欲迎擊備,遜以為不可,曰:「備舉軍東下,銳氣始盛,且乘高守險,難可卒攻,攻之縱下,猶難盡克,若有不利,損我大勢,非小故也。今但且獎厲將士,廣施方略,以觀其變。若此間是平原曠野,當恐有顛沛交馳之憂,今緣山行軍,勢不得展,自當罷於木石之間,徐制其弊耳。」諸將不解,以為遜畏之,各懷憤恨。備知其計不可,乃引伏兵八千,從穀中出。遜曰:「所以不聽諸君擊班者,揣之必有巧故也。」遜上疏曰:「夷陵要害,國之關限,雖為易得,亦複易失。失之非徒損一郡之地,荊州可憂。今日爭之,當令必諧。備幹天常,不守窟穴,而敢自送。臣雖不材,憑奉威靈,以順討逆,破壞在近。尋備前後行軍,多敗少成,推此論之,不足為戚。臣初嫌之,水陸俱進,今反舍船就步,處處結營,察其佈置,必無他變。伏原至尊高枕,不以為念也。」諸將並曰:「攻備當在初,今乃令入五六百里,相銜持經七八月,其諸要害皆以固守,擊之必無利矣。」遜曰:「備是猾虜,更嘗事多,其軍始集,思慮精專,未可幹也。今住已久,不得我便,兵疲意沮,計不復生,犄角此寇,正在今日。」乃先攻一營,不利。諸將皆曰:「空殺兵耳。」遜曰:「吾已曉破之之術。」乃敕各持一把茅,以火攻拔之。一爾勢成,通率諸軍同時俱攻,斬張南、馮習及胡王沙摩柯等首,破其四十餘營。備將杜路、劉寧等窮逼請降。備升馬鞍山,陳兵自繞。遜督促諸軍四面蹙之,土崩瓦解,死者萬數。備因夜遁,驛人自擔,燒鐃鎧斷後,僅得入白帝城。其舟船器械,水步軍資,一時略盡,屍骸漂流,塞江而下。備大慚恚,曰:「吾乃為遜所折辱,豈非天邪!」

  初,孫桓別討備前鋒於夷道,為備所圍,求救於遜。遜曰:「未可。」諸將曰:「孫安東公族,見圍已困,奈何不救?」遜曰:「安東得士眾心,城牢糧足,無可憂也。待吾計展,欲不救安東,安東自解。」及方略大施,備果奔潰。桓後見遜曰:「前實怨不見救,定至今日,乃知調度自有方耳。」

  當禦備時,諸將軍或是孫策時舊將,或公室貴戚,各自矜恃,不相聽從。遜案劍曰:「劉備天下知名,曹操所憚,今在境界,此強對也。諸君並荷國恩,當相輯睦,共翦此虜,上報所受,而不相順,非所謂也。僕雖書生,受命主上。國家所以屈諸君使相承望者,以僕有尺寸可稱,能忍辱負重故也。各在其事,豈複得辭!軍令有常,不可犯矣。」及至破備,計多出遜,諸將乃服。權聞之,曰:「君何以初不啟諸將違節度者邪?」遜對曰:「受恩深重,任過其才。又此諸將或任腹心,或堪爪牙,或是功臣,皆國家所當與共克定大事者。臣雖駑懦,竊慕相如、寇恂相下之義,以濟國事。」權大笑稱善,加拜遜輔國將軍,領荊州牧,即改封江陵侯。

  又備既住白帝,徐盛、潘璋、宋謙等各競表言備必可禽,乞複攻之。權以問遜,遜與硃然、駱統以為曹丕大合士眾,外讬助國討備,內實有奸心,謹決計輒還。無幾,魏軍果出,三方受敵也。吳錄曰:劉備聞魏軍大出,書與遜雲:「賊今已在江陵,吾將複東,將軍謂其能然不?」遜答曰:「但恐軍新破,創痍未複,始求通親,且當自補,未暇窮兵耳。若不惟算,欲複以傾覆之餘,遠送以來者,無所逃命。」

  備尋病亡,子禪襲位,諸葛亮秉政,與權連和。時事所宜,權輒令遜語亮,並刻權印,以置遜所。權每與禪、亮書,常過示遜,輕重可否,有所不安,便令改定,以印封行之。

  七年,權使鄱陽太守周魴譎魏大司馬曹休,休果舉眾入皖,乃召遜假黃鉞,為大都督,逆休。陸機為遜銘曰:魏大司馬曹休侵我北鄙,乃假公黃鉞,統禦六師及中軍禁衛而攝行王事,主上執鞭,百司屈膝。吳錄曰:假遜黃鉞,吳王親執鞭以見之。休既覺知,恥見欺誘,自恃兵馬精多,遂交戰。遜自為中部,令硃桓、全琮為左右翼,三道俱進,果沖休伏兵,因驅走之,追亡逐北,徑至夾石,斬獲萬餘,牛馬騾驢車乘萬兩,軍資器械略盡。休還,疽發背死。諸軍振旅過武昌,權令左右以禦蓋覆遜,入出殿門,凡所賜遜,皆禦物上珍,於時莫與為比。遣還西陵。

  黃龍元年,拜上大將軍、右都護。是歲,權東巡建業,留太子、皇子及尚書九官,徵遜輔太子,並掌荊州及豫章三郡事,董督軍國。時建昌侯慮於堂前作鬥鴨欄,頗施小巧,遜正色曰:「君侯宜勤覽經典以自新益,用此何為?」慮即時毀徹之。射聲校尉松於公子中最親,戲兵不整,遜對之髡其職吏。南陽謝景善劉廙先刑後禮之論,遜呵景曰:「禮之長於刑久矣,廙以細辯而詭先聖之教,皆非也。君今侍東宮,宜遵仁義以彰德音,若彼之談,不須講也。」

  遜雖身在外,乃心於國,上疏陳時事曰:「臣以為科法嚴峻,下犯者多。頃年以來,將吏罹罪,雖不慎可責,然天下未一,當圖進取,小宜恩貸,以安下情。且世務日興,良能為先,自(不)奸穢入身,難忍之過,乞複顯用,展其力效。此乃聖王忘過記功,以成王業。昔漢高舍陳平之愆,用其奇略,終建勳祚,功垂千載。夫峻法嚴刑,非帝王之隆業;有罰無恕,非懷遠之弘規也。」

  權欲遣偏師取夷州及硃崖,皆以諮遜,遜上疏曰:「臣愚以為四海未定,當須民力,以濟時務。今兵興歷年,見眾損減,陛下憂勞聖慮,忘寢與食,將遠規夷州,以定大事,臣反覆思惟,未見其利,萬里襲取,風波難測,民易水土,必致疾疫,今驅見眾,經涉不毛,欲益更損,欲利反害。又珠崖絕險,民猶禽獸,得其民不足濟事,無其兵不足虧眾。今江東見眾,自足圖事,但當畜力而後動耳。昔桓王創基,兵不一旅,而開大業。陛下承運,拓定江表。臣聞治亂討逆,須兵為威,農桑衣食,民之本業,而干戈未戢,民有饑寒。臣愚以為宜育養士民,寬其租賦,眾克在和,義以勸勇,則河渭可平,九有一統矣。」權遂征夷州,得不補失。

  及公孫淵背盟,權欲往征,遜上疏曰:「淵憑險恃固,拘留大使,名馬不獻,實可讎忿。蠻夷猾夏,未染王化,鳥竄荒裔,拒逆王師,至令陛下爰赫斯怒,欲勞萬乘汎輕越海,不慮其危而涉不測。方今天下雲擾,群雄虎爭,英豪踴躍,張聲大視。陛下以神武之姿,誕膺期運,破操烏林,敗備西陵,禽羽荊州,斯三虜者當世雄傑,皆摧其鋒。聖化所綏,萬里草偃,方蕩平華夏,總一大猷。今不忍小忿,而發雷霆之怒,違垂堂之戒,輕萬乘之重,此臣之所惑也。臣聞志行萬里者,不中道而輟足;圖四海者,匪懷細以害大。強寇在境,荒服未庭,陛下乘桴遠征,必致闚,慼至而憂,悔之無及。若使大事時捷,則淵不討自服;今乃遠惜遼東眾之與馬,奈何獨欲捐江東萬安之本業而不惜乎?乞息六師,以威大虜,早定中夏,垂耀將來。」權用納焉。

  嘉禾五年,權北征,使遜與諸葛瑾攻襄陽。遜遣親人韓扁齎表奉報,還,遇敵於沔中,鈔邏得扁。瑾聞之甚懼,書與遜雲:「大駕已旋,賊得韓扁,具知吾闊狹。且水乾,宜當急去。」遜未答,方催人種葑豆,與諸將弈釭射戲如常。瑾曰:「伯言多智略,其當有以。」自來見遜,遜曰:「賊知大駕以旋,無所複慼,得專力於吾。又已守要害之處,兵將意動,且當自定以安之,施設變術,然後出耳。今便示退,賊當謂吾怖,仍來相蹙,必敗之勢也。」乃密與瑾立計,令瑾督舟船,遜悉上兵馬,以向襄陽城。敵素憚遜,遽還赴城。瑾便引船出,遜徐整部伍,張拓聲勢,步趨船,敵不敢幹。軍到白圍,讬言住獵,潛遣將軍周峻、張梁等擊江夏新市、安陸、石陽,石陽市盛,峻等奄至,人皆捐物入城。城門噎不得關,敵乃自斫殺己民,然後得闔。斬首獲生,凡千餘人。臣松之以為遜慮孫權以退,魏得專力於己,既能張拓形勢,使敵不敢犯,方舟順流,無複怵惕矣,何為複潛遣諸將,奄襲小縣,致令市人駭奔,自相傷害?俘馘千人,未足損魏,徒使無辜之民橫罹荼酷,與諸葛渭濱之師,何其殊哉!用兵之道既違,失律之凶宜應,其祚無三世,及孫而滅,豈此之餘殃哉!其所生得,皆加營護,不令兵士干擾侵侮。將家屬來者,使就料視。若亡其妻子者,即給衣糧,厚加慰勞,發遣令還,或有感慕相攜而歸者。鄰境懷之,臣松之以為此無異殘林覆巢而全其遺{殼鳥},曲惠小仁,何補大虐?江夏功曹趙濯、弋陽備將裴生及夷王梅頤等,並帥支黨來附遜。遜傾財帛,周贍經恤。

  又魏江夏太守逯式逯立錄。兼領兵馬,頗作邊害,而與北舊將文聘子休宿不協。遜聞其然,即假作答式書雲:「得報懇惻,知與休久結嫌隙,勢不兩存,欲來歸附,輒以密呈來書表聞,撰眾相迎。宜潛速嚴,更示定期。」以書置界上,式兵得書以見式,式惶懼,遂自送妻子還洛。由是吏士不復親附,遂以免罷。臣松以為邊將為害,蓋其常事,使逯式得罪,代者亦複如之,自非狡焉思肆,將成大患,何足虧損雅慮,尚為小詐哉?以斯為美,又所不取。

  六年,中郎將周祗乞於鄱陽召募,事下問遜。遜以為此郡民易動難安,不可與召,恐致賊寇。而祗固陳取之,郡民吳遽等果作賊殺祗,攻沒諸縣。豫章、廬陵宿惡民,並應遽為寇。遜自聞,輒討即破,遽等相率降,遜料得精兵八千餘人,三郡平。

  時中書典校呂壹,竊弄權柄,擅作威福,遜與太常潘濬同心憂之,言至流涕。後權誅壹,深以自責,語在權傳。

  時謝淵、謝厷等各陳便宜,欲興利改作,會稽典錄曰:謝淵字休德,少修德操,躬秉耒耜,既無慼容,又不易慮,由是知名。舉孝廉,稍遷至建武將軍,雖在戎旅,猶垂意人物。駱統子名秀,被門庭之謗,眾論狐疑,莫能證明。淵聞之歎息曰:「公緒早夭,同盟所哀。聞其子志行明辯,而被闇昧之謗,望諸夫子烈然高斷,而各懷遲疑,非所望也。」秀卒見明,無複瑕玷,終為顯士,淵之力也。吳曆稱雲,謝厷才辯有計術。以事下遜。遜議曰:「國以民為本,強由民力,財由民出。夫民殷國弱,民瘠國強者,未之有也。故為國者,得民則治,失之則亂,若不受利,而令盡用立效,亦為難也。是以詩歎'宜民宜人,受祿於天'。乞垂聖恩,甯濟百姓,數年之間,國用少豐,然後更圖。」

  赤烏七年,代顧雍為丞相,詔曰:「朕以不德,應期踐運,王塗未一,奸宄充路,夙夜戰懼,不惶鑒寐。惟君天資聰叡,明德顯融,統任上將,匡國弭難。夫有超世之功者,必應光大之寵;懷文武之才者,必荷社稷之重。昔伊尹隆湯,呂尚翼周,內外之任,君實兼之。今以君為丞相,使使持節守太常傅常授印綬。君其茂昭明德,脩乃懿績,敬服王命,綏靖四方。於乎!總司三事,以訓群寮,可不敬與,君其勖之!其州牧都護領武昌事如故。」

  先是,二宮並闕,中外職司,多遣子弟給侍。全琮報遜,遜以為子弟苟有才,不憂不用,不宜私出以要榮利;若其不佳,終為取禍。且聞二宮勢敵,必有彼此,此古人之厚忌也。琮子寄,果阿附魯王,輕為交構。遜書與琮曰:「卿不師日磾,而宿留阿寄,終為足下門戶致禍矣。」琮既不納,更以致隙。及太子有不安之議,遜上疏陳:「太子正統,宜有磐石之固,魯王籓臣,當使寵秩有差,彼此得所,上下獲安。謹叩頭流血以聞。」書三四上,及求詣都,欲口論適庶之分,以匡得失。既不聽許,而遜外生顧譚、顧承、姚信,並以親附太子,枉見流徙。太子太傅吾粲坐數與遜交書,下獄死。權累遣中使責讓遜,遜憤恚致卒,時年六十三,家無餘財。

  初,暨豔造營府之論,遜諫戒之,以為必禍。又謂諸葛恪曰:「在我前者,吾必奉之同升;在我下者,則扶持之。今觀君氣陵其上,意蔑乎下,非安德之基也。」又廣陵楊竺少獲聲名,而遜謂之終敗,勸竺兄穆令與別族。其先睹如此。長子延早夭,次子抗襲爵。孫休時,追諡遜曰昭侯。

  抗字幼節,孫策外孫也。遜卒時,年二十,拜建武校尉,領遜眾五千人,送葬東還,詣都謝恩。孫權以楊竺所白遜二十事問抗,禁絕賓客,中使臨詰,抗無所顧問,事事條答,權意漸解。赤烏九年,遷立節中郎將,與諸葛恪換屯柴桑。抗臨去,皆更繕完城圍,葺其牆屋,居廬桑果,不得妄敗。恪入屯,儼然若新。而恪柴桑故屯,頗有毀壞,深以為慚。太元元年,就都治病。病差當還,權涕泣與別,謂曰:「吾前聽用讒言,與汝父大義不篤,以此負汝。前後所問,一焚滅之,莫令人見也。」建興元年,拜奮威將軍。太平二年,魏將諸葛誕舉壽春降,拜抗為柴桑督,赴壽春,破魏牙門將偏將軍,遷征北將軍。永安二年,拜鎮軍將軍,都督西陵,自關羽至白帝。三年,假節。孫皓即位,加鎮軍大將軍,領益州牧。建衡二年,大司馬施績卒,拜抗都督信陵、西陵、夷道、樂鄉,公安諸軍事,治樂鄉。

  抗聞都下政令多闕,憂深慮遠,乃上疏曰:「臣聞德均則眾者勝寡,力侔則安者制危,蓋六國所以兼併於強秦,西楚所以北面於漢高也。今敵跨制九服,非徒關右之地;割據九州,豈但鴻溝以西而已。國家外無連國之援,內非西楚之強,庶政陵遲,黎民未乂,而議者所恃,徒以長川峻山,限帶封域,此乃守國之末事,非智者之所先也。臣每遠惟戰國存亡之符,近覽劉氏傾覆之釁,考之典籍,驗之行事,中夜撫枕,臨餐忘食。昔匈奴未滅,去病辭館;漢道未純,賈生哀泣。況臣王室之出,世荷光寵,身名否泰,與國同慼,死生契闊,義無苟且,夙夜憂怛,念至情慘。夫事君之義犯而勿欺,人臣之節匪躬是殉,謹陳時宜十七條如左。」十七條失本,故不載。

  時何定弄權,閹官預政;抗上疏曰:「臣聞開國承家,小人勿用,靖譖庸回,唐書攸戒,是以雅人所以怨刺,仲尼所以歎息也。春秋已來,爰及秦、漢,傾覆之釁,未有不由斯者也。小人不明理道,所見既淺,雖使竭情盡節,猶不足任,況其奸心素篤,而憎愛移易哉?苟患失之,無所不至。今委以聰明之任,假以專制之威,而冀雍熙之聲作,肅清之化立,不可得也。方今見吏,殊才雖少,然或冠冕之胄,少漸道教,或清苦自立,資能足用,自可隨才授職,抑黜群小,然後俗化可清,庶政無穢也。」

  鳳皇元年,西陵督步闡據城以叛,遣使降晉。抗聞之,日部分諸軍,令將軍左奕、吾彥、蔡貢等徑赴西陵,敕軍營更築嚴圍,自赤谿至故市,內以圍闡,外以禦寇,晝夜催切,如敵以至,眾甚苦之。諸將鹹諫曰:「今及三軍之銳,亟以攻闡,比晉救至,闡必可拔。何事於圍,而以弊士民之力乎?」抗曰:「此城處勢既固,糧穀又足,且所繕修備禦之具,皆抗所宿規。今反身攻之,既非可卒克,且北救必至,至而無備,表裏受難,何以禦之?」諸將鹹欲攻闡,抗每不許。宜都太守雷譚言至懇切,抗欲服眾,聽令一攻。攻果無利,圍備始合。晉車騎將軍羊祜率師向江陵,諸將鹹以抗不宜上,抗曰:「江陵城固兵足,無所憂患。假令敵沒江陵,必不能守,所損者小。如使西陵槃結,則南山群夷皆當擾動,則所憂慮,難可竟言也。吾寧棄江陵而赴西陵,況江陵牢固乎?」初,江陵平衍,道路通利,抗敕江陵督張鹹作大堰遏水,漸漬平中,以絕寇叛。祜欲因所遏水,浮船運糧,揚聲將破堰以通步車。抗聞,使鹹亟破之。諸將皆惑,屢諫不聽。祜至當陽,聞堰敗,乃改船以車運,大費損功力。晉巴東監軍徐胤率水軍詣建平,荊州刺史楊肇至西陵。抗令張鹹固守其城;公安督孫遵巡南岸禦祜;水軍督留慮、鎮西將軍硃琬拒胤;身率三軍,憑圍對肇。將軍硃喬、營都督俞贊亡詣肇。抗曰:「贊軍中舊吏,知吾虛實者,吾常慮夷兵素不簡練,若敵攻圍,必先此處。」即夜易夷民,皆以舊將充之。明日,肇果攻故夷兵處,抗命旋軍擊之,矢石雨下,肇眾傷死者相屬。肇至經月,計屈夜遁。抗欲追之,而慮闡畜力項領,伺視間隙,兵不足分,於是但鳴鼓戒眾,若將追者。肇眾凶懼,悉解甲挺走,抗使輕兵躡之,肇大破敗,祜等皆引軍還。抗遂陷西陵城,誅夷闡族及其大將吏,自此以下,所請赦者數萬口。脩治城圍,東還樂鄉,貌無矜色,謙沖如常,故得將士歡心。晉陽秋曰:抗與羊祜推僑、劄之好。抗嘗遺祜酒,祜飲之不疑。抗有疾,祜饋之藥,抗亦推心服之。于時以為華元、子反復見於今。漢晉春秋曰:羊祜既歸,增脩德信,以懷吳人。陸抗每告其邊戍曰:「彼專為德,我專為暴,是不戰而自服也。各保分界,無求細益而已。」於是吳、晉之間,餘糧棲畝而不犯,牛馬逸而入境,可宣告而取也。沔上獵,吳獲晉人先傷者,皆送而相還。抗嘗疾,求藥於祜,祜以成合與之,曰:「此上藥也,近始自作,未及服,以君疾急,故相致。」抗得而服之,諸將或諫,抗不答。孫皓聞二境交和,以詰於抗,抗曰:「夫一邑一鄉,不可以無信義之人,而況大國乎 ?臣不如是,正足以彰其德耳,於祜無傷也。」或以祜、抗為失臣節,兩譏之。習鑿齒曰:夫理勝者天下之所保,信順者萬人之所宗,雖大猷既喪,義聲久淪,狙詐馳於當塗,權略周乎急務,負力從橫之人,臧獲牧豎之智,未有不憑此以創功,舍茲而獨立者也。是故晉文退舍,而原城請命;穆子圍鼓,訓之以力;冶夫獻策,而費人斯歸;樂毅緩攻,而風烈長流。觀其所以服物制勝者,豈徒威力相詐而已哉!自今三家鼎足四十有餘年矣,吳人不能越淮、沔而進取中國,中國不能陵長江以爭利者,力均而智侔,道不足以相傾也。夫殘彼而利我,未若利我而無殘;振武以懼物,未若德廣而民懷。匹夫猶不可以力服,而況一國乎?力服猶不如以德來,而況不制乎?是以羊祜恢大同之略,思五兵之則,齊其民人,均其施澤,振義網以羅強吳,明兼愛以革暴俗,易生民之視聽,馳不戰乎江表。故能德音悅暢,而繈負雲集,殊鄰異域,義讓交弘,自吳之遇敵,未有若此者也。抗見國小主暴,而晉德彌昌,人積兼己之善,而己無固本之規,百姓懷嚴敵之德,闔境有棄主之慮,思所以鎮定民心,緝寧外內,奮其危弱,抗權上國者,莫若親行斯道,以侔其勝。使彼德靡加吾,而此善流聞,歸重邦國,弘明遠風,折沖於枕席之上,校勝於帷幄之內,傾敵而不以甲兵之力,保國而不浚溝池之固,信義感於寇仇,丹懷體於先日。豈設狙詐以危賢,徇己身之私名,貪外物之重我,闇服之而不備者哉!由是論之,苟守局而保疆,一卒之所能;協數以相危,小人之近事;積詐以防物,臧獲之餘慮;威勝以求安,明哲之所賤。賢人君子所以拯世垂範,舍此而取彼者,其道良弘故也。

  加拜都護。聞武昌左部督薛瑩徵下獄,抗上疏曰:「夫俊乂者,國家之良寶,社稷之貴資,庶政所以倫敘,四門所以穆清也。故大司農樓玄、散騎中常侍王蕃、少府李勖,皆當世秀穎,一時顯器,既蒙初寵,從容列位,而並旋受誅殛,或圮族替祀,或投棄荒裔。蓋周禮有赦賢之辟,春秋有宥善之義,書曰:'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而蕃等罪名未定,大辟以加,心經忠義,身被極刑,豈不痛哉!且已死之刑,固無所識,至乃焚爍流漂,棄之水濱,懼非先王之正典,或甫侯之所戒也。是以百姓哀聳,士民同慼。蕃、勖永已,悔亦靡及,誠望陛下赦召玄出,而頃聞薛瑩卒見逮錄。瑩父綜納言先帝,傅弼文皇,及瑩承基,內厲名行,今之所坐,罪在可宥。臣懼有司未詳其事,如複誅戮,益失民望,乞垂天恩,原赦瑩罪,哀矜庶獄,清澄刑網,則天下幸甚!」

  時師旅仍動,百姓疲弊,抗上疏曰:「臣聞易貴隨時,傳美觀釁,故有夏多罪而殷湯用師,紂作淫虐而周武授鉞。苟無其時,玉台有憂傷之慮,孟津有反旆之軍。今不務富國強兵,力農畜谷,使文武之才效展其用,百揆之署無曠厥職,明黜陟以厲庶尹,審刑罰以示勸沮,訓諸司以德,而撫百姓以仁,然後順天乘運,席捲宇內,而聽諸將徇名,窮兵黷武,動費萬計,士卒彫瘁,寇不為衰,而我已大病矣!今爭帝王之資,而昧十百之利,此人臣之奸便,非國家之良策也。昔齊魯三戰,魯人再克而亡不旋踵。何則?大小之勢異也。況今師所克獲,不補所喪哉?且阻兵無眾,古之明鑒,誠宜蹔息進取小規,以畜士民之力,觀釁伺隙,庶無悔吝。」

  二年春,就拜大司馬、荊州牧。三年夏,疾病,上疏曰:「西陵、建平,國之蕃表,既處下流,受敵二境。若敵汎舟順流,舳艫千里,星奔電邁,俄然行至,非可恃援他部以救倒縣也。此乃社稷安危之機,非徒封疆侵陵小害也。臣父遜昔在西垂陳言,以為西陵國之西門,雖雲易守,亦複易失。若有不守,非但失一郡,則荊州非吳有也。如其有虞,當傾國爭之。臣往在西陵,得涉遜跡,前乞精兵三萬,而(至)者循常,未肯差赴。自步闡以後,益更損耗。今臣所統千里,受敵四處,外禦強對,內懷百蠻,而上下見兵財有數萬,羸弊日久,難以待變。臣愚以為諸王幼沖,未統國事,可且立傅相,輔導賢姿,無用兵馬,以妨要務。又黃門豎宦,開立占募,兵民怨役,逋逃入占。乞特詔簡閱,一切料出,以補疆埸受敵常處,使臣所部足滿八萬,省息眾務,信其賞罰,雖韓、白複生,無所展巧。若兵不增,此制不改,而欲克諧大事此臣之所深慼也。若臣死之後,乞以西方為屬。原陛下思覽臣言,則臣死且不朽。」

  秋遂卒,子晏嗣。晏及弟景、玄、機、雲、分領抗兵。晏為裨將軍、夷道監。天紀四年,晉軍伐吳,龍驤將軍王濬順流東下,所至輒克,終如抗慮。景字士仁,以尚公主拜騎都尉,封毗陵侯,既領抗兵,拜偏將軍、中夏督,澡身好學,著書數十篇也。文士傳曰:陸景母張承女,諸葛恪外生。恪誅,景母坐見黜。景少為祖母所育養,及祖母亡,景為之心喪三年。二月壬戌,晏為王濬別軍所殺。癸亥,景亦遇害,時年三十一。景妻,孫皓適妹,與景俱張承外孫也。景弟機,字士衡,雲字士龍。機雲別傳曰:晉太康末,俱入洛,造司空張華,華一見而奇之,曰:「伐吳之役,利在獲二俊。」遂為之延譽,薦之諸公。太傅楊駿辟機為祭酒,轉太子洗馬、尚書著作郎。雲為吳王郎中令,出宰浚儀,甚有惠政,吏民懷之,生為立祠。後並曆顯位。機天才綺練,文藻之美,獨冠於時。雲亦善屬文,清新不及機,而口辯持論過之。于時朝廷多故,機、雲並自結於成都王穎。穎用機為平原相,雲清河內史。尋轉雲右司馬,甚見委仗。無幾而與長沙王構隙,遂舉兵攻洛,以機行後將軍,督王粹、牽秀等諸軍二十萬,士龍著南征賦以美其事。機吳人,羈旅單宦,頓居群士之右,多不厭服。機屢戰失利,死散過半。初,宦人孟玖,穎所嬖幸,乘寵豫權,雲數言其短,穎不能納,玖又從而毀之。是役也,玖弟超亦領眾配機,不奉軍令。機繩之以法,超宣言曰陸機將反。及牽秀等譖機於穎,以為持兩端,玖又構之於內,穎信之,遣收機,並收雲及弟耽,並伏法。機兄弟既江南之秀,亦著名諸夏,並以無罪夷滅,天下痛惜之。機文章為世所重,雲所著亦傳於世。初,抗之克步闡也,誅及嬰孩,識道者尤之曰:「後世必受其殃!」及機之誅,三族無遺,孫惠與硃誕書曰:「馬援擇君,凡人所聞,不意三陸相攜暴朝,殺身傷名,可為悼歎。」事亦並在晉書。

  評曰:劉備天下稱雄,一世所憚,陸遜春秋方壯,威名未著,摧而克之,罔不如志。予既奇遜之謀略,又歎權之識才,所以濟大事也。及遜忠誠懇至,憂國亡身,庶幾社稷之臣矣。抗貞亮籌幹,咸有父風,奕世載美,具體而微,可謂克構者哉!

吳書十四  吳主五子傳第十四

  孫登字子高,權長子也。魏黃初二年,以權為吳王,拜登東中郎將,封萬戶侯,登辭疾不受。是歲,立登為太子,選置師傅,銓簡秀士,以為賓友,於是諸葛恪、張休、顧譚、陳表等以選入,侍講詩書,出從騎射。權欲登讀漢書,習知近代之事,以張昭有師法,重煩勞之,乃令休從昭受讀,還以授登。登待接寮屬,略用布衣之禮,與恪、休、譚等或同輿而載,或共帳而寐。太傅張溫言於權曰:「夫中庶子官最親密,切問近對,宜用雋德。」於是乃用表等為中庶子。後又以庶子禮拘,複令整巾侍坐。黃龍元年,權稱尊號,立為皇太子,以恪為左輔,休右弼,譚為輔正,表為翼正都尉,是為四友,而謝景、范慎、刁玄、羊[A155]等皆為賓客,[A155]音道。於是東宮號為多士。吳錄曰:慎字孝敬,廣陵人,竭忠知己之君,纏綿三益之友,時人榮之。著論二十篇,名曰矯非。後為侍中,出補武昌左部督,治軍整頓。孫皓移都,甚憚之,詔曰:「慎勳德俱茂,朕所敬憑,宜登上公,以副眾望。」以為太尉。慎自恨久為將,遂讬老耄。軍士戀之,舉營為之隕涕。鳳凰三年卒,子耀嗣。玄,丹楊人。[A155],南陽人。吳書曰:[A155]初為中庶子,年二十。時廷尉監隱蕃交結豪傑,自衛將軍全琮等皆傾心敬待,惟[A155]及宣詔郎豫章楊迪拒絕不與通,時人鹹怪之。而蕃後叛逆,眾乃服之。江表傳曰:登使侍中胡綜作賓友目曰:「英才卓越,超逾倫匹,則諸葛恪。精識時機,達幽究微,則顧譚。凝辨宏達,言能釋結,則謝景。究學甄微,游夏同科,則範慎。」[A155]乃私駁綜曰:「元遜才而疏,子嘿精而狠,叔發辨而浮,孝敬深而狹。」所言皆有指趣。而[A155]卒以此言見咎,不為恪等所親。後四人皆敗,吳人謂[A155]之言有徵。位至桂陽太守,卒。

  權遷都建業,徵上大將軍陸遜輔登鎮武昌,領宮府留事。登或射獵,當由徑道,常遠避良田,不踐苗稼,至所頓息,又擇空間之地,其不欲煩民如此。嘗乘馬出,有彈丸過,左右求之。有一人操彈佩丸,鹹以為是,辭對不服,從者欲捶之,登不聽,使求過丸,比之非類,乃見釋。又失盛水金馬盂,覺得其主,左右所為,不忍致罰,呼責數之,長遣歸家,敕親近勿言。後弟慮卒,權為之降損,登晝夜兼行,到賴鄉,自聞,即時召見。見權悲泣,因諫曰:「慮寢疾不起,此乃命也。方今朔土未一,四海喁喁,天戴陛下,而以下流之念,減損大官殽饌,過於禮制,臣竊憂惶。」權納其言,為之加膳。住十餘日,欲遣西還,深自陳乞,以久離定省,子道有闕,又陳陸遜忠勤,無所顧憂,權遂留焉。嘉禾三年,權征新城,使登居守,總知留事。時年谷不豐,頗有盜賊,乃表定科令,所以防禦,甚得止奸之要。

  初,登所生庶賤,徐夫人少有母養之恩,後徐氏以妒廢處吳,而步夫人最寵。步氏有賜,登不敢辭,拜受而已。徐氏使至,所賜衣服,必沐浴服之。登將拜太子,辭曰:「本立而道生,欲立太子,宜先立後。」權曰:「卿母安在?」對曰:「在吳。」權默然。吳書曰:弟和有寵於權,登親敬,待之如兄,常有欲讓之心。

  立凡二十一年,年三十三卒。臨終,上疏曰:「臣以無狀,嬰抱篤疾,自省微劣,懼卒隕斃。臣不自惜,念當委離供養,埋胔後土,長不復奉望宮省,朝覲日月,生無益於國,死貽陛下重慼,以此為哽結耳。臣聞死生有命,長短自天,周晉、顏回有上智之才,而尚夭折,況臣愚陋,年過其壽,生為國嗣,沒享榮祚,於臣已多,亦何悲恨哉!方今大事未定,逋寇未討,萬國喁喁,系命陛下,危者望安,亂者仰治。原陛下棄忘臣身,割下流之恩,修黃老之術,篤養神光,加羞珍膳,廣開神明之慮,以定無窮之業,則率土幸賴,臣死無恨也。皇子和仁孝聰哲,德行清茂,宜早建置,以系民望。諸葛恪才略博達,器任佐時。張休、顧譚、謝景,皆通敏有識斷,入宜委腹心,出可為爪牙。范慎、華融矯矯壯節,有國士之風。羊[A155]辯捷,有專對之材。刁玄優弘,志履道真。裴欽博記,翰采足用。蔣脩、虞翻,志節分明。凡此諸臣,或宜廊廟,或任將帥,皆練時事,明習法令,守信固義,有不可奪之志。此皆陛下日月所照,選置臣官,得與從事,備知情素,敢以陳聞。臣重惟當今方外多虞,師旅未休,當厲六軍,以圖進取。軍以人為眾,眾以財為寶,竊聞郡縣頗有荒殘,民物凋弊,奸亂萌生,是以法令繁滋,刑辟重切。臣聞為政聽民,律令與時推移,誠宜與將相大臣詳擇時宜,博采眾議,寬刑輕賦,均息力役,以順民望。陸遜忠勤於時,出身憂國,謇謇在公,有匪躬之節。諸葛瑾、步騭、硃然、全琮、硃據、呂岱、吾粲、闞澤、嚴畯、張承、孫怡忠於為國,通達治體。可令陳上便宜,蠲除苛煩,愛養士馬,撫循百姓。五年之外,十年之內,遠者歸複,近者盡力,兵不血刃,而大事可定也。臣聞'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故子囊臨終,遺言戒時,君子以為忠,豈況臣登,其能已乎?原陛下留意聽采,臣雖死之日,猶生之年也。」既絕而後書聞,權益以摧感,言則隕涕。是歲,赤烏四年也。謝景時為豫章太守,不勝哀情,棄官奔赴,拜表自劾。權曰:「君與太子從事,異於他吏。」使中使慰勞,聽複本職,發遣還郡。諡登曰宣太子。吳書曰:初葬句容,置園邑,奉守如法,後三年改葬蔣陵。

  子璠、希,皆早卒,次子英,封吳侯。五鳳元年,英以大將軍孫峻擅權,謀誅峻,事覺自殺,國除。吳曆曰:孫和以無罪見殺,眾庶皆懷憤歎,前司馬桓慮因此招合將吏,欲共殺峻立英,事覺,皆見殺,英實不知。

  謝景者字叔發,南陽宛人。在郡有治跡,吏民稱之,以為前有顧劭,其次即景。數年卒官。

  孫慮字子智,登弟也。少敏惠有才藝,權器愛之。黃武七年,封建昌侯。後二年,丞相雍等奏慮性聰體達,所尚日新,比方近漢,宜進爵稱王,權未許。久之,尚書僕射存上疏曰:「帝王之興,莫不褒崇至親,以光群後,故魯衛於周,寵冠諸侯,高帝五王,封列於漢,所以籓屏本朝,為國鎮衛。建昌侯慮稟性聰敏,才兼文武,於古典制,宜正名號。陛下謙光,未肯如舊,群寮大小,鹹用於邑。方今奸寇恣睢,金鼓未弭,腹心爪牙,惟親與賢。輒與丞相雍等議,鹹以慮宜為鎮軍大將軍,授任偏方,以光大業。」權乃許之,於是假節開府,治半州。吳書載權詔曰:「期運擾亂,凶邪肆虐,威罰有序,干戈不戢。以慮氣志休懿,武略夙昭,必能為國佐定大業,故授以上將之位,顯以殊特之榮,寵以兵馬之勢,委以偏方之任。外欲威振敵虜,厭難萬里,內欲鎮撫遠近,慰恤將士,誠慮建功立事竭命之秋也。慮其內脩文德,外經武訓,持盈若沖,則滿而不溢。敬慎乃心,無忝所受。」慮以皇子之尊,富於春秋,遠近嫌其不能留意。及至臨事,遵奉法度,敬納師友,過於眾望。年二十,嘉禾元年卒。無子,國除。

  孫和字子孝,慮弟也。少以母王有寵見愛,年十四,為置宮衛,使中書令闞澤教以書藝。好學下士,甚見稱述。赤烏五年,立為太子,時年十九。闞澤為太傅,薛綜為少傅,而蔡穎、張純、封俌、嚴維等皆從容侍從。吳書曰:和少岐嶷有智意,故權尤愛幸,常在左右,衣服禮秩雕玩珍異之賜,諸子莫得比焉。好文學,善騎射,承師涉學,精識聰敏,尊敬師傅,愛好人物。穎等每朝見進賀,和常降意,歡以待之。講校經義,綜察是非,及訪諮朝臣,考績行能,以知優劣,各有條貫。後(諸葛豐)〔諸葛壹〕偽叛以誘魏將諸葛誕,權潛軍待之。和以權暴露外次,又戰者凶事,常憂勞憯怛,不復會同飲食,數上諫,戒令持重,務在全勝,權還,然後敢安。張純字元基,敦之子。吳錄曰:純少厲操行,學博才秀,切問捷對,容止可觀。拜郎中,補廣德令,治有異績,擢為太子輔義都尉。

  是時有司頗以條書問事,和以為奸妄之人,將因事錯意,以生禍心,不可長也,表宜絕之。又都督劉寶白庶子丁晏,晏亦白寶,和謂晏曰:「文武在事,當能幾人,因隙構薄,圖相危害,豈有福哉?」遂兩釋之,使之從厚。常言當世士人宜講脩術學,校習射禦,以周世務,而但交遊博弈以妨事業,非進取之謂。後群寮侍宴,言及博弈,以為妨事費日而無益於用,勞精損思而終無所成,非所以進德脩業,積累功緒者也。且志士愛日惜力,君子慕其大者,高山景行,恥非其次。夫以天地長久,而人居其間,有白駒過隙之喻,年齒一暮,榮華不再。凡所患者,在於人情所不能絕,誠能絕無益之欲以奉德義之塗,棄不急之務以脩功業之基,其於名行,豈不善哉?夫人情猶不能無嬉娛,嬉娛之好,亦在於飲宴琴書射禦之間,何必博弈,然後為歡。乃命侍坐者八人,各著論以矯之。於是中庶子韋曜退而論奏,和以示賓客。時蔡穎好弈,直事在署者頗斅焉,故以此諷之。

  是後王夫人與全公主有隙。權嘗寢疾,和祠祭於廟,和妃叔父張休居近廟,邀和過所居。全公主使人覘視,因言太子不在廟中,專就妃家計議;又言王夫人見上寢疾,有喜色。權由是發怒,夫人憂死,而和寵稍損,懼於廢黜。魯王霸覬覦滋甚,陸遜、吾粲、顧譚等數陳適庶之義,理不可奪,全寄、楊竺為魯王霸支黨,譖愬日興。粲遂下獄誅,譚徙交州。權沈吟者歷年,殷基通語曰:初權既立和為太子,而封霸為魯王,初拜猶同宮室,禮秩未分。群公之議,以為太子、國王上下有序,禮秩宜異,於是分宮別僚,而隙端開矣。自侍禦賓客造為二端,仇黨疑貳,滋延大臣。丞相陸遜、大將軍諸葛恪、太常顧譚、驃騎將軍硃據、會稽太守滕胤、大都督施績、尚書丁密等奉禮而行,宗事太子,驃騎將軍步騭、鎮南將軍呂岱、大司馬全琮、左將軍呂據、中書令孫弘等附魯王,中外官僚將軍大臣舉國中分。權患之,謂侍中孫峻曰:「子弟不睦,臣下分部,將有袁氏之敗,為天下笑。一人立者,安得不亂?」於是有改嗣之規矣。臣松之以為袁紹、劉表謂尚、琮為賢,本有傳後之意,異於孫權既以立和而複寵霸,坐生亂階,自構家禍,方之袁、劉,昬悖甚矣。步騭以德度著稱,為吳良臣,而阿附於霸,事同楊竺,何哉?和既正位,適庶分定,就使才德不殊,猶將義不黨庶,況霸實無聞,而和為令嗣乎?夫邪僻之人,豈其舉體無善,但一為不善,眾美皆亡耳。騭若果有此事,則其餘不足觀矣!呂岱、全琮之徒,蓋所不足論耳。後遂幽閉和。於是驃騎將軍硃據、尚書僕射屈晃率諸將吏泥頭自縛,連日詣闕請和。權登白爵觀見,甚惡之,敕據、晃等無事。權欲廢和立亮,無難督陳正、五營督陳象上書,稱引晉獻公殺申生,立奚齊,晉國擾亂,又據、晃固諫不止。權大怒,族誅正、象,據、晃牽入殿,杖一百,吳曆曰:晃入,口諫曰:「太子仁明,顯聞四海。今三方鼎跱,實不宜搖動太子,以生眾心。原陛下少垂聖慮,老臣雖死,猶生之年。」叩頭流血,辭氣不撓。權不納晃言,斥還田裏。孫皓即位,詔曰:「故僕射屈晃,志匡社稷,忠諫亡身。封晃子緒為東陽亭侯,弟幹、恭為立義都尉。」緒後亦至尚書僕射。晃,汝南人,見胡沖答問。吳書曰:張純亦盡言極諫,權幽之,遂棄市。竟徙和於故鄣,群司坐諫誅放者十數。眾鹹冤之。吳書曰:權寢疾,意頗感寤,欲徵和還立之,全公主及孫峻、孫弘等固爭之,乃止。

  太元二年正月,封和為南陽王,遣之長沙。吳書曰:和之長沙,行過蕪湖,有鵲巢於帆檣,故官寮聞之皆憂慘,以為檣末傾危,非久安之象。或言鵲巢之詩有「積行累功以致爵位」之言,今王至德茂行,複受國土,儻神靈以此告寤人意乎?四月,權薨,諸葛恪秉政。恪即和妃張之舅也。妃使黃門陳遷之建業上疏中宮,並致問於恪。臨去,恪謂遷曰:「為我達妃,期當使勝他人。」此言頗泄。又恪有徙都意,使治武昌宮,民間或言欲迎和。及恪被誅,孫峻因此奪和璽綬,徙新都,又遣使者賜死。和與妃張辭別,張曰:「吉凶當相隨,終不獨生活也。」亦自殺,舉邦傷焉。

  孫休立,封和子皓為烏程侯,自新都之本國。休薨,皓即阼,其年追諡父和曰文皇帝,改葬明陵,置園邑二百家,令、丞奉守。後年正月,又分吳郡、丹楊九縣為吳興郡,治烏程,置太守,四時奉祠。有司奏言,宜立廟京邑。寶鼎二年七月,使守大匠薛珝營立寢堂,號曰清廟。十二月,遣守丞相孟仁、太常姚信等備官僚中軍步騎二千人,以靈輿法駕,東迎神於明陵。皓引見仁,親拜送於庭。吳書曰:比仁還,中使手詔,日夜相繼,奉問神靈起居動止。巫覡言見和被服,顏色如平(生)日,皓悲喜涕淚,悉召公卿尚書詣闕門下受賜。靈輿當至,使丞相陸凱奉三牲祭於近郊,皓於金城外露宿。明日,望拜於東門之外。其翌日,拜廟薦祭,歔欷悲感。比七日三祭,倡技晝夜娛樂。有司奏言「祭不欲數,數則黷,宜以禮斷情」,然後止。吳曆曰:和四子:皓、德、謙、俊。孫休即位,封德錢唐侯,謙永安侯,俊拜騎都尉。皓在武昌,吳興施但因民之不堪命,聚萬餘人,劫謙,將至秣陵,欲立之。未至三十裏住,擇吉日,但遣使以謙命詔丁固、諸葛靚。靚即斬其使。但遂前到九裏,固、靚出擊,大破之。但兵裸身無鎧甲,臨陳皆披散。謙獨坐車中,遂生獲之。固不敢殺,以狀告皓,皓酖之,母子皆死。俊,張承外孫,聰明辨惠,為遠近所稱,皓又殺之。

  孫霸字子威,和(同母)弟也。和為太子。霸為魯王,寵愛崇特,與和無殊。頃之,和、霸不穆之聲聞於權耳,權禁斷往來,假以精學。督軍使者羊[A155]上疏曰:「臣聞古之有天下者,皆先顯別適庶,封建子弟,所以尊重祖宗,為國籓表也。二宮拜授,海內稱宜,斯乃大吳興隆之基。頃聞二宮並絕賓客,遠近悚然,大小失望。竊從下風,聽采眾論,咸謂二宮智達英茂,自正名建號,於今三年,德行內著,美稱外昭,西北二隅,久所服聞。謂陛下當副順遐邇所以歸德,勤命二宮賓延四遠,使異國聞聲,思為臣妾。今既未垂意於此,而發明詔,省奪備衛,抑絕賓客,使四方禮敬,不復得通,雖實陛下敦尚古義,欲令二宮專志於學,不復顧慮觀聽小宜,期於溫故博物而已,然非臣下傾企喁喁之至原也。或謂二宮不遵典式,此臣所以寢息不寧。就如所嫌,猶宜補察,密加斟酌,不使遠近得容異言。臣懼積疑成謗,久將宣流,而西北二隅,去國不遠,異同之語,易以聞達。聞達之日,聲論當興,將謂二宮有不順之愆,不審陛下何以解之?若無以解異國,則亦無以釋境內。境內守疑,異國興謗,非所以育巍巍,鎮社稷也。原陛下早發優詔,使二宮周旋禮命如初,則天清地晏,萬國幸甚矣。」

  時全寄、吳安、孫奇、楊竺等陰共附霸,圖危太子。譖毀既行,太子以敗,霸亦賜死。流竺屍于江,兄穆以數諫戒竺,得免大辟,猶徙南州。霸賜死後,又誅寄、安、奇等,鹹以黨霸構和故也。

  霸二子,基、壹。五鳳中,封基為吳侯,壹宛陵侯。基侍孫亮在內,太平二年,盜乘禦馬,收付獄。亮問侍中刁玄曰:「盜乘禦馬罪雲何?」玄對曰:「科應死。然魯王早終,惟陛下哀原之。」亮曰:「法者,天下所共,何得阿以親親故邪?當思惟可以釋此者,奈何以情相迫乎?」玄曰:「舊赦有大小,或天下,亦有千里、五百里赦,隨意所及。」亮曰:「解人不當爾邪!」乃赦宮中,基以得免。孫皓即位,追和、霸舊隙,削基、壹爵土,與祖母謝姬俱徙會稽烏傷縣。

  孫奮字子揚,霸弟也,母曰仲姬。太元二年,立為齊王,居武昌。權薨,太傅諸葛恪不欲諸王處江濱兵馬之地,徙奮於豫章。奮怒,不從命,又數越法度。恪上箋諫曰:「帝王之尊,與天同位,是以家天下,臣父兄,四海之內,皆為臣妾。仇讎有善,不得不舉,親戚有惡,不得不誅,所以承天理物,先國後身,蓋聖人立制,百代不易之道也。昔漢初興,多王子弟至於太強,輒為不軌,上則幾危社稷,下則骨肉相殘,其後懲戒,以為大諱。自光武以來,諸王有制,惟得自娛於宮內,不得臨民,幹與政事,其與交通,皆有重禁,遂以全安,各保福祚。此則前世得失之驗也。近袁紹、劉表各有國土,土地非狹,人眾非弱,以適庶不分,遂滅其宗祀。此乃天下愚智,所共嗟痛。大行皇帝覽古戒今,防芽遏萌,慮於千載。是以寢疾之日,分遣諸王,各早就國,詔策殷勤,科禁嚴峻,其所戒敕,無所不至,誠欲上安宗廟,下全諸王,使百世相承,無凶國害家之悔也。大王宜上惟太伯順父之志,中念河間獻王、東海王強恭敬之節,下當裁抑驕恣荒亂以為警戒。而聞頃至武昌以來,多違詔敕,不拘制度,擅發諸將兵治護宮室。又左右常從有罪過者,當以表聞,公付有司,而擅私殺,事不明白。大司馬呂岱親受先帝詔敕,輔導大王,既不承用其言,令懷憂怖。華錡先帝近臣,忠良正直,其所陳道,當納用之,而聞怒錡,有收縛之語。又中書楊融,親受詔敕,所當恭肅,雲'正自不聽禁,當如我何'?聞此之日,大小驚怪,莫不寒心。裏語曰:'明鏡所以照形,古事所以知今。'大王宜深以魯王為戒,改易其行,戰戰兢兢,盡敬朝廷,如此則無求不得。若棄忘先帝法教,懷輕慢之心,臣下甯負大王,不敢負先帝遺詔,甯為大王所怨疾,豈敢忘尊主之威,而令詔敕不行於籓臣邪?此古今正義,大王所照知也。夫福來有由,禍來有漸,漸生不憂,將不可悔。向使魯王早納忠直之言,懷驚懼之慮,享祚無窮,豈有滅亡之禍哉?夫良藥苦口,惟疾者能甘之。忠言逆耳,惟達者能受之。今者恪等慺慺欲為大王除危殆於萌芽,廣福慶之基原,是以不自知言至,原蒙三思。」

  奮得箋懼,遂移南昌,遊獵彌甚,官屬不堪命。及恪誅,奮下住蕪湖,欲至建業觀變。傅相謝慈等諫奮,奮殺之。慈字孝宗,彭城人,見禮論,撰喪服圖及變除行於世。坐廢為庶人,徙章安縣。太平三年,封為章安侯。江表傳載亮詔曰:「齊王奮前坐殺吏,廢為庶人,連有赦令,獨不見原,縱未宜複王,何以不侯?又諸孫兄弟作將,列在江渚,孤有兄獨爾雲何?」有司奏可,就拜為侯。

  建衡二年,孫皓左夫人王氏卒。皓哀念過甚,朝夕哭臨,數月不出,由是民間或謂皓死,訛言奮與上虞侯奉當有立者。奮母仲姬墓在豫章,豫章太守張俊疑其或然,掃除墳塋。皓聞之,車裂俊,夷三族,誅奮及其五子,國除。江表傳曰:豫章吏十人乞代俊死,皓不聽。奮以此見疑,本在章安,徙還吳城禁錮,使男女不得通婚,或年三十四十不得嫁娶。奮上表乞自比禽獸,使男女自相配偶。皓大怒,遣察戰齎藥賜奮,奮不受藥,叩頭千下,曰:「老臣自將兒子治生求治,無豫國事,乞丐餘年。」皓不聽,父子皆飲藥死。臣松之案:建衡二年至奮之死,孫皓即位,尚猶未久。若奮未被疑之前,兒女年二十左右,至奮死時,不得年三十四十也。若先已長大,自失時未婚娶,則不由皓之禁錮矣。此雖欲增皓之惡,然非實理。

  評曰:孫登居心所存,足為茂美之德。慮、和並有好善之姿,規自砥礪,或短命早終,或不得其死,哀哉!霸以庶幹適,奮不遵軌度,固取危亡之道也。然奮之誅夷,橫遇飛禍矣。

吳書十五  賀全呂周鍾離傳第十五

  賀齊字公苗,會稽山陰人也。虞預晉書曰:賀氏本姓慶氏。齊伯父純,儒學有重名,漢安帝時為侍中、江夏太守,去官,與江夏黃瓊、(漢中)〔廣漢〕楊厚俱公車徵。避安帝父孝德皇(帝)諱,改為賀氏。齊父輔,永寧長。少為郡吏,守剡長。縣吏斯從輕俠為奸,齊欲治之,主簿諫曰:「從,縣大族,山越所附,今日治之,明日寇至。」齊聞大怒,便立斬從。從族黨遂相糾合,眾千餘人,舉兵攻縣。齊率吏民,開城門突擊,大破之,威震山越。後太末、豐浦民反,轉守太末長,誅惡養善,期月盡平。

  建安元年,孫策臨郡,察齊孝廉。時王朗奔東冶,候官長商升為朗起兵。策遣永甯長韓晏領南部都尉,將兵討升,以齊為永寧長。晏為升所敗,齊又代晏領都尉事。升畏齊威名,遣使乞盟。齊因告喻,為陳禍福,升遂送上印綬,出舍求降。賊帥張雅、詹強等不原升降,反共殺升,雅稱無上將軍,強稱會稽太守。賊盛兵少,未足以討,齊住軍息兵。雅與女婿何雄爭勢兩乖,齊令越人因事交構,遂致疑隙,阻兵相圖。齊乃進討,一戰大破雅,強黨震懼,率眾出降。

  候官既平,而建安、漢興、南平復亂,齊進兵建安,立都尉府,是歲八年也。郡發屬縣五千兵,各使本縣長將之,皆受齊節度。賊洪明、洪進、苑禦、吳免、華當等五人,率各萬戶,連屯漢興,吳五六千戶別屯大潭,鄒臨六千戶別屯蓋竹,(大潭)同出餘汗。音幹。軍討漢興,經餘汗。齊以為賊眾兵少,深入無繼,恐為所斷,令松陽長丁蕃留備餘汗。蕃本與齊鄰城,恥見部伍,辭不肯留。齊乃斬蕃,於是軍中震栗,無不用命。遂分兵留備,進討明等,連大破之。臨陳斬明,其免、當、進、禦皆降。轉擊蓋竹,軍向大潭,(三)將又降。凡討治斬首六千級,名帥盡禽,複立縣邑,料出兵萬人,拜為平東校尉。十年,轉討上饒,分以為建平縣。

  十三年,遷威武中郎將,討丹陽黟、歙。時武強、葉鄉、東陽、豐浦四鄉先降,齊表言以葉鄉為始新縣。而歙賊帥金奇萬戶屯安勒山,毛甘萬戶屯烏聊山,黟帥陳僕、祖山等二萬戶屯林曆山。林曆山四面壁立,高數十丈,徑路危狹,不容刀楯,賊臨高下石,不可得攻。軍住經日,將吏患之。齊身出周行,觀視形便,陰募輕捷士,為作鐵弋,密於隱險賊所不備處,以弋拓(斬山)為緣道,夜令潛上,乃多縣布以援下人,得上百數人,四面流布,俱鳴鼓角,齊勒兵待之。賊夜聞鼓聲四合,謂大軍悉已得上,驚懼惑亂,不知所為,守路備險者,皆走還依眾。大軍因是得上,大破僕等,其餘皆降,凡斬首七千。抱樸子曰:昔吳遣賀將軍討山賊,賊中有善禁者,每當交戰,官軍刀劍不得拔,弓弩射矢皆還自向,輒致不利。賀將軍長情有思,乃曰:「吾聞金有刃者可禁,蟲有毒者可禁,其無刃之物,無毒之蟲,則不可禁。彼必是能禁吾兵者也,必不能禁無刃物矣。」乃多作勁木白棓,選有力精卒五千人為先登,盡捉棓。彼山賊恃其有善禁者,了不嚴備。於是官軍以白棓擊之,彼禁者果不復行,所擊殺者萬計。齊複表分歙為新定、黎陽、休陽。並黟、歙,凡六縣,權遂割為新都郡,齊為太守,立府於始新,加偏將軍。

  十六年,吳郡餘杭民郎稚合宗起賊,複數千人,齊出討之,即複破稚,表言分餘杭為臨水縣。吳錄曰:晉改為臨安。被命詣所在,及當還郡,權出祖道,作樂舞象。吳書曰:權謂齊曰:「今定天下,都中國,使殊俗貢珍,狡獸卒舞,非君誰與?」齊曰:「殿下以神武應期,廓開王業,臣幸遭際會,得驅馳風塵之下,佐助末行,效鷹犬之用,臣之原也。若殊俗貢珍,狡獸率舞,宜在聖德,非臣所能。」賜齊軿車駿馬,罷坐住駕,使齊就車。齊辭不敢,權使左右扶齊上車,令導吏卒兵騎,如在郡儀。權望之笑曰:「人當努力,非積行累勤,此不可得。」去百餘步乃旋。

  十八年,豫章東部民彭材、李玉、王海等起為賊亂,眾萬餘人。齊討平之,誅其首惡,餘皆降服。揀其精健為兵,次為縣戶。遷奮武將軍。

  二十年,從權征合肥。時城中出戰,徐盛被創失矛,齊中兵拒擊,得盛所失。江表傳曰:權征合肥還,為張遼所掩襲於津北,幾至危殆。齊時率三千兵在津南迎權。權既入大船,會諸將飲宴,齊下席涕泣而言曰:「至尊人主,常當持重。今日之事,幾至禍敗,群下震怖,若無天地,原以此為終身誡。」權自前收其淚曰:「大慚!謹以克心,非但書諸紳也。」

  二十一年,鄱陽民尤突受曹公印綬,化民為賊,陵陽、始安、涇縣皆與突相應。齊與陸遜討破突,斬首數千,餘黨震服,丹楊三縣皆降,料得精兵八千人。拜安東將軍,封山陰侯,出鎮江上,督扶州以上至皖。

  黃武初,魏使曹休來伐,齊以道遠後至,因住新市為拒。會洞口諸軍遭風流溺,所亡中分,將士失色,賴齊未濟,偏軍獨全,諸將倚以為勢。

  齊性奢綺,尤好軍事,兵甲器械極為精好,所乘船雕刻丹鏤,青蓋絳襜,幹櫓戈矛,葩瓜文畫,弓弩矢箭,鹹取上材,蒙沖鬥艦之屬,望之若山。休等憚之,遂引軍還。遷後將軍,假節領徐州牧。

  初,晉宗為戲口將,以眾叛如魏,還為蘄春太守,圖襲安樂,取其保質。權以為恥忿,因軍初罷,六月盛夏,出其不意,詔齊督麋芳、鮮於丹等襲蘄春,遂生虜宗。後四年卒,子達及弟景皆有令名,為佳將。會稽典錄曰:景為滅賊校尉,禦眾嚴而有恩,兵器精飾,為當時冠絕,早卒。達頗任氣,多所犯迕,故雖有征戰之勞,而爵位不至,然輕財貴義,膽烈過人。子質,位至虎牙將軍。景子邵,別有傳。

  全琮字子璜,吳郡錢唐人也。父柔,漢靈帝時舉孝廉,補尚書郎右丞,董卓之亂,棄官歸,州辟別駕從事,詔書就拜會稽東部都尉。孫策到吳,柔舉兵先附,策表柔為丹楊都尉。孫權為車騎將軍,以柔為長史,徙桂陽太守。柔嘗使琮齎米數千斛到吳,有所市易。琮至,皆散用,空船而還。柔大怒,琮頓首曰:「愚以所市非急,而士大夫方有倒縣之患,故便振贍,不及啟報。」柔更以奇之。徐眾評曰:禮,子事父無私財,又不敢私施,所以避尊上也。棄命專財而以邀名,未盡父子之禮。臣松之以為子路問「聞斯行諸」?子曰「有父兄在」。琮輒散父財,誠非子道,然士類縣命,憂在朝夕,權其輕重,以先人急,斯亦馮暖市義、汲黯振救之類,全謂邀名,或負其心。是時中州士人避亂而南,依琮居者以百數,琮傾家給濟,與共有無,遂顯名遠近。後權以為奮威校尉,授兵數千人,使討山越。因開募召,得精兵萬餘人,出屯牛渚,稍遷偏將軍。

  建安二十四年,劉備將關羽圍樊、襄陽,琮上疏陳羽可討之計,權時已與呂蒙陰議襲之,恐事泄,故寢琮表不答。及禽羽,權置酒公安,顧謂琮曰:「君前陳此,孤雖不相答,今日之捷,抑亦君之功也。」於是封陽華亭侯。

  黃初元年,魏以舟軍大出洞口,權使呂范督諸將拒之,軍營相望。敵數以輕船鈔擊,琮常帶甲仗兵,伺候不休。頃之,敵數千人出江中,琮擊破之,梟其將軍尹盧。遷琮綏南將軍,進封錢唐侯。四年,假節領九江太守。

  七年,權到皖,使琮與輔國將軍陸遜擊曹休,破之於石亭。是時丹楊、吳、會山民複為寇賊,攻沒屬縣,權分三郡險地為東安郡,琮領太守。吳錄曰:琮時治富春。至,明賞罰,招誘降附,數年中,得萬餘人。權召琮還牛渚,罷東安郡。江表傳曰:琮還,經過錢唐,脩祭墳墓,麾幢節蓋,曜於舊裏,請會邑人平生知舊、宗族六親,施散惠與,千有餘萬,本土以為榮。黃龍元年,遷衛將軍、左護軍、徐州牧,吳書曰:初,琮為將甚勇決,當敵臨難,奮不顧身。及作督帥,養威持重,每禦軍,常任計策,不營小利。江表傳曰:權使子登出征,已出軍,次於安樂,群臣莫敢諫。琮密表曰:「古來太子未嘗偏征也,故從曰撫軍,守曰監國。今太子東出,非古制也,臣竊憂疑。」權即從之,命登旋軍,議者鹹以為琮有大臣之節也。尚公主。

  嘉禾二年,督步騎五萬征六安,六安民皆散走,諸將欲分兵捕之。琮曰:「夫乘危徼幸,舉不百全者,非國家大體也。今分兵捕民,得失相半,豈可謂全哉?縱有所獲,猶不足以弱敵而副國望也。如或邂逅,虧損非小,與其獲罪,琮寧以身受之,不敢徼功以負國也。」

  赤烏九年,遷右大司馬、左軍師。為人恭順,善於承顏納規,言辭未嘗切迕。初,權將圍珠崖及夷州,皆先問琮,琮曰:「以聖朝之威,何向而不克?然殊方異域,隔絕障海,水土氣毒,自古有之,兵入民出,必生疾病,轉相污染,往者懼不能反,所獲何可多致?猥虧江岸之兵,以冀萬一之利,愚臣猶所不安。」權不聽。軍行經歲,士眾疾疫死者十有八九,權深悔之。後言次及之,琮對曰:「當是時,群臣有不諫者,臣以為不忠。」

  琮既親重,宗族子弟並蒙寵貴,賜累千金,然猶謙虛接士,貌無驕色。十二年卒,子懌嗣。後襲業領兵,救諸葛誕于壽春,出城先降,魏以為平東將軍,封臨湘侯。懌兄子禕、儀、靜等亦降魏,皆曆郡守列侯。吳書曰:琮長子緒,幼知名,奉朝請,出授兵,稍遷揚武將軍、牛渚督。孫亮即位,遷鎮北將軍。東關之役,緒與丁奉建議引兵先出,以破魏軍,封一子亭侯,年四十四卒。次子寄,坐阿党魯王霸賜死。小子吳,孫權外孫,封都鄉侯。

  呂岱字定公,廣陵海陵人也,為郡縣吏,避亂南渡。孫權統事,岱詣幕府,出守吳丞。權親斷諸縣倉庫及囚系,長丞皆見,岱處法應問,甚稱權意,召署錄事,出補餘姚長,召募精健,得千餘人。會稽東冶五縣賊呂合、秦狼等為亂,權以岱為督軍校尉,與將軍蔣欽等將兵討之,遂禽合、狼,五縣平定,拜昭信中郎將。吳書曰:建安十六年,岱督郎將尹異等,以兵二千人西誘漢中賊帥張魯到漢興[B121]城,魯嫌疑斷道,事計不立,權遂召岱還。

  建安二十年,督孫茂等十將從取長沙三郡。又安成、攸、永新、茶陵四縣吏共入陰山城,合眾拒岱,岱攻圍,即降,三郡克定。權留岱鎮長沙。安成長吳碭及中郎將袁龍等首尾關羽,複為反亂。碭據攸縣,龍在醴陵。權遣橫江將軍魯肅攻攸,碭得突走。岱攻醴陵,遂禽斬龍,遷廬陵太守。

  延康元年,代步騭為交州刺史。到州,高涼賊帥錢博乞降,岱因承制,以博為高涼西部都尉。又郁林夷賊攻圍郡縣,岱討破之。是時桂陽湞陽賊王金合眾於南海界上,首亂為害,權又詔岱討之,生縛金,傳送詣都,斬首獲生凡萬餘人。遷安南將軍,假節,封都鄉侯。

  交阯太守士燮卒,權以燮子徽為安遠將軍,領九真太守,以校尉陳時代燮。岱表分海南三郡為交州,以將軍戴良為刺史,海東四郡為廣州,岱自為刺史。遣良與時南入,而徽不承命,舉兵戍海口以拒良等。岱於是上疏請討徽罪,督兵三千人晨夜浮海。或謂岱曰:「徽藉累世之恩,為一州所附,未易輕也。」岱曰:「今徽雖懷逆計,未虞吾之卒至,若我潛軍輕舉,掩其無備,破之必也。稽留不速,使得生心,嬰城固守,七郡百蠻,雲合回應,雖有智者,誰能圖之?」遂行,過合浦,與良俱進。徽聞岱至,果大震怖,不知所出,即率兄弟六人肉袒迎岱。岱皆斬送其首。徽大將甘醴、桓治等率吏民攻岱,岱奮擊大破之,進封番禺侯。於是除廣州,複為交州如故。岱既定交州,複進討九真,斬獲以萬數。又遣從事南宣國化,暨徼外扶南、林邑、堂明諸王,各遣使奉貢。權嘉其功,進拜鎮南將軍。

  黃龍三年,以南土清定,召岱還屯長沙漚口。王隱交廣記曰:吳後複置廣州,以南陽滕脩為刺史。或語脩蝦須長一丈,脩不信,其人後故至東海,取蝦須長四丈四尺,封以示脩,脩乃服之。會武陵蠻夷蠢動,岱與太常潘濬共討定之。嘉禾三年,權令岱領潘璋士眾,屯陸口,後徙蒲圻。四年,廬陵賊李桓、路合、會稽東冶賊隨春、南海賊羅厲等一時並起。權複詔岱督劉纂、唐咨等分部討擊,春即時首降,岱拜春偏將軍,使領其眾,遂為列將,桓、厲等皆見斬獲,傳首詣都。權詔岱曰:「厲負險作亂,自致梟首;桓凶狡反覆,已降複叛。前後討伐,歷年不禽,非君規略,誰能梟之?忠武之節,於是益著。元惡既除,大小震懾,其餘細類,掃地族矣。自今已去,國家永無南顧之虞,三郡晏然,無怵惕之驚,又得惡民以供賦役,重用歎息。賞不逾月,國之常典,制度所宜,君其裁之。」

  潘濬卒,岱代濬領荊州文書,與陸遜並在武昌,故督蒲圻。頃之,廖式作亂,攻圍城邑,零陵、蒼梧、郁林諸郡騷擾,岱自表輒行,星夜兼路。權遣使追拜岱交州牧,及遣諸將唐咨等駱驛相繼,攻討一年破之,斬式及遣諸所偽署臨賀太守費楊等,並其支黨,郡縣悉平,複還武昌。時年已八十,然體素精勤,躬親王事。奮威將軍張承與岱書曰:「昔旦奭翼周,二南作歌,今則足下與陸子也。忠勤相先,勞謙相讓,功以權成,化與道合,君子歎其德,小人悅其美。加以文書鞅掌,賓客終日,罷不舍事,勞不言倦,又知上馬輒自超乘,不由跨躡,如此足下過廉頗也,何其事事快也。周易有之,禮言恭,德言盛,足下何有盡此美耶!」及陸遜卒,諸葛恪代遜,權乃分武昌為兩部,岱督右部,自武昌上至蒲圻。遷上大將軍,拜子凱副軍校尉,監兵蒲圻。孫亮即位,拜大司馬。

  岱清身奉公,所在可述。初在交州,歷年不餉家,妻子饑乏。權聞之歎息,以讓群臣曰:「呂岱出身萬里,為國勤事,家門內困,而孤不早知。股肱耳目,其責安在?」於是加賜錢米布絹,歲有常限。

  始,岱親近吳郡徐原,慷慨有才志,岱知其可成,賜巾褠,與共言論,後遂薦拔,官至侍御史。原性忠壯,好直言,岱時有得失,原輒諫諍,又公論之,人或以告岱,岱歎曰:「是我所以貴德淵者也。」及原死,岱哭之甚哀,曰:「德淵,呂岱之益友,今不幸,岱複於何聞過?」談者美之。

  太平元年,年九十六卒,子凱嗣。遺令殯以素棺,疏巾布褠,葬送之制,務從約儉,凱皆奉行之。

  周魴字子魚,吳郡陽羨人也。少好學,舉孝廉,為甯國長,轉在懷安。錢唐大帥彭式等蟻聚為寇,以魴為錢唐侯相,旬月之間,斬式首及其支黨,遷丹楊西部都尉。黃武中,鄱陽大帥彭綺作亂,攻沒屬城,乃以魴為鄱陽太守,與胡綜戮力攻討,遂生禽綺,送詣武昌,加昭義校尉。被命密求山中舊族名帥為北敵所聞知者,令譎挑魏大司馬揚州牧曹休。魴答,恐民帥小丑不足仗任,事或漏泄,不能致休,乞遣親人齎箋七條以誘休:

  其一曰:「魴以千載徼幸,得備州民,遠隔江川,敬恪未顯,瞻望雲景,天實為之。精誠微薄,名位不昭,雖懷焦渴,曷緣見明?狐死首丘,人情戀本,而逼所制,奉覿禮違。每獨矯首西顧,未嘗不寤寐勞歎,輾轉反側也。今因隙穴之際,得陳宿昔之志,非神啟之,豈能致此!不勝翹企,萬里讬命。謹遣親人董岑、邵南等讬叛奉箋。時事變故,列於別紙,惟明公君侯垂日月之光,照遠民之趣,永令歸命者有所戴賴。」

  其二曰:「魴遠在邊隅,江汜分絕,恩澤教化,未蒙撫及,而於山谷之間,遙陳所懷,懼以大義,未見信納。夫物有感激,計因變生,古今同揆。魴仕東典郡,始原已獲,銘心立報,永矣無貳。豈圖頃者中被橫譴,禍在漏刻,危於投卵,進有離合去就之宜,退有誣罔枉死之咎,雖志行輕微,存沒一節,顧非其所,能不悵然!敢緣古人,因知所歸,拳拳輸情,陳露肝膈。乞降春天之潤,哀拯其急,不復猜疑,絕其委命。事之宣洩,受罪不測,一則傷慈損計,二則杜絕向化者心,惟明使君遠覽前世,矜而湣之,留神所質,速賜秘報。魴當候望舉動,俟須鄉應。」

  其三曰:「魴所代故太守廣陵王靖,往者亦以郡民為變,以見譴責,靖勤自陳釋,而終不解,因立密計,欲北歸命,不幸事露,誅及嬰孩。魴既目見靖事,且觀東主一所非薄,嫿不復厚,雖或蹔舍,終見翦除。今又令魴領郡者,是欲責後效。必殺魴之趣也。雖尚視息,憂惕焦灼,未知軀命,竟在何時。人居世間,猶白駒過隙,而常抱危怖,其可言乎!惟當陳愚,重自披盡,懼以卑賤,未能採納。原明使君少垂詳察,忖度其言。今此郡民,雖外名降首,而故在山草,看伺空隙,欲複為亂,為亂之日,魴命訖矣。東主頃者潛部分諸將,圖欲北進。呂范、孫韶等入淮,全琮、硃桓趨合肥,諸葛瑾、步騭、硃然到襄陽,陸議、潘璋等討梅敷。東主中營自掩石陽,別遣從弟孫奐治安陸城,脩立邸閣,輦貲運糧,以為軍儲,又命諸葛亮進指關西,江邊諸將無複在者,才留三千所兵守武昌耳。若明使君以萬兵從皖南首江渚,魴便從此率厲吏民,以為內應。此方諸郡,前後舉事,垂成而敗者,由無外援使其然耳;若北軍臨境,傳檄屬城,思詠之民,誰不企踵?原明使君上觀天時,下察人事,中參蓍龜,則足昭往言之不虛也。」

  其四曰:「所遣董岑、邵南少長家門,親之信之,有如兒子,是以特令齎箋,讬叛為辭,目語心計,不宣脣齒,骨肉至親,無有知者。又已敕之,到州當言往降,欲北叛來者得傳之也。魴建此計,任之於天,若其濟也,則有生全之福;邂逅洩漏,則受夷滅之禍。常中夜仰天,告誓星辰。精誠之微,豈能上感,然事急孤窮,惟天是訴耳。遣使之日,載生載死,形存氣亡,魄爽怳惚。私恐使君未深保明,岑、南二人可留其一,以為後信。一齎教還,教還故當言悔叛還首。東主有常科,悔叛還者,皆自原罪。如是彼此俱塞,永無端原。縣命西望,涕筆俱下。」

  其五曰:「鄱陽之民,實多愚勁,帥之赴役,未即應人,倡之為變,聞聲響抃。今雖降首,盤節未解,山棲草藏,亂心猶存,而今東主圖興大眾,舉國悉出,江邊空曠,屯塢虛損,惟有諸刺奸耳。若因是際而騷動此民,一旦可得便會,然要恃外援,表裏機互,不爾以往,無所成也。今使君若從皖道進住江上,魴當從南對岸曆口為應。若未徑到江岸,可住百里上,令此間民知北軍在彼,即自善也。此間民非苦饑寒而甘兵寇,苦於征討,樂得北屬,但窮困舉事,不時見應,尋受其禍耳。如使石陽及青、徐諸軍首尾相銜,牽綴往兵,使不得速退者,則善之善也。魴生在江、淮,長於時事,見其便利,百舉百捷,時不再來,敢布腹心。」

  其六曰:「東主致恨前者不拔石陽,今此後舉,大合新兵,並使潘濬發夷民,人數甚多,聞豫設科條,當以新羸兵置前,好兵在後,攻城之日,雲欲以羸兵填塹,使即時破,雖未能然,是事大趣也。私恐石陽城小,不能久留往兵,明使君速垂救濟,誠宜疾密。王靖之變,其鑒不遠。今魴歸命,非複在天,正在明使君耳。若見救以往,則功可必成,如見救不時,則與靖等同禍。前彭綺時,聞旌麾在逢龍,此郡民大小歡喜,並思立效。若留一月日間,事當大成,恨去電速,東得增眾專力討綺,綺始敗耳。原使君深察此言。」

  其七曰:「今舉大事,自非爵號無以勸之,乞請將軍、侯印各五十紐,郎將印百紐,校尉、都尉印各二百紐,得以假授諸魁帥,獎厲其志,並乞請幢麾數十,以為表幟,使山兵吏民,目瞻見之,知去就之分已決,承引所救畫定。又彼此降叛,日月有人,闊狹之間,輒得聞知。今之大事,事宜神密,若省魴箋,乞加隱秘。伏知智度有常,防慮必深,魴懷憂震灼,啟事蒸仍,乞未罪怪。」

  魴因別為密表曰:「方北有逋寇,固阻河洛,久稽王誅,自擅朔土,臣曾不能吐奇舉善,上以光贊洪化,下以輸展萬一,憂心如搗,假寐忘寢。聖朝天覆,含臣無效,猥發優命,敕臣以前誘致賊休,恨不如計。令於郡界求山谷魁帥為北賊所聞知者,令與北通。臣伏思惟,喜怖交集,竊恐此人不可卒得,假使得之,懼不可信,不如令臣譎休,於計為便。此臣得以經年之冀原,逢值千載之一會,輒自督竭,竭盡頑蔽,撰立箋草以誑誘休者,如別紙。臣知無古人單衤複之術,加卒奉大略,伀矇狼狽,懼以輕愚,忝負特施,豫懷憂灼。臣聞唐堯先天而天弗違,博詢芻蕘,以成盛勳。朝廷神謨,欲必致休於步度之中,靈贊聖規,休必自送,使六軍囊括,虜無孑遺,威風電邁,天下幸甚。謹拜表以聞,並呈箋草,懼於淺局,追用悚息。」被報施行。休果信魴,帥步騎十萬,輜重滿道,徑來入皖。魴亦合眾,隨陸遜橫截休,休幅裂瓦解,斬獲萬計。

  魴初建密計時,頻有郎官奉詔詰問諸事,魴乃詣部郡門下,因下發謝,故休聞之,不復疑慮。事捷軍旋,權大會諸將歡宴,酒酣,謂魴曰:「君下發載義,成孤大事,君之功名,當書之竹帛。」加裨將軍,賜爵關內侯。徐眾評曰:夫人臣立功效節,雖非一塗,然各有分也。為將執桴鼓,則有必死之義,志守則有不假器之義,死必得所,義在不苟。魴為郡守,職在治民,非君所命,自占誘敵,髡剔發膚,以徇功名,雖事濟受爵,非君子所美。

  賊帥董嗣負阻劫鈔,豫章、臨川並受其害。臣松之案:孫亮太平二年始立臨川郡,是時未有臨川。吾粲、唐咨嘗以三千兵攻守,連月不能拔。魴表乞罷兵,得以便宜從事。魴遣間諜,授以方策,誘狙殺嗣。嗣弟怖懼,詣武昌降於陸遜,乞出平地,自改為善,由是數郡無複憂惕。

  魴在郡十三年卒,賞善罰惡,威恩並行。子處,亦有文武材幹,天紀中為東觀令、無難督。虞預晉書曰:處入晉,為禦史中丞,多所彈糾,不避強禦。齊萬年反,以處為建威將軍,西征,眾寡不敵,處臨陳慷慨,奮不顧身,遂死於戰場,追贈平西將軍。處子颺、劄,皆有才力,中興之初,並見寵任。其諸子侄悉處列位,為揚土豪右,而劄凶淫放恣,為百姓所苦。泰甯中,王敦誅之,滅其族。

  鍾離牧字子幹,會稽山陰人,漢魯相意七世孫也。會稽典錄曰:牧父緒,樓船都尉,兄駰,上計吏,少與同郡謝贊、吳郡顧譚齊名。牧童齔時號為遲訥,駰常謂人曰:「牧必勝我,不可輕也。」時人皆以為不然。少爰居永興,躬自墾田,種稻二十餘畝。臨熟,縣民有識認之,牧曰:「本以田荒,故墾之耳。」遂以稻與縣人。縣長聞之,召民系獄,欲繩以法,牧為之請。長曰:「君慕承宮,自行義事,續漢書曰:宮字少子,琅邪人,嘗在蒙陰山中耕種禾黍,臨熟,人就認之,宮便推與而去,由是發名,位至左中郎將、侍中。僕為民主,當以法率下,何得寢公憲而從君邪?」牧曰:「此是郡界,緣君意顧,故來蹔住。今以少稻而殺此民,何心複留?」遂出裝,還山陰,長自往止之,為釋系民。民慚懼,率妻子舂所取稻得六十斛米,送還牧,牧閉門不受。民輸置道旁,莫有取者。牧由此發名。徐眾評曰:牧蹈長者之規。問者曰:「如牧所行,犯而不校,又從而救之,直而不有,又還而不受,可不謂之仁讓乎哉?」答曰:「異乎吾所聞。原憲之問於孔子曰:'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為仁乎?'孔子曰:'可以為難矣,仁則吾不知也。''惡不仁者,其為仁矣。'今小民不展四體,而認人之稻,不仁甚矣,而牧推而與之,又救其罪,斯為讓非其義,所救非人,非所謂惡不仁者。苟不惡不仁,安得為仁哉!蒼梧澆娶妻而美,讓於其兄;尾生篤信,水至不去而死;直躬好直,證父攘羊;申鳴奉法,盡忠於君而執其父。忠信直讓,此四行者,聖賢之所貴也。然不貴蒼梧之讓,非讓道也;不取尾生之信,非信所也;不許直躬之直,非直體也;不嘉申鳴之忠,非忠意也。今牧犯而不校,還而不取,可以為難矣,未得為仁讓也。夫聖人以德報德,以直報怨,而牧欲以德報怨,非也。必不得已,二者何從?吾從孔子也。」

  赤烏五年,從郎中補太子輔義都尉,遷南海太守。會稽典錄曰:高涼賊率仍弩等破略百姓,殘害吏民,牧越界撲討,旬日降服。又揭陽縣賊率曾夏等眾數千人,曆十餘年,以侯爵雜繒千匹,下書購募,絕不可得。牧遣使慰譬,登皆首服,自改為良民。始興太守羊[A155]與太常滕胤書曰:「鍾離子幹吾昔知之不熟,定見其在南海,威恩部伍,智勇分明,加操行清純,有古人之風。」其見貴如此。在郡四年,以疾去職。還為丞相長史,轉司直,遷中書令。會建安、鄱陽、新都三郡山民作亂,出牧為監軍使者,討平之。賊帥黃亂、常俱等出其部伍,以充兵役。封秦亭侯,拜越騎校尉。

  永安六年,蜀並于魏,武陵五谿夷與蜀接界,時論懼其叛亂,乃以牧為平魏將軍,領武陵太守,往之郡。魏遣漢葭縣長郭純試守武陵太守,率涪陵民入蜀遷陵界,屯于赤沙,誘致諸夷邑君,或起應純,又進攻酉陽縣,郡中震懼。牧問朝吏曰:「西蜀傾覆,邊境見侵,何以禦之?」皆對曰:「今二縣山險,諸夷阻兵,不可以軍驚擾,驚擾則諸夷盤結。宜以漸安,可遣恩信吏宣教慰勞。」牧曰:「不然。外境內侵,誑誘人民,當及其根柢未深而撲取之,此救火貴速之勢也。」敕外趣嚴,掾史沮議者便行軍法。撫夷將軍高尚說牧曰:「昔潘太常督兵五萬,然後以討五谿夷耳。是時劉氏連和,諸夷率化,今既無往日之援,而郭純已據遷陵,而明府以三千兵深入,尚未見其利也。」牧曰:「非常之事,何得循舊?」即率所領,晨夜進道,緣山險行,垂二千里,從塞上,斬惡民懷異心者魁帥百餘人及其支黨凡千餘級,純等散,五谿平。遷公安督、揚武將軍,封都鄉侯,徙濡須督。會稽典錄曰:牧之在濡須,深以進取可圖,而不敢陳其策,與侍中東觀令硃育宴,慨然歎息。育謂牧恨於策爵未副,因謂牧曰:「朝廷諸君,以際會坐取高官,亭侯功無與比,不肯在人下,見顧者猶以於邑,況於侯也!」牧笑而答曰:「卿之所言,未獲我心也。馬援有言,人當功多而賞薄。吾功不足錄,而見寵已過當,豈以為恨?國家不深相知,而見害朝人,是以默默不敢有所陳。若其不然,當建進取之計,以報所受之恩,不徒自守而已,憤歎以此也。」育複曰:「國家已自知侯,以侯之才,無為不成。愚謂自可陳所懷。」牧曰:「武安君謂秦王雲:'非成業難,得賢難;非得賢難,用之難;非用之難,任之難。'武安君欲為秦王並兼六國,恐授事而不見任,故先陳此言。秦王既許而不能,卒隕將成之業,賜劍杜郵。今國家知吾,不如秦王之知武安,而害吾者有過范睢。大皇帝時,陸丞相討鄱陽,以二千人授吾,潘太常討武陵,吾又有三千人,而朝廷下議,棄吾於彼,使江渚諸督,不復發兵相繼。蒙國威靈自濟,今日何為常。向使吾不料時度宜,苟有所陳,至見委以事,不足兵勢,終有敗績之患,何無不成之有?」複以前將軍假節,領武陵太守。卒官。家無餘財,士民思之。子禕嗣,代領兵。會稽典錄曰:牧次子盛,亦履恭讓,為尚書郎。弟徇領兵為將,拜偏將軍,戍西陵,與監軍使者唐盛論地形勢,謂宜城、信陵為建平援,若不先城,敵將先入。盛以施績、留平,智略名將,屢經於彼,無雲當城之者,不然徇計。後半年,晉果遣將脩信陵城。晉軍平吳,徇領水軍 督,臨陳戰死。

  評曰:山越好為叛亂,難安易動,是以孫權不遑外禦,卑詞魏氏。凡此諸臣,皆克寧內難,綏靜邦域者也。呂岱清恪在公;周魴譎略多奇;鍾離牧蹈長者之規;全琮有當世之才,貴重於時,然不檢奸子,獲譏毀名雲。

吳書十六  潘濬陸凱傳第十六

  潘濬字承明,武陵漢壽人也。弱冠從宋仲子受學。吳書曰:濬為人聰察,對問有機理,山陽王粲見而貴異之。由是知名,為郡功曹。年未三十,荊州牧劉表辟為部江夏從事。時沙羨長贓穢不脩,濬按殺之,一郡震竦。後為湘鄉令,治甚有名。劉備領荊州,以濬為治中從事。備入蜀,留典州事。

  孫權殺關羽,並荊土,拜濬輔軍中郎將,授以兵。江表傳曰:權克荊州,將吏悉皆歸附,而濬獨稱疾不見。權遣人以床就家輿致之,濬伏面著床席不起,涕泣交橫,哀咽不能自勝。權慰勞與語,呼其字曰:「承明,昔觀丁父,鄀俘也,武王以為軍帥;彭仲爽,申俘也,文王以為令尹。此二人,卿荊國之先賢也,初雖見囚,後皆擢用,為楚名臣。卿獨不然,未肯降意,將以孤異古人之量邪?」使親近以手巾拭其面,濬起下地拜謝。即以為治中,荊州諸軍事一以諮之。武陵部從事樊伷誘導諸夷,圖以武陵屬劉備,外白差督督萬人往討之。權不聽,特召問濬,濬答:「以五千兵往,足可以擒伷。」權曰:「卿何以輕之?」濬曰:「伷是南陽舊姓,頗能弄脣吻,而實無辯論之才。臣所以知之者,伷昔嘗為州人設饌,比至日中,食不可得,而十餘自起,此亦侏儒觀一節之驗也。」權大笑而納其言,即遣濬將五千往,果斬平之。遷奮威將軍,封常遷亭侯。吳書曰:芮玄卒,濬並領玄兵,屯夏口。玄字文表,丹楊人。父祉,字宣嗣,從孫堅征伐有功,堅薦祉為九江太守,後轉吳郡,所在有聲。玄兄良,字文鸞,隨孫策平定江東,策以為會稽東部都尉,卒,玄領良兵,拜奮武中郎將,以功封溧陽侯。權為子登揀擇淑媛,群臣咸稱玄父祉兄良並以德義文武顯名三世,故遂娉玄女為妃焉。黃武五年卒,權甚湣惜之。權稱尊號,拜為少府,進封劉陽侯,江表傳曰:權數射雉,濬諫權,權曰:「相與別後,時時蹔出耳,不復如往日之時也。」濬曰:「天下未定,萬機務多,射雉非急,弦絕括破,皆能為害,乞特為臣故息置之。」濬出,見雉翳故在,乃手自撤壞之。權由是自絕,不復射雉。遷太常。五谿蠻夷叛亂盤結,權假濬節,督諸軍討之。信賞必行,法不可幹,斬首獲生,蓋以萬數,自是群蠻衰弱,一方寧靜。吳書曰:驃騎將軍步騭屯漚口,求召募諸郡以增兵。權以問濬,濬曰:「豪將在民間,耗亂為害,加騭有名勢,在所所媚,不可聽也。」權從之。中郎將豫章徐宗,有名士也,嘗到京師,與孔融交結,然儒生誕節,部曲寬縱,不奉節度,為眾作殿,濬遂斬之。其奉法不憚私議,皆此類也。歸義隱蕃,以口辯為豪傑所善,濬子翥亦與周旋,饋餉之。濬聞大怒,疏責翥曰:「吾受國厚恩,志報以命,爾輩在都,當念恭順,親賢慕善,何故與降虜交,以糧餉之?在遠聞此,心震面熱,惆悵累旬。疏到,急就往使受杖一百,促責所餉。」當時人鹹怪濬,而蕃果圖叛誅夷,眾乃歸服。江表傳曰:時濬姨兄零陵蔣琬為蜀大將軍,或有間濬於武陵太守衛旌者, 雲濬遣密使與琬相聞,欲有自讬之計。旌以啟權,權曰:「承明不為此也。」即封旌表以示於濬,而召旌還,免官。

  先是,濬與陸遜俱駐武昌,共掌留事,還複故。時校事呂壹操弄威柄,奏按丞相顧雍、左將軍硃據等,皆見禁止。黃門侍郎謝厷語次問壹:「顧公事何如?」壹答:「不能佳。」厷又問:「若此公免退,誰當代之?」壹未答厷,厷曰:「得無潘太常得之乎?」壹良久曰:「君語近之也。」厷謂曰:「潘太常常切齒於君,但道遠無因耳。今日代顧公,恐明日便擊君矣。」壹大懼,遂解散雍事。濬求朝,詣建業,欲盡辭極諫。至,聞太子登已數言之而不見從,濬乃大請百寮,欲因會手刃殺壹,以身當之,為國除患。壹密聞知,稱疾不行。濬每進見,無不陳壹之奸險也。由此壹寵漸衰,後遂誅戮。權引咎責躬,因誚讓大臣,語在權傳。

  赤烏二年,濬卒,子翥嗣。濬女配建昌侯孫慮。吳書曰:翥字文龍,拜騎都尉,後代領兵,早卒。翥弟祕,權以姊陳氏女妻之,調湘鄉令。襄陽記曰:襄陽習溫為荊州大公平。大公平,今之州都。祕過辭於溫,問曰:「先君昔曰君侯當為州裏議主,今果如其言,不審州裏誰當複相代者?」溫曰:「無過於君也。」後祕為尚書僕射,代溫為公平,甚得州裏之譽。

  陸凱字敬風,吳郡吳人,丞相遜族子也。黃武初為永興、諸暨長,所在有治跡,拜建武都尉,領兵。雖統軍眾,手不釋書。好太玄,論演其意,以筮輒驗。赤烏中,除儋耳太守,討硃崖,斬獲有功,遷為建武校尉。五鳳二年,討山賊陳毖於零陵,斬毖克捷,拜巴丘督、偏將軍,封都鄉侯,轉為武昌右部督。與諸將共赴壽春,還,累遷蕩魏、綏遠將軍。孫休即位,拜征北將軍,假節領豫州牧。孫皓立,遷鎮西大將軍,都督巴丘,領荊州牧,進封嘉興侯。孫皓與晉平,使者丁忠自北還,說皓弋陽可襲,凱諫止,語在皓傳。寶鼎元年,遷左丞相。

  皓性不好人視己,群臣侍見,皆莫敢迕。凱說皓曰:「夫君臣無不相識之道,若卒有不虞,不知所赴。」皓聽凱自視。

  皓徙都武昌,揚土百姓溯流供給,以為患苦,又政事多謬,黎元窮匱。凱上疏曰:

  臣聞有道之君,以樂樂民;無道之君,以樂樂身。樂民者,其樂彌長;樂身者,不樂而亡。夫民者,國之根也,誠宜重其食,愛其命。民安則君安,民樂則君樂。自頃年以來,君威傷於桀紂,君明闇於奸雄,君惠閉於群孽。無災而民命盡,無為而國財空,辜無罪,賞無功,使君有謬誤之愆,天為作妖。而諸公卿媚上以求愛,困民以求饒,導君於不義,敗政於淫俗,臣竊為痛心。今鄰國交好,四邊無事,當務息役養士,實其廩庫,以待天時。而更傾動天心,騷擾萬姓,使民不安,大小呼嗟,此非保國養民之術也。

  臣聞吉凶在天,猶影之在形,響之在聲也,形動則影動,形止則影止,此分數乃有所系,非在口之所進退也。昔秦所以亡天下者,但坐賞輕而罰重,政刑錯亂,民力盡於奢侈,目眩於美色,志濁於財寶,邪臣在位,賢哲隱藏,百姓業業,天下苦之,是以遂有覆巢破卵之憂。漢所以強者,躬行誠信,聽諫納賢,惠及負薪,躬請岩穴,廣采博察,以成其謀。此往事之明證也。

  近者漢之衰末,三家鼎立,曹失綱紀,晉有其政。又益州危險,兵多精強,閉門固守,可保萬世,而劉氏與奪乖錯,賞罰失所,君恣意於奢侈,民力竭於不急,是以為晉所伐,君臣見虜。此目前之明驗也。

  臣闇於大理,文不及義,智慧淺劣,無複冀望,竊為陛下惜天下耳。臣謹奏耳目所聞見,百姓所為煩苛,刑政所為錯亂,原陛下息大功,損百役,務寬蕩,忽苛政。

  又武昌土地,實危險而脊確,非王都安國養民之處,船泊則沈漂,陵居則峻危,且童謠言:「甯飲建業水,不食武昌魚;寧還建業死,不止武昌居。」臣聞翼星為變,熒惑作妖,童謠之言,生於天心,乃以安居而比死,足明天意,知民所苦也。

  臣聞國無三年之儲,謂之非國,而今無一年之畜,此臣下之責也。而諸公卿位處人上,祿延子孫,曾無致命之節,匡救之術,苟進小利於君,以求容媚,荼毒百姓,不為君計也。自從孫弘造義兵以來,耕種既廢,所在無複輸入,而分一家父子異役,廩食日張,畜積日耗,民有離散之怨,國有露根之漸,而莫之恤也。民力困窮,鬻賣兒子,調賦相仍,日以疲極,所在長吏,不加隱括,加有監官,既不愛民,務行威勢,所在騷擾,更為煩苛,民苦二端,財力再耗,此為無益而有損也。原陛下一息此輩,矜哀孤弱,以鎮撫百姓之心。此猶魚鱉得免毒螫之淵,鳥獸得離羅網之綱,四方之民繦負而至矣。如此,民可得保,先王之國存焉。

  臣聞五音令人耳不聰,五色令人目不明,此無益於政,有損於事者也。自昔先帝時,後宮列女,及諸織絡,數不滿百,米有畜積,貨財有餘。先帝崩後,幼、景在位,更改奢侈,不蹈先跡。伏聞織絡及諸徒坐,乃有千數,計其所長,不足為國財,然坐食官廩,歲歲相承,此為無益,原陛下料出賦嫁,給與無妻者。如此,上應天心,下合地意,天下幸甚。

  臣聞殷湯取士於商賈,齊桓取士於車轅,周武取士於負薪,大漢取士於奴僕。明王聖主取士以賢,不拘卑賤,故其功德洋溢,名流竹素,非求顏色而取好服、捷口、容悅者也。臣伏見當今內寵之臣,位非其人,任非其量,不能輔國匡時,群黨相扶,害忠隱賢。原陛下簡文武之臣,各勤其官,州牧督將,籓鎮方外,公卿尚書,務脩仁化,上助陛下,下拯黎民,各盡其忠,拾遺萬一,則康哉之歌作,刑錯之理清。原陛下留神思臣愚言。

  時殿上列將何定佞巧便辟,貴幸任事,凱面責定曰:「卿見前後事主不忠,傾亂國政,甯有得以壽終者邪!何以專為佞邪,穢塵天聽?宜自改厲。不然,方見卿有不測之禍矣。」定大恨凱,思中傷之,凱終不以為意,乃心公家,義形於色,表疏皆指事不飾,忠懇內發。

  建衡元年,疾病,皓遣中書令董朝問所欲言,凱陳:「何定不可任用,宜授外任,不宜委以國事。奚熙小吏,建起浦裏田,欲複嚴密故跡,亦不可聽。姚信、樓玄、賀卲、張悌、郭逴、薛瑩、滕脩及族弟喜、抗,或清白忠勤,或姿才卓茂,皆社稷之楨幹,國家之良輔,原陛下重留神思,訪以時務,各盡其忠,拾遺萬一。」遂卒,時年七十二。

  子禕,初為黃門侍郎,出領部曲,拜偏將軍。凱亡後,入為太子中庶子。右國史華覈表薦禕曰:「禕體質方剛,器幹強固,董率之才,魯肅不過。及被召當下,徑還赴都,道由武昌,曾不回顧,器械軍資,一無所取,在戎果毅,臨財有節。夫夏口,賊之沖要,宜選名將以鎮戍之,臣竊思惟,莫善於禕。」

  初,皓常銜凱數犯顏忤旨,加何定譖構非一,既以重臣,難繩以法,又陸抗時為大將在疆埸,故以計容忍。抗卒後,竟徙凱家於建安。

  或曰寶鼎元年十二月,凱與大司馬丁奉、御史大夫丁固謀,因皓謁廟,欲廢皓立孫休子。時左將軍留平領兵先驅,故密語平,平拒而不許,誓以不泄,是以所圖不果。太史郎陳苗奏皓久陰不雨,風氣回逆,將有陰謀,皓深警懼雲。吳錄曰:舊拜廟,選兼大將軍領三千兵為衛,凱欲因此兵以圖之,令選曹白用丁奉。皓偶不欲,曰:「更選。」凱令執據,雖蹔兼,然宜得其人。皓曰:「用留平。」凱令其子禕謀語平。平素與丁奉有隙,禕未及得宣凱旨,平語禕曰:「聞野豬入丁奉營,此凶徵也。」有喜色。禕乃不敢言,還,因具啟凱,故輟止。

  予連從荊、揚來者得凱所諫皓二十事,博問吳人,多雲不聞凱有此表。又按其文殊甚切直,恐非皓之所能容忍也。或以為凱藏之篋笥,未敢宣行,病困,皓遣董朝省問欲言,因以付之。虛實難明,故不著於篇,然愛其指擿皓事,足為後戒,故鈔列于凱傳左雲。

  皓遣親近趙欽口詔報凱前表曰:「孤動必遵先帝,有何不平?君所諫非也。又建業宮不利,故避之,而西宮室宇摧朽,須謀移都,何以不可徙乎?」凱上疏曰:

  臣竊見陛下執政以來,陰陽不調,五星失晷,職司不忠,奸黨相扶,是陛下不遵先帝之所致。江表傳載凱此表曰:「臣拜受明詔,心與氣結。陛下何心之難悟,意不聰之甚也!」夫王者之興,受之於天,脩之由德,豈在宮乎?而陛下不諮之公輔,便盛意驅馳,六軍流離悲懼,逆犯天地,天地以災,童歌其謠。縱令陛下一身得安,百姓愁勞,何以用治?此不遵先帝一也。

  臣聞有國以賢為本,夏殺龍逢,殷獲伊摯,斯前世之明效,今日之師表也。中常侍王蕃黃中通理,處朝忠謇,斯社稷之重鎮,大吳之龍逢也,而陛下忿其苦辭,惡其直對,梟之殿堂,屍骸暴棄。邦內傷心,有識悲悼,咸以吳國夫差複存。先帝親賢,陛下反之,是陛下不遵先帝二也。

  臣聞宰相國之柱也,不可不強,是故漢有蕭、曹之佐,先帝有顧、步之相。而萬彧瑣才凡庸之質,昔從家隸,超步紫闥,於彧已豐,於器已溢,而陛下愛其細介,不訪大趣,榮以尊輔,越尚舊臣。賢良憤惋,智士赫吒,是不遵先帝三也。

  先帝愛民過於嬰孩,民無妻者以妾妻之,見單衣者以帛給之,枯骨不收而取埋之。而陛下反之,是不遵先帝四也。

  昔桀紂滅由妖婦,幽厲亂在嬖妾,先帝鑒之,以為身戒,故左右不置淫邪之色,後房無曠積之女。今中宮萬數,不備嬪嬙,外多鰥夫,女吟於中。風雨逆度,正由此起,是不遵先帝五也。

  先帝憂勞萬機,猶懼有失。陛下臨阼以來,遊戲後宮,眩惑婦女,乃令庶事多曠,下吏容奸,是不遵先帝六也。

  先帝篤尚樸素,服不純麗,宮無高臺,物不彫飾,故國富民充,奸盜不作。而陛下徵調州郡,竭民財力,土被玄黃,宮有硃紫,是不遵先帝七也。

  先帝外仗顧、陸、硃、張,內近胡綜、薛綜,是以庶績雍熙,邦內清肅。今者外非其任,內非其人,陳聲、曹輔,鬥筲小吏,先帝之所棄,而陛下幸之,是不遵先帝八也。

  先帝每宴見群臣,抑損醇醲,臣下終日無失慢之尤,百寮庶尹,並展所陳。而陛下拘以視瞻之敬,懼以不盡之酒。夫酒以成禮,過則敗德,此無異商辛長夜之飲也,是不遵先帝九也。

  昔漢之桓、靈,親近宦豎,大失民心。今高通、詹廉、羊度,黃門小人,而陛下賞以重爵,權以戰兵。若江渚有難,烽燧互起,則度等之武不能禦侮明也,是不遵先帝十也。

  今宮女曠積,而黃門複走州郡,條牒民女,有錢則舍,無錢則取,怨呼道路,母子死訣,是不遵先帝十一也。

  先帝在時,亦養諸王太子,若取乳母,其夫複役,賜與錢財,給其資糧,時遣歸來,視其弱息。今則不然,夫婦生離,夫故作役,兒從後死,家為空戶,是不遵先帝十二也。

  先帝歎曰:「國以民為本,民以食為天,衣其次也,三者,孤存之於心。」今則不然,農桑並廢,是不遵先帝十三也。

  先帝簡士,不拘卑賤,任之鄉閭,效之於事,舉者不虛,受者不妄。今則不然,浮華者登,朋黨者進,是不遵先帝十四也。

  先帝戰士,不給他役,使春惟知農,秋惟收稻,江渚有事,責其死效。今之戰士,供給眾役,廩賜不贍,是不遵先帝十五也。

  夫賞以勸功,罰以禁邪,賞罰不中,則士民散失。今江邊將士,死不見哀,勞不見賞,是不遵先帝十六也。

  今在所監司,已為煩猥,兼有內使,擾亂其中,一民十吏,何以堪命?昔景帝時,交阯反亂,實由茲起,是為遵景帝之闕,不遵先帝十七也。

  夫校事,吏民之仇也。先帝末年,雖有呂壹、錢欽,尋皆誅夷,以謝百姓。今複張立校曹,縱吏言事,是不遵先帝十八也。

  先帝時,居官者鹹久於其位,然後考績黜陟。今州縣職司,或蒞政無幾,便徵召遷轉,迎新送舊,紛紜道路,傷財害民,於是為甚,是不遵先帝十九也。

  先帝每察竟解之奏,當留心推按,是以獄無冤囚,死者吞聲。今則違之,是不遵先帝二十也。

  若臣言可錄,藏之盟府;如其虛妄,治臣之罪。原陛下留意。江表傳曰:皓所行彌暴,凱知其將亡,上表曰:「臣聞惡不可積,過不可長;積惡長過,喪亂之源也。是以古人懼不聞非,故設進善之旌,立敢諫之鼓。武公九十,思聞警戒,詩美其德,士悅其行。臣察陛下無思警戒之義,而有積惡之漸,臣深憂之,此禍兆見矣。故略陳其要,寫盡愚懷。陛下宜克己復禮,述脩前德,不可捐棄臣言,而放奢意。意奢情至,吏日欺民;民離則上不信下,下當疑上,骨肉相克,公子相奔。臣雖愚,闇於天命,以心審之,敗不過二十稔也。臣常忿亡國之人夏桀、殷紂,亦不可使後人複忿陛下也。臣受國恩,奉朝三世,複以餘年,值遇陛下,不能循俗,與眾沈浮。若比干、伍員,以忠見戮,以正見疑,自謂畢足,無所餘恨,灰身泉壤,無負先帝,原陛下九思,社稷存焉。」初,皓始起宮,凱上表諫,不聽,凱重表曰:「臣聞宮功當起,夙夜反側,是以頻煩上事,往往留中,不見省報,於邑歎息,企想應罷。昨食時,被詔曰:'君所諫,誠是大趣,然未合鄙意,如何?此宮殿不利,宜當避之,乃可以妨勞役,長坐不利宮乎?父之不安,子亦何倚?'臣拜紙詔,伏讀一周,不覺氣結於胸,而涕泣雨集也。臣年已六十九,榮祿已重,於臣過望,複何所冀?所以勤勤數進苦言者,臣伏念大皇帝創基立業,勞苦勤至,白髮生於鬢膚,黃耇被於甲胄。天下始靜,晏駕早崩,自含息之類,能言之倫,無不歔欷,如喪考妣。幼主嗣統,柄在臣下,軍有連征之費,民有彫殘之損。賊臣幹政,公家空竭。今強敵當塗,西州傾覆,孤罷之民,宜當畜養,廣力肆業,以備有虞。且始徙都,屬有軍征,戰士流離,州郡騷擾,而大功複起,徵召四方,斯非保國致治之漸也。臣聞為人主者,攘災以德,除咎以義。故湯遭大旱,身禱桑林,熒惑守心,宋景退殿,是以旱魃銷亡,妖星移舍。今宮室之不利,但當克己復禮,篤湯、宋之至道,湣黎庶之困苦,何憂宮之不安,災之不銷乎?陛下不務脩德,而務築宮室,若德之不脩,行之不貴,雖殷辛之瑤台,秦皇之阿房,何止而不喪身覆國,宗廟作墟乎?夫興土功,高臺榭,既致水旱,民又多疾,其不疑也?為父長安,使子無倚,此乃子離於父,臣離於陛下之象也。臣子一離,雖念克骨,茅茨不翦,複何益焉?是以大皇帝居於南宮,自謂過於阿房。故先朝大臣,以為宮室宜厚,備衛非常,大皇帝曰:'逆虜遊魂,當愛育百姓,何聊趣於不急?'然臣下懇惻,由不獲已,故裁調近郡,苟副眾心,比當就功,猶豫三年。當此之時,寇鈔懾 威,不犯我境,師徒奔北,且西阻岷、漢,南州無事,尚猶沖讓,未肯築宮,況陛下危惻之世,又乏大皇帝之德,可不慮哉?原陛下留意,臣不虛言。」

  胤字敬宗,凱弟也。始為禦史、尚書選曹郎,太子和聞其名,待以殊禮。會全寄、楊竺等阿附魯王霸,與和分爭,陰相譖構,胤坐收下獄,楚毒備至,終無他辭。吳錄曰:太子自懼黜廢,而魯王覬覦益甚。權時見楊竺,辟左右而論霸之才,竺深述霸有文武英姿,宜為嫡嗣,於是權乃許立焉。有給使伏於床下,具聞之,以告太子。胤當至武昌,往辭太子。太子不見,而微服至其車上,與共密議,欲令陸遜表諫。既而遜有表極諫,權疑竺泄之,竺辭不服。權使竺出尋其由,竺白頃惟胤西行,必其所道。又遣問遜何由知之,遜言胤所述。召胤考問,胤為太子隱曰:「楊竺向臣道之。」遂共為獄。竺不勝痛毒,服是所道。初權疑竺泄之,及服,以為果然,乃斬竺。

  後為衡陽督軍都尉。赤烏十一年,交阯九真夷賊攻沒城邑,交部騷動。以胤為交州刺史、安南校尉。胤入南界,喻以恩信,務崇招納,高涼渠帥黃吳等支黨三千餘家皆出降。引軍而南,重宣至誠,遺以財幣。賊帥百餘人,民五萬餘家,深幽不羈,莫不稽顙,交域清泰。就加安南將軍。複討蒼梧建陵賊,破之,前後出兵八千餘人,以充軍用。

  永安元年,徵為西陵督,封都亭侯,後轉(左)虎林。中書丞華覈表薦胤曰:「胤天姿聰朗,才通行絜,昔曆選曹,遺跡可紀。還在交州,奉宣朝恩,流民歸附,海隅肅清。蒼梧、南海,歲有(舊)風瘴氣之害,風則折木,飛砂轉石,氣則霧鬱,飛鳥不經。自胤至州,風氣絕息,商旅平行,民無疾疫,田稼豐稔。州治臨海,海流秋鹹,胤又畜水,民得甘食。惠風橫被,化感人神,遂憑天威,招合遺散。至被詔書當出,民感其恩,以忘戀土,負老攜幼,甘心景從,眾無攜貳,不煩兵衛。自諸將合眾,皆脅之以威,未有如胤結以恩信者也。銜命在州,十有餘年,賓帶殊俗,寶玩所生,而內無粉黛附珠之妾,家無文甲犀象之珍,方之今臣,實難多得。宜在輦轂,股肱王室,以贊唐虞康哉之頌。江邊任輕,不盡其才,虎林選督,堪之者眾。若召還都,寵以上司,則天工畢脩,庶績鹹熙矣。」

  胤卒,子式嗣,為柴桑督、揚武將軍。天策元年,與從兄禕俱徙建安。天紀二年,召還建業,複將軍、侯。

  評曰:潘濬公清割斷,陸凱忠壯質直,皆節梗梗,有大丈夫格業。胤身絜事濟,著稱南土,可謂良牧矣。

吳書十七  是儀胡綜傳第十七

  是儀字子羽,北海營陵人也。本姓氏,初為縣吏,後仕郡,郡相孔融嘲儀,言「氏」字「民」無上,可改為「是」,乃遂改焉。徐眾評曰:古之建姓,或以所生,或以官號,或以祖名,皆有義體,以明氏族。故曰胙之以土而命之氏,此先王之典也,所以明本重始,彰示功德,子孫不忘也。今離文析字,橫生忌諱,使儀易姓,忘本誣祖,不亦謬哉!教人易姓,從人改族,融既失之,儀又不得也。後依劉繇,避亂江東。繇軍敗,儀徙會稽。

  孫權承攝大業,優文徵儀。到見親任,專典機密,拜騎都尉。

  呂蒙圖襲關羽,權以問儀,儀善其計,勸權聽之。從討羽,拜忠義校尉。儀陳謝,權令曰:「孤雖非趙簡子,卿安得不自屈為周舍邪?」

  既定荊州,都武昌,拜裨將軍,後封都亭侯,守侍中。欲複授兵,儀自以非材,固辭不受。黃武中,遣儀之皖就將軍劉邵,欲誘致曹休。休到,大破之,遷偏將軍,入闕省尚書事,外總平諸官,兼領辭訟,又令教諸公子書學。

  大駕東遷,太子登留鎮武昌,使儀輔太子。太子敬之,事先諮詢,然後施行。進封都鄉侯。後從太子還建業,複拜侍中、中執法,平諸官事、領辭訟如舊。典校郎呂壹誣白故江夏太守刁嘉謗訕國政,權怒,收嘉系獄,悉驗問。時同坐人皆怖畏壹,並言聞之,儀獨雲無聞。於是見窮詰累日,詔旨轉厲,群臣為之屏息。儀對曰:「今刀鋸已在臣頸,臣何敢為嘉隱諱,自取夷滅,為不忠之鬼!顧以聞知當有本末。」據實答問,辭不傾移。權遂舍之,嘉亦得免。徐眾評曰:是儀以羈旅異方,客仕吳朝,值讒邪殄行,當嚴毅之威,命縣漏刻,禍急危機,不雷同以害人,不苟免以傷義,可謂忠勇公正之士,雖祁奚之免叔向,慶忌之濟硃雲,何以尚之?忠不諂君,勇不懾聳,公不存私,正不黨邪,資此四德,加之以文敏,崇之以謙約,履之以和順,保傅二宮,存身愛名,不亦宜乎!

  蜀相諸葛亮卒,權垂心西州,遣儀使蜀申固盟好。奉使稱意,後拜尚書僕射。

  南、魯二宮初立,儀以本職領魯王傅。儀嫌二宮相近切,乃上疏曰:「臣竊以魯王天挺懿德,兼資文武,當今之宜,宜鎮四方,為國籓輔。宣揚德美,廣耀威靈,乃國家之良規,海內所瞻望,。但臣言辭鄙野,不能究盡其意。愚以二宮宜有降殺,正上下之序,明教化之本。」書三四上。為傅盡忠,動輒規諫;事上勤,與人恭。

  不治產業,不受施惠,為屋舍財足自容。鄰家有起大宅者,權出望見,問起大室者誰,左右對曰:「似是儀家也。」權曰:「儀儉,必非也。」問果他家。其見知信如此。

  服不精細,食不重膳,拯贍貧困,家無儲畜。權聞之,幸儀舍,求視蔬飯,親嘗之,對之歎息,即增俸賜,益田宅。儀累辭讓,以恩為戚。

  時時有所進達,未嘗言人之短。權常責儀以不言事,無所是非,儀對曰:「聖主在上,臣下守職,懼於不稱,實不敢以愚管之言,上幹天聽。」

  事國數十年,未嘗有過。呂壹曆白將相大臣,或一人以罪聞者數四,獨無以白儀。權歎曰:「使人盡如是儀,當安用科法為?」

  及寢疾,遺令素棺,斂以時服,務從省約,年八十一卒。

  胡綜字偉則,汝南固始人也。少孤,母將避難江東。孫策領會稽太守,綜年十四,為門下循行,留吳與孫權共讀書。策薨,權為討虜將軍,以綜為金曹從事,從討黃祖,拜鄂長。權為車騎將軍,都京,召綜還,為書部,與是儀、徐詳俱典軍國密事。劉備下白帝,權以見兵少,使綜料諸縣,得六千人,立解煩兩部,詳領左部、綜領右部督。吳將晉宗叛歸魏,魏以宗為蘄春太守,去江數百里,數為寇害。權使綜與賀齊輕行掩襲,生虜得宗,加建武中郎將。魏拜權為吳王,封綜、儀、詳皆為亭侯。

  黃武八年夏,黃龍見夏口,於是權稱尊號,因瑞改元。又作黃龍大牙,常在中軍,諸軍進退,視其所向,命綜作賦曰:

  乾坤肇立,三才是生。狼弧垂象,實惟兵精。聖人觀法,是效是營,始作器械,爰求厥成。黃、農創代,拓定皇基,上順天心,下息民災。高辛誅共,舜征有苗,啟有甘師,湯有鳴條。周之牧野,漢之垓下,靡不由兵,克定厥緒。明明大吳,實天生德,神武是經,惟皇之極。乃自在昔,黃、虞是祖,越曆五代,繼世在下。應期受命,發跡南土,將恢大繇,革我區夏。乃律天時,制為神軍,取象太一,五將三門;疾則如電,遲則如雲,進止有度,約而不煩。四靈既布,黃龍處中,周制日月,實曰太常,桀然特立,六軍所望。仙人在上,鑒觀四方,神實使之,為國休祥。軍欲轉向,黃龍先移,金鼓不鳴,寂然變施,闇謨若神,可謂秘奇。在昔周室,赤烏銜書,今也大吳,黃龍吐符。合契河洛,動與道俱,天贊人和,僉曰惟休。

  蜀聞權踐阼,遣使重申前好。綜為盟文,文義甚美,語在權傳。

  權下都建業,詳、綜並為侍中,進封鄉侯,兼左右領軍。時魏降人或雲魏都督河北振威將軍吳質,頗見猜疑,綜乃偽為質作降文三條:

  其一曰:「天綱弛絕,四海分崩,群生憔悴,士人播越,兵寇所加,邑無居民,風塵煙火,往往而處,自三代以來,大亂之極,未有若今時者也。臣質志薄,處時無方,系於土壤,不能翻飛,遂為曹氏執事戎役,遠處河朔,天衢隔絕,雖望風慕義,思讬大命,媿無因緣,得展其志。每往來者,竊聽風化,伏知陛下齊德乾坤,同明日月,神武之姿,受之自然,敷演皇極,流化萬里,自江以南,戶受覆燾。英雄俊傑,上達之士,莫不心歌腹詠,樂在歸附者也。今年六月末,奉聞吉日,龍興踐阼,恢弘大繇,整理天綱,將使遺民,睹見定主。昔武王伐殷,殷民倒戈;高祖誅項,四面楚歌。方之今日,未足以喻。臣質不勝昊天至原,謹遣所親同郡黃定恭行奉表,乃讬降叛,間關求達,其欲所陳,載列于左。」

  其二曰:「昔伊尹去夏入商,陳平委楚歸漢,書功竹帛,遺名後世,世主不謂之背誕者,以為知天命也。臣昔為曹氏所見交接,外讬君臣,內如骨肉,恩義綢繆,有合無離,遂受偏方之任,總河北之軍。當此之時,志望高大,永與曹氏同死俱生,惟恐功之不建,事之不成耳。及曹氏之亡,後嗣繼立,幼沖統政,讒言彌興。同儕者以勢相害,異趣者得間其言,而臣受性簡略,素不下人,視彼數子,意實迫之,此亦臣之過也。遂為邪議所見構會,招致猜疑,誣臣欲叛。雖識真者保明其心,世亂讒勝,餘嫌猶在,常懼一旦橫受無辜,憂心孔疚,如履冰炭。昔樂毅為燕昭王立功於齊,惠王即位,疑奪其任,遂去燕之趙,休烈不虧。彼豈欲二三其德,蓋畏功名不建,而懼禍之將及也。昔遣魏郡周光以賈販為名,讬叛南詣,宣達密計。時以倉卒,未敢便有章表,使光口傳而已。以為天下大歸可見,天意所在,非吳複誰?此方之民,思為臣妾,延頸舉踵,惟恐兵來之遲耳。若使聖恩少加信納,當以河北承望王師,(疑)心赤實,天日是鑒。而光去經年,不聞咳唾,未審此意竟得達不?瞻望長歎,日月以幾,魯望高子,何足以喻!又臣今日見待稍薄,蒼蠅之聲,綿綿不絕,必受此禍,遲速事耳。臣私度陛下未垂明慰者,必以臣質貫穿仁義之道,不行若此之事,謂光所傳,多虛少實,或謂此中有他消息,不知臣質構讒見疑,恐受大害也。且臣質若有罪之日,自當奔赴鼎鑊,束身待罪,此蓋人臣之宜也。今日無罪,橫見譖毀,將有商鞅、白起之禍。尋惟事勢,去亦宜也。死而弗義,不去何為!樂毅之出,吳起之走,君子傷其不遇,未有非之者也。原陛下推古況今,不疑怪於臣質也。又念人臣獲罪,當如伍員奉己自效,不當徼幸因事為利。然今與古,厥勢不同,南北悠遠,江湖隔絕,自不舉事,何得濟免!是以忘志士之節,而思立功之義也。且臣質又以曹氏之嗣,非天命所在,政弱刑亂,柄奪於臣,諸將專威於外,各自為政,莫或同心,士卒衰耗,帑藏空虛,綱紀毀廢,上下並昬,想前後數得降叛,具聞此問。兼弱攻昧,宜應天時,此實陛下進取之秋,是以區區敢獻其計。今若內兵淮、泗,據有下邳,荊、揚二州,聞聲響應,臣從河北席捲而南,形勢一連,根牙永固。關西之兵系於所衛,青、徐二州不敢徹守,許、洛餘兵眾不滿萬,誰能來東與陛下爭者?此誠千載一會之期,可不深思而熟計乎!及臣所在,既自多馬,加以羌胡常以三四月中美草時,驅馬來出,隱度今者,可得三千餘匹。陛下出軍,當投此時,多將騎士來就馬耳。此皆先定所一二知。 凡兩軍不能相究虛實,今此間實羸,易可克定,陛下舉動,應者必多。上定洪業,使普天一統,下令臣質建非常之功,此乃天也。若不見納,此亦天也。原陛下思之,不復多陳。」

  其三曰:「昔許子遠舍袁就曹,規畫計較,應見納受,遂破袁軍,以定曹業。向使曹氏不信子遠,懷疑猶豫,不決於心,則今天下袁氏有也。原陛下思之。間聞界上將閻浮、趙楫欲歸大化,唱和不速,以取破亡。今臣款款,遠授其命,若複懷疑,不時舉動,令臣孤絕,受此厚禍,即恐天下雄夫烈士欲立功者,不敢複讬命陛下矣。原陛下思之。皇天后土,實聞其言。」此文既流行,而質已入為侍中矣。

  二年,青州人隱蕃歸吳,上書曰:「臣聞紂為無道,微子先出;高祖寬明,陳平先入。臣年二十二,委棄封域,歸命有道,賴蒙天靈,得自全致。臣至止有日,而主者同之降人,未見精別,使臣微言妙旨,不得上達。於邑三歎,曷惟其已。謹詣闕拜章,乞蒙引見。」權即召入。蕃謝答問,及陳時務,甚有辭觀。綜時侍坐,權問何如,綜對曰:「蕃上書,大語有似東方朔,巧捷詭辯有似禰衡,而才皆不及。」權又問可堪何官,綜對曰:「未可以治民,且試以都輦小職。」權以蕃盛論刑獄,用為廷尉監。左將軍硃據、廷尉郝普稱蕃有王佐之才,普尤與之親善,常怨歎其屈。後蕃謀叛,事覺伏誅,吳錄曰:蕃有口才,魏明帝使詐叛如吳,令求作廷尉職,重案大臣以離間之。既為廷尉監,眾人以據、普與蕃親善,常車馬雲集,賓客盈堂。及至事覺,蕃亡走,捕得,考問黨與,蕃無所言。吳主使將入,謂曰:「何乃以肌肉為人受毒乎?」蕃曰:「孫君,丈夫圖事,豈有無伴!烈士死,不足相牽耳。」遂閉口而死。吳曆曰:權問普:「卿前盛稱蕃,又為之怨望朝廷,使蕃反叛,皆卿之由。」普見責自殺。據禁止,歷時乃解。拜綜偏將軍,兼左執法,領辭訟。遼東之事,輔吳將軍張昭以諫權言辭切至,權亦大怒,其和協彼此,使之無隙,綜有力焉。

  性嗜酒,酒後歡呼極意,或推引杯觴,搏擊左右。權愛其才,弗之責也。

  凡自權統事,諸文誥策命,鄰國書符,略皆綜之所造也。初以內外多事,特立科,長吏遭喪,皆不得去,而數有犯者。權患之,使朝臣下議。綜議以為宜定科文,示以大辟,行之一人,其後必絕。遂用綜言,由是奔喪乃斷。

  赤烏六年卒,子沖嗣。沖平和有文幹,天紀中為中書令。吳錄曰:沖後仕晉尚書郎、吳郡太守。

  徐詳者字子明,吳郡烏程人也,先綜死。

  評曰:是儀、徐詳、胡綜,皆孫權之時幹興事業者也。儀清恪貞素,詳數通使命,綜文采才用,各見信任,辟之廣夏,其榱椽之佐乎!

吳書十八  吳范劉惇趙達傳第十八

  吳范字文則,會稽上虞人也。以治歷數,知風氣,聞於郡中。舉有道,詣京都,世亂不行。會孫權起於東南,範委身服事,每有災祥,輒推數言狀,其術多效,遂以顯名。

  初,權在吳,欲討黃祖,範曰:「今茲少利,不如明年。明年戊子,荊州劉表亦身死國亡。」權遂征祖,卒不能克。明年,軍出,行及尋陽,範見風氣,因詣船賀,催兵急行,至即破祖,祖得夜亡。權恐失之,範曰:「未遠,必生禽祖。」至五更中,果得之。劉表竟死,荊州分割。

  及壬辰歲,范又白言:「歲在甲午,劉備當得益州。」後呂岱從蜀還,遇之白帝,說備部眾離落,死亡且半,事必不克。權以難范,範曰:「臣所言者天道也,而岱所見者人事耳。」備卒得蜀。

  權與呂蒙謀襲關羽,議之近臣,多曰不可。權以問范,範曰:「得之。」後羽在麥城,使使請降。權問範曰:「竟當降否?」範曰:「彼有走氣,言降詐耳。」權使潘璋邀其徑路,覘候者還,白羽已去。範曰:「雖去不免。」問其期,曰:「明日日中。」權立表下漏以待之。及中不至,權問其故,範曰:「時尚未正中也。」頃之,有風動帷,範拊手曰:「羽至矣。」須臾,外稱萬歲,傳言得羽。

  後權與魏為好,範曰:「以風氣言之,彼以貌來,其實有謀,宜為之備。」劉備盛兵西陵,範曰:「後當和親。」終皆如言。其占驗明審如此。

  權以範為騎都尉,領太史令,數從訪問,欲知其決。範祕惜其術,不以至要語權。權由是恨之。吳錄曰:範獨心計,所以見重者術,術亡則身棄矣,故終不言。

  初,權為將軍時,范嘗白言江南有王氣,亥子之間有大福慶。權曰:「若終如言,以君為侯。」及立為吳王,范時侍宴,曰:「昔在吳中,嘗言此事,大王識之邪?」權曰:「有之。」因呼左右,以侯綬帶範。范知權欲以厭當前言,輒手推不受。及後論功行封,以範為都亭侯。詔臨當出,權恚其愛道於己也,削除其名。

  范為人剛直,頗好自稱,然與親故交接有終始。素與魏滕同邑相善。滕嘗有罪,權責怒甚嚴,敢有諫者死,范謂滕曰:「與汝偕死。」滕曰:「死而無益,何用死為?」範曰:「安能慮此,坐觀汝邪?」乃髡頭自縛詣門下,使鈴下以聞。鈴下不敢,曰:「必死,不敢白。」範曰:「汝有子邪?」曰:「有。」曰:「使汝為吳範死,子以屬我。」鈴下曰:「諾。」乃排閤入。言未卒,權大怒,欲便投以戟。逡巡走出,範因突入,叩頭流血,言與涕並。良久,權意釋,乃免滕。滕見范謝曰:「父母能生長我,不能免我於死。丈夫相知,如汝足矣,何用多為!」會稽典錄曰:滕字周林,祖父河內太守朗,字少英,列在八俊。滕性剛直,行不苟合,雖遭困偪,終不回撓。初亦迕策,幾殆,賴太妃救得免,語見妃嬪傳。曆(曆山)〔曆陽〕、(潘陽)〔鄱陽〕、山陰三縣令,鄱陽太守。

  黃武五年,範病卒。長子先死,少子尚幼,於是業絕。權追思之,募三州有能舉知術數如吳范、趙達者,封千戶侯,卒無所得。吳錄曰:范先知其死日,謂權曰:「陛下某日當喪軍師。」權曰:「吾無軍師,焉得喪之?」範曰:「陛下出軍臨敵,須臣言而後行,臣乃陛下之軍師也。」至其日果卒。臣松之案,范死時,權未稱帝,此雲陛下,非也。

  劉惇字子仁,平原人也。遭亂避地,客遊廬陵,事孫輔。以明天官達占數顯於南土。每有水旱寇賊,皆先時處期,無不中者。輔異焉,以為軍師,軍中鹹敬事之,號曰神明。

  建安中,孫權在豫章,時有星變,以問惇,惇曰:「災在丹楊。」權曰:「何如?」曰:「客勝主人,到某日當得問。」是時邊鴻作亂,卒如惇言。

  惇於諸術皆善,尤明太乙,皆能推演其事,窮盡要妙,著書百餘篇,名儒刁玄稱以為奇。惇亦寶愛其術,不以告人,故世莫得而明也。

  趙達,河南人也。少從漢侍中單甫受學,用思精密,謂東南有王者氣,可以避難,故脫身渡江。治九宮一算之術,究其微旨,是以能應機立成,對問若神,至計飛蝗,射隱伏,無不中效。或難達曰:「飛者固不可校,誰知其然,此殆妄耳。」達使其人取小豆數鬥,播之席上,立處其數,驗覆果信。嘗過知故,知故為之具食。食畢,謂曰:「倉卒乏酒,又無嘉肴,無以敘意,如何?」達因取盤中只箸,再三從橫之,乃言:「卿東壁下有美酒一斛,又有鹿肉三斤,何以辭無?」時坐有他賓,內得主人情,主人慚曰:「以卿善射有無,欲相試耳,竟效如此。」遂出酒酣飲。又有書簡上作千萬數,著空倉中封之,令達算之。達處如數,雲:「但有名無實。」其精微若是。

  達寶惜其術,自闞澤、殷禮皆名儒善士,親屈節就學,達秘而不告。太史丞公孫滕少師事達,勤苦累年,達許教之者有年數矣,臨當喻語而輒複止。滕他日齎酒具,候顏色,拜跪而請,達曰:「吾先人得此術,欲圖為帝王師,至仕來三世,不過太史郎,誠不欲複傳之。且此術微妙,頭乘尾除,一算之法,父子不相語。然以子篤好不倦,今真以相授矣。」飲酒數行,達起取素書兩卷,大如手指,達曰:「當寫讀此,則自解也。吾久廢,不復省之,今欲思論一過,數日當以相與。」滕如期往,至乃陽求索書,驚言失之,雲:「女婿昨來,必是渠所竊。」遂從此絕。

  初孫權行師征伐,每令達有所推步,皆如其言。權問其法,達終不語,由此見薄,祿位不至。吳書曰:初,權即尊號,令達算作天子之後,當複幾年?達曰:「高祖建元十二年,陛下倍之。」權大喜,左右稱萬歲。果如達言。

  達常笑謂諸星氣風術者曰:「當回算帷幕,不出戶牖以知天道,而反晝夜暴露以望氣祥,不亦難乎!」間居無為,引算自校,乃歎曰:「吾算訖盡某年月日,其終矣。」達妻數見達效,聞而哭泣。達欲弭妻意,乃更步算,言:「向者謬誤耳,尚未也。」後如期死。權聞達有書,求之不得,乃錄問其女,及發棺無所得,法術絕焉。吳錄曰:皇象字休明,廣陵江都人。幼工書。時有張子並、陳梁甫能書。甫恨逋,並恨峻,象斟酌其間,甚得其妙,中國善書者不能及也。嚴武字子卿,衛尉畯再從子也,圍釭莫與為輩。宋壽占夢,十不失一。曹不興善畫,權使畫屏風,誤落筆點素,因就以作蠅。既進禦,權以為生蠅,舉手彈之。孤城鄭嫗能相人,及範、惇、達八人,世皆稱妙,謂之八絕雲。晉陽秋曰:吳有葛衡字思真,明達天官,能為幾巧,作渾天,使地居於中,以機動之,天轉而地止,以上應晷度。

  評曰:三子各於其術精矣,其用思妙矣,然君子等役心神,宜於大者遠者,是以有識之士,舍彼而取此也。孫盛曰:夫玄覽未然,逆鑒來事,雖裨灶、梓慎其猶病諸,況術之下此者乎?吳史書達知東南當有王氣,故輕舉濟江。魏承漢緒,受命中畿,達不能豫睹兆萌,而流竄吳越。又不知吝術之鄙,見薄於時,安在其能逆睹天道而審帝王之符瑞哉?昔聖王觀天地之文,以畫八卦之象,故亹亹成於蓍策,變化形乎六爻,是以三易雖殊,卦繇理一,安有回轉一籌,可以鉤深測隱,意對逆占,而能遂知來物者乎?流俗好異,妄設神奇,不幸之中,仲尼所棄,是以君子志其大者,無所取諸。臣松之以為盛雲「君子志其大者,無所取諸」,故評家之旨,非新聲也。其餘所譏,則皆為非理。自中原酷亂,至於建安,數十年間,生民殆盡,比至小康,皆百死之餘耳。江左雖有兵革,不能如中國之甚也,焉知達不算其安危,知禍有多少,利在東南,以全其身乎?而責不知魏氏將興,流播吳越,在京房之籌,猶不能自免刑戮,況達但以秘術見薄,在悔吝之間乎!古之道術,蓋非一方,探賾之功,豈惟六爻,苟得其要,則可以易而知之矣,回轉一籌,胡足怪哉?達之推算,窮其要妙以知幽測隱,何愧于古!而以裨、梓限之,謂達為妄,非篤論也。抱樸子曰:時有葛仙公者,每飲酒醉,常入人家門前陂水中臥,竟日乃出。曾從吳主別,到洌州,還遇大風,百官船多沒,仙公船亦沉淪,吳主甚悵恨。明日使人鉤求公船,而登高以望焉。久之,見公步從水上來,衣履不沾,而有酒色。既見而言曰:「臣昨侍從而伍子胥見請,暫過設酒,忽忽不得,即委之。」又有姚光者,有火術。吳主身臨試之,積荻數千束,使光坐其上,又以數千束荻裹之,因猛風而燔之。荻了盡,謂光當以化為燼,而光端坐灰中,振衣而起,把一卷書。吳主取其書視之,不能解也。又曰:吳景帝有疾,求覡視者,得一人。景帝欲試之,乃殺鵝而埋於苑中,架小屋,施床幾,以婦人屐履服物著其上,乃使覡視之。告曰:「若能說此塚中鬼婦人形狀者,當加賞而即信矣。」竟日盡夕無言,帝推問之急,乃曰:「實不見有鬼,但見一頭白鵝立墓上,所以不即白之,疑是鬼神變化作此相,當候其真形而定。無複移易,不知何故,不敢不以實上聞。」景帝乃厚賜之。然則鵝死亦有鬼也。葛洪神仙傳曰:仙人介象,字元則,會稽人,有諸方術。吳主聞之,徵象到武昌,甚敬貴之,稱為介君,為起宅,以禦帳給之,賜遺前後累千金,從象學蔽形之術。試還後宮,及出殿門,莫有見者。又使象作變化,種 瓜菜百果,皆立生可食。吳主共論鱠魚何者最美,象曰:「鯔魚為上。」吳主曰:「論近道魚耳,此出海中,安可得邪?」象曰:「可得耳。」乃令人於殿庭中作方埳,汲水滿之,並求鉤。象起餌之,垂綸於埳中。須臾,果得鯔魚。吳主驚喜,問象曰:「可食不?」象曰:「故為陛下取以作生鱠,安敢取不可食之物!」乃使廚下切之。吳主曰:「聞蜀使來,得蜀薑作齎甚好,恨爾時無此。」象曰:「蜀薑豈不易得,原差所使者,並付直。」吳主指左右一人,以錢五十付之。象書一符,以著青竹杖中,使行人閉目騎杖,杖止,便買薑訖,複閉目。此人承其言騎杖,須臾止,已至成都,不知是何處,問人,人言是蜀市中,乃買薑。于時吳使張溫先在蜀,既於市中相識,甚驚,便作書寄其家。此人買姜畢,捉書負薑,騎杖閉目,須臾已還到吳,廚下切鱠適了。臣松之以為葛洪所記,近為惑眾,其書文頗行世,故撮取數事,載之篇末也。神仙之術,詎可測量,臣之臆斷,以為惑眾,所謂夏蟲不知冷冰耳。

吳書十九  諸葛滕二孫濮陽傳第十九

  諸葛恪字元遜,瑾長子也。少知名。江表傳曰:恪少有才名,發藻岐嶷,辯論應機,莫與為對。權見而奇之,謂瑾曰:「藍田生玉,真不虛也。」吳錄曰:恪長七尺六寸,少鬚眉,折頞廣額,大口高聲。弱冠拜騎都尉,與顧譚、張休等侍太子登講論道藝,並為賓友。從中庶子轉為左輔都尉。

  恪父瑾面長似驢,孫權大會群臣,使人牽一驢入,長檢其面,題曰諸葛子瑜。恪跪曰:「乞請筆益兩字。」因聽與筆。恪續其下曰「之驢。」舉坐歡笑,乃以驢賜恪。他日複見,權問恪曰:「卿父與叔父孰賢?」對曰:「臣父為優。」權問其故,對曰:「臣父知所事,叔父不知,以是為優。」權又大噱。命恪行酒,至張昭前,昭先有酒色,不肯飲,曰:「此非養老之禮也。」權曰:「卿其能令張公辭屈,乃當飲之耳。」恪難昭曰:「昔師尚父九十,秉旄仗鉞,猶未告老也。今軍旅之事,將軍在後,酒食之事,將軍在先,何謂不養老也?」昭卒無辭,遂為盡爵。後蜀使至,群臣並會,權謂使曰:「此諸葛恪雅好騎乘,還告丞相,為致好馬。」恪因下謝,權曰:「馬未至而謝何也?」恪對曰:「夫蜀者陛下之外廄,今有恩詔,馬必至也,安敢不謝?」恪之才捷,皆此類也。恪別傳曰:權嘗饗蜀使費禕,先逆敕群臣:「使至,伏食勿起。」禕至,權為輟食,而群下不起。禕啁之曰:「鳳皇來翔,騏驎吐哺,驢騾無知,伏食如故。」恪答曰:「爰植梧桐,以待鳳皇,有何燕雀,自稱來翔?何不彈射,使還故鄉!」禕停食餅,索筆作麥賦,恪亦請筆作磨賦,鹹稱善焉。權嘗問恪:「頃何以自娛,而更肥澤?」恪對曰:「臣聞富潤屋,德潤身,臣非敢自娛,脩己而已。」又問:「卿何如滕胤?」恪答曰:「登階躡履,臣不如胤;回籌轉策,胤不如臣。」恪嘗獻權馬,先钅芻其耳。范慎時在坐,嘲恪曰:「馬雖大畜,稟氣於天,今殘其耳,豈不傷仁?」恪答曰:「母之於女,恩愛至矣,穿耳附珠,何傷於仁?」太子嘗嘲恪:「諸葛元遜可食馬矢。」恪曰:「原太子食雞卵。」權曰:「人令卿食馬矢,卿使人食雞卵何也?」恪曰:「所出同耳。」權大笑。江表傳曰:曾有白頭鳥集殿前,權曰:「此何鳥也?」恪曰:「白頭翁也。」張昭自以坐中最老,疑恪以鳥戲之,因曰:「恪欺陛下,未嘗聞鳥名白頭翁者,試使恪複求白頭母。」恪曰:「鳥名鸚母,未必有對,試使輔吳複求鸚父。」昭不能答,坐中皆歡笑。權甚異之,欲試以事,令守節度。節度掌軍糧谷,文書繁猥,非其好也。江表傳曰:權為吳王,初置節度官,使典掌軍糧,非漢制也。初用侍中偏將軍徐詳,詳死,將用恪。諸葛亮聞恪代詳,書與陸遜曰:「家兄年老,而恪性疏,今使典主糧谷,糧穀軍之要最,僕雖在遠,竊用不安。足下特為啟至尊轉之。」遜以白權,即轉恪領兵。

  恪以丹楊山險,民多果勁,雖前發兵,徒得外縣平民而已,其餘深遠,莫能禽盡,屢自求乞為官出之,三年可得甲士四萬。眾議咸以丹楊地勢險阻,與吳郡、會稽、新都、鄱陽四郡鄰接,周旋數千里,山谷萬重,其幽邃民人,未嘗入城邑,對長吏,皆仗兵野逸,白首於林莽。逋亡宿惡,鹹共逃竄。山出銅鐵,自鑄甲兵。俗好武習戰,高尚氣力,其升山赴險,抵突叢棘,若魚之走淵,猿狖之騰木也。時觀間隙,出為寇盜,每致兵征伐,尋其窟藏。其戰則至,敗則鳥竄,自前世以來,不能羈也。皆以為難。恪父瑾聞之,亦以事終不逮,歎曰;「恪不大興吾家,將大赤吾族也。」恪盛陳其必捷。權拜恪撫越將軍,領丹楊太守,授棨戟武騎三百。拜畢,命恪備威儀,作鼓吹,導引歸家,時年三十二。

  恪到府,乃移書四郡屬城長吏,令各保其疆界,明立部伍,其從化平民,悉令屯居。乃分內諸將,羅兵幽阻,但繕籓籬,不與交鋒,候其穀稼將熟,輒縱兵芟刈,使無遺種。舊谷既盡,新田不收,平民屯居,略無所入,於是山民饑窮,漸出降首。恪乃複敕下曰:「山民去惡從化,皆當撫慰,徙出外縣,不得嫌疑,有所執拘。」臼陽長胡伉得降民周遺,遺舊惡民,困迫暫出,內圖叛逆,伉縛送(言)府。恪以伉違教,遂斬以徇,以狀表上。民聞伉坐執人被戮,知官惟欲出之而已,於是老幼相攜而出,歲期,人數皆如本規。恪自領萬人,餘分給諸將。

  權嘉其功,遣尚書僕射薛綜勞軍。綜先移恪等曰:「山越恃阻,不賓曆世,緩則首鼠,急則狼顧。皇帝赫然,命將西征,神策內授,武師外震。兵不染鍔,甲不沾汗。元惡既梟,種黨歸義,蕩滌山藪,獻戎十萬。野無遺寇,邑罔殘奸。既埽凶慝,又充軍用。藜稂莠,化為善草。魑魅魍魎,更成虎士。雖實國家威靈之所加,亦信元帥臨履之所致也。雖詩美執訊,易嘉折首,周之方、召,漢之衛、霍,豈足以談?功軼古人,勳超前世。主上歡然,遙用歎息。感四牡之遺典,思飲至之舊章。故遣中台近官,迎致犒賜,以旌茂功,以慰劬勞。」拜恪威北將軍,封都鄉侯。恪乞率眾佃廬江、皖口,因輕兵襲舒,掩得其民而還。複遠遣斥候,觀相徑要,欲圖壽春,權以為不可。

  赤烏中,魏司馬宣王謀欲攻恪,權方發兵應之,望氣者以為不利,於是徙恪屯於柴桑。與丞相陸遜書曰:「楊敬叔傳述清論,以為方今人物彫盡,守德業者不能複幾,宜相左右,更為輔車,上熙國事,下相珍惜。又疾世俗好相謗毀,使已成之器,中有損累;將進之徒,意不歡笑。聞此喟然,誠獨擊節。愚以為君子不求備於一人,自孔氏門徒大數三千,其見異者七十二人,至於子張、子路、子貢等七十之徒,亞聖之德,然猶各有所短,師辟由喭,賜不受命,豈況下此而無所闕?且仲尼不以數子之不備而引以為友,不以人所短棄其所長也。加以當今取士,宜寬於往古,何者?時務從橫,而善人單少,國家職司,常苦不充。苟令性不邪惡,志在陳力,便可獎就,騁其所任。若於小小宜適,私行不足,皆宜闊略,不足縷責。且士誠不可纖論苛克,苛克則彼賢聖猶將不全,況其出入者邪?故曰以道望人則難,以人望人則易,賢愚可知。自漢末以來,中國士大夫如許子將輩,所以更相謗訕,或至於禍,原其本起,非為大讎,惟坐克己不能盡如禮,而責人專以正義。夫己不如禮,則人不服。責人以正義,則人不堪。內不服其行,外不堪其責,則不得不相怨。相怨一生,則小人得容其間。得容其間,則三至之言,浸潤之譖,紛錯交至,雖使至明至親者處之,猶難以自定,況己為隙,且未能明者乎?是故張、陳至於血刃,蕭、硃不終其好,本由於此而已。夫不舍小過,纖微相責,久乃至於家戶為怨,一國無複全行之士也。」恪知遜以此嫌己,故遂廣其理而贊其旨也。會遜卒,恪遷大將軍,假節,駐武昌,代遜領荊州事。

  久之,權不豫,而太子少,乃徵恪以大將軍領太子太傅,中書令孫弘領少傅。權疾困,召恪、弘及太常滕胤、將軍呂據、侍中孫峻,屬以後事。吳書曰:權寢疾,議所付讬。時朝臣鹹皆注意於恪,而孫峻表恪器任輔政,可付大事。權嫌恪剛很自用,峻以當今朝臣皆莫及,遂固保之,乃徵恪。後引恪等見臥內,受詔床下,權詔曰:「吾疾困矣,恐不復相見,諸事一以相委。」恪歔欷流涕曰:「臣等皆受厚恩,當以死奉詔,原陛下安精神,損思慮,無以外事為念。」權詔有司諸事一統於恪,惟殺生大事然後以聞。為治第館,設陪衛。群官百司拜揖之儀,各有品敘。諸法令有不便者,條列以聞,權輒聽之。中外翕然,人懷歡欣。

  翌日,權薨。弘素與恪不平,懼為恪所治,祕權死問,欲矯詔除恪。峻以告恪,恪請弘咨事,於坐中誅之,乃發喪制服。與弟公安督融書曰:「今月十六日乙未,大行皇帝委棄萬國,群下大小,莫不傷悼。至吾父子兄弟,並受殊恩,非徒凡庸之隸,是以悲慟,肝心圮裂。皇太子以丁酉踐尊號,哀喜交並,不知所措。吾身受顧命,輔相幼主,竊自揆度,才非博陸而受姬公負圖之讬,懼忝丞相輔漢之效,恐損先帝委付之明,是以憂慚惶惶,所慮萬端。且民惡其上,動見瞻觀,何時易哉?今以頑鈍之姿,處保傅之位,艱多智寡,任重謀淺,誰為脣齒?近漢之世,燕、蓋交遘,有上官之變,以身值此,何敢怡豫邪?又弟所在,與賊犬牙相錯,當於今時整頓軍具,率厲將士,警備過常,念出萬死,無顧一生,以報朝廷,無忝爾先。又諸將備守各有境界,猶恐賊虜聞諱,恣睢寇竊。邊邑諸曹,已別下約敕,所部督將,不得妄委所戍,徑來奔赴。雖懷愴怛不忍之心,公義奪私,伯禽服戎,若苟違戾,非徒小故。以親正疏,古人明戒也。」恪更拜太傅。於是罷視聽,息校官,原逋責,除關稅,事崇恩澤,眾莫不悅。恪每出入,百姓延頸,思見其狀。

  初,權黃龍元年遷都建業,二年築東興堤遏湖水。後征淮南,敗以內船,由是廢不復脩。恪以建興元年十月會眾於東興,更作大堤,左右結山俠築兩城,各留千人,使全端、留略守之,引軍而還。魏以吳軍入其疆土,恥於受侮,命大將胡遵、諸葛誕等率眾七萬,欲攻圍兩塢,圖壞堤遏。恪興軍四萬,晨夜赴救。遵等敕其諸軍作浮橋度,陳於堤上,分兵攻兩城。城在高峻,不可卒拔。恪遣將軍留贊、呂據、唐咨、丁奉為前部。時天寒雪,魏諸將會飲,見贊等兵少,而解置鎧甲,不持矛戟。但兜鍪刀楯,倮身緣遏,大笑之,不即嚴兵。兵得上,便鼓噪亂斫。魏軍驚擾散走,爭渡浮橋,橋壞絕,自投於水,更相蹈藉。樂安太守桓嘉等同時並沒,死者數萬。故叛將韓綜為魏前軍督,亦斬之。獲車乘牛馬驢騾各數千,資器山積,振旅而歸。進封恪陽都侯,加荊揚州牧,督中外諸軍事,賜金一百斤,馬二百匹,繒布各萬匹。

  恪遂有輕敵之心,以十二月戰克,明年春,複欲出軍。漢晉春秋曰:恪使司馬李衡往蜀說薑維,令同舉,曰:「古人有言,聖人不能為時,時至亦不可失也。今敵政在私門,外內猜隔,兵挫於外,而民怨於內,自曹操以來,彼之亡形未有如今者也。若大舉伐之,使吳攻其東,漢入其西,彼救西則東虛,重東則西輕,以練實之軍,乘虛輕之敵,破之必矣。」維從之。諸大臣以為數出罷勞,同辭諫恪,恪不聽。中散大夫蔣延或以固爭,扶出。

  恪乃著論諭眾意曰:「夫天無二日,土無二王,王者不務兼併天下而欲垂祚後世,古今未之有也。昔戰國之時,諸侯自恃兵強地廣,互有救援,謂此足以傳世,人莫能危。恣情從懷,憚於勞苦,使秦漸得自大,遂以並之,此既然矣。近者劉景升在荊州,有眾十萬,財穀如山,不及曹操尚微,與之力競,坐觀其強大,吞滅諸袁。北方都定之後,操率三十萬眾來向荊州,當時雖有智者,不能複為畫計,於是景升兒子,交臂請降,遂為囚虜。凡敵國欲相吞,即仇讎欲相除也。有讎而長之,禍不在己,則在後人,不可不為遠慮也。昔伍子胥曰:'越十年生聚,十年教訓,二十年之外,吳其為沼乎!'夫差自恃強大,聞此邈然,是以誅子胥而無備越之心,至於臨敗悔之,豈有及乎?越小於吳,尚為吳禍,況其強大者邪?昔秦但得關西耳,尚以併吞六國,今賊皆得秦、趙、韓、魏、燕、齊九州之地,地悉戎馬之鄉,士林之藪。今以魏比古之秦,土地數倍;以吳與蜀比古六國,不能半之。然今所以能敵之,但以操時兵眾,於今適盡,而後生者未悉長大,正是賊衰少未盛之時。加司馬懿先誅王淩,續自隕斃,其子幼弱,而專彼大任,雖有智計之士,未得施用。當今伐之,是其厄會。聖人急於趨時,誠謂今日。若順眾人之情,懷偷安之計,以為長江之險可以傳世,不論魏之終始,而以今日遂輕其後,此吾所以長歎息者也。自(本)以來,務在產育,今者賊民歲月繁滋,但以尚小,未可得用耳。若複十數年後,其眾必倍於今,而國家勁兵之地,皆已空盡,唯有此見眾可以定事。若不早用之,端坐使老,複十數年,略當損半,而見子弟數不足言。若賊眾一倍,而我兵損半,雖複使伊、管圖之,未可如何。今不達遠慮者,必以此言為迂。夫禍難未至而豫憂慮,此固眾人之所迂也。及於難至,然後頓顙,雖有智者,又不能圖。此乃古今所病,非獨一時。昔吳始以伍員為迂,故難至而不可救。劉景升不能慮十年之後,故無以詒其子孫。今恪無具臣之才,而受大吳蕭、霍之任,智與眾同,思不經遠,若不及今日為國斥境,俯仰年老,而讎敵更強,欲刎頸謝責,寧有補邪?今聞眾人或以百姓尚貧,欲務間息,此不知慮其大危,而愛其小勤者也。昔漢祖幸已自有三秦之地,何不閉關守險,以自娛樂,空出攻楚,身被創痍,介胄生蟣虱,將士厭困苦,豈甘鋒刃而忘安寧哉?慮於長久不得兩存者耳!每覽荊邯說公孫述以進取之圖,近見家叔父表陳與賊爭競之計,未嘗不喟然歎息也。夙夜反側,所慮如此,故聊疏愚言,以達二三君子之末。若一朝隕歿,志畫不立,貴令 來世知我所憂,可思於後。」眾皆以恪此論欲必為之辭,然莫敢複難。

  丹楊太守聶友素與恪善,書諫恪曰:「大行皇帝本有遏東關之計,計未施行。今公輔贊大業,成先帝之志,寇遠自送,將士憑賴威德,出身用命,一旦有非常之功,豈非宗廟神靈社稷之福邪!宜且案兵養銳,觀釁而動。今乘此勢,欲複大出,天時未可。而苟任盛意,私心以為不安。」恪題論後,為書答友曰:「足下雖有自然之理,然未見大數。熟省此論,可以開悟矣。」於是違眾出軍,大發州郡二十萬眾,百姓騷動,始失人心。

  恪意欲曜威淮南,驅略民人,而諸將或難之曰:「今引軍深入,疆埸之民,必相率遠遁,恐兵勞而功少,不如止圍新城。新城困,救必至,至而圖之,乃可大獲。」恪從其計,回軍還圍新城。攻守連月,城不拔。士卒疲勞,因暑飲水,泄下流腫,病者大半,死傷塗地。諸營吏日白病者多,恪以為詐,欲斬之,自是莫敢言。恪內惟失計,而恥城不下,忿形於色。將軍硃異有所是非,恪怒,立奪其兵。都尉蔡林數陳軍計,恪不能用,策馬奔魏。魏知戰士罷病,乃進救兵。恪引軍而去。士卒傷病,流曳道路,或頓僕坑壑,或見略獲,存亡忿痛,大小呼嗟。而恪晏然自若。出住江渚一月,圖起田於潯陽,詔召相銜,徐乃旋師。由此眾庶失望,而怨黷興矣。

  秋八月軍還,陳兵導從,歸入府館。即召中書令孫嘿,厲聲謂曰:「卿等何敢妄數作詔?」嘿惶懼辭出,因病還家。恪征行之後,曹所奏署令長職司,一罷更選,愈治威嚴,多所罪責,當進見者,無不竦息。又改易宿衛,用其親近,複敕兵嚴,欲向青、徐。

  孫峻因民之多怨,眾之所嫌,構恪欲為變,與亮謀,置酒請恪。恪將見之夜,精爽擾動,通夕不寐。明將盥漱,聞水腥臭,侍者授衣,衣服亦臭。恪怪其故,易衣易水,其臭如初,意惆悵不悅。嚴畢趨出,犬銜引其衣,恪曰:「犬不欲我行乎?」還坐,頃刻乃複起,犬又銜其衣,恪令從者逐犬,遂升車。

  初,恪將征淮南,有孝子著縗衣入其閤中,從者白之,令外詰問,孝子曰:「不自覺入。」時中外守備,亦悉不見,眾皆異之。出行之後,所坐事屋棟中折。自新城出住東興,有白虹見其船,還拜蔣陵,白虹複繞其車。

  及將見,駐車宮門,峻已伏兵於帷中,恐恪不時入,事泄,自出見恪曰:「使君若尊體不安,自可須後,峻當具白主上。」欲以嘗知恪。恪答曰:「當自力入。」散騎常侍張約、硃恩等密書與恪曰:「今日張設非常,疑有他故。」恪省書而去。未出路門,逢太常滕胤,恪曰:「卒腹痛,不任入。」胤不知峻陰計,謂恪曰:「君自行旋未見,今上置酒請君,君已至門,宜當力進。」恪躊躇而還,劍履上殿,謝亮,還坐。設酒,恪疑未飲,峻因曰:「使君病未善平,當有常服藥酒,自可取之。」恪意乃安,別飲所齎酒。吳曆曰:張約、硃恩密疏告恪,恪以示滕胤,胤勸恪還,恪曰:「峻小子何能為邪!但恐因酒食中人耳。」乃以藥酒入。孫盛評曰:恪與胤親厚,約等疏,非常大事,勢應示胤,共謀安危。然恪性強梁,加素侮峻,自不信,故入,豈胤微勸,便為之冒禍乎?吳曆為長。酒數行,亮還內。峻起如廁,解長衣,著短服,出曰:「有詔收諸葛恪!」吳錄曰:峻提刀稱詔收恪,亮起立曰:「非我所為!非我所為!」乳母引亮還內。吳曆雲:峻先引亮入,然後出稱詔。與本傳同。臣松之以為峻欲稱詔,宜如本傳及吳曆,不得如吳錄所言。恪驚起,拔劍未得,而峻刀交下。張約從旁斫峻,裁傷左手,峻應手斫約,斷右臂。武衛之士皆趨上殿,峻雲:「所取者恪也,今已死。」悉令複刃,乃除地更飲。搜神記曰:恪入,已被殺,其妻在室,使婢(語)曰:「汝何故血臭?」婢曰:「不也。」有頃愈劇,又問婢曰:「汝眼目視瞻,何以不常?」婢蹶然起躍,頭至於棟,攘臂切齒而言曰:「諸葛公乃為孫峻所殺!」於是大小知恪死矣,而吏兵尋至。志林曰:初權病篤,召恪輔政。臨去,大司馬呂岱戒之曰:「世方多難,子每事必十思。」恪答曰:「昔季文子三思而後行,夫子曰'再思可矣',今君令恪十思,明恪之劣也。」岱無以答,當時鹹謂之失言。虞喜曰:夫讬以天下至重也,以人臣行主威至難也,兼二至而管萬機,能勝之者鮮矣。自非採納群謀,詢於芻蕘,虛己受人,恆若不足,則功名不成,勳績莫著。況呂侯國之先耆,智度經遠,而甫以十思戒之,而便以示劣見拒,此元遜之疏,乃機神不俱者也。若因十思之義,廣諮當世之務,聞善速於雷動,從諫急於風移,豈得隕首殿堂,死凶豎之刃?世人奇其英辯,造次可觀,而哂呂侯無對為陋,不思安危終始之慮,是樂春藻之繁華,而忘秋實之甘口也。昔魏人伐蜀,蜀人禦之,精嚴垂發,六軍雲擾,士馬擐甲,羽檄交馳,費禕時為元帥,荷國任重,而與來敏圍棋,意無厭倦。敏臨別謂禕 :「君必能辦賊者也。」言其明略內定,貌無憂色,況長寧以為君子臨事而懼,好謀而成者。且蜀為蕞爾之國,而方向大敵,所規所圖,唯守與戰,何可矜己有餘,晏然無戚?斯乃性之寬簡,不防細微,卒為降人郭脩所害,豈非兆見於彼而禍成於此哉?往聞長寧之甄文偉,今睹元遜之逆呂侯,二事體同,故並而載之,可以鏡誡於後,永為世鑒。

  先是,童謠曰:「諸葛恪,蘆葦單衣篾鉤落,於何相求成子閤。」成子閤者,反語石子岡也。建業南有長陵,名曰石子岡,葬者依焉。鉤落者,校飾革帶,世謂之鉤絡帶。恪果以葦席裹其身而篾束其腰,投之於此岡。吳錄曰:恪時年五十一。

  恪長子綽,騎都尉,以交關魯王事,權遣付恪,令更教誨,恪鴆殺之。中子竦,長水校尉。少子建,步兵校尉。聞恪誅,車載其母而走。峻遣騎督劉承追斬竦於白都。建得渡江,欲北走魏,行數十裏,為追兵所逮。恪外甥都鄉侯張震及常侍硃恩等,皆夷三族。

  初,竦數諫恪,恪不從,常憂懼禍。及亡,臨淮臧均表乞收葬恪曰:「臣聞震雷電激,不崇一朝,大風沖發,稀有極日,然猶繼以雲雨,因以潤物,是則天地之威,不可經日浹辰,帝王之怒,不宜訖情盡意。臣以狂愚,不知忌諱,敢冒破滅之罪,以邀風雨之會。伏念故太傅諸葛恪得承祖考風流之烈,伯叔諸父遭漢祚盡,九州鼎立,分讬三方,並履忠勤,熙隆世業。爰及於恪,生長王國,陶育聖化,致名英偉,服事累紀,禍心未萌,先帝委以伊、周之任,屬以萬機之事。恪素性剛愎,矜己陵人,不能敬守神器,穆靜邦內,興功暴師,未期三出,虛耗士民,空竭府藏,專擅國憲,廢易由意,假刑劫眾,大小屏息。侍中武衛將軍都鄉侯俱受先帝囑寄之詔,見其奸虐,日月滋甚,將恐蕩搖宇宙,傾危社稷,奮其威怒,精貫昊天,計慮先於神明,智勇百於荊、聶,躬持白刃,梟恪殿堂,勳超硃虛,功越東牟。國之元害,一朝大除,馳首徇示,六軍喜踴,日月增光,風塵不動,斯實宗廟之神靈,天人之同驗也。今恪父子三首,縣市積日,觀者數萬,詈聲成風。國之大刑,無所不震,長老孩幼,無不畢見。人情之於品物,樂極則哀生,見恪貴盛,世莫與貳,身處台輔,中間歷年,今之誅夷,無異禽獸,觀訖情反,能不憯然!且已死之人,與土壤同域,鑿掘斫刺,無所複加。原聖朝稽則乾坤,怒不極旬,使其鄉邑若故吏民,收以士伍之服,惠以三寸之棺。昔項籍受殯葬之地,韓信獲收斂之恩,斯則漢高發神明之譽也。惟陛下敦三皇之仁,垂哀矜之心,使國澤加於辜戮之骸,複受不已之恩,於以揚聲遐方,沮勸天下,豈不弘哉!昔欒布矯命彭越,臣竊恨之,不先請主上,而專名以肆情,其得不誅,實為幸耳。今臣不敢章宣愚情,以露天恩,謹伏手書,冒昧陳聞,乞聖朝哀察。」於是亮、峻聽恪故吏斂葬,遂求之於石子岡。江表傳曰:朝臣有乞為恪立碑以銘其勳績者,博士盛沖以為不應。孫休曰:「盛夏出軍,士卒傷損,無尺寸之功,不可謂能;受讬孤之任,死於豎子之手,不可謂智。沖議為是。」遂寢。

  始恪退軍還,聶友知其將敗,書與滕胤曰:「當人強盛,河山可拔,一朝羸縮,人情萬端,言之悲歎。」恪誅後,孫峻忌友,欲以為郁林太守,友發病憂死。友字文悌,豫章人也。吳錄曰:友有脣吻,少為縣吏。虞翻徙交州,縣令使友送之,翻與語而奇焉,為書與豫章太守謝斐,令以為功曹。郡時見有功曹,斐見之,問曰:「縣吏聶友,可堪何職?」對曰:「此人縣間小吏耳,猶可堪曹佐。」斐曰:「論者以為宜作功曹,君其避之。」乃用為功曹。使至都,諸葛恪友之。時論謂顧子嘿、子直,其間無所複容,恪欲以友居其間,由是知名。後為將,討儋耳,還拜丹楊太守,年三十三卒。

  滕胤字承嗣,北海劇人也。伯父耽,父胄,與劉繇州裏通家,以世擾亂,渡江依繇。孫權為車騎將軍,拜耽右司馬,以寬厚稱,早卒,無嗣。胄善屬文,權待以賓禮,軍國書疏,常令損益潤色之,亦不幸短命。權為吳王,追錄舊恩,封胤都亭侯。少有節操,美容儀。吳書曰:胤年十二,而孤單煢立,能治身厲行。為人白晳,威儀可觀。每正朔朝賀脩勤,在位大臣見者,無不歎賞。弱冠尚公主。年三十,起家為丹楊太守,徙吳郡、會稽,所在見稱。吳書曰:胤上表陳及時宜,及民間優劣,多所匡弼。權以胤故,增重公主之賜,屢加存問。胤每聽辭訟,斷罪法,察言觀色,務盡情理。人有窮冤悲苦之言,對之流涕。

  太元元年,權寢疾,詣都,留為太常,與諸葛恪等俱受遺詔輔政。孫亮即位,加衛將軍。

  恪將悉眾伐魏,胤諫恪曰:「君以喪代之際,受伊、霍之讬,入安本朝,出摧強敵,名聲振於海內,天下莫不震動,萬姓之心,冀得蒙君而息。今猥以勞役之後,興師出征,民疲力屈,遠主有備。若攻城不克,野略無獲,是喪前勞而招後責也。不如案甲息師,觀隙而動。且兵者大事,事以眾濟,眾苟不悅,君獨安之?」恪曰:「諸雲不可者,皆不見計算,懷居苟安者也,而子複以為然,吾何望焉?夫以曹芳闇劣,而政在私門,彼之臣民,固有離心。今吾因國家之資,藉戰勝之威,則何往而不克哉!」以胤為都下督,掌統留事。胤白日接賓客,夜省文書,或通曉不寐。吳書曰:胤寵任彌高,接士愈勤,表奏書疏,皆自經意,不以委下。

  孫峻字子遠,孫堅弟靜之曾孫也。靜生暠。暠生恭,為散騎侍郎。恭生峻。少便弓馬,精果膽決。孫權末,徙武衛都尉,為侍中。權臨薨,受遺輔政,領武衛將軍,故典宿衛,封都鄉侯。既誅諸葛恪,遷丞相大將軍,督中外諸軍事,假節,進封富春侯。滕胤以恪子竦妻父辭位,峻曰:「鯀禹罪不相及,滕侯何為?」峻、胤雖內不沾洽,而外相包容,進胤爵高密侯,共事如前。吳錄曰:群臣上奏,共推峻為太尉,議胤為司徒。時有媚峻者,以為大統宜在公族,若滕胤為亞公,聲名素重,眾心所附,不可貳也。乃表以峻為丞相,又不置御史大夫,士人皆失望矣。

  峻素無重名,驕矜險害,多所刑殺,百姓囂然。又奸亂宮人,與公主魯班私通。五鳳元年,吳侯英謀殺峻,英事泄死。

  二年,魏將毌丘儉、文欽以眾叛,與魏人戰於樂嘉,峻帥驃騎將軍呂據、左將軍留贊襲壽春,會欽敗降,軍還。吳書曰:留贊字正明,會稽長山人。少為郡吏,與黃巾賊帥吳桓戰,手斬得桓。贊一足被創,遂屈不伸。然性烈,好讀兵書及三史,每覽古良將戰攻之勢,輒對書獨歎,因呼諸近親謂曰:「今天下擾亂,英豪並起,曆觀前世,富貴非有常人,而我屈躄在閭巷之間,存亡無以異。今欲割引吾足,幸不死而足申,幾複見用,死則已矣。」親戚皆難之。有間,贊乃以刀自割其筋,血流滂沱,氣絕良久。家人驚怖,亦以既爾,遂引申其足。足申創愈,以得蹉步。淩統聞之,請與相見,甚奇之,乃表薦贊,遂被試用。累有戰功,稍遷屯騎校尉。時事得失,每常規諫,好直言不阿旨,權以此憚之。諸葛恪征東興,贊為前部,合戰先陷陳,大敗魏師,遷左將軍。孫峻征淮南,授贊節,拜左護軍。未至壽春,道路病發,峻令贊將車重先還。魏將蔣班以步騎四千追贊。贊病困,不能整陳,知必敗,乃解曲蓋印綬付弟子以歸,曰:「吾自為將,破敵搴旗,未嘗負敗。今病困兵羸,眾寡不敵,汝速去矣,俱死無益於國,適所以快敵耳。」弟子不肯受,拔刀欲斫之,乃去。初,贊為將,臨敵必先被發叫天,因抗音而歌,左右應之,畢乃進戰,戰無不克。及敗,歎曰:「吾戰有常術,今病困若此,固命也!」遂被害,時年七十三,眾庶痛惜焉。二子略、平,並為大將。是歲,蜀使來聘,將軍孫儀、(孫邵綝恂)〔張怡、林恂〕等欲因會殺峻。事泄,儀等自殺,死者數十人,並及公主魯育。

  峻欲城廣陵,朝臣知其不可城,而畏之莫敢言。唯滕胤諫止,不從,而功竟不就。

  其明年,文欽說峻征魏,峻使欽與呂據、車騎〔將軍〕劉纂、鎮南〔將軍〕硃異、前將軍唐咨自江都入淮、泗,以圖青、徐。峻與胤至石頭,因餞之,領從者百許人入據營。據禦軍齊整,峻惡之,稱心痛去,遂夢為諸葛恪所擊,恐懼發病死,時年三十八,以後事付綝。

  孫綝字子通,與峻同祖。綝父綽為安民都尉。綝始為偏將軍,及峻死,為侍中武衛將軍,領中外諸軍事,代知朝政。呂據聞之大恐,與諸督將連名,共表薦滕胤為丞相,綝更以胤為大司馬,代呂岱駐武昌。據引兵還,使人報胤,欲共廢綝。綝聞之,遣從兄慮將兵逆據於江都,使中使敕文欽、劉纂、唐咨等合眾擊據,遣侍中左將軍華融、中書丞丁晏告胤取據,並喻胤宜速去意。胤自以禍反,因留融、晏,勒兵自衛,召典軍楊崇、將軍孫咨,告以綝為亂,迫融等使有書難綝。綝不聽,表言胤反,許將軍劉丞以封爵,使率兵騎急攻圍胤。胤又劫融等,使詐詔發兵。融等不從,胤皆殺之。文士傳曰:華融字德蕤,廣陵江都人。祖父避亂,居山陰蕊山下。時皇象亦寓居山陰,吳郡張溫來就象學,欲得所舍。或告溫曰:「蕊山下有華德蕤者,雖年少,美有令志,可舍也。」溫遂止融家,朝夕談講。俄而溫為選部尚書,乃擢融為太子庶子,遂知名顯達。融子諝,黃門郎,與融並見害。次子譚,以才辯稱,晉秘書監。胤顏色不變,談笑若常。或勸胤引兵至蒼龍門,將士見公出,必皆委綝就公。時夜已半,胤恃與據期,又難舉兵向宮,乃約令部典,說呂侯以在近道,故皆為胤盡死,無離散者。時大風,比曉,據不至。綝兵大會,遂殺胤及將士數十人,夷胤三族。臣松之以為孫綝雖凶虐,與滕胤宿無嫌隙,胤若且順綝意,出鎮武昌,豈徒免當時之禍,仍將永保元吉,而犯機觸害,自取夷滅,悲夫!

  綝遷大將軍,假節,封永甯侯,負貴倨傲,多行無禮。初,峻從弟慮與誅諸葛恪之謀,峻厚之,至右將軍、無難督,授節蓋,平九官事。綝遇慮薄於峻時,慮怒,與將軍王惇謀殺綝。綝殺惇,慮服藥死。

  魏大將軍諸葛誕舉壽春叛,保城請降。吳遣文欽、唐咨、全端、全懌等帥三萬人救之。魏鎮南將軍王基圍誕,欽等突圍入城。魏悉中外軍二十餘萬增誕之圍。硃異帥三萬人屯安豐城,為文欽勢。魏兗州刺史州泰拒異於陽淵,異敗退,為泰所追,死傷二千人。綝於是大發卒出屯鑊裏,複遣異率將軍丁奉、黎斐等五萬人攻魏,留輜重於都陸。異屯黎漿,遣將軍任度、張震等募勇敢六千人,於屯西六裏為浮橋夜渡,築偃月壘。為魏監軍石苞及州泰所破,軍卻退就高。異複作車箱圍趣五木城。苞、泰攻異,異敗歸,而魏太山太守胡烈以奇兵五千詭道襲都陸,盡焚異資糧。綝授兵三萬人使異死戰,異不從,綝斬之於鑊裏,而遣弟恩救,會誕敗引還。綝既不能拔出誕,而喪敗士眾,自戮名將,莫不怨之。

  綝以孫亮始親政事,多所難問,甚懼。還建業,稱疾不朝,築室於硃雀橋南,使弟威遠將軍據入蒼龍宿衛,弟武衛將軍恩、偏將軍幹、長水校尉闓分屯諸營,欲以專朝自固。亮內嫌綝,乃推魯育見殺本末,責怒虎林督硃熊、熊弟外部督硃損不匡正孫峻,乃令丁奉殺熊於虎林,殺損於建業。綝入諫不從,亮遂與公主魯班、太常全尚、將軍劉承議誅綝。亮妃,綝從姊女也,以其謀告綝。綝率眾夜襲全尚,遣弟恩殺劉承於蒼龍門外,遂圍宮。江表傳曰:亮召全尚息黃門侍郎紀密謀,曰:「孫綝專勢,輕小於孤。孤見敕之,使速上岸,為唐咨等作援,而留湖中,不上岸一步。又委罪硃異,擅殺功臣,不先表聞。築第橋南,不復朝見。此為自在,無複所畏,不可久忍。今規取之,卿父作中軍都督,使密嚴整士馬,孤當自出臨橋,帥宿衛虎騎、左右無難一時圍之。作版詔敕綝所領皆解散,不得舉手,正爾自得之。卿去,但當使密耳。卿宣詔語卿父,勿令卿母知之,女人既不曉大事,且綝同堂姊,邂逅洩漏,誤孤非小也。」紀承詔,以告尚,尚無遠慮,以語紀母。母使人密語綝。綝夜發嚴兵廢亮,比明,兵已圍宮。亮大怒,上馬,帶鞬執弓欲出,曰:「孤大皇帝之適子,在位已五年,誰敢不從者?」侍中近臣及乳母共牽攀止之,乃不得出,歎吒二日不食,罵其妻曰:「爾父憒憒,敗我大事!」又呼紀,紀曰:「臣父奉詔不謹,負上,無面目複見。」因自殺。孫盛曰:亮傳稱亮少聰慧,勢當先與紀謀,不先令妻知也。江表傳說漏泄有由,於事為詳矣。使光祿勳孟宗告廟廢亮,召群司議曰:「少帝荒病昏亂,不可以處大位,承宗廟,以告先帝廢之。諸君若有不同者,下異議。」皆震怖,曰:「唯將軍令。」綝遣中書郎李崇奪亮璽綬,以亮罪狀班告遠近。尚書桓彝不肯署名,綝怒殺之。漢晉春秋曰:彝,魏尚書令階之弟。吳錄曰:晉武帝問薛瑩吳之名臣,瑩對稱彝有忠貞之節。

  典軍施正勸綝徵立琅邪王休,綝從之,遣宗正楷奉書於休曰:「綝以薄才,見授大任,不能輔導陛下。頃月以來,多所造立,親近劉承,悅於美色,發吏民婦女,料其好者,留於宮內,取兵子弟十八已下三千餘人,習之苑中,連日續夜,大小呼嗟,敗壞藏中矛戟五千餘枚,以作戲具。硃據先帝舊臣,子男熊、損皆承父之基,以忠義自立,昔殺小主,自是大主所創,帝不復精其本末,便殺熊、損,諫不見用,諸下莫不側息。帝於宮中作小船三百餘艘,成以金銀,師工晝夜不息。太常全尚,累世受恩,不能督諸宗親,而全端等委城就魏。尚位過重,曾無一言以諫陛下,而與敵往來,使傳國消息,懼必傾危社稷。推案舊典,運集大王,輒以今月二十七日擒尚斬承。以帝為會稽王,遣楷奉迎。百寮喁喁,立住道側。」

  綝遣將軍孫耽送亮之國,徙尚於零陵,遷公主於豫章。綝意彌溢,侮慢民神,遂燒大橋頭伍子胥廟,又壞浮屠祠,斬道人。休既即位,稱草莽臣,詣闕上書曰:「臣伏自省,才非幹國,因緣肺腑,位極人臣,傷錦敗駕,罪負彰露,尋愆惟闕,夙夜憂懼。臣聞天命棐諶,必就有德,是以幽厲失度,周宣中興,陛下聖德,纂承大統,宜得良輔,以協雍熙,雖堯之盛,猶求稷契之佐,以協明聖之德。古人有言:'陳力就列,不能者止。'臣雖自展竭,無益庶政,謹上印綬節鉞,退還田裏,以避賢路。」休引見慰喻。又下詔曰:「朕以不德,守潘於外,值茲際會,群公卿士,暨於朕躬,以奉宗廟。朕用憮然,若涉淵冰。大將軍忠計內發,扶危定傾,安康社稷,功勳赫然。昔漢孝宣踐阼,霍光尊顯,褒德賞功,古今之通義也。其以大將軍為丞相、荊州牧,食五縣。」恩為御史大夫、衛將軍,據右將軍,皆縣侯。幹雜號將軍、亭侯,闓亦封亭侯。綝一門五侯,皆典禁兵,權傾人主,自吳國朝臣未嘗有也。

  綝奉牛酒詣休,休不受,齎詣左將軍張布;酒酣,出怨言曰:「初廢少主時,多勸吾自為之者。吾以陛下賢明,故迎之。帝非我不立,今上禮見拒,是與凡臣無異,當複改圖耳。」布以言聞休,休銜之,恐其有變,數加賞賜,又複加恩侍中,與綝分省文書。或有告綝懷怨侮上欲圖反者,休執以付綝,綝殺之,由是愈懼,因孟宗求出屯武昌,休許焉,盡敕所督中營精兵萬餘人,皆令裝載,所取武庫兵器,鹹令給與。吳曆曰:綝求中書兩郎,典知荊州諸軍事,主者奏中書不應外出,休特聽之,其所請求,一皆給與。將軍魏邈說休曰「綝居外必有變」,武衛士施朔又告「綝欲反有徵」。休密問張布,布與丁奉謀於會殺綝。

  永安元年十二月丁卯,建業中謠言明會有變,綝聞之,不悅。夜大風發木揚沙,綝益恐。戊辰臘會,綝稱疾。休強起之,使者十餘輩,綝不得已,將入,眾止焉。綝曰:「國家屢有命,不可辭。可豫整兵,令府內起火,因是可得速還。」遂入,尋而火起,綝求出,休曰:「外兵自多,不足煩丞相也。」綝起離席,奉、布目左右縛之。綝叩首曰:「原徙交州。」休曰:「卿何以不徙滕胤、呂據?」綝複曰:「原沒為官奴。」休曰:「何不以胤、據為奴乎!」遂斬之。以綝首令其眾曰:「諸與綝同謀皆赦。」放仗者五千人。闓乘船欲北降,追殺之。夷三族。發孫峻棺,取其印綬,斫其木而埋之,以殺魯育等故也。

  綝死時年二十八。休恥與峻、綝同族。特除其屬籍,稱之曰故峻、故綝雲。休又下詔曰:「諸葛恪、滕胤、呂據蓋以無罪為峻、綝兄弟所見殘害,可為痛心,促皆改葬,各為祭奠。其罹恪等事見遠徙者,一切召還。」

  濮陽興字子元,陳留人也。父逸,漢末避亂江東,官至長沙太守。逸事見陸瑁傳。興少有士名,孫權時除上虞令,稍遷至尚書左曹,以五官中郎將使蜀,還為會稽太守。時琅邪王休居會稽,興深與相結。及休即位,徵興為太常衛將軍、平軍國事,封外黃侯。

  永安三年,都尉嚴密建丹楊湖田,作浦裏塘。詔百官會議,咸以為用功多而田不保成,唯興以為可成。遂會諸兵民就作,功傭之費不可勝數,士卒死亡,或自賊殺,百姓大怨之。

  興遷為丞相。與休寵臣左將軍張布共相表裹,邦內失望。

  七年七月,休薨。左典軍萬彧素與烏程侯孫皓善,乃勸興、布,於是興、布廢休適子而迎立皓,皓既踐阼,加興侍郎,領青州牧。俄彧譖興、布追悔前事。十一(年)朔入朝,皓因收興、布,徙廣州,道追殺之,夷三族。

  評曰:諸葛恪才氣幹略,邦人所稱,然驕且吝,周公無觀,況在於恪?矜己陵人,能無敗乎!若躬行所與陸遜及弟融之書,則悔吝不至,何尤禍之有哉?滕胤厲脩士操,遵蹈規矩,而孫峻之時猶保其貴,必危之理也。峻、綝凶豎盈溢,固無足論者。濮陽興身居宰輔,慮不經國,協張布之邪,納萬彧之說,誅夷其宜矣。

吳書二十  王樓賀韋華傳第二十

  王蕃字永元,廬江人也。博覽多聞,兼通術藝。始為尚書郎,去官。孫休即位,與賀邵、薛瑩、虞汜俱為散騎中常侍,皆加駙馬都尉。時論清之。遣使至蜀,蜀人稱焉,還為夏口監軍。

  孫皓初,複入為常侍,與萬彧同官。彧與皓有舊,俗士挾侵,謂蕃自輕。又中書丞陳聲,皓之嬖臣,數譖毀蕃。蕃體氣高亮,不能承顏順指,時或迕意,積以見責。

  甘露二年,丁忠使晉還,皓大會群臣,蕃沈醉頓伏,皓疑而不悅,轝蕃出外。頃之請還,酒亦不解。蕃性有威嚴,行止自若,皓大怒,呵左右於殿下斬之。衛將軍滕牧、征西將軍留平請,不能得。江表傳曰:皓用巫史之言,謂建業宮不利,乃西巡武昌,仍有遷都之意,恐群臣不從,乃大請會,賜將吏。問蕃「射不主皮,為力不同科,其義雲何」?蕃思惟未答,即於殿上斬蕃。出登來山,使親近將(跳)蕃首,作虎跳狼爭咋齧之,頭皆碎壞,欲以示威,使眾不敢犯也。此與本傳不同。吳錄曰:皓每於會,因酒酣,輒令侍臣嘲謔公卿,以為笑樂。萬彧既為左丞相,蕃嘲彧曰:「魚潛於淵,出水煦沫。何則?物有本性,不可橫處非分也。彧出自谿穀,羊質虎皮,虛受光赫之寵,跨越三九之位,犬馬猶能識養,將何以報厚施乎!」彧曰:「唐虞之朝無謬舉之才,造父之門無駑蹇之質,蕃上誣明選,下訕楨幹,何傷於日月,適多見其不知量耳。」臣松之按本傳雲丁忠使晉還,皓為大會,於會中殺蕃,檢忠從北還在此年之春,彧時尚未為丞相,至秋乃為相耳。吳錄所言為乖互不同。

  丞相陸凱上疏曰:「常侍王蕃黃中通理,知天知物,處朝忠蹇,斯社稷之重鎮,大吳之龍逢也。昔事景皇,納言左右,景皇欽嘉,歎為異倫。而陛下忿其苦辭,惡其直對,梟之殿堂,屍骸暴棄,郡內傷心,有識悲悼。」其痛蕃如此。蕃死時年三十九,皓徙蕃家屬廣州。二弟著、延皆作佳器,郭馬起事,不為馬用,見害。

  樓玄字承先,沛郡蘄人也。孫休時為監農禦史。孫皓即位,與王蕃、郭逴、萬彧俱為散騎中常侍,出為會稽太守,入為大司農。舊禁中主者自用親近人作之,彧陳親密近識,宜用好人,皓因敕有司,求忠清之士,以應其選,遂用玄為宮下鎮禁中候,主殿中事。玄從九卿持刀侍衛,正身率眾,奉法而行,應對切直,數迕皓意,漸見責怒。後人誣白玄與賀邵相逢,駐共耳語大笑,謗訕政事,遂被詔詰責,送付廣州。

  東觀令華覈上疏曰:「臣竊以治國之體,其猶治家。主田野者,皆宜良信。又宜得一人總其條目,為作維綱,眾事乃理。論語曰:'無為而治者其舜也與!恭己正南面而已。'言所任得其人,故優遊而自逸也。今海內未定,天下多事,事無大小,皆當關聞,動經禦坐,勞損聖慮。陛下既垂意博古,綜極藝文,加勤心好道,隨節致氣,宜得間靜以展神思,呼翕清淳,與天同極。臣夙夜思惟,諸吏之中,任幹之事,足委仗者,無勝於樓玄。玄清忠奉公,冠冕當世,眾服其操,無與爭先。夫清者則心平而意直,忠者惟正道而履之,如玄之性,終始可保,乞陛下赦玄前愆,使得自新,擢之宰司,責其後效,使為官擇人,隨才授任,則舜之恭己,近亦可得。」皓疾玄名聲,複徙玄及子據,付交阯將張奕,使以戰自效,陰別敕奕令殺之。據到交趾,病死。玄一身隨奕討賊,持刀步涉,見奕輒拜,奕未忍殺。會奕暴卒,玄殯斂奕,於器中見敕書,還便自殺。江表傳曰:皓遣將張奕追賜玄鴆,奕以玄賢者,不忍即宣詔致藥,玄陰知之,謂奕曰:「當早告玄,玄何惜邪?」即服藥死。臣松之以玄之清高,必不以安危易操,無緣驟拜張奕,以虧其節。且禍機既發,豈百拜所免?江表傳所言,於理為長。

  賀邵字興伯,會稽山陰人也。吳書曰:邵,賀齊之孫,景之子。孫休即位,從中郎為散騎中常侍,出為吳郡太守。孫皓時,入為左典軍,遷中書令,領太子太傅。

  皓兇暴驕矜,政事日弊。邵上疏諫曰:

   古之聖王,所以潛處重闈之內而知萬里之情,垂拱衽席之上,明照八極之際者,任賢之功也。陛下以至德淑姿,統承皇業,宜率身履道,恭奉神器,旌賢表善,以康庶政。自頃年以來,朝列紛錯,真偽相貿,上下空任,文武曠位,外無山嶽之鎮,內無拾遺之臣;佞諛之徒拊翼天飛,幹弄朝威,盜竊榮利,而忠良排墜,信臣被害。是以正士摧方,而庸臣苟媚,先意承旨,各希時趣,人執反理之評,士吐詭道之論,遂使清流變濁,忠臣結舌。陛下處九天之上,隱百重之室,言出風靡,令行景從,親洽寵媚之臣,日聞順意之辭,將謂此輩實賢,而天下已平也。臣心所不安,敢不以聞。

  臣聞興國之君樂聞其過,荒亂之主樂聞其譽;聞其過者過日消而福臻,聞其譽者譽日損而禍至。是以古之人君,揖讓以進賢,虛己以求過,譬天位於乘餎,以虎尾為警戒。至於陛下,嚴刑法以禁直辭,黜善士以逆諫臣,眩燿毀譽之實,沈淪近習之言。昔高宗思佐,夢寐得賢,而陛下求之如忘,忽之如遺。故常侍王蕃忠恪在公,才任輔弼,以醉酒之間加之大戮。近鴻臚葛奚,先帝舊臣,偶有逆迕,昏醉之言耳,三爵之後,禮所不諱,陛下猥發雷霆,謂之輕慢,飲之醇酒,中毒隕命。自是之後,海內悼心,朝臣失圖,仕者以退為幸,居者以出為福,誠非所以保光洪緒,熙隆道化也。

   又何定本趨走小人,僕隸之下,身無錙銖之行,能無鷹犬之用,而陛下愛其佞媚,假其威柄,使定恃寵放恣,自擅威福,口正國議,手弄天機,上虧日月之明,下塞君子之路。夫小人求入,必進奸利,定間妄興事役,發江邊戍兵以驅麋鹿,結罝山陵,芟夷林莽,殫其九野之獸,聚於重圍之內,上無益時之分,下有損耗之費。而兵士罷於運送,人力竭於驅逐,老弱饑凍,大小怨歎。臣竊觀天變,自比年以來陰陽錯謬,四時逆節,日食地震,中夏隕霜,參之典籍,皆陰氣陵陽,小人弄勢之所致也。臣嘗覽書傅,驗諸行事,災祥之應,所為寒栗。昔高宗脩己以消鼎雉之異,宋景崇德以退熒惑之變,原陛下上懼皇天譴告之誚,下追二君攘災之道,遠覽前代任賢之功,近寤今日謬授之失,清澄朝位,旌敘俊乂,放退佞邪,抑奪奸勢,如是之輩,一勿複用,廣延淹滯,容受直辭,祗承乾指,敬奉先業,則大化光敷,天人望塞也。

   傳曰:「國之興也,視民如赤子;其亡也,以民為草芥。」陛下昔韜神光,潛德東夏,以聖哲茂姿,龍飛應天,四海延頸,八方拭目,以成康之化必隆於旦夕也。自登位以來,法禁轉苛,賦調益繁;中宮內豎,分佈州郡,橫興事役,競造奸利;百姓罹杼軸之困,黎民罷無已之求,老幼饑寒,家戶菜色,而所在長吏,迫畏罪負,嚴法峻刑,苦民求辦。是以人力不堪,家戶離散,呼嗟之聲,感傷和氣。又江邊戍兵,遠當以拓土廣境,近當以守界備難,宜特優育,以待有事,而徵發賦調,煙至雲集,衣不全裋褐,食不贍朝夕,出當鋒鏑之難,入抱無聊之慼。是以父子相棄,叛者成行。原陛下寬賦除煩,振恤窮乏,省諸不急,蕩禁約法,則海內樂業,大化普洽。夫民者國之本,食者民之命也,今國無一年之儲,家無經月之畜,而後宮之中坐食者萬有餘人。內有離曠之怨,外有損耗之費,使庫廩空於無用,士民饑於糟糠。

   又北敵注目,伺國盛衰,陛下不恃己之威德,而怙敵之不來,忽四海之困窮,而輕虜之不為難,誠非長策廟勝之要也。昔大皇帝勤身苦體,創基南夏,割據江山,拓土萬里,雖承天贊,實由人力也。餘慶遺祚,至於陛下,陛下宜勉崇德器,以光前烈,愛民養士,保全先軌,何可忽顯祖之功勤,輕難得之大業,忘天下之不振,替興衰之巨變哉?臣聞否泰無常,吉凶由人,長江之限不可久恃,苟我不守,一葦可航也。昔秦建皇帝之號,據殽函之阻,德化不脩,法政苛酷,毒流生民,忠臣杜口,是以一夫大呼,社稷傾覆。近劉氏據三關之險,守重山之固,可謂金城石室,萬世之業,任授失賢,一朝喪沒,君臣系頸,共為羈僕。此當世之明鑒,目前之炯戒也。原陛下遠考前事,近鑒世變,豐基強本,割情從道,則成康之治興,而聖祖之祚隆矣。

  書奏,皓深恨之。邵奉公貞正,親近所憚。乃共譖邵與樓玄謗毀國事,俱被詰責,玄見送南州,邵原複職。後邵中惡風,口不能言,去職數月,皓疑其讬疾,收付酒藏,掠考千所,邵卒無一語,竟見殺害,家屬徙臨海。並下詔誅玄子孫,是歲天冊元年也,邵年四十九。邵子循,字彥先。虞預晉書曰:循丁家禍,流放海濱,吳平,還鄉里。節操高厲,童〈齒〉不群,言行舉動,必以禮讓。好學博聞,尤善三禮。舉秀子,除陽羨、武康令。顧榮、陸機、陸雲表薦循曰:「伏見吳興武康令賀循德量邃茂,才鑒清遠,服膺道素,風操凝峻,曆踐三城,刑政肅穆,守職下縣,編名凡萃,出自新邦,朝無知己,恪居遐外,志不自營,年時倏忽,而邈無階緒,實州党愚智所為悵然。臣等並以凡才,累授飾進,被服恩澤,忝豫朝末,知良士後時,而守局無言,懼有蔽賢之咎,是以不勝愚管,謹冒死表聞。」久之,召為太子舍人。石冰破揚州,循亦合眾,事平,杜門不出。陳敏作亂,以循為丹楊內史,循稱疾固辭,敏不敢逼。于時江東豪右無不受敏爵位,惟循與同郡硃誕不掛賊網。後除吳國內史,不就。元皇帝為鎮東將軍,請循為軍司馬,帝為晉王,以循為中書令,固讓不受,轉太常,領太子太傅。時朝廷初建,動有疑議,宗廟制度皆循所定,朝野諮詢,為一時儒宗。年六十,太興二年卒。追贈司空,諡曰穆。循諸所著論,並傳於世。子隰,臨海太守。

  韋曜字弘嗣,吳郡雲陽人也。曜本名昭,史為晉諱,改之。少好學,能屬文,從丞相掾,除西安令,還為尚書郎,遷太子中庶子。

  時蔡穎亦在東宮,性好博弈,太子和以為無益,命曜論之。其辭曰:

   蓋聞君子恥當年而功不立,疾沒世而名不稱,故曰學如不及,猶恐失之。是以古之志士,悼年齒之流邁而懼名稱之不立也,故勉精厲操,晨興夜寐,不遑寧息,經之以歲月,累之以日力,若甯越之勤,董生之篤,漸漬德義之淵,棲遲道藝之域。且以西伯之聖,姬公之才,猶有日昃待旦之勞,故能隆興周道,垂名億載,況在臣庶,而可以已乎?曆觀古今立功名之士,皆有累積殊異之跡,勞身苦體,契闊勤思,平居不墮其業,窮困不易其素,是以卜式立志於耕牧,而黃霸受道於囹圄,終有榮顯之福,以成不朽之名。故山甫勤於夙夜,而吳漢不離公門,豈有遊惰哉?

   今世之人多不務經術,好玩博弈,廢事棄業,忘寢與食,窮日盡明,繼以脂燭。當其臨局交爭,雌雄未決,專精銳意,心勞體倦,人事曠而不脩,賓旅闕而不接,雖有太牢之饌,韶夏之樂,不暇存也。至或賭及衣物,徙釭易行,廉恥之意弛,而忿戾之色發,然其所志不出一枰之上,所務不過方罫之間,勝敵無封爵之賞,獲地無兼土之實,技非六藝,用非經國;立身者不階其術,徵選者不由其道。求之於戰陳,則非孫、吳之倫也;考之於道藝,則非孔氏之門也;以變詐為務,則非忠信之事也;以劫殺為名,則非仁者之意也;而空妨日廢業,終無補益。是何異設木而擊之,置石而投之哉!且君子之居室也勤身以致養,其在朝也竭命以納忠,臨事且猶旰食,而何博弈之足耽?夫然,故孝友之行立,貞純之名彰也。

  方今大吳受命,海內未平,聖朝乾乾,務在得人,勇略之士則受熊虎之任,儒雅之徒則處龍鳳之署,百行兼苞,文武並騖,博選良才,旌簡髦俊,設程試之科,垂金爵之賞,誠千載之嘉會,百世之良遇也。當世之士,宜勉思至道,愛功惜力,以佐明時,使名書史籍,勳在盟府,乃君子之上務,當今之先急也。

  夫一木之枰孰與方國之封?枯釭三百孰與萬人之將?袞龍之服,金石之樂,足以兼釭局而貿博弈矣。假令世士移博弈之力而用之於詩書,是有顏、閔之志也;用之於智計,是有良、平之思也;用之於資貨,是有猗頓之富也;用之於射禦,是有將帥之備也。如此則功名立而鄙賤遠矣。

  和廢後,為黃門侍郎。孫亮即位,諸葛恪輔政,表曜為太史令,撰吳書,華覈、薛瑩等皆與參同。孫休踐阼,為中書郎、博士祭酒。命曜依劉向故事,校定眾書。又欲延曜侍講,而左將軍張布近習寵倖,事行多玷,憚曜侍講儒士,又性精確,懼以古今警戒休意,固爭不可。休深恨布,語在休傳。然曜竟止不入。

  孫皓即位,封高陵亭侯,遷中書僕射,職省,為侍中,常領左國史。時所在承指數言瑞應。皓以問曜,曜答曰:「此人家筐篋中物耳。」又皓欲為父和作紀,曜執以和不登帝位,宜名為傳。如是者非一,漸見責怒。曜益憂懼,自陳衰老,求去侍、史二官,乞欲成所造書,以從業別有別付,皓終不聽。時有疾病,醫藥監護,持之愈急。

  皓每饗宴,無不竟日,坐席無能否率以七升為限,雖不悉入口,皆澆灌取盡。曜素飲酒不過二升,初見禮異時,常為裁減,或密賜茶荈以當酒,至於寵衰,更見偪強,輒以為罪。又於酒後使侍臣難折公卿,以嘲弄侵克,發摘私短以為歡。時有愆過,或誤犯皓諱,輒見收縛,至於誅戮。曜以為外相毀傷,內長尤恨,使不濟濟,非佳事也,故但示難問經義言論而已。皓以為不承用詔命,意不忠盡,遂積前後嫌忿,收曜付獄,是歲鳳皇二年也。

  曜因獄吏上辭曰:「囚荷恩見哀,無與為比,曾無芒[B126]有以上報,孤辱恩寵,自陷極罪。念當灰滅,長棄黃泉,愚情慺慺,竊有所懷,貪令上聞。囚昔見世間有古曆注,其所紀載既多虛無,在書籍者亦複錯謬。囚尋按傳記,考合異同,采摭耳目所及,以作洞紀,起自庖犧,至於秦、漢,凡為三卷,當起黃武以來,別作一卷,事尚未成。又見劉熙所作釋名,信多佳者,然物類眾多,難得詳究,故時有得失,而爵位之事,又有非是。愚以官爵,今之所急,不宜乖誤。囚自忘至微,又作官職訓及辯釋名各一卷,欲表上之。新寫始畢,會以無狀,幽囚待命,泯沒之日,恨不上聞,謹以先死列狀,乞上言秘府,於外料取,呈內以聞。追懼淺蔽,不合天聽,抱怖雀息,乞垂哀省。」

  曜冀以此求免,而皓更怪其書之垢,故又以詰曜。曜對曰:「囚撰此書,實欲表上,懼有誤謬,數數省讀,不覺點汙。被問寒戰,形氣呐吃。謹追辭叩頭五百下,兩手自搏。」而華覈連上疏救曜曰:「曜運值千載,特蒙哀識,以其儒學,得與史官,貂蟬內侍,承合天問,聖朝仁篤,慎終追遠,迎神之際,垂涕敕曜。曜愚惑不達,不能敷宣陛下大舜之美,而拘系史官,使聖趣不敘,至行不彰,實曜愚蔽當死之罪。然臣慺慺,見曜自少勤學,雖老不倦,探綜墳典,溫故知新,及意所經識古今行事,外吏之中少過曜者。昔李陵為漢將,軍敗不還而降匈奴,司馬遷不加疾惡,為陵遊說,漢武帝以遷有良史之才,欲使畢成所撰,忍不加誅,書卒成立,垂之無窮。今曜在吳,亦漢之史遷也。伏見前後符瑞彰著,神指天應,繼出累見,一統之期,庶不復久。事平之後,當觀時設制,三王不相因禮,五帝不相沿樂,質文殊塗,損益異體,宜得曜輩依准古義,有所改立。漢氏承秦,則有叔孫通定一代之儀,曜之才學亦漢通之次也。又吳書雖已有頭角,敘贊未述。昔班固作漢書,文辭典雅,後劉珍、劉毅等作漢記,遠不及固,敘傳尤劣。今吳書當垂千載,編次諸史,後之才士論次善惡,非得良才如曜者,實不可使闕不朽之書。如臣頑蔽,誠非其人。曜年已七十,餘數無幾,乞赦其一等之罪,為終身徒,使成書業,永足傳示,垂之百世。謹通進表,叩頭百下。」皓不許,遂誅曜,徙其家零陵。子隆,亦有文學也。

  華覈字永先,吳郡武進人也。始為上虞尉、典農都尉,以文學入為秘府郎,遷中書丞。

  蜀為魏所並,覈詣宮門發表曰:「間聞賊眾蟻聚向西境,西境艱險,謂當無虞。定聞陸抗表至,成都不守,臣主播越,社稷傾覆。昔衛為翟所滅而桓公存之,今道裏長遠,不可救振,失委附之土,棄貢獻之國,臣以草芥,竊懷不寧。陛下聖仁,恩澤遠撫,卒聞如此,必垂哀悼。臣不勝忡悵之情,謹拜表以聞。」

  孫皓即位,封徐陵亭侯。寶鼎二年,皓更營新宮,制度弘廣,飾以珠玉,所費甚多。是時盛夏興工,農守並廢,覈上疏諫曰:

   臣聞漢文之世,九州晏然,秦民喜去慘毒之苛政,歸劉氏之寬仁,省役約法,與之更始,分王子弟以籓漢室,當此之時,皆以為泰山之安,無窮之基也。至於賈誼,獨以為可痛哭及流涕者三,可為長歎息者六,乃曰當今之勢何異抱火於積薪之下而寢其上,火未及然而謂之安。其後變亂,皆如其言。臣雖下愚,不識大倫,竊以曩時之事,揆今之勢。

   誼曰複數年間,諸王方剛,漢之傅相稱疾罷歸,欲以此為治,雖堯舜不能安。今大敵據九州之地,有大半之眾,習攻戰之餘術,乘戎馬之舊勢,欲與中國爭相吞之計,其猶楚漢勢不兩立,非徒漢之諸王淮南、濟北而已。誼之所欲痛哭,比今為緩,抱火臥薪之喻,於今而急。大皇帝覽前代之如彼,察今勢之如此,故廣開農桑之業,積不訾之儲,恤民重役,務養戰士,是以大小感恩,各思竭命。斯運未至,早棄萬國。自是之後,強臣專政,上詭天時,下違眾議,亡安存之本,邀一時之利,數興軍旅,傾竭府藏,兵勞民困,無時獲安。今之存者乃創夷之遺眾,哀苦之餘民耳。遂使軍資空匱,倉廩不實,布帛之賜,寒暑不周,重以失業,家戶不贍。而北積穀養民,專心向東,無複他警。蜀為西籓,土地險固,加承先主統禦之術,謂其守禦足以長久,不圖一朝,奄至傾覆。脣亡齒寒,古人所懼。交州諸郡,國之南土,交阯、九真二郡已沒,日南孤危,存亡難保,合浦以北,民皆搖動,因連避役,多有離叛,而備戍減少,威鎮轉輕,常恐呼吸複有變故。昔海虜窺窬東縣,多得離民,地習海行,狃於往年,鈔盜無日,今胸背有嫌,首尾多難,乃國朝之厄會也。誠宜住建立之役,先備豫之計,勉墾殖之業,為饑乏之救。唯恐農時將過,東作向晚,有事之日,整嚴未辦。若舍此急,盡力功作,卒有風塵不虞之變,當委版築之役,應烽燧之急,驅怨苦之眾,赴白刃之難,此乃大敵所因為資也。如但固守,曠日持久,則軍糧必乏,不待接刃,而戰士已困矣。

   昔太戊之時,桑穀生庭,懼而脩德,怪消殷興。熒惑守心,宋以為災,景公下從瞽史之言,而熒惑退舍,景公延年。夫脩德於身而感異類,言發於口而通神明,臣以愚蔽,誤忝近署,不能翼宣仁澤以感靈祇,仰慚俯愧,無所投處。退伏思惟,熒惑桑穀之異,天示二主,至如他餘錙介之妖,近是門庭小神所為,驗之天地,無有他變,而徵祥符瑞前後屢臻,明珠既覿,白雀繼見,萬億之祚,實靈所挺,以九域為宅,天下為家,不與編戶之民轉徙同也。又今之宮室,先帝所營,蔔土立基,非為不祥。又楊市土地與宮連接,若大功畢竟,輿駕遷住,門行之神,皆當轉移,猶恐長久未必勝舊。屢遷不可,留則有嫌,此乃愚臣所以夙夜為憂灼也。臣省月令,季夏之月,不可以興土功,不可以會諸侯,不可以起兵動眾,舉大事必有大殃。今雖諸侯不會,諸侯之軍與會無異。六月戊己,土行正王,既不可犯,加又農月,時不可失。昔魯隱公夏城中丘,春秋書之,垂為後戒。今築宮為長世之洪基,而犯天地之大禁,襲春秋之所書,廢敬授之上務,臣以愚管,竊所未安。

   又恐所召離民,或有不至,討之則廢役興事,不討則日月滋(慢)。若悉並到,大眾聚會,希無疾病。且人心安則念善,苦則怨叛。江南精兵,北土所難,欲以十卒當東一人。天下未定,深可憂惜之。如此宮成,死叛五千,則北軍之眾更增五萬,若到萬人,則倍益十萬,病者有死亡之損,叛者傳不善之語,此乃大敵所以歡喜也。今當角力中原,以定強弱,正於際會,彼益我損,加以勞困,此乃雄夫智士所以深憂。

   臣聞先王治國無三年之儲,曰國非其國,安寧之世戒備如此,況敵強大而忽農忘畜。今雖頗種殖,聞者大水沈沒,其餘存者當須耘穫,而長吏怖期,上方諸郡,身涉山林,盡力伐材,廢農棄務,士民妻孥羸小,墾殖又薄,若有水旱則永無所獲。州郡見米,當待有事,冗食之眾,仰官供濟。若上下空乏,運漕不供,而北敵犯疆,使周、召更生,良、平復出,不能為陛下計明矣。臣聞君明者臣忠,主聖者臣直,是以慺慺,昧犯天威,乞垂哀省。

  書奏,皓不納。後遷東觀令,領右國史,覈上疏辭讓,皓答曰:「得表,以東觀儒林之府,當講校文藝,處定疑難,漢時皆名學碩儒乃任其職,乞更選英賢。聞之,以卿研精墳典,博覽多聞,可謂悅禮樂敦詩書者也。當飛翰騁藻,光贊時事,以越楊、班、張、蔡之疇,怪乃謙光,厚自菲薄,宜勉脩所職,以邁先賢,勿複紛紛。」

  時倉廩無儲,世俗滋侈,覈上疏曰:「今寇虜充斥,征伐未已,居無積年之儲,出無應敵之畜,此乃有國者所宜深憂也。夫財穀所生,皆出於民,趨時務農,國之上急。而都下諸官,所掌別異,各自下調,不計民力,輒與近期。長吏畏罪。晝夜催民,委舍佃事,遑赴會日,定送到都,或蘊積不用,而徒使百姓消力失時。到秋收月,督其限入,奪其播殖之時,而責其今年之稅,如有逋懸,則籍沒財物,故家戶貧困,衣食不足。宜暫息眾役,專心農桑,古人稱一夫不耕,或受其饑,一女不織,或受其寒,是以先王治國,惟農是務。軍興以來,已向百載,農人廢南畝之務,女工停機杼之業。推此揆之,則蔬食而長饑,薄衣而履冰者,固不少矣。臣聞主之所求於民者二,民之所望於主者三。二謂求其為己勞也,求其為己死也。三謂饑者能食之,勞者能息之,有功者能賞之。民以致其二事而主失其三望者,則怨心生而功不建。今帑藏不實,民勞役猥,主之二求已備,民之三望未報。且饑者不待美饌而後飽,寒者不俟狐貉而後溫,為味者口之奇,文繡者身之飾也。今事多而役繁,民貧而俗奢,百工作無用之器,婦人為綺靡之飾,不勤麻枲,並繡文黼黻,轉相仿效,恥獨無有。兵民之家,猶複逐俗,內無儋石之儲,而出有綾綺之服,至於富賈商販之家,重以金銀,奢恣尤甚。天下未平,百姓不贍,宜一生民之原,豐穀帛之業,而棄功於浮華之巧,妨日於侈靡之事,上無尊卑等級之差,下有耗財物力之損。今吏士之家,少無子女,多者三四,少者一二,通令戶有一女,十萬家則十萬人,人織績一歲一束,則十萬束矣。使四疆之內同心戮力,數年之間,布帛必積。恣民五色,惟所服用,但禁綺繡無益之飾。且美貌者不待華采以崇好,豔姿者不待文綺以致愛,五采之飾,足以麗矣。若極粉黛,窮盛服,未必無醜婦;廢華采,去文繡,未必無美人也,若實如論,有之無益廢之無損者,何愛而不暫禁以充府藏之急乎?此救乏之上務,富國之本業也,使管、晏複生,無以易此。漢之文、景,承平繼統,天下已定,四方無虞,猶以彫文之傷農事,錦繡之害女紅,開富國之利,杜饑寒之本。況今六合分乖,豺狼充路,兵不離疆,甲不解帶,而可以不廣生財之原,充府藏之積哉?」

  皓以覈年老,敕令草表,覈不敢。又敕作草文,停立待之。覈為文曰:「咨覈小臣,草芥凡庸。遭眷值聖,受恩特隆。越從朽壤,蟬蛻朝中。熙光紫闥,青璅是憑。毖挹清露,沐浴凱風。效無絲氂,負闕山崇。滋潤含垢,恩貸累重。穢質被榮,局命得融。欲報罔極,委之皇穹。聖恩雨注,哀棄其尤。猥命草對,潤被下愚。不敢違敕,懼速罪誅。冒承詔命,魂逝形留。」

  覈前後陳便宜,及貢薦良能,解釋罪過,書百餘上,皆有補益,文多不悉載。天冊元年以微譴免,數歲卒。曜、覈所論事章疏,鹹傳於世也。

  評曰:薛瑩稱王蕃器量綽異,弘博多通;樓玄清白節操,才理條暢;賀邵厲志高潔,機理清要;韋曜篤學好古,博見群籍,有記述之才。胡沖以為玄、邵、蕃一時清妙,略無優劣。必不得已,玄宜在先,邵當次之。華覈文賦之才,有過於曜,而典誥不及也。予觀覈數獻良規,期於自盡,庶幾忠臣矣。然此數子,處無妄之世而有名位,強死其理,得免為幸耳。